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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之物语】(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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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銀鉤鐵畫


    20/04/27


    (07)


    天文二十二年,西历1553年,美浓富田郡,正德寺。


    「……呵呵,看来尾张的诸位豪杰,倒还真是给老夫道三面子啊!就『三郎


    吉法师』这小子如此招摇,他们那帮人却还能让他这样来到咱们美浓了!」


    「那么……主公,还动手么?就算是这个傻小子带了这么多人过来,咱们也


    可以等下在佛堂上动手!而且今天即便是杀了他,我想尾州的那帮家伙们不但不


    会追究,大部分怕是还会弹冠相庆、为咱们道谢呢!更何况,还有这么多铁砲,


    如果杀了这个吉法师,那么这些铁砲不都是咱们的了?」


    跪在道三旁边的猪子「兵助」高就,急迫地对道三劝说道。


    听到猪子兵助如此盘算,跪在道三右手旁的一个身穿一袭蓝衣、明眸剑眉、


    薄唇皓齿的年轻人,脸上的神色有些不淡定了:


    「兵助大人,恕十兵卫直言——您这个想法恐怕不妥!十兵卫先前向信长殿


    下和归蝶小姐保证过信长殿下的安危,您若是执意杀了他……损害了在下十兵卫


    的信用事小,如若招来尾张众人进攻我美浓的口实,给明公大人招来麻烦,得不


    偿失!」


    此人便是斋藤道三的侄子、归蝶的表兄,明智「十兵卫」光秀。


    「啊呀?十兵卫,你答应过他跟归蝶么?那么老夫怎么没听说过这回事呢?」


    依旧站在窗前的,瞭望着三郎一行人的斋藤道三,一边故意说着,一边摸了摸自


    己的光头,「就你看他那身不伦不类的衣服、还有那盘着腿坐在马上吃着甜瓜的


    姿势,一抬腿还能让人看见他那根黑粗的鸠鸠的裤衩儿——看着就让人来气!老


    夫还真有点想等下,就在佛堂上结果了这小子呢!」


    十兵卫听到这话之后大惊失色。


    因为起先他去帮道三去那古野给三郎送请柬的时候,先去见的并非三郎,也


    不是自己曾经一度垂涎的表妹归蝶,而是坐落在那古野城周围的豪族们:这里头


    有誓死跟随三郎信长的,也有表面上臣从但是暗地里跟末森城甚至是清须城有联


    系的——道三也算挺疼呵自己的这个侄子,从美浓稻叶山城出发到那古野这么点


    距离,换作一般人,比如一般的足轻、女忍者、女仆,一般情况下给个一两百文,


    再比如猪子兵助、西村赤兵卫这种自己的亲信,也不过六百文到八百文前,如果


    是自己周围能被自己当作把兄弟的家臣,一般的路上的盘缠也顶多给个二十贯、


    三十贯钱,而且这些通常就够了;而对于十兵卫,道三则给了价值一百贯钱的散


    碎银子,还有可以在道三自己的老相识、津岛凑商座的座主堀田道空开在津岛和


    热田的「金两所」兑换出一百贯的钞票,加一起就是两百贯钱。


    结果十兵卫到了尾张之后,除了因为前一段时间清须城下被三郎带人放火烧


    毁的清须城下町之外,整个尾张剩下的地方,被十兵卫给逛了个遍,总共两百贯


    钱,被他花得七七八八,到最后差点都没路费回到美浓去,不得已他又厚着脸皮


    管堀田道空借了二十贯——大部分的公费,都被他用来买了珍贵礼物,送给了跟


    三郎和那古野城有关的所有豪强。不少人比如佐久间信盛、丹羽长秀、平手久秀


    这样的,就因为十兵卫出手大方、送礼贵重、乐意给自己花钱,便对十兵卫评价


    颇高——正应了明国的那句谚语叫作「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到最后,道三的


    请柬还没送到、三郎和归蝶的面还没见到,十兵卫就已经跟不少人能够称兄道弟


    了,甚至都有人怀疑他是不是想从美浓转投到那古野来。


    「那我家主公前去贵地浓州之事,就全权拜托光秀殿下了!」


    对十兵卫纷纷夸奖的豪强们,夸赞归夸赞,而到了关键的事情上,无论是出


    于真心还是碍于自己的身份礼数,跟十兵卫最后一天道别的时候,都会这么嘱咐


    上一句——他们也不知道眼前这个好于表现的年轻人所说的话,到底在美浓够不


    够分量;只不过这少年郎毕竟是美浓明智庄的少爷、又是国主斋藤道三的侄子,


    信任他,大概是没问题的。


    对于这样的委托,十兵卫从来都很乐意买派:


    「请阁下放心,有我明智十兵卫在,贵君上信长大人,身家性命绝对无虞!


    如若不然,阁下尽管到美浓明智庄索我项上人头就是!」


    ——结果这下可好,十兵卫感觉道三这回是铁了心要杀织田信长。


    (那古野该会有多少人来管我要人头啊……)


    到底有多少人会问他要人头,十兵卫光顾着立口碑、卖人情,也没来得及查;


    就算是退一万步说,道三杀了信长之后,直接打到尾张过去之后,他接触结


    交过的那些豪族们,在尾张归入道三囊中之后,下一步就是出仕道三麾下;即便


    说此后,十兵卫跟人家算得上是同僚了,那么,比如丹羽长秀、佐久间信盛、平


    手兄弟这帮家伙,怕是也得想个一百种、一千种方法给光秀下绊子……


    ——所以,也就是道三那句话说完之后,大概就两三口柿饼的工夫,十兵卫


    连等下信长人头落地、自己该往哪跑的去处都想好了。


    「哈哈哈哈!」


    见到侄子如此脸色煞白,道三仰头眯眼大笑了半天——对于自己这个就好给


    人卖交情还好评的侄子,道三太知道在尾张期间,十兵卫会干点啥了,所以这会


    儿他是故意吓唬十兵卫——随后重重一拍光秀的肩膀头:「你放心吧,臭小子!


    老夫还没昏聩到什么混蛋事情都敢干的地步!」


    旋即,道三转过头,又对亲信猪子兵助说道:


    「兵助啊,你的脑子可真是一根筋呢!老夫知道你对我忠心,但我又没说我


    一定要杀了这小子……呐,你看到了吗?在这个吉法师马前,扛着铁砲的那个为


    首的,就是那个没戴斗笠、却扎了个马尾的那个跟吉法师和归蝶差不多大的年轻


    人,你看到了么?」


    「见到了,主公。这是谁啊?」


    「这个,就是纪伊国『杂贺崎』的少主、将会继承下一代『杂贺孙市』之名


    号的铃木重秀。先前我让赤兵卫跟『杂贺崎』与『根来寺』谈生意、买他们做的


    铁砲的时候,这小子曾今跟他的父亲,本代『孙市』铃木久太夫一起来过尾张,


    所以我见过。你要是想抢他们的铁砲,除了杀掉信长,还必须干掉杂贺众,而大


    部分杂贺众又都是本愿寺的信徒,动他们就相当于跟本愿寺一向宗为敌。」


    「这……他们一向宗的人,怎么会站出来保护这个吉法师呢?」——实际上,


    家仆下人出身的猪子兵助,确实有点脑子回不过来弯:他没想到这些自诩「佛家


    居士」的一向宗信徒们,其实也会为了钱而什么都干——「不是说这个大傻瓜向


    来不喜欢佛家、还杀过叡山的和尚么?虽然叡山和本愿寺分分合合,但是毕竟都……


    」


    「所以,我这位好女婿,可不是像你我看到的这么简单……如果要是说,他


    爹跟老夫之间,要是能有一个人,成为这日之本列岛的霸主的话,那肯定就是老


    夫;但如果,要说这小子跟老夫之间,要是能有一个人成为日本霸主,那说不定,


    很可能是这小子呢!」


    果不其然,等到在佛堂上正式会面的时候,原本头发散乱、衣服邋遢的三郎,


    穿了一身整洁朴素又不失规矩的乌帽狩衣;翁婿二人见了面后,也没聊什么太关


    键正经的东西,不过是相互寒暄问候一番,并且道三表达了对平手政秀的悼念,


    之后斋藤与织田两家,就是分座在佛祖两边享用斋饭。


    饭毕,道三送走了三郎之后,还不忘对猪子兵助说道:


    「恐怕过不了多久,我的子嗣们,都要给那个『大傻瓜』执缰坠蹬呐!」


    话是道三对猪子兵助说的,但在一旁的十兵卫,却把这句话牢牢记住了。


    ——转而,一年就过去了。


    等到十兵卫再次见到三郎信长,是在第二年,也就是天文二十三年的年初。


    前一年在三郎与道三会晤过后,得知了消息的骏远三霸主今川义元登时有点


    坐不住,于是再次集结兵马准备朝向三河与尾张的边界推进,以图肃清三河境内


    的亲尾张势力和独立势力。为此,处于西三河知多半岛、亲尾张势力中最大家族


    的水野信元,开始将家族内仅存大部分兵力集结在三河首府冈崎城周围的重原城


    和小河城。


    然而,区区一介水野家,根本无法与兼具骏河、远江、以及大半部三河资源


    的今川家对抗,今川义元如果想要调动部队,动辄几万甚至十几万大军,而水野


    家撑死了不过能拿出三五千人已经是极限了。


    十一月份水野信元进行备战和驻守、仅到了十二月份,重原城就被今川家用


    包围外加内应的方式攻灭,重原城中的投降守将,「大给松平家」的当主松平


    「越前守」忠广还利用威逼利诱的方式,使得重原城西南边的寺本成倒戈,仅剩


    下小河城死守;同时,今川家还在重原城附近迅速建成了一座支城,村木砦,以


    「村木-寺本-重原-鸣海-冈崎」连城成线的形式,直接隔开了尾张与三河,而如


    果等到今川家整饬军备,再次推进到知多半岛的绪川城,三河全境将彻底归入今


    川领。


    如此一来,今川扑向并且吞并尾张,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意识到这一点后,三郎决定集结部队,向知多半岛出兵增援水野信元。为此,


    三郎做了两件事:


    第一,亲自购下两百担米粮,并且亲自骑着马、派足轻打着「扬羽蝶」纹样


    的旗帜,前往末森城下,与林通胜和弟弟勘十郎「达成」会晤,并且交给了林通


    胜一封亲笔信,对自己即将出兵知多半岛、且需要末森城出人出力的情况进行了


    说明——


    毕竟即使勘十郎和三郎有点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但是名义上,林通胜到现


    在也是整个胜幡织田家的首席家老;而且,人家知道末森城这边物价高,人家三


    郎信长又亲自拿出一批物资,让末森城自己吃也好、拿去交易来供末森城调控物


    价也好,随勘十郎或林通胜怎么使用都行;


    并且,自从勘十郎改了个十分大不敬的名字、又贴了告示,要求全尾州境内


    不准有人跟自己使用一样的家纹旗帜的命令之后,三郎主动把自己居城的旗帜纹


    样换成了「扬羽蝶」,这说明三郎是给足了末森城面子、是处处让着勘十郎的;


    见这向来混不吝、不着调的「大傻瓜」,如今把事情做到这种地步,一时间


    林通胜也说不出来什么,只好答应自己会跟刚从牢中释放出来的柴田胜家,一起


    再找勘十郎跟土田御前商量一下,会出兵帮助三郎;


    而第二,三郎则是派出已经成为自家「吏僚众」的前田玄以,前去美浓稻叶


    山请求援军——


    「哦……那么,按照贤婿上总介殿下的意思,我美浓子弟兵该如何前往三河


    呢?也要从热田港渡海么?」


    实际上,斋藤道三的心里也确实犯嘀咕:


    首先,就是道三要不要出兵:虽说现在斋藤跟胜幡织田两家是姻亲,但是对


    于美浓跟尾张的土豪们来讲,这两家不过是休战中的仇敌,在三郎跟归蝶定下婚


    约之前,尾张人平均每个人手上就至少有两条美浓人的人命,而对于美浓人亦是


    如此;


    况且,美浓下面是尾张,但是左边是南近江的佐佐木六角家,六角家一直以


    来都跟今川家的关系还算过得去;美浓上面是飞驼,飞驼的南面三木家,跟北近


    江的守护佐佐木京极家属于同族,而京极家又跟今川家关系也不差——毕竟这帮


    人都是室町幕府建立前的南北朝老豪族的后裔,八辈子祖宗留下来的交情;而飞


    驒的北面江马家,虽然说总算跟足利幕府一门血脉、跟那帮南北朝遗老扯不上关


    系了,但是好死不死,江马家又跟甲信霸主武田家交好,而武田家自上一代家督


    武田信虎开始就跟今川结了姻亲、论辈分今川义元是武田信虎的女婿,信虎的儿


    子武田晴信的正室三条夫人,则是由今川义元跟其母亲寿桂尼做保媒,让公卿三


    条权中纳言把女儿嫁过去的;


    论到这还不算完,早在大前年,也就是天文二十一年,在今川义元的夫人、


    也就是晴信的姐姐去世之后,在今川家首席军师太原雪斋的策划和斡旋下,义元


    又把自己的女儿嫁回了武田家,让闺女嫁给了自己的表兄、也就是晴信的长子武


    田义信作为正室,尔后在下一年,也就是去年,晴信又把自己的一个女儿,嫁给


    了原为今川家世仇的北条家之世子氏政,而据说就在今年,氏政的父亲、号称


    「相模之狮」的北条氏康,又要把自己的一个女儿嫁给今川义元的儿子今川氏真——


    如此一来,这三家已经成了既定事实的「三国同盟」——这三家的联姻,一时间


    震动日本列岛,毕竟这可不是单纯的相互之间拜把子、相互之间认妯娌和连襟兄


    弟,而是甲斐、信浓、骏河、远江、三河、相模、伊豆与武藏之间、差不多有十


    分之一到八分之一的扶桑之土地的资源整合。


    道三跟晴信虽然谈不上有多大交情,但是美浓跟刚被武田整合没几年的信浓


    之间,一直处于两家相互秋毫无犯的关系,如果道三要是帮着三郎出兵攻打今川,


    那么势必会惹起武田的不满,而此时此刻,刚拔除了旧时代土岐氏影响力没几年


    的道三,还不太想跟武田正面冲突;


    其二,说一千道一万,美浓跟三河并不接壤。唯独有点地方能凑上的,还有


    高座山在那里矗立;并且愣绕过去也不行,绕过去之后先是武田领、后是今川领,


    武田和今川两家是姻亲,所以如果走陆路去攻打今川,武田肯定要派兵阻拦截杀,


    恐怕到时候斋藤军势还没走到知多郡呢,人已经被杀没了;但是如果走海路、跟


    着三郎信长渡海,那就更完蛋:美浓地处整个日本大概最中间的位置,根本不靠


    海,虽然河流湖泊倒是不少,因此,大部分美浓的大头兵,还都多多少少有点晕


    船,道三倒是愿意把部队送到尾张去支援,但是这些援军的渡海之后战斗力如何,


    即便身为国主的道三也不敢保准。


    「怪小僧没有把话说清楚,请恕罪——禀山城守大人,我家主公说,请岳丈


    山城守大人派兵,是要帮忙驻防那古野城。我家主公认为,此一战诚然困难,但


    难不在今川,而在清须。如果道三殿下能够帮忙守住那古野城,我家主公,便可


    高枕无忧。」


    「啥?」


    玄以此言一出,稻叶山城主殿满堂皆是瞠目结舌。


    就连自诩这辈子见过世面的斋藤道三也有点傻了。


    (噫!我的宝贝儿信球龟女婿啊!你这迷瞪的脑子合计嘛呢?)


    ——也不怪别人,因为在这个时代,真没听说过敢把自己的居城让别人来帮


    忙驻守的,即便对方是自己盟友、是自己的老丈人,对平常的大名领主而言,甚


    至就算是父子兄弟,都不敢这么做:趁着自己外出,自家兄弟夺了自己城池、自


    己儿子不让父亲回去并且还放逐了亲爹,这种事实在是太多太寻常了,美浓隔壁


    的甲斐、信浓的国主武田晴信不就这么干过么。


    「我问你啊,玄以和尚,你家主公,就不怕我趁着他在前线的时候,我派人


    把他的那古野城夺了么?——那可是你家老主公织田信秀,豁出去命拿下来的宝


    贝城池!三郎大人,就这么放心让我派兵,帮着他驻军?」


    「我家主公说了:他相信岳父道三大人是个豪杰,如果岳父道三大人真看上


    了那古野城,会直接派人打过来。」


    玄以平静地说道。


    这句普通的奉承,没把道三说开心,反而惹得坐在道三两旁的那个八字胡老


    虎髯、稀眉毛细眼睛的男人逗得鄙夷地笑了起来——这家伙便是斋藤家的笔头家


    老,具有「豪将」之称、与号称「仁将」的氏家直元、号称「谋将」的安藤守就


    合成「西美浓三人众」、且为三人众之首的稻叶良通:


    「哈哈哈!新九郎,你听见了吧?你女婿夸你是个光明磊落『豪杰』呢?」


    「呵呵,是在夸我么?良通兄弟,老夫怎么听着,这话感觉像是骂我呢?」


    「哈哈哈哈……」美浓众豪强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喂,还俗和尚!那『大傻瓜』难道没听过,我家浓州新九郎,可有两个贺


    号么?其一叫作『蝮蛇』,其二叫作『国盗』!」稻叶良通笑得更欢之后,一拍


    面前的地板,站起身,踩在榻榻米上,指着前田玄以喝道。


    ——实际上,良通自己也是个「还俗和尚」,到现在美浓的百姓们还是更乐


    意称呼他为「稻叶一铁大人」,而不是「良通大人」或者其他的官职通称。他这


    么对前田玄以大呼小叫,实属跛子骂少腿的、哑巴骂聋子,纯粹是为了吓唬人罢


    了。


    「良通殿下稍安勿躁,小僧还没把话说完——我家主公还说:若是山城守殿


    下此番当真想要部下偷袭占了那古野,那也是该当如此;那么如果是这样,过后


    道三殿下您,仍乐意认我家主公为女婿,那么他今后给您鞍前马后服侍您,却不


    是不可以;假如过后,山城守殿下想要了我家主公的命,他当即就抹了脖子、赴


    死即是。可无论如何,今番出兵三河知多郡是必行之事:其一,此番乃是报当年


    鸣海城之仇,我家主公说生而为人、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不得不报!其二,三


    河水野家受荫于老主公信秀多年,对老主公也是尊敬有加,老主公于小豆坂两次


    交战,水野家也是浴血相助,此番水野家正处危急存亡之秋,若我那古野不出兵,


    则枉费了水野家一片赤诚之心!为了报答水野家,就算是我那古野仅有一兵一卒,


    我家主公亦往矣!」


    这番话补上之后,坐在主殿内的斋藤道三倒吸一口气,随即大呼三声:「好


    啊!好!好!玄以殿下,你且等着!我这就召集各家、备齐粮草军马!待我收拾


    好了,美浓子弟兵即刻出发!」随后道三扫视群臣后,抬手一挥:「安藤道足兄


    弟,还有你,十兵卫,且随我来!」


    ——这敢情好,三郎只不过是求自己的岳父帮着自己守城而已,退一万步说


    就算是最后三郎失败了、那古野被今川吞并了,如果过后武田或者今川扯着美浓


    的衣领问怎么回事,道三也好说自己不过是帮女婿守城而已,过后还有继续发展、


    继续对远江和信浓徐徐图之的机会;


    而且三郎这小子可以,有义气也有志气,斋藤道三表面上笑而不语,实际上


    他心里快要乐开花了——他这辈子确实一肚子坏水、没拉过几泡好屎,但是从他


    年轻时候到现在,最欣赏也最不会坑害的,就是有任侠之心、讲究江湖义气的人,


    没想到老了老了,还能遇到这么一个后生仔、而这个后生还是自己的女婿!痛快!


    (嘿!吉法师这小子还真不赖歹!中!中!中!他现在能这么对那个什么狗


    屁水野家够意思,那将来也能对我美浓、对我斋藤家够意思!啧!归蝶这丫头真


    是嫁对人了!)


    就这么着,十兵卫跟着安藤「伊贺守」守就,又一次来在了那古野城。


    而那位安藤守就大人,则是西美浓三人众中素有「谋将」的美称,而且他自


    己本身也是一名美浓豪族国人头领,他所在的那座城,名曰「岩村」。


    等十兵卫跟着安藤守就进入了南尾张的地界,就见到南尾张到处都是一身帽


    盔足具的兵丁——在当世的日本人,就没有搭帐篷的习惯、当然普遍也不会搭帐


    篷,所以几乎都是三五一堆围着一棵大树就算「安营」,讲究一点的会找个山东、


    土坷垃、草垛旁边待着,还有蛮横点的就直接住在了庶民百姓的家里——看了看


    他们后背上绑着的、肩膀上扛着的军旗,上面有各种乱七八糟的家纹,十兵卫便


    知道这些大部分也都是尾张土豪国人众们的部队,有些人跟美浓子弟兵们还算眼


    熟,毕竟先前美浓和尾张也打了好几次仗,现在化敌为友,见了面也都点头招手


    相互打招呼。到了那古野城前,安藤守就先骑着马,带人在那古野城下町外二十


    里远的地方稍息,随后平手汎秀跟佐久间大学允两个人,则先把安藤守就和美浓


    军队安排在了志贺城里;另外,十兵卫则背着印有深蓝色「斋藤二头波」家徽和


    「南无妙法莲华经」七个大字的马印旗帜,作为通传使者,跟着城下待命的前田


    利家上了城、进了三郎的御殿府宅。


    距离上次在正德寺见面,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小半年,当时三郎骑马进入美浓


    地界的时候,穿得叫一个「不伦不类」;


    今天在那古野见着了之后,三郎依然穿得「不伦不类」。


    ——但不同的是,先前三郎穿得那一身,那叫一个邋遢加上闹眼睛;


    而今天,这家伙穿着的,确实一身肃穆的黑色铠甲——而且看起来好像还是


    钢甲:从脖子到胸口处,有个半圆箭尖形状的护颈,旁边连着两个半月形的护肩,


    从护肩下面嵌着两个精钢做的护臂、藏在传统漆木做的肩垫下面,然后还貌似是


    铁螺母,连着护肘护腕;护颈下面,是一个上半部微微外凸、到腰腹又有些收紧


    的护胸,黑黝黝的护胸上面,还用烫金纹上了两条似龙一样的金花纹,金边花纹


    旁边右胸口处,还漆了一只金色的「扬羽蝶」;再往下,从一片片组成貌似紫藤


    花一样形状的护裆、到护膝以及护腿,再加上足具,全都是实打实硬挺挺的黑漆


    精钢;除此之外,在铠甲的外头,还披了一件朱红色的立领披风,披风的后面,


    还用金色丝线绣上了一个硕大的「木瓜纹」;


    ——虽说信长此刻的衣着,跟寻常日本武士的铠甲比起来实在是「不伦不类」,


    但是不知道怎么着,这一身金纹黑漆钢甲外加殷红披风,看起来确实是威风凛凛;


    更重要的是,大老远看过去,十兵卫就突然发现,三郎信长这家伙,似乎变


    了一个人似的——归蝶成婚之前,归蝶和道三分别拜托十兵卫潜入尾张窥查三郎


    时,那时候的三郎很明显就是个无赖头领,从头到脚都透露着一股子令人生厌的


    浑不吝跟懒散;第二次十兵卫见他,是给道三带信在正德寺会面,虽然那个时候,


    信长的后见人兼师父平手政秀刚刚去世,给了信长这家伙很大的振动,让他多多


    少少规矩了起来,且在正德寺内外,信长这家伙还玩了一出「人不可貌相」的小


    伎俩,但是从他的神态中看起来,至少十兵卫觉得算不上有多气派威严;


    而且,更让光秀吃惊的是,此刻那古野城主殿的大广间内,不算三郎,一共


    坐了七个人:织田信光、丹羽长秀、佐久间盛重和信盛这对儿同族兄弟、平手久


    秀——这些全都是在信秀死后乐意跟在那古野的三郎信长身边的老班底;桌子的


    另外一边,却还坐了两个人——竟然是据说向来跟三郎这边水火不容的林通胜和


    林通具兄弟二人。


    「这是……」


    ——而今,一身湖蓝铠甲的十兵卫站在大广间外头,看着正堂之上手握马鞭、


    身上穿着一身漆黑的又怪异又华丽的铠甲、一手攥着一把围棋棋石、又扶着皱着


    眉头的额头、看着眼前地图认真思考、时不时地还会把棋子往地图上摆着模拟出


    敌我双方军势势态的姿势,被一群家臣围簇着,这模样、这画面,简直如神人一


    般!


    而就在十兵卫稍微嘟囔了一句之后,没一会儿,隔了少说二三十步远的三郎


    竟然抬起了头,先前常常眯缝着眼睑、习惯用着涣散的目光看人的那双眼睛,此


    刻竟然目光如炬:「怎么样?这是我从南蛮商人那里新订做的……叫什么……


    『义大利式』的铠甲,没见过么?」


    真没想到,十兵卫只是嘟囔了那么一句,竟然就被深处在坐满了将官之中的


    三郎给听到了。


    十兵卫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单膝跪地、单手扶着佩刀。


    (这个大傻瓜……还真是非同凡响!)


    (只不过他也有点太傲了吧?什么『义大利』的铠甲……还真是没听说过……


    果真是好看得很!不过……显摆个什么呢!哼!)


    其实十兵卫打心眼里是有些看不起三郎的——更准确地说,他看不起自己周


    围的任何人——这也是为什么归蝶从小十分喜欢十兵卫、但是十兵卫却从来没真


    心考虑过要娶归蝶的原因,哪怕归蝶的父亲,是自己的姑父、又是自己的主君。


    十兵卫向往的,是京都。而他之所以乐意娶妻木熙子,是因为妻木家从南北


    朝时期,就一直在做土岐源氏与京都之间的联络员,尽管妻木城势力不大,但世


    世代代在京都就结识又经营了不少人脉,十兵卫觉得,这正是自己喜欢的。


    所以,在每个夜里,在十兵卫饥渴地脱掉了身材苗条、肌肤白皙又吹弹可破


    的熙子的衣衫之后,他看到的,不是熙子那对如睡莲一般的微乳,也不是那只小


    巧却圆滚的似两只饭团一样的紧实的屁股,也不是藏在浓密的阴毛里、没抽插几


    个来回就一定会尿出喷泉的多汁牝户……


    他看到的,却是京都的繁花似锦——


    他向往的,是京都的公卿贵族、是京都的幕府将军与将军身畔的那些「御用


    人」,甚至是二条御所皇居中的「天子」大人。身处在这样的乱世,哪怕是京都


    的老百姓,其实对于这帮空有血脉和头衔、却毫不作为的贵人们也是深恶痛绝的,


    但是在十兵卫的眼里,那些靠着卖字画、帮人写扇面写书状、甚至让自己的妻女


    去卖淫来维持自己体面生活的公卿贵族们,依然风度翩翩、温文尔雅;那些颠沛


    流离、居无定所、吃了上顿没下顿、却还对普通庶民瞧不起、对百姓们吆五喝六


    还要强调所谓的「公仪」的、最近听说他们还要愣扶持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做将


    军的幕府武士们,依然勇武非凡、豪情万丈;而至于躲在皇居里不敢出门、睡觉


    只敢坐着睡,日常喝的是雨水跟淘米水、吃饭吃一条咸鱼干能吃一个月且到最后


    鱼骨头都舍不得扔的懦弱的天皇,则是从穹宇天庭下凡的仙人。


    ——十兵卫一直活在这样的美梦里,而且他也一直觉得,自己是属于这样的


    梦境里的一份子。他幻想自己可以穿着狩衣、手持象牙笏板,日日朝见天皇,跟


    着这位半神半人的天子陛下隔着竹帘相谈甚欢;他幻想着自己可以跟公卿们一起


    蹴鞠、下棋、品茶、插花、饮清酿、对和歌,一起指点风雅、谈笑风生;他幻想


    着自己可以与将军同那些所司、执事、探题、管领们策马扬鞭、一起东征西讨、


    杀伐肆意、剑指四方;他幻想自己是小野妹子、是藤原道长、是源义朝、是新田


    义贞……


    比起熙子的婀娜诱人的身姿,这样的幻想,似乎更能让他在床榻之上金枪不


    倒。


    ——直到后来,他亲自去了一趟京都之后。


    然后他就傻了。自那以后,也会经常性地出现男根不听使唤的状况。


    现实并没有唤醒这个一直做梦的少年。或许有时候,现实的痛,反而会让一


    个喜欢做梦的家伙继续装睡下去——


    他认为这个天下,的确是被某些人给毁了,但不可能是那些风度翩翩、温文


    尔雅的公家,也肯定不是那些勇武非凡、豪气千云的幕府御用人,更不能是皇宫


    里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照大神的直系后裔。


    ——那就一定是有人造成的。


    谁呢?


    (谁不尊重『公仪』、谁轻怠传统、谁不附庸风雅,那么就是谁!)


    (很显然,先前一直霸占京都、赶走将军家的细川晴元是一个,此后把将军


    迎回京都的三好长庆公却是个好人,即便在包括我这个外人看来,长庆公确实常


    年把持着幕府权柄……)


    (而我这个主公、我敬爱的姑父斋藤道三大人,也是一个!虽然他对我很好,


    他也是我的姑父,但他却藐视一切,玩具化一切……而土岐赖艺大人,虽然只会、


    也只喜欢画鹰,但是他确实是个风雅之人——主君不就应该如此么?政事、军事


    的事情,由我们这些家臣们来作就好了嘛!)


    (还有谁呢……还有谁呢……哦,对了,隔壁尾张的那个『大傻瓜』也是吧?


    他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从来不喜欢和歌、从来不喜欢书画,还偏偏喜欢些什么


    明国、高丽、南蛮的东西!天底下最大逆不道的人,不是他还能是谁?)


    他心里这样想着,先前却对着归蝶把三郎夸上了天——最起码,他觉得如果


    归蝶能够安安稳稳嫁给那个「大傻瓜」,自己也就不用再粘上自己的姑父的,那


    么等到自己羽翼丰满之后,自己也可以安心地、不留一丝牵挂地离开美浓,去京


    都生活、乃至大展身手了;


    更何况,即便听说先代美浓守护土岐赖纯有可能是个性无能,但十兵卫却仍


    然不乐意亲近嫁过人后的归蝶——虽然归蝶很可爱、虽然两个人是青梅竹马、虽


    然好几次两个人一起外出骑马狩猎的时候,十兵卫还都用嘴巴和手指给过归蝶快


    乐、自己也用肉棒侵犯过归蝶的幼唇,但是,女人嫁过人就是嫁过人了,就不是


    处女了,就已经是被人用过的破鞋了;自己身为美浓才貌勇武皆为第一的「礼节


    贵公子」,怎么可能会娶一个破鞋呢?


    但是,自从自己帮着姑父道三前来那古野送信、当十兵卫再一次见到坐在织


    田信长身边的表妹归蝶的时候,他突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先那个有些干瘦、


    身材单薄的小傻丫头,胸部变得更加丰满、屁股变得更加圆翘——如果是现在的


    话,可能自己两只手都没办法握住她的一只乳房,更不能一下子盖住她的屁股;


    她走起路来的时候昂首挺胸,就仿佛别人看不到她的身体特征似的,而且明明是


    一介女子,昂首挺胸的步伐比男子更加高傲;而当她每每看像那个大傻瓜的时候,


    她的身上都笼罩着一层十分耀眼的光芒,仿佛阳光下的金子一样。


    ——这种光芒,叫作幸福。


    十兵卫似乎从来没从熙子的身上,看到过这样的光芒。


    「来,熙子,你过来。」


    「怎么了,夫君啊?」熙子觉得十兵卫有些奇怪,自打他从尾张回到美浓明


    智庄后,就有些魂不守舍。


    「熙子,来,你过来,你站在这……」


    「这里吗?」


    「不,你再往前点,别让庭院里的怪石和翠竹的影子把你遮住……对,就这。


    来,你把衣服脱了。」


    「什……什么?这……夫君啊,这样……不好吧?」


    ——虽说出身妻木城的熙子是个小地方的女孩子,但无论怎么说她也毕竟是


    个农庄地主家庭出身的大小姐,从小就是按照传统的「大和抚子」的礼仪培养的,


    她性情温和文雅,而且还特别容易害羞;况且,此刻的熙子,已然身怀六甲,所


    以让她赤身裸体沐浴在阳光下这种事情,的确会让她有些难为情。


    「没什么不好的。家里的男丁,我都让他们去田地间帮着收割庄稼了;而所


    有的女人们,包括我母亲,也都在田垄处帮着农家造饭、生火、烧水,反正是都


    去帮忙了,现在家里就剩你我在。当着我的面,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来吧,你听


    我的!快把衣服脱了,都脱了,一件别剩、一丝别留!」


    十兵卫的口气十分的强硬,而熙子从年幼且尚未跟十兵卫定亲的时候就对十


    兵卫逆来顺受、言听计从。见光秀如此坚持,熙子便也照做,先解开衣带,后扯


    下头上的发簪,然后脱了外面宽敞的吴服,接着脱到了贴身汗衫的时候,稍微有


    些忸怩,却在十兵卫如狼似虎的眼神之中,抿着嘴唇、双颊通红如同成熟枫叶一


    样,将汗衫缓缓脱下。和煦的阳光倾泻在熙子白皙的肌肤上,给她那对原本略微


    平坦、但自从怀孕之后就日渐隆起且已经有些像甜瓜一般的两只俏皮的奶肉上面


    镀上一层金黄,又笼罩在那膨胀如一只太鼓的、据云游医生说是怀了一对儿龙凤


    胎的肚子,和下面饱满如麦垛一样的阴阜,还有那光滑的后背和因为孕事而膨发


    得像一颗欲将绽放的荷苞的肉臀、以及依然修长的双腿,而怀孕中的女人通常多


    汗,在汗水的加持下,初秋的暖阳让熙子整个人看起来都亮晶晶的。


    熙子羞赧又顽皮地看着十兵卫笑着。


    而这一切,在十兵卫的眼里,全然不对劲——


    「不……不是这样的……」


    这样的熙子美么?美。单论美貌,熙子根本不亚于归蝶、不亚于自己的小姑


    姑小见之方、不亚于成日成夜只要得空就会被姑父道三拉到一个角落挺枪而入的


    那个天生媚骨的深芳野夫人,甚至略胜过这些女人;但是,比起现在的归蝶,十


    兵卫总觉得熙子的身上好像差了些什么……


    「唉……」


    于是十兵卫轻叹了一口气,向后将身子一仰,躺在地板上一言不发。


    而熙子则迈着款款袅袅的步伐,轻轻地走到了光秀的身前,缓缓解开了丈夫


    的浴衣,并且用手指轻柔地在那条半勃起的阳具上面套弄着。


    「呃……啊?你,你干嘛?」


    「嘻嘻,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十兵卫一瞬间立刻紧张了起来:「啊?你……你都知道了么?」


    (我从来没跟她说过我跟归蝶的事情……她怎么知道的?难道是归蝶告诉她


    的?还是说我做梦说梦话了?)


    「趁着家里人都不在,你想看我光着身子,肯定是想要了,对吧,十兵卫君!


    你难道不是想要了么?——女人怀胎十月,我这现在刚刚六个月,还有大概三四


    个月呢!在我怀孕这段期间,十兵卫君这么久都没有床笫之欢了,想必你肯定忍


    得很辛苦吧?唉,这是妾身的过失!来吧,就让妾身来服侍服侍你吧,夫君大人……


    」


    十兵卫这才松了口气,而且在熙子含了一口香津的嘴唇与滑嫩舌头的温柔呵


    护下,十兵卫也很快陷入了一种轻飘飘的舒服之中——只是舒服,但是并不刺激。


    (太温柔了……但是功夫甚至都不如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儿。)


    常常会在云游和公干出访时在各处借宿,还会对该主家的女儿或人妻、甚至


    是人母、寡妇进行「夜这」来寻欢作乐并放松精神压力的十兵卫,当然会对自己


    的这位文静大小姐正妻的床技产生嫌弃。在闭着眼睛,应承着妻子过于温和的口


    技的十兵卫,分着心神,快速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汉字字典、和他从小到大看过


    的所有书籍、包括那些色情淫秽物语读本,最终,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了三个


    词汇:


    ——「淫乱欲张」;


    ——「制御不能」;


    ——「自业自得」;


    所谓「欲张」,即「贪婪」——没错,十兵卫从归蝶身上、尤其是这个已再


    次为人妻的女孩的眼睛里看到的,是一种饱含了对织田三郎那小子的肉欲的贪婪,


    十兵卫发现,即便是在公开的、正是的场合上,自己的表妹归蝶每每看向自己的


    这个「大傻瓜」妹夫的时候,除了满满的爱意,还有十足的、像是随时都想要把


    织田三郎给剥光再一口吞掉的贪婪;而在熙子的眼睛里,尤其是每每赤身裸体、


    与自己坦诚相见的时候,那黑亮的双眸确实充满爱意与温柔,但却少了那么一份


    充满原始野性的张狂的渴望;


    「制御不能」则是「失去控制」的意思——十兵卫从头迅速回忆了一下自己


    与归蝶从小到现在的相处的场景,他才发现,原来曾几何时,归蝶在看着自己的


    时候,眼里也是含带过那种「淫乱欲张」的神色的,但是那个时候的归蝶还是个


    小女孩,在「淫乱欲张」的外面不免会包裹了几层羞臊与胆怯;并且,那个时候


    的十兵卫,对于这个什么都不懂的、自己又想着要若即若离的小女孩,根本没有


    太多在意;而今天,他才总算意识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小女孩是对自己非


    常渴望的——当初即便是取乐,也不过是用自己的手指和舌头、以及她的唇舌来


    敷衍戏弄罢了——只是,曾经那个在嫁人之前乐意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那个小丫


    头,现如今已经彻彻底底地成为了别人的妻子,并且,她过得还很好;


    (如果那个时候,可以直接把阴茎插进归蝶的牝户里的话……呵呵,那个大


    傻瓜还在我的面前有什么可神气的?即便是现在,我也早就玩过她的嘴巴和嫩穴


    了,但是毕竟没有实打实的侵占过……可她已经不再是我的了!唉……)


    「自业自得」,在明国那边的相同含义的说法是「自作自受」——光秀觉得


    自己「自业自得」,或许稍微有些过了头,但是看着如今长得比以前高挑了、身


    材比以前结实又有了圆润的曲线的归蝶,他无比后悔倒是真的。


    至此,十兵卫的心中,彻底留下了酸楚的感觉。


    但是,对于这个「大傻瓜」,自己对待的时候还必须得恭敬,毕竟自己虽然


    身为美浓的外戚,但是现在充其量也就是个「足轻大将」;而三郎那小子虽然比


    自己小了几岁,但人家已经是一个家族的家督了。


    (如此学富五车的我,却要向这么个混不吝的小子毕恭毕敬,真是让人如鲠


    在喉……)


    「啊……织田上总介三郎殿下,请恕在下明智十兵卫唐突失礼!打扰了!」


    「嗐!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客气?搞这些多余礼仪干嘛?十兵卫兄,你是


    阿浓的表兄,那么你我也就是自家人!用不着这么些繁文缛节!」


    正在十兵卫陷入自己的精神幻境的时候,却听见织田三郎信长如此说道。


    并且,三郎说着,还挺着腰板从折凳上站了起身,大步流星地亲自走到了十


    兵卫身前,又转过身看着在一旁有点老实巴交、明明将十兵卫引到了居城里面却


    又因为见着三郎跟织田信光、丹羽长秀、佐久间兄弟等人商讨战事而一时间不敢


    打扰的从属于前田利家的那名近侍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喏,我这都已经见着来


    客了,你怎么不说话?行啦,你可以退下了!」随后又弯下腰来,一把搂住了十


    兵卫的肩膀:「来,十兵卫兄,你也过来,一起看看。」


    这让十兵卫一时间脸红,又有些语塞。


    「啊啦——哈啊!在下……受宠若惊!」


    三郎不由分说,就把十兵卫连搂带挟、勾肩搭背地推搡到了自己坐着的总大


    将的坐席上,且一把将十兵卫按在了折凳之上——这个举动,但凡换成别家别国


    的一个统帅的话,手下人都可以当即站起身撤出并且不再出兵:「总大将」的位


    置不是任何人都能坐的,即便就连拥有「当主」身份的人也不行,而直接把一个


    别国别家的即便拥有「足轻大将」职位的小人物给摁到主帅位置上,这算是对麾


    下的豪族国人众们的不敬;


    但是对于此时此刻,坐在尾张那古野城主殿的织田三郎周围的这帮人,也包


    括今天反常地也来到了三郎身边的林通胜、林通具兄弟来说,这都不叫事。


    自从平手政秀去世、斋藤道三召见之后,这位「大傻瓜」主公现在的行为,


    可以说是收敛良多,对于如织田信光、丹羽长秀这些家臣而言,已经十分知足了。


    ——毕竟十兵卫是通传兵,这会儿直接把局势让十兵卫记住、再由他去跟带


    兵前来驰援的安藤守就说明白,能节省不少时间。随即,在三郎看了一圈之后,


    他便让丹羽长秀给十兵卫详细地讲起当前知多半岛的对峙局势来。


    就在丹羽长秀再给十兵卫讲解着知多半岛村木砦周围的局势、孙三郎信光殿


    下也在一旁帮着补充的时候,站在一边的三郎,却直勾勾地盯着十兵卫一言不发。


    (呵呵,三郎啊三郎,你能说出来把这个人当作『自家人』这样的话,现在


    的你可真行!自打跟蝮蛇大叔见过面之后,你可真是越来越虚伪了!)


    三郎暗暗自嘲着。


    诚然,换成过去的三郎,必然不会多理睬诸如十兵卫这样的人一下。即便是


    刚刚,三郎也只是嘴上客气而已,他并没真心把十兵卫这个男人当成「自家人」——


    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当明智十兵卫光秀真正成为织田家臣之后,三郎信


    长却并没有因为光秀与归蝶和斋藤家的关系,把光秀的名字写在自家家臣谱的


    「御一门连枝众」的名单里。


    因为实际上,从三郎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后,在他心里就对这个衣着体面、


    谈吐儒雅、举手投足的一板一眼的动作透着一股无比规矩的男人产生了隔阂。


    (这个人太装了、太无聊了!)


    三郎不是没见过公卿贵族——自己小的时候,公家飞鸟井卿与山科卿来尾张


    的时候,自己就作为父亲信秀的陪侍接待的二位贵客,当时的三郎观瞧得真楚:


    当飞鸟井雅纲殿下和山科言继殿下宣读天皇旨意的时候,那确实是一板一眼、动


    作缓慢且庄重,念御书信的时候发出的鹤音严肃又不乏清朗,但是等父亲信秀收


    了天皇御笔之后,那二位上官,无论是吃饭喝酒、还是蹴鞠、闲逛,从头到脚的


    状态都很轻松,俩人除了穿着贵气一点之外,正常庶民百姓什么样他俩就什么样;


    远的不说,热田神宫的宫司千秋父子,往祖辈论那也是藤原贵族血脉,而这二位


    在祭祀诸如天云丛剑、惠比寿、大楠木这样的神祇或神物的时候,会把架势端得


    足足的,但是平素里三郎见到他们俩,那千秋季光老爷子活着的时候,根本就是


    个邻居家爱唠叨、好管闲事却成天都会笑吟吟的「欧吉桑」,至于千秋季忠,在


    他父亲季光老爷子与加纳口被美浓军的乱箭射死前,那小子根本就是最开始经常


    被三郎带人欺负、后来也放开了自我喜欢跟三郎他们一起到处瞎胡混的小胖子;


    而十兵卫这哥们儿,他第一次见到三郎的时候,是在胜幡城的城下町中,当


    时的三郎正带着一帮津岛众的兄弟们,看一位从琉球王国前来尾张的街头艺人耍


    猴,而且一下子是耍一公一母两只猴子——一起耍两只猴的场景可在当时十分稀


    奇,而那个艺人老者满嘴乱七八糟的口音,听着唐人不像唐人,扶桑人不像扶桑


    人,却也逗得围观的街坊们哈哈大笑;再加上那两只猴子的动作极其利索,假装


    用纸刀纸枪打了一架之后,两只猴子还主动丢了武器,抱在了一起作了亲嘴,更


    然人乐不可支的同时,情不自主地纷纷鼓掌;而就这位十兵卫大人,就仿佛是故


    意要让三郎发现自己是来窥探观察三郎似的,对于这耍猴打把势的街边小戏,完


    全嗤之以鼻不说,跟人凑在一起,却常常慌乱地会倒退三两步、生怕人家老百姓


    粘上油污泥土的衣服蹭上他自己的袍子,当时被人们围在圈子里的那两只小猴子


    表演结束,端着铜锣朝着观众们求赏钱的时候,这家伙也是用着极其抗拒的目光


    盯着那两只小猴子,似乎如果那两只畜生胆敢碰到他的布靴、他就能抽刀杀了俩


    猴一样;并且,当探子斥候就当呗,自己问路、跟人买东西、坐下来吃东西的时


    候,也要摆出一副贵气派头来,在三郎眼里他倒觉得,这位仿佛并不是来当斥候、


    而是从京都下来巡查尾州胜幡城治理情况似的;


    尤其是这个在做浪人远行时候在诸国留下所谓的「礼节贵公子」之美名的家


    伙,看谁都是眯缝着眼,以至于一开始三郎都以为这家伙是不是视力有点问题;


    可等到后来,十兵卫这家伙发现了自己的存在之后、且每每在暗中观察自己的时


    候,都是睁大了眼睛的,这一举动,让三郎心里特别地不自在。


    等三郎后来再派泷川一益的「飨谈众」一打听,才知道,合着这家伙其实就


    是道三的侄子、美浓明智庄的少庄主——即便这样,三郎也有些哭笑不得:一介


    小小农庄的少爷,却看起来比一个家族的笔头家老、甚至比那些从京都下向到各


    个地方的公卿贵胄都有派头。


    (十兵卫此人,怕不是徒有虚名吧……这家伙的德性,可真是自视甚高!之


    前听说他还认识那么多近畿名宿,现在想想,怕不是吹牛吹出来的吧?)


    而想到这里,三郎不免又走了神——因为当初十兵卫这家伙来尾张,是为了


    帮助斋藤道三和归蝶窥查自己的行为举止,而在此之前,三郎还真有心思接触一


    下这个十兵卫,甚至觉得如果自己能和这家伙谈得来,都想要把他延揽为自己的


    家臣——一回想起当时,三郎就头疼加心疼,倒不是因为十兵卫的出现,而是因


    为在那不久之后,阿艳就被嫁去了青山家;


    但那时候,自己跟阿艳总共也不过是几个月没见面而已;


    这一次,两个人已经差不多有一年多没见到了。


    这一年多里,三郎一直是在隐藏着自己对于阿艳的思念的,毕竟平手爷的遗


    书还化在自己的肚子里;三郎自打安葬了平手政秀的那一刻起,他就发誓:等到


    统一整个尾州,才是自己再见阿艳之时。于是,在这一年里,在反复跟自己先前


    得罪过的众多老臣与谱代继承者道歉安抚之后,三郎一直可谓是励精图治,白天


    亲自带兵操练、晚上常常夜读至天将破晓,对于胜幡城和那古野的大事小情,基


    本上皆事必躬亲,甚至是庶民之间因为粒米半糠引发的争端官司,自己有的时候


    也会去帮着判、帮着调解;他也不再贪玩、也戒了酒,对自己唯一的放松方式,


    也就是每隔三天会花出一个晚上去跟归蝶同房,两个人赤裸着身躯搏戏到大汗淋


    漓、三郎会疯狂地在归蝶多汁的蜜穴里多灌注几次热烈的阳精之后,才会跟归蝶


    相拥而眠,但通常他只是睡上两个时辰后,又会轻手轻脚地推开归蝶,离开被衾,


    跑到书房去看书;如果再觉得无聊或者情绪滴落,他便会趁着太阳还没升起的时


    候,骑着那匹高头大马,跑到热田神宫旁的海滩那里,跳进海里游上几个来回,


    让自己对阿艳的渴望之心彻底麻木疲惫下来,等到旭日东升,他才会离开海水,


    就着一身湿穿上衣服,任由风吹日晒把自己的肌肤熥干,然后才会去处理政事或


    者继续操练兵卒。


    ——但是有一天,他突然有些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了:


    因为那天,卧在自己身上、手上还攥着自己阴茎的归蝶说梦话了——她念叨


    的,是她表哥的名字:


    「十兵卫大人……不行!十兵卫……十兵卫!不要……不要……」


    这一瞬间,让三郎的心里瞬间诞生了一股比长在热田神宫周围那些梅树上的


    刚结出来的青梅果子还酸的滋味。


    ——归蝶先前坦白过自己在土岐赖纯身边时候的遭遇,但是对于她和十兵卫


    之间的事情,女人则是一笔带过;后来若不是三郎点破了泷川一益在美浓的调查,


    她是不是还会对自己有所隐瞒呢?


    三郎不想多疑,但他又不得不对归蝶产生怀疑,因为即使归蝶先前跟自己保


    证过,自己会忘了她和十兵卫的过去、和她小时候对十兵卫的倾慕,但她每次再


    次提起「明智光秀」这个名字时候的语气和神态,却都像极了自己每次谈论起阿


    艳时候的样子——一如自己所想象的,当阿艳在青山家和清须城里跟人谈论起自


    己的时候,一定会表现出来的样子。


    而当道三再次派这个十兵卫前来送会面邀请函的时候,也证实了这点——即


    便那天,分明是三郎主动告诉归蝶说「你表哥十兵卫兄要过来,你要不要也出来


    见见」而拽着一起迎接的;即使那天一整天里,大部分时候,归蝶一如既往地全


    心全意扑在自己身上,但是,就在那刚刚见到十兵卫的时候,归蝶的眼神中,还


    是突然流露出了七分惊喜、两分惦念和一分流连。


    三郎本来有些愤怒,他恨不得马上叫醒归蝶问个究竟,并且还准备将归蝶训


    斥一番;可刚准备起身,另一个念头突然塞到了自己的脑海中,旋即,他的眼神


    又突然黯然了下来。


    (或许,此时此刻,在清须城里的阿艳也是如此的吧……)


    到现在,三郎的确很喜欢归蝶,但他又清楚,自己对于归蝶的这种喜欢,跟


    自己对阿艳的钟爱其实根本没法比;三郎也知道归蝶现在对自己很是死心塌地,


    但若是问她还喜欢不喜欢这个叫十兵卫的男人,追究到底,她要是说不喜欢,三


    郎心说就算是归蝶自己她都不会信。


    (如果她仍旧真心喜欢这个十兵卫,那我就确应该放她走……至少对于她、


    对于我、对于这个十兵卫而言,都是好事——起码不会让大家心中各自积怨,别


    弄得到最后因为这种事情彼此憎恶就好。而我倒是也不缺人陪着……如此一来,


    我的心倒也能空出来留给阿艳了。)


    ——于是,此刻的三郎倒是有心思想要休了归蝶,让她跟十兵卫回美浓去吧,


    想必如果道三大叔能够知晓个中缘由,也必然不会怪罪自己,归蝶也确实是个好


    女孩,自己这么放纵不羁、归蝶还能不离不弃到今天,两个人有过那么多花晨月


    夕的快乐,已经很让三郎知足了;


    至于尾张跟美浓之间的联盟,反正道三大叔还有两个儿子没娶亲,自己这边


    还有一大堆弟弟没结婚,而三郎早就查明,那蝮蛇道三大叔跟父亲信秀一个德性,


    全都是晚上在床上闲不住的主儿,膝下的女儿无论是嫡出还是私生,也都有一大


    堆,所以即便是三郎休妻,如果美浓那边愿意,想让另外的两个亲族子女兄弟结


    姻,甚至大不了自己再娶个斋藤家别的女儿,那么织田与斋藤倒是肯定还能继续


    做亲家。


    因此,三郎纠结半天,等到丹羽长秀给十兵卫把三河知多郡当下的势态说清


    之后,他才开了口:


    「这样吧,十兵卫兄,我们决定明天正式出兵。今晚你去跟安藤大人通传一


    声之后,明早上,你让安藤大人自己带几个亲信近习过来,跟我一条船渡海,咱


    们走水路去知多郡;剩下留守在那古野周围的美浓子弟兵,总得有个负责调度和


    监管的,那么,莫不如这样,十兵卫兄,从明天开始,你就在此那古野城中驻扎


    吧!」


    在一旁的林通具听罢,很刺耳地「哼」了一声,笔头家老林通胜也忍不住笑


    了笑。但其实并没有被三郎当回事。


    ——对于此事,三郎考虑得倒是挺周全:他是不可能真的给岳父道三或者安


    藤守就真正占领吞并那古野城的机会,而且安藤守就大人本来就是援军大将,把


    援军总大将放在自己身边,一来能让这位号称「西美浓三人众」之「谋将」的安


    藤伊贺守帮着自己参谋参谋军略,二来这也是将对方的侍大将兼家老放在自己身


    边当做人质,以防自己不在那古野的时候这帮「美浓老倒子」真的犯了贪心病、


    真的把那古野据为己有;至于让明智光秀驻守那古野,三郎也是故意想给这家伙


    跟归蝶制造接触的机会,哪怕到时候两个人根本没有什么,三郎却也有借口自污、


    说归蝶不贞不轨,然后直接休了归蝶就算罢了。


    而就在这时候,向来娇生惯养的归蝶,竟然亲自穿着粗麻布衣、身上绑了一


    条套在脖颈、绕到后背上的干活用的捆袖带,跟一帮女孩们亲自端着一木板接一


    木板走进了主殿的大广间。那些木板上盛放的,是几千几百个紫苏叶饭团,另外


    还有几百条被搓成麻绳一样的、实现腌浸在味噌酱里的红薯秧——遇上能够烧水


    做饭的时候,这些「麻绳」丢进水里煮,就是红薯秧味噌汤;如果不能生火造饭,


    饿了的时候随便取下来一节放在嘴里嚼着,倒是也能充饥。


    ——还坐在主帅位置上假装低头看着地图的十兵卫,对于光着脚踩在地板上


    的归蝶发出的脚步声,实在是太过熟悉了,于是尽管他的头依旧低着,但他的嘴


    角却不免上扬了起来;


    但等他抬起头,看向带着一帮女孩子端着饭团前来的时候,他的目光,却一


    点都没迟疑的被归蝶身后的一个身高比归蝶略高、身材也更加婷婷袅袅、容貌更


    加清丽似玉、肤色更加白皙胜雪、五官更加立体如雕、甚至比画册上的静御前一


    样秀美的、看起来有十岁多大的小女孩给吸引了,他的心跳也跟着加快了起来,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就连归蝶是谁都差点忘了。


    「殿下,还有各位大人……啊哟,十兵卫表兄也在啊!」


    归蝶的脸上挂着很不自在的笑容,她倒不是因为十兵卫的目光明显忽视了自


    己才这样,而是因为在刚刚自己抬着盛放了饭团的木板走向主殿的时候,隔了大


    半个庭院,归蝶就听见了三郎跟十兵卫所说的话——倒也不是说归蝶的耳力跟素


    来对待事物特别敏感的三郎一样好,而是「大傻瓜」这家伙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调门和嗓门本身就高,想听不见他的话实在是太困难:「喏,妾身刚刚跟各位姑


    娘一起在伙房做了些饭团,是分给众家兵卒将官的,这会儿锅里还有正闷着的呢!


    明早你们就要出征,此刻又是渡海、又是去知多郡那种穷山恶水的地方,怎么说


    都得带足干粮才行!妾身祝主公殿下,和各位大人武运昌隆!」


    「啊啦!万分荣幸啊!」「侄媳妇有心了!身为道三大人的掌上明珠,如此


    劳碌,实在是让我等过意不去!三郎啊,你可真娶了个好媳妇啊!」「啊呀呀,


    闻起来就好香——夫人的手艺不错啊!」


    ……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夸赞归蝶和其他女子们的手艺,就连一直撇着嘴、皱着


    眉的林通具,嗅见了从津岛运过来的香喷喷的熟米粒的气味,也忍不住流了口水。


    就在围着地图召开军议的在场将官们纷纷称赞归蝶的时候,十兵卫却看着归


    蝶笑了笑,随后又指了一下归蝶身后的那姑娘:


    「辛苦了,表妹……哦不,浓夫人!嗯,敢问上总介殿下与夫人,这位姑娘


    是……」正常人如果向第三方问人身份的时候,到这里就会拉长音然后停顿留白,


    等着他人向自己介绍;可十兵卫话说到这儿,却生怕谁会对自己的行为起疑心似


    的,反应很快但又很多余地马上补充了一句:「……哦,在下倒是认得所有跟表


    妹嫁到上总介大人身边的咱们浓州的婢女们,但是,哈哈,在下不记得,浓夫人


    从我浓州带来的陪眷里面有这位姑娘呢。」


    十兵卫说完了,自己仿佛松了口气似的,但是眼睛却还忍不住朝着那女孩的


    身上瞟。他后面这多余的话不说倒还好,一说出口,反倒是更让人纷纷觉得:这


    个从美浓来的莫名其妙的家伙,是不是对咱们尾张的姑娘有所垂涎。


    「十兵卫兄,你真是走了眼了,」三郎倍感突兀地看了看那绝美的女孩,随


    即又礼貌地微笑道,「这位可不是什么婢女,此乃家妹,阿市是也。」


    「啊呀!这位就是阿市公主么!在下真是失礼……」


    却就在十兵卫对着阿市准备下跪赔礼——当然,十兵卫身为友军的足轻大将、


    既不是家臣也不是客卿,这样做本就没什么必要——的时候,阿市只不过匆匆而


    轻轻地说了一句,「无妨」,随后却转过头一脸顽皮地笑着说道,「哥,有好几


    个都是我做的呢!伙房的那些阿姨阿嬷们都说了,我做得饭团比归蝶义姐都好!


    归蝶义姐自己都承认了……喏,这上头的,还有这个,上面点了腌咸梅碎的这些,


    是我做给你吃的!你可不许让给别人!里头我可加了你最爱吃的烤鲱鱼松的!可


    好吃了!」


    「是是是,阿市的手艺比我都巧!你嫂子我自愧不如哩!」在一旁的归蝶也


    笑着说道。


    「是么?我先来一个尝尝,呵呵,说一说,现在还真有点饿了……」三郎看


    着阿市也笑了笑,从木案板上拿起了一只饭团,放在嘴边咬了一口:「唔——


    『哦迈』!确实很好吃啊!」


    兄嫂加上一个妹妹三人就这样很家常地聊了起来,而大广间中间的桌案上,


    织田信光跟丹羽长秀几个还在摸着地图犯头疼,林佐渡与林美作兄弟两个,也依


    旧在沉默着看着桌上的地图事不关己地一言不发;但是一时间,所有人却都把十


    兵卫晾到一旁,很巧合地谁都没理睬十兵卫。本来要跪下的十兵卫,他的腿微微


    打弯而登时僵住,咬了半天牙,又只好自己直起了身子,孤伶伶站在了一旁。


    而这边一直对兄长撒娇的阿市,发现眼前这个干瘦干瘦的男人还在用着一种


    让人一点都不自在的眼神看着自己,她当即眼珠一转,笑着对兄长三郎笑道:


    「哥,敲你吃的!马上都已经要上战场了,身为总大将,脸颊上怎么还能吃上饭


    粒呢?」


    三郎一摸脸颊,短暂疑惑了一下:「哪有啊?」


    归蝶也往三郎的脸上看,而三郎的脸上的确干净得很。


    夫妇俩正疑惑的时候,阿市却突然翘起脚尖,在三郎的脸颊上重重吻了一下,


    之后对着兄长信长笑了笑,旋即又斜着眼睛瞪了一眼十兵卫。


    ——这一吻,别人倒是哈哈大笑,反而给三郎自己弄得有点不知所措。


    「你……干嘛啊,你这丫头真是!你都已经八岁了,怎么也是个半大姑娘了,


    咋还这么乐意撒娇呢?孙三郎叔父、林佐渡守殿下和众家臣们都看着呢……」


    (什么?才八岁?)


    一旁的十兵卫听了,刹那间冒了一脑门冷汗。


    而这边的阿市被兄长如此一说,便脸红着跑开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妹妹?阿市这是跟你亲近——妹妹跟兄长亲近还不好?


    哪像我跟我那个木鱼脑勺的哥哥新九郎!我从小见到他,他就只会『嗯、嗯、好


    的』那样地瞎答应?我跟他每次聊天、每次一起玩,都觉得可无趣了!」说到这


    会儿,归蝶也好像是才重新想起来十兵卫似的,对着十兵卫问了一句:「呐,表


    兄在这呢,不信你问表兄——十兵卫表兄,你说说,我哥新九郎是不是个极其没


    有意思的人啊?他跟我父亲可一点都不像,对不对?」


    「啊……是也不是吧。新九郎可能不太会哄你和自家其他妹妹,但是,他跟


    我们几个男的在一起,倒是玩得挺开的——你哥的弓道极好、枪术也应该是继承


    了主公殿下的精湛技法的,而且写和歌也是能手,画画也挺厉害的……」十兵卫


    如此说道。斋藤道三的这个大儿子「新九郎」高政,在美浓是出了名的愚钝老实,


    至少看起来如此,高政为人看起来倒是挺憨厚的,但是说话做事都稍稍有那么些


    许拖泥带水的感觉,就连斋藤道三自己都说自己的这个儿子是个「耄者」——十


    几、二十岁的大小伙子,却仿佛耄耋之人一般迟钝;毕竟十兵卫跟高政可谓发小


    兄弟,即便是十兵卫也觉得长得五大三粗的高政有些太过木讷,但是当着信长和


    一帮尾张人的面儿,他还是不乐意说太多关于自己这位少东家的坏话。


    「好了好了,耽误了这么半天的时辰了,要是闲话家长里短的事情,等此战


    之后,待我有命回来了,咱们再继续闲聊……」三郎说着,对着归蝶和十兵卫摆


    了摆手,一扯身后的披风再一扬,「众位,咱们该各自准备了;然后,十兵卫兄,


    这么着吧,我跟你一起去回禀安藤道足大人,我也得看看从美浓来的各位不是——


    阿浓啊,那些都是你的父老乡亲,你也跟我走一趟吧!——等到了明天一早,十


    兵卫兄,我就带人渡海,而你就可以入驻此城了,那古野的众位留守将士,将会


    听你调遣——欸,那莫不如,你今晚就住在那古野吧?正好,你和归蝶,你们还


    可以多说说话。」


    「那就……」


    却不想,十兵卫刚准备答应,一旁刚才还笑呵呵的归蝶登时变了脸,很简单


    地回了一句:


    「我不!」


    正跟十兵卫客气着的三郎听了归蝶的话,还有点没回过味:「什么啊,阿浓,


    我得出征了,你不让我去慰劳从稻叶山远道而来的浓州子弟兵,有失地主之谊……」


    「我说的不是这个。」归蝶黑着脸,严肃地看着三郎道,「我说的是,我不


    需要跟十兵卫表兄再继续闲话什么家常了——刚才我在这站这么长时间了,该寒


    暄的都寒暄完了。你们男人继续准备打仗去——不是都准备去三河那边么?你们


    都去,十兵卫表兄,你也跟着去,还有待会儿你再见到安藤叔叔之后,你替我给


    他带个好,然后你让他也跟着去!你们男人去打仗,战场上的事情,你们男的说


    了算;但是城中的事情、家里的事情,得由我们女人说了算!那古野谁都不用帮


    着守!我就能带着女眷们守!」


    ——这倒真不是说大话。


    就在去年,三郎开始重新收拾了自己的德性、开始亲自设计长枪和阵型、为


    自己扩充实力的时候,归蝶也没闲着:她也拿起了长卷薙刀、带着一帮那古野城


    和胜幡城里有些体质底子的姑娘们操练了起来。


    归蝶爱舞刀弄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父亲斋藤道三早在还不是卖油郎、


    且从寺庙里还俗没多久的时候,就是在近畿地区周围出了名的任侠浪客,那时候


    一说起「『松波庄五郎』的枪术剑道」,是个人都得挑大拇哥,甚至诸如一些剑


    术、枪术名流,比如塚原卜伝、柳生家严、穴泽盛秀、成田大膳等,都曾经想过


    要去京都挑战道三——虽说道三到最后也没跟这帮人过一过手,但在那个时候,


    能出名到被这些兵法武术宗师给惦记上,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这样的男人养出来


    的闺女,对于武艺兵法自然十分嗜好;她过去经常被虐待,那是因为她在尚未长


    成的时候,就被嫁给了土岐赖纯,那时候的赖纯比她个头高、体型大,所以那时


    候她自然总受赖纯的欺负,而且土岐赖纯那个混账腌臜东西根本不让归蝶操练耍


    弄兵刃,归蝶在赖纯身边的时候,一天十二个时辰,至少有十个时辰归蝶是被捆


    着待着的;但三郎不一样,归蝶在城中乐意做什么就做什么,现在那古野和胜幡


    两座城池的武库,无论是平常操练用的木枪、竹刀,还是刚打造好的、抑或已经


    沾过鲜血的铁枪、钢刀,甚至弓箭、铁炮,都任由归蝶随便拿去随便玩,如果换


    成现在的归蝶,假使赖纯没死,两个人相见,那还真不一定谁会把谁给揍哭。


    而素来文静、性格温柔到有点懦弱的阿市,也是在这个时候听说了自己的义


    姐在那古野城里带着姑娘们练起了长刀,她也觉得好玩,便总会从母亲土田御前


    和哥哥勘十郎的居城里溜出来,上那古野城的内城里面看义姐训练那帮侍女,归


    蝶和阿市都是自来熟的女孩,一来二去的,归蝶便也拉上了年纪尚幼的阿市、让


    她拿着根木棍一起跟着练,时间一长,阿市索性也就住到了那古野城里面。阿市


    的性子野,打从出生那天大人们就管不住,而土田御前也不是个对每一个子女都


    很上心的母亲,阿市乐意在那古野和末森城两头跑,土田御前索性也就由着她了。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林通胜林通具哥俩都吃了一惊,却倒不是惊讶于归蝶身


    为一介女子、一介人妻却有多好战——谁都知道归蝶这小妮子从小到大娇生惯养,


    脾气秉性骄横跋扈,但是从嫁到尾张来,如此当着众人面愣愣地撅折丈夫三郎信


    长的面子,这还是头一次。


    「不是……这……」三郎还不禁有些愣住了,「阿浓,你别闹啊!我之前可


    都派玄以去跟道三义父谈好了……」


    「谈好了又怎的?就算是父亲今天在这儿,我也是这番话!而且从小到大,


    大部分时候父亲都是任着我、听着我的,我说不行,他肯定也得说不行!」话说


    完了,也不等三郎再说话,归蝶又转头看向十兵卫:「表兄明智十兵卫光秀,我


    且问你,你是不是斋藤家的家臣?」


    其实这个时候,脸上最难看的就是十兵卫了:起初他这次前来,确实有冲着


    自己表妹归蝶企图更加亲近的侥幸和心思,但是就在刚刚看到那个小姑娘阿市之


    后,十兵卫一时半刻的魂儿都被阿市给勾走了——以他浪迹列岛的见识,确实是


    没见过六、七岁的还未长开的小姑娘里头,有像这位织田市公主那样出落得惊为


    天人的绝美,所以他还寻思着,「帮着卫戍那古野」的时候,能多跟这位阿市公


    主套套近乎;结果现在可好,归蝶一句话,直接把十兵卫的两个念头全都打消了,


    然后现在,她又问我是不是斋藤家的家臣,这后面的意思,自己得有多傻才能听


    不懂?


    「哈啊——浓夫人,在下十兵卫光秀,当然是美浓斋藤山城守的家臣!」但


    是表面上十兵卫还得这么说;而且他还耍了个小心思,故意说自己是「美浓斋藤


    山城守」的家臣——我是你爹的家臣,而不是你斋藤归蝶的家臣;


    却没想到,归蝶压根没按照十兵卫的小设计搭茬:「行!你说你是就行!我


    虽然嫁人了,但我毕竟也是斋藤家的人——现在在尾张,就数我在家中的位置最


    高!明智十兵卫,我命令你,作为斋藤家的援军『军代』,你必须去跟织田上总


    介信长殿下出阵!」


    这番话,把十兵卫说得一点脾气都没有。


    「胡闹!军国大事,岂能是你说不行就不行?」等归蝶那边话音一落、光秀


    迟迟不出声,三郎却带着些许愤怒地跺起脚来。


    「怎么?我一介女子家家,替你这个丈夫守家看城,你倒是不乐意了?哼,


    『大傻瓜』,你好自为之!」


    归蝶也挺生气,撂下手上的东西就走人了。


    三郎留在原地,看着归蝶背影,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他刚才对归蝶吼,其实一大部分是出于装的,自己的女人敢当着自己的臣下


    的面前如此对自己不留情面,换成那个年代的任何一个男人都会愤怒,哪怕是做


    做样子;他更多的是困惑——试想如果一个荡女,在自己的丈夫身边的时候还想


    着其他的男人,那么在后来某一天,自己的傻夫君突然说,要让那个男人跟自己


    同处一室,那么按常理想,这个女人都应高兴,那古野和胜幡城城下町中的不少


    庶民家里有的是这种事情;


    但刚才看归蝶的态度,很明显,她一听到三郎的话之后,反而像受了多大委


    屈似的,而且看着完全就是真情实感,一点都不像装的。


    (难道,自己寻思错了?那么……那天晚上她说的那几句梦话是什么意思呢?)


    「哼!女人啊!算了,不去理会……」三郎向来是心里对某件事犯嘀咕的时


    候,表面上却还要故作漫不经心,他笑着大手一挥,「无所谓啦,无所谓,孔夫


    子大人都说过:『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嘛!那个谁,犬千代,你在找几个人,


    你们把这些饭团都拣了,放起来当去了知多郡之后的军粮!佐渡守、美作守殿下,


    还有孙三郎叔叔、五郎左,你们都回去准备吧!今天先散了!明早我们热田大社


    门口鸟居集合,咱们一起去港口!」


    林氏兄弟也没多说话,双双拿了佩刀,意思意思对三郎点头示意、就当做鞠


    躬行礼,之后先离开了那古野城。紧接着,孙三郎信光和丹羽长秀等一帮人也先


    后跟三郎行礼后下了主殿。旋即三郎自己也出了城,脸上还挂着十分礼节性的笑


    容,跟着十兵卫一前一后,到了安藤守就暂时被安顿在的志贺城。一路上,三郎


    继续跟着十兵卫谈笑风生,就仿佛刚才在城里没发生任何的不愉快似的,而这会


    儿的十兵卫,对于三郎,在心里已经有了很大改观——跟前两次自己见到这家伙


    时,这家伙对人爱答不理的态度,实在是大有不同,或许真就像斋藤道三所说的


    那样,织田信长很可能是个人物。


    等三郎到了志贺城后,一进演武场,正好场子里屡屡行行地三五一堆儿勾肩


    搭背喝酒的、聊闲天的、睡觉的,还有先前被平手汎秀与佐佐孙介从那古野及周


    围招徕的一帮女人,什么云游巫女、白拍子舞女、城下町里的暗娼、清州城附近


    游郭春馆里的娼妓,也跟着有不少正喝着酒、喝完了酒或者根本睡不着觉的足轻


    兵丁们寻欢作乐的——有廉耻些的,会找个譬如米仓、兵器库之类的私密所在、


    脱了全身片甲跟那些女人赤裸相拥,猴急的且不讲究的,直接把护裆一解、扯了


    女人的吴服就当着众人的面开始肏弄起女人的牝眼儿来,甚至还有两三个插肏一


    个的、两对儿三对儿比赛谁先射精的,一时间好不热闹,但也乱乱哄哄;结果一


    切都在三郎跟十兵卫前后脚走进演武场之后停滞了,那一根根在姑娘的嘴里、肛


    洞里、牝穴里抽插着的男根也都硬挺挺地停住了动作——首先,没人能合计到,


    这大半夜的,那古野城主会亲自前来慰劳;其次,别说那些光着屁股的美浓子弟


    兵,就算是那些袒胸露乳的尾张女人们,也几乎从没见过织田信长殿下这一身乌


    黑光亮的西洋钢甲,造型怪异得很,但是穿在身材高大的上总介殿下的身上,着


    实太好看了!


    三郎看着尾张的女人们被这么玩弄,觉得心里多少有些憋屈,十兵卫看着美


    浓的男人们这么丢人现眼,觉得脸上多少有点难堪,俩人便有点抢着似的,走上


    了演武场观台旁的长廊,顺着长廊往北,正是安藤守就和其他一干斋藤家的家臣


    们的起居室。一进屋敷内,三郎倒是正看见,厅堂里竟然还坐着犬山城的城主织


    田信清,此时信清还带了十几个人前来,给美浓诸位将官们送了几坛子酒和一些


    猎物野味作为礼物,此刻正跟着安藤守就喝得有来有回。


    其实原先很久以前,信清是看不起自己的这位品行不羁的「大傻瓜」堂兄的;


    但在去年冬天,岩仓城和犬山城城下发生了村落斗殴,城下的两个村子,因为争


    抢一口甜水井而大打出手,甚至闹出了五条人命。原本按照正常情况,犬山城这


    边这次肯定是要吃瘪,因为不论怎么说,岩仓城也是尾张境内的三个最有实力的


    织田分家之一,一般人不敢惹,但是万万没想到,就在织田信清在跟岩仓城城主


    织田信安准备委屈求和的时候,此刻已然搬家到胜幡城的织田信光,却带了守山、


    那古野和胜幡每个城的各一部分兵力,前来为自己这个侄子织田信清站台。


    ——并且,信光还带来了三郎跟清须城内的老武卫殿下斯波义统的两封亲笔


    信,全部是要求织田信安主动把甜水井所在的土地让出来给信清。这下,岩仓家


    的当主信安有些傻眼了:斯波义统虽然是个象征,但就是这个象征,却不能轻易


    地违逆;至于信长,放在以前自己是绝对不会多看他一眼的,可现在不一样了,


    那混逑小子先是让清须城内自己都得给几分面子的坂井大膳吃了瘪,去了一趟美


    浓面见斋藤道三之后还被斋藤道三全须全尾地送了回来,说明美浓是彻底认可了


    自己这个女婿,所以现在这小子是又能打又有靠山。于是,一直以来都把三郎当


    作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宝宝哄着玩的织田信安,不得不低了头,主动让人让出了那


    口水井周围方圆十里的地界划给了犬山城。这样一来,岩仓城是恨上了三郎,而


    犬山城倒是对那古野开始稍微亲近了起来。


    但亲近的程度也止步于「稍微」这个词了,毕竟犬山城跟那古野之间隔着清


    须和岩仓,信清是不敢轻举妄动的;更何况,自己和三郎都是信定的孙子,小时


    候就听家中老臣说过,伯父信秀和父亲信康年轻的时候也争过家督之位,后来信


    康服了信秀,但是信清可不觉得自己会服气信长。


    此时此刻,他能带着人前来慰劳给那古野帮忙的美浓援军,虽说有自己想要


    跟美浓人套近乎的私心,但这也是信清能做到的对三郎最大的仁义了。看见了三


    郎之后,信清便上前客套寒暄了几句,聊了一会儿就带人回了城——至于那古野


    跟三河水野家的事情,信清是不准备参与的。


    这一夜,三郎也留在了志贺城,跟安藤守就与十兵卫彻夜饮酒闲聊,喝完了


    酒、两边都操着浓重的美浓与尾张的地方口音、聊了没几句没有多大内容的闲嗑,


    就都找地方穿着甲胄囫囵眯呼了一觉。一转眼,就到了第二天的大清早。


    一大早十兵卫是被吵醒的,自己睁眼的时候,安藤守就就已经站在了演武场


    的小天守看台上了,看表情,这老家伙也是对突然传来的嘈杂有些迷茫。


    「道足叔父,」十兵卫揉了揉眼睛,抓着长枪杵地起身,走到了安藤守就的


    身边,「怎了这是?」


    「不知道……我也是睡到刚才就被吵醒了,那边那个拿着长枪的小伙儿,可


    慌张地跑了过来咧,不知道这『大傻瓜上总介大人』的城里又发生啥事了……」


    十兵卫又拿着一名普通足轻递过来的湿手巾擦了擦眼睛,仔细观瞧,但见身


    着黑甲红披风的三郎正无奈地叉着腰站在志贺城门口,望向城西南方的一座还没


    稻叶山城下的一间院子大的小城,无奈地叹着气;而另有一名黄铠小将,正欲哭


    无泪跪在地上,仰头看着信长。十兵卫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小将不正是昨天最开


    始把自己迎到那古野城下的前田利家么?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前田又左卫门这


    小子犯事儿了?


    但见三郎大手一挥,对利家言语了几句之后,利家便当即对三郎磕了三个响


    头,然后跟着三郎一起转身又回去了那古野。在那古野呆了会,三郎又单人单骑


    回到了志贺城。等三郎下了马,毫不保留地跟安藤守就一言说,众人这才知道是


    怎么回事——


    志贺城西南边那座小城名曰「荒子城」,正是前田家时代经略的小城池。而


    现在这个事情,倒不是那个前田犬千代犯下的事情,而是整个前田家家族犯的事


    情:一大早,本来说好要出兵一起跟着信长渡海去三河知多半岛的前田家家督前


    田利久、跟隐居老大人前田利昌表示,自己此番不会发兵;这倒也不算什么,就


    前田家那座小城,能拿出来一百多人已经撑死了,问题在于,原本答允此番也会


    拿出七八百人参战的林通胜、林通具兄弟,一大早竟然带着人直接入驻了荒子城,


    进城之后即闭门不出;


    ——再解释一下其中的意思就是:其实老早前田利昌与利久父子,就跟林氏


    兄弟商量好了,此番就是要摆三郎信长一道。而身为前田利昌的四儿子、前田利


    久的弟弟,从小一直就混在三郎身边的的利家的脸上自然非常不好看。


    但三郎却也不能迁怒于利家,一来这狗屁决定是他爹跟他哥做的,不是他,


    他在自己身边能做个足轻大将,但他在自己前田本家,说的话就跟打嗝放屁一样,


    听都没人听,二来本身前田家就是林氏的「与力寄骑」——所谓「附庸的附庸不


    是你的附庸,家臣的家臣不是君之家臣」——这样的局面三郎能有啥办法呢。


    但是对于这样的局面,却也不能不理会:原本三郎统筹的是三千人乘船渡海,


    其中林氏兄弟拿出差不多八百人的兵力,荒子城、算上利家自己组织起来的人,


    大概能有两百人的兵力;现在可好,林氏与前田家不出兵,直接削减了三分之一


    的人马,这将让三郎此战打得非常困难,而且如果是单纯按兵不动也就罢了,如


    果林通胜动了心思,想趁着自己出兵三河的时候,直接带人杀到那古野,那情况


    就很被动了——这还是只考虑荒子城一家呢,当下在那古野周围,还有勘十郎的


    末森城、织田信友和坂井大膳的清须城、织田信安的岩仓城;甚至最近就连三郎


    的那位庶出大哥织田信广最近也不怎么消停,本来三郎还挺可怜丢了自己居城安


    祥城的大哥信广,准备把自己和信光叔父暂时共管的胜幡城交给信光,结果没想


    到自己在重新打下了松叶、深田两座城之后,在大家纷纷朝着那古野靠拢的时候,


    大哥信广却隔三差五地从自己的屋敷跑去清须城做客,根据阿艳从城中传回的消


    息来看,信广最近跟那须与一走得相当近,他想做什么,很明显,城下町的三岁


    小孩都能看明白。


    所以,三郎在跟安藤守就等一干美浓将领说明情况的时候,当即就做了两个


    决定:


    其一,前田利家带领的「马回母衣众」也不用出兵了,就带人在那古野城下


    驻守——如果林氏和前田家真动了心思准备袭击那古野,前田父子就算不顾及先


    前老主公信秀的庇荫,那也得顾及与犬千代的父子兄弟之情吧;


    其二,美浓人必须得拿出至少一百人的兵力跟着自己去三河上阵,要不然自


    己带两千人的部队去支援也就剩下两千人不到的水野家,去跟动辄就是八千、一


    万人兵力的今川家死磕,那就是给人家今川义元送礼去的;美浓子弟兵这边虽然


    总共也就一千来人,好在美浓兵普遍比尾张这边吃得饱、身体素质过硬,而且他


    们的甲胄兵刃材料都比尾张群雄手下的部队好很多,七八百人美浓子弟对上一千


    两三百尾张散沙,那是不在话下。


    「伊贺守殿下,还有十兵卫,不情之请:咱们浓州这边必须挑差不多一百个


    不会太晕船的好手跟我一起过去。另外,伊贺守殿下,当下情况有变,您跟十兵


    卫看看,您诸家将领,谁跟我走?谁能帮忙驻守志贺城跟那古野?」


    「那么,十兵卫,老粗我就跟随上总介殿下前往三河了,接下来就由你驻守


    志贺城和那古野一带吧?」


    「别别别,道足叔父,还是我跟着信长殿下去吧!『笼城』和『协防』我还


    没有什么经验,不如您在这坐镇……」


    安藤守就和十兵卫彼此看看,心里都在犯嘀咕——


    其实谁都不知道,安藤守就此次前来援助是带着任务的:斋藤道三本次确实


    没有想趁机干掉自己这个女婿、吃掉那古野的意思,但他反倒是像继续看看三郎


    到底能在战场上玩出什么花样来,所以安藤守就确实有心思想跟三郎一起去知多


    郡,并且他跟斋藤道三早就安排好了,每日都有田宫俊二、安斋纳卫门、甲山佑


    二、熊泽大隅守和物取新五这五个美浓的长跑健将,在从知多郡到尾张到美浓稻


    叶山这条线上,不停地给斋藤道三送去关于信长言行的情报,所以用不着三郎说,


    他自己肯定是会跟着三郎去三河的;


    而光秀原本想的是守在那古野的,但是经过昨晚归蝶那么小小一闹脾气,自


    己这下也不好留在那古野了,他寻思着还莫不如去见识见识今川部队;而且,今


    川家的冈部元信和庵原之政两位家老,自己是在京都时候就见过的,退一万步说,


    如果信长带着尾浓联军在三河打了败仗、自己若是跟着被俘,那么大不了,自己


    也可以联系冈部和庵原,直接转投到今川门下就好了。


    就在安藤守就和十兵卫你一句我一句地争抢着要求跟三郎渡海的时候,三郎


    不耐烦的本性即有些暴露了出来;而且安藤守就跟十兵卫如此的磨份,反而让三


    郎多心,觉得两个人是都觉得此刻的那古野,局势是在有些烫手,于是两个人都


    在推诿,因此,三郎便有些不高兴地说道:「二位,要不我说,您二位既然都不


    乐意帮着在下守着这块巴掌地,那么您二位就都跟我出阵,作为我那古野军势的


    参讚。军情紧急,您二位就别在这商量了,不然您二位再多说几句话,水野家怕


    是要亡。」


    这一青年一中年二人,看着三郎,全都悻悻笑笑。


    而另一边有位身材短小、看起来也文质彬彬的一个比十兵卫还年长了几岁的


    足轻大将站了出来——他似乎一直等着机会跟三郎说话呢——等这会儿安藤跟十


    兵卫都不言语了,他便自己站出来自荐道:「道足大人、十兵卫公子,还有上总


    介殿下,不如这样,您三位安心去三河,小的我自认有过几次,分别跟着老太守


    赖艺大人、和主公道三殿下笼城与协防的经验,而且,小的的本家籍贯,原本就


    是尾张,小的算是半拉尾张人,对尾张的情况也算是了解甚多;况且,小的跟那


    古野城里,三郎大人您的夫人浓夫人也是认识的,我也算是看着浓夫人长大的,


    她也应该能信得过我。不如这回在志贺城这边,就由我协防吧?」


    三郎是没见过这家伙,但一听说这个人早在土岐赖艺在美浓国说得算的时候


    就参与过防守的战事,心里倒是挺踏实。


    「十兵卫兄,此人值得信任么?」三郎拉着光秀的护腕,小声问了一句。


    「信得过。此人是乃是『八幡太郎』源义家的后人,剑道差了点,但是枪法


    在吾美浓之地,能排得上前五的。上总介殿下放心吧。」


    而另一边安藤守就也点了点头:「也好,与三,差点忘了,咱们有你在啊!


    此次前去三河,尾张绝对无虞!」


    「嗯……」三郎便也点了点头,「那么此次就有劳您了,与三大人!」


    「——哈啊!」


    这位「与三大人」,便是后来三郎麾下骁将森长可、和三郎身侧最欣赏的且


    长相俊美的神童近习森兰丸的父亲,森可成。


    定下了协防笼城之人,安藤守就又在自己的亲兵里挑选了一百个硬手亡命徒,


    随即跟着三郎从那古野城各处、各家那里纠集的一千一百余人,还有孙三郎信光


    从守山城带来的八九百人开拔,走向了热田港。


    本以为登船渡水就好,可偏偏这个时候,天色瞬暗,狂风大作,眼看着湛蓝


    湛蓝的海水,顷刻之间就变得一团乌黑,随即乌云密布、骤雨倾盆,海面上一浪


    卷积一浪,等排在岸上的时候,拍打得岸边的岩石霹雳作响,一个浪头扑过来,


    近乎快要把岸边那一排排木船掀翻。


    「这鬼天气,这么高的浪,咱们还能渡船么……」十兵卫自诩也算是见识过


    的,但是对于老天爷大自然的力量,纵使心气高远如他明智光秀,却也不得不对


    此产生敬畏。他看了一眼迅猛如群狼的海浪,又瞥了一眼三郎,似自言自语地说


    道。


    「上总介殿下……这怎么办?」安藤守就则是直接对三郎劝谏道,「咱们还


    是择日再出发吧?这么大的风,这大的浪花?咱们美浓子弟兵平时在长良川坐船,


    都有晕水的啊!」


    除了安藤守就和十兵卫,织田信光和丹羽长秀等人,也走到了三郎面前来劝。


    再看三郎的脸上,比眼前的海水、天上的浓云的颜色都黑,眉毛皱得比眼前


    的急流巨浪都深。谁都不知道,此时三郎的脑子乱得很,脑子里跟过南蛮景画片


    似的,从小到大享过的乐、受过的委屈,全都在脑子里一幕幕地过着,然后思绪


    又自然而然地到了此时此刻眼前这片海。


    (出发么?不出发么?)


    (如果不出发,按照先前知多郡传来的消息,水野信元大人肯定是撑不了多


    久了……如果水野家覆灭或者投降,今川义元要吃掉的下一个肯定是我那古野!


    要杀掉的肯定是我织田信长!)


    (那么如果出发呢……我怕是要去喂了龙,到海底去见「二位尼」平时子夫


    人跟安德帝陛下了……这难道是老天爷大人要灭亡我三郎信长么?)


    (等下……二位尼跟安德天皇……坛之浦!)


    想到这儿,三郎骑在马上的三郎,却也像自言自语地说道:


    「当年攻打平家的时候,源义经公是否爷有过今天这般踌躇?」


    「嗯?上总介大人,您说什么?」安藤守就晃了下神,没听清三郎的嘟囔。


    三郎在这会儿,却突然很难看地笑了出来:「我是说,当年攻打坛之浦之前,


    九郎判官源义经公,是否有过这样的踌躇?当年再西国攻打平家的时候,在福岛


    之地,源义经公所率领的源氏军势也遇到了这样的恶浪吧?当时梶原景时和北条


    义时也都劝过源义经不要渡海——《吾妻镜》的故事,想必诸位比我都熟悉吧?」


    「是。」「对,是的,我也记得有这么个事……」


    众人纷纷低头应道。


    「那么当时的源义经,是否退缩了?如果他退缩了,就不会有后来的坛之浦


    之战了,那么平家不会被灭,二位尼夫人也不会抱着安德帝和天云丛剑跳海,源


    氏也自然不会再后来受封开府,镰仓一朝自然也不会存在了!」


    旋即,三郎独自下了马,前去跟事先联系好的热田港的渔家聊了一会儿,并


    从怀里掏出了一袋子金粒递给了渔家,然后让渔家们的女眷把自己的马牵走,随


    后三郎跟着那名老渔夫上了最前头的一艘晃得整个人都站不稳的木船;晃了好一


    会儿,三郎咬着牙扶着船舷,随后一脚在前一脚在后,踏着弓步站在船头,回过


    头来对身后众人大声喊道:


    「愿与吾信长同生共死者,皆随我来!」


    (——这家伙怕不是个疯子!)


    骑在一匹白马上的十兵卫正想着,却没想到紧接着就有人真的下马,唤来了


    不远处的一个渔民,牵走了自己的马、还给了一块银矿块,随即跑上三郎的那艘


    船;


    在这个世代的男人就是这样,尤其是这帮武士们,就怕被刺激——一来是气


    氛到了,众将士都看三郎身为家督,居然敢第一个冲在前面,第一个上了船,而


    且站立在惊涛骇浪之上的模样甚是豪迈,大家大多数都被感染了,二来即便还有


    害怕的、或者平时多少还有点看不上三郎的,却也都生怕被人认为自己怕死,于


    是,有一个跟着上船的就有第二个,有第二个就有第三个、第四个,很快,骑在


    一匹枣红马上、就在十兵卫身边的安藤守就也在自己身边马弁足轻的帮扶之下下


    了马,跟着上了三郎后面的另一艘船。


    眼看着所有人都上了船,就剩下十兵卫自己了,于是十兵卫也只好壮着胆子、


    屏住一口气,最后一个踩上了船板。


    「好样的!那古野的、跟浓州的众家兄弟!出发!」三郎笑着看向众人,发


    令道。


    ——结果就是上船后屏住的这一口气,让十兵卫在这此行中胃里跟着巨浪翻


    江倒海,几乎是吐了一道。


    而这一行,因为全都是逆着风浪而行,让三郎的部队一直在海上飘了差不多


    整整两天。除了十兵卫,晕船的比比皆是,更有甚者,扒着船沿儿清空自己肠胃


    的时候,一个不留神、再加上一个浪花把整艘船几乎掀得跟海平面快要垂直,于


    是就此坠海的人也不老少;而且这个时候还是冬天,虽然东海道比北陆的越前、


    能登、越后,北海道的陆奥虾夷之地暖和很多,但是海风依旧刺骨剜心,无论是


    尾张的还是美浓的士兵们,本来都有不少在隆冬腊月光着腿、光着脚的,经过海


    风这么一刮、海浪一拍、海水一浸,便也有不少军卒冻伤的。


    但是,坐在首支船,一直双手把着桅杆的三郎,却似乎对此视而不见、听而


    不闻一样,挂着一张铁面,直勾勾地看着知多半岛的方向。


    等到两天后的那个下午,船队才总算看到了知多半岛小河城港的海岸。


    小河城港的守备军卒看到了织田家的扬羽蝶纹同木瓜纹后,一个个全都感动


    得痛哭流涕,随即,水野家的家督水野信元便也是热泪纵横地亲自前来迎接——


    从年龄上讲,水野信元大概也就比三郎年长个八岁而已,但是经过最近的战事,


    且主要是今川军的逼近和围困,水野信元剃了月代般头的脑袋上剩下的头发,已


    经几乎全白了,人也根本睡不着觉,整张脸浮肿着、眼袋外凸着,看上去就像一


    个快要去世的老头一般。


    「您是……」


    「我就是上总介三郎。您肯定是水野『下野守藤七郎』殿下吧?您受苦了!」


    在这之前,水野信元几乎没跟三郎见过面。


    「万分感谢!再造之恩啊!上总介三郎殿下!我没想到您真的能派兵过来啊!


    再造之恩啊!」水野信元哭着攥住三郎的手,「我以为我被全天下抛弃了呢!没


    想到……万分感谢!」


    「别这样,藤七郎殿下,您先别急这说谢,今川军还在呢!咱们走吧,我得


    先看看……」


    随后,三郎吩咐丹羽长秀和水野家家臣久松俊胜,带着尾浓众人在小河城附


    近安顿下来,喝了热乎汤、吃了热乎饭,找了热乎地方生火睡觉——而且三郎下


    了军令:所有人吃饱喝足之后必须睡觉,不睡觉抽鞭子,睡不着也得躺下闭眼休


    息;一旁的十兵卫心说:这都不用下令,自己漱完了口之后,吃饭团吃烤葛根、


    喝热鲣鱼汤的时候,一口汤一口干粮,得同时打个二十来个哈欠才能往下就。


    但是,却没想到十兵卫在躺下之后,观察三郎的时候,却发现这家伙整个人


    精神矍铄得很。他跟水野信元两个人虽说都不睡觉,就在小河城边上搭个台子铺


    上地图商讨军事,但是很明显,水野信元是被逼得、是精神压力过大而睡不着,


    而这大傻瓜三郎,反而是越聊军事越兴奋一样,两只眼睛都放着光。


    十兵卫看着三郎癫狂地对着水野信元来回在地图上指点着的模样,看着看着,


    他也就在火堆边靠着城墙睡着了;等他睡醒,已经几乎是半夜,一睁眼睛,却看


    见地图旁边除了信长和水野两人外,还围上了水野信元的弟弟水野「金吾藤治郎」


    忠分,还有家臣久松俊胜、高木清秀、浅井道忠,那古野这边的织田信光、丹羽


    长秀、平手久秀,当然还有睡了一会儿便睡不着了的安藤守就。再一看周围,大


    部分的足轻们也都在吃饭团、喝水喝汤、或是闲聊,也都不睡了,本来还有点困


    的十兵卫见状,自己也抻了个懒腰站起了身。


    等他走近织田、水野众将旁边,才发现,包括安藤守就在内的所有人,全都


    皱着眉头,在像看着一个怪物一样地看着三郎。


    却听见水野信元顶着两个黑眼圈,难以置信地对三郎问道:「……上总介殿


    下,您确定……您要这么做么?」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恕我直言,藤七郎殿下,您这一个月来,不也是


    没别的办法么?」面对水野信元的不信,三郎的话,一时间充满了冷酷。


    「好吧……在下无言以对。」


    且听三郎又对众将士说道:「诸位该干什么,现在没有不清楚的了吧?都去


    准备吧。」接着,三郎又看向了十兵卫,「哦,你醒了啊。」


    「哦,御免,对不住了,我睡太实了……」


    「无妨,十兵卫兄,你本来就是跟安藤伊贺守殿下是作为参讚来的,您二位


    都不用列阵,就在本阵休息就好。」


    十兵卫有些羞赧地笑了笑,一转头,却见安藤守就有些脸色不好看地叹了口


    气。


    等包括三郎信长在内的众人去为了作战准备的时候,十兵卫也得空对安藤守


    就问道:「怎么了,道足殿下?刚才,三郎这小子说什么了?」


    「唉……倒也不是他说什么了……咱们美浓的这位女婿大人啊,脑子太过于


    天马行空了……」


    「啊?怎么回事?」


    「反正……我也不多说了,我反正是没见过准备这么打仗的!反正村木砦的


    位置距离小河城也不算远,肉眼就能看见,待会儿你慢慢你看吧……」小河城东


    北边没几里就是绪川城,而西南边也就十几里的地方,就是村木砦。


    「好吧……」


    等到了后半夜快到清晨的时候,三郎一声令下,尾浓·水野联军便悄悄朝着


    村木砦的方向进发,此刻彻底缓过神来的十兵卫也登上了小河城的瞭望大手橹仔


    细观察着:


    只见三郎把整个差不多四千人不到的兵力分成了三股:孙三郎信光和其家臣


    六鹿勘兵卫带一路、水野金吾和高木清秀带一队,三郎自己则和丹羽长秀、平手


    久秀带一队——刚开始十兵卫还以为,这是自己很熟悉的斋藤道三常用的「三才


    阵」打法,便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结果,等到三股队伍潜到了村木砦之下,十兵卫定睛一瞧,才发现这个


    阵型问题大了去了!


    「噫!亲母个龟孙!」十兵卫一着急,向来一口文雅京都话的他,也忍不住


    骂了一句美浓脏话:「这大傻瓜是要弄啥咧!三路包抄哪有朝着城寨的木档围墙


    包抄上去的啊?」


    ——孙三郎信光带了差不多五百人,准备攻打的是村木砦的后面小搦门;水


    野金吾也带了差不多五百人,对标的是村木砦的前面大手门;而村木砦的两边,


    北面是峭壁、南面则是挖了差不多一人半多高的空堀沟,堀沟上面则有松木料拼


    成的厚木墙,墙上还有箭垛,但是剩下被三郎带领指挥的三千人,全是冲着南面


    去的!


    这种行为在任何人看来,都无异于带着手下人集体自杀:首先城寨下面的堀


    沟里,肯定有不少的铁蒺藜或者竹刺、木刺,基本上不会让人好好地下去之后再


    往上爬;而就算堀沟里什么都没有,上面箭垛里,也会射出来箭簇、甚至是铁砲


    的铅弹,或者砸下来滚木擂石,挨上边就够人受的。


    「我说的就是么……」安藤守就也咬着牙看着眼前的战事,一时间他自己都


    说不上来自己是生气还是紧张,「这帮尾张人也是真是苦了他们了,摊上这么一


    个家主……这是纯纯送命去了!」


    安藤守就这边话音刚落,不远处,三郎一声令下,在自己身后的水野军就吹


    起了海螺号。在螺号声下,水野金吾和织田信光便同时开始攻打起村木砦的前后


    门。


    ——而此刻,村木砦里的松平忠广与砦中的大给松平氏和今川氏的军卒们,


    其实还都在睡觉。


    然而这帮人也都是打仗打习惯了,日常枕戈待旦,听到说砦子前后门被人夹


    击,松平忠广倒是并没慌乱,直接组织起城内的三千名士兵开始反击,并且还让


    人放了烟火,对附近寺本城和重原城发起了信号求援。


    但三郎算准地方就在这:无论是寺本城还是重原城,虽然在地图上看起来距


    离村木砦挺近,但是中间有不少沼泽地和山地,平常一两个人过路还好说,如果


    是成建制的部队想要通过是非常困难的,只能从旁边绕路,这样一来,无论从哪


    个城前来支援,行军都差不多得用上大半天时间;而三郎就瞅准了这个时候,直


    接下令,开始攻打南面的空堀跟围墙。


    于是,站在小河城里的十兵卫,眼见着三郎身后的军卒,如同在年糕汤里下


    面片一样地,前赴后继跳入空堀里,但随后又被下面的硬刺之类的东西,扎得手


    臂腿脚上、甚至脸上都是血地痛苦地爬了回来。


    而这个时候已经是早间,日出东方,拨云见日。


    且就在这时候,十兵卫突然看到三郎那边的位置,被初日的阳光晃得锃亮——


    却见一身黑甲的织田信长,抽出了自己的那把长刀「压切」。


    大老远地,却也不知道三郎对着那群刚爬回来的军卒们说了什么,于是一帮


    军卒只能继续重新往堀里跳,结果不少人一下去,就再没上来;还有两三个即便


    听了三郎的话,也硬要往回爬,但见三郎直接对着那几个人举刀便砍,其中一个


    直接被砍断了手臂,一个骨碌,直接重新滚下了堀沟,另外两个,一个被三郎砍


    得身首异处,另一个被刺透了后背,也被三郎连踹带踢地弄进了堀里……


    甭说十兵卫,就算是有过二十来年征战经历的安藤守就,看到这一幕后,心


    里也直发毛……


    却见三郎站在一抹从乌云缝隙里倾泻而下的阳光之中,举着那把沾满了自己


    人鲜血的钢刀,看着身后所有人,说了一番话——十兵卫多少会一些唇语,大老


    远瞧着,十兵卫也算连看带猜,探晓到三郎的话:


    「诸位,别怪我三郎无情!若有人胆敢后退一步,先问问我的这把『压切』


    同不同意!刚才我杀掉的那三个,有两个都是我从小到大、在胜幡城下、津岛凑


    内跟我一起长大的兄弟!但是我不得不这样做!咱们身后的这座砦,咱们必须要


    拔!如果不打下来,那么早晚有天,今川义元的大军将会踏进咱们尾张的土地!


    骏远三的虎狼们,将会抢夺你们的农田、打砸你们的房屋家产,屠杀你们的兄弟


    父子,奸污你们的妻女姊妹——甚至这里面如果有知多郡的兄弟,你们可以跟周


    围的尾张弟兄们说说,你们现在是不是已经遭遇到这样的痛苦了呢?这条堀,我


    们必须得拿命去填!众位,如果今天死在这儿的,我三郎信长保证,从今天起,


    你们的父母子女,就是我三郎信长的父母子女!我把他们都接到那古野去替你们


    养!诸位,后退只有死路一条,冲上去或许还有生的希望!」


    这一番话之后,三郎身后的士兵,全都跟三郎一同疯癫掉了一样,再没有一


    个后退的;又先下去了二十来人,下去之后再没上来……


    但是紧接着,又下去了十几个为一排的人之后,总算有人开始扒着堀沟的另


    一面,就跟用人血洗了一遍澡一样地沾了一身的殷红、踩了一路的赤色脚印,开


    始朝上爬了起来!


    ——这一幕,彻底给十兵卫看傻眼了。


    只不过,朝上爬的人还没爬多久,就又倒在了堀里:村木砦里面的人也已经


    反应了过来,于是便举着硕大的石头,打开了砦墙上的暗窗,对着尾张的军卒的


    身上猛砸……


    ——这几乎是三郎和十兵卫,同为第一次,看到有人,且有那么多人的脑袋,


    在一瞬间,被巨大的石块儿砸成了一片肉饼;而那些被瞬间砸碎、迸出黏滑的殷


    红的头颅,却并没阻拦到那些巨石接着朝下坠落,直到那些巨石砸到了先前被三


    郎砍杀的、或者直接被堀壕中刀片铁签插死的那些尸体的四肢、脊柱、肋骨,发


    出了即便隔着十里地都能听见的「咯吱-咯吱」的清脆声音之后才彻底稳稳落下,


    然后就又是另一轮落下的擂石……


    十兵卫见着这场面,又开始反胃了起来,即便他确实也上过战场、也杀过不


    少人;


    可三郎却屹立在阵前,大呼着:「不许退!继续上!弓箭手!铁砲奉行队!


    给我瞄准!齐射——放!」


    他说完话之后,自己也从自己的贴身侍卫、同时也是自己的庶出弟弟爱智十


    阿弥的手里接过了一杆铁砲,身子趴在一片刚立好的盾牌之后,对着城里从箭垛


    出露出眼睛的敌军弓手放了一枪,却听城里「哎呦」一声闷响,随后里面是一阵


    手忙脚乱,被三郎打中的那里对应着的暗窗处的擂石才缓了一下打砸的节奏;随


    后三郎赶忙把铁炮丢给爱智十阿弥,又从十阿弥的手里接过了另一杆刚灌好弹药


    的铁砲,对着垛口又是一砲,这次似乎什么也没打到,反而没一会儿,从那个垛


    眼之中,射出来了一根响箭,几乎就差了半寸,险些就射中了三郎的头颅;


    众将士见到三郎虽然杀了自己人、情绪多多少少都有些低落抵触,但却也如


    此不要命地对着砦中射击,于是每个人也都振奋了起来,铁砲手和弓箭手们咬着


    牙,力求能射得更准,而举着刀枪的足轻们,也都疯狂地大叫着,踩着先前还一


    起插科打诨的战友弟兄们的尸体迈过了堀沟,趁着砦中的擂石丢落的速度减缓了,


    一点点艰难地朝上爬着……


    而在小河城的大手橹之上,安藤守就和明智光秀二人,也出神且心惊胆战地


    观望着,全都忘记了时间的存在。


    谁也不知道拼杀了多久,村木砦南面墙下的空堀都已经被血淋淋的尸体填满、


    甚至堆出了一个小山包,总算有人踩着尸体堆爬到了堀下暗窗之处,拽着还试图


    搬来滚石、或张弓拉弦的守军往下扯,随后又一批人,举着三间半长枪朝上一阵


    乱刺,这个时候,守军们的尸体才顺着暗窗不断往下落;同时又一批人,举着长


    枪、死去战友身上的头盔、砸在己方身躯上之后碎裂的石块,开始朝着砦墙不断


    猛砸;如此一来,也没比南面好过多少的前后门的织田军与水野军所面对的守势


    反击的势头开始弱了下来,接着,织田信光便和水野金吾,分别指挥着手下扛着


    撞木,猛撞村木砦的前后门;


    ——但听得三声:「轰隆!轰隆!轰隆!」村木砦的大手门、搦门和南砦墙,


    全被砸出了一个大洞!


    「我的佛祖……还真成了!」安藤守就望着村木砦瞬间从三面而破的场面,


    难以置信地大呼着,但旋即,他又忍不住从怀中掏出佛珠,对着村木砦的方向双


    眼紧闭、双手合十,默念起《地藏经》来。


    而此时的十兵卫,早已目瞪口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帮扛着青色底「三叶葵」纹和白底「二引两」的足轻


    们,纷纷垂头丧气地被绑着双手、连在一根麻绳上被人从砦中推了出来;而水野


    家的高木清秀,则提着一颗头颅,在其后的几个足轻则抬着一具盘膝坐下后身体


    僵硬、身前下腹部黏糊糊的肠子流了一地、并且那里还插着一柄短刀的尸体,从


    村木砦的大手门中走了出来——那具尸体,便是已经切腹自尽的「大给松平家」


    家督松平忠广;


    再看向三郎面前的堀壕,那里虽然不容易让人看清,但依旧能够见到,原本


    看似空空如也的壕沟,已然被红到发黑的粘稠浑浊液体给填满了;甚至过后,清


    扫战场的百姓们从里面抬出来的,或是残肢断臂,或是还穿着甲胄、连着四肢、


    却早已经不成人形的尸骸。


    等十兵卫再回过神,看向身后的油漏,才发现,此时此刻,已然是下午的申


    时三刻。


    ——从清晨日出之时开战到傍晚,小小一座村木砦,俨然如同一只巨大的绞


    肉机……


    十兵卫分明记得,那已经被搅成肉馅的、砸成肉饼的,其中有不少人,是自


    己这三次来尾张后还见过面、还一起聊过天的活生生的朴实的百姓。


    (那些,可是他们尾张那古野城下自己的子弟兵啊……)


    (所谓战事,难不成本应该是点到为止么?织田三郎,你这是在做什么?你


    这是在做什么啊!)


    ——十兵卫所向往追求的所谓战事,是一种很缥缈理想的艺术,他畅享的,


    是一切的一切都能回到平安时代的武者「公仪」、甚至是海对面大陆上周天子乃


    至春秋时期的「以仁为本」,是「不违时,不历民病」,是「不加丧,不因凶」,


    是「冬夏不兴师」,是「不重伤,不禽二毛,不鼓不成列」……


    就在十兵卫想到这里的时候,三郎却似听到了他的心声一般,缓缓放下了手


    中那铳管已经打得发红发烫的铁砲,蒙着满头大汗,回过头望了望小河城大手橹


    上站立着的十兵卫——原本十兵卫一直保持着弓着身体、胳膊拄在橹窗沿上、捏


    着自己下巴的姿势,并且这么一个半天,因为见到了如此血腥到难以置信的残酷


    场面,十兵卫一直忘了换自己的姿势;可结果被三郎如此回首一望,十兵卫却突


    然被惊得直起了身子,还朝后退了三步。


    而三郎那冷峻的表情,仿佛就像在跟十兵卫无声反驳道:


    抱歉了,十兵卫兄,打仗,不是温良恭俭让!


    ——但其实,此刻的三郎,只不过是愣回过头,让自己随便朝着身后去看一


    眼罢了。


    这还没完:


    随即三郎迅速带人飞奔到绪川城下,问水野信元要了二十来匹快马,调了手


    下还能继续骑马的迅速挂鞍上马,另外又叫水野金吾唤来了一百余名轻骑,并包


    括三郎自己在内,每个人担上一罐火油、怀里踹上一柄火褶,当即朝着寺本城的


    位置快速进发;


    大概两炷香的时间,跑到半路的三郎便跟寺本城的援军遭遇,很快,那片林


    子冒起了黑烟,痛苦的嘶吼与求饶声一时间此起彼伏;又过了大概小半个时辰,


    寺本城那边也冒起了浓烟……


    而另一面,从重原城赶来的援军,在看到寺本城起火、村木砦已破,而绪川


    城的城墙上挂好了松平忠广的首级之后,重原城的众人,根本连打都没打,便也


    只好慌张地丢下武器盔甲,要么就此下跪投降、要么四散而逃。


    ——自此,从西三河知多郡到尾张那古野陆路,被再次重新打通,太原雪斋


    设计的「村木-寺本-重原-鸣海-冈崎」屏障,在一朝一夕之间被毁。


    战事临近尾声,在平手久秀的组织下,大部分士兵,该养伤的养伤,没挂彩


    的,则跟着久松俊胜一起打扫战场,并且再次后驻扎在小河城,协防绪川城与刚


    打下来的寺本、重原两城。


    当天晚上,三郎就带着兵马,同安藤守就和明智十兵卫一起走东海道的陆路


    回去了那古野,去的时候在海上花了两天一夜,回来的时候则仅用了两个多时辰。


    去知多郡的时候,三郎一路上威风凛凛、面带笑容,回去的时候则面色惨白、面


    无表情;反倒是十兵卫,去的时候因为一路反胃,所以面如白纸,眼看着马上要


    回去比起三河跟尾张要富饶秀丽得多的美浓,并且一想到也能暂时不再跟眼前着


    身穿一身漆黑、在战场上如同罗刹魔王一般的这小子见面,十兵卫的脸上则万分


    轻松。


    等回到那古野,城中一早就安排好一切的村井贞胜便带着一帮守备足轻,抬


    了好几车的米粮、布匹,以及明国和高丽那边传过来的几千贯铜币,交送给了协


    防在志贺城的森可成,算是对美浓子弟兵的谢礼。在三郎与安藤守就和十兵卫光


    秀道别后,没过多久,美浓子弟兵也都一身疲惫地回到了稻叶山城,跟着冲杀进


    村木砦的一百来人,除了少部分受了伤之外,大部分也都全须全尾地回到了家,


    毕竟他们全都是跟着孙三郎信光攻打的砦后小门,一开始收到的反击相当猛烈,


    但是在三郎下令攻打南墙垛之后,进攻的压力登时小了很多;但是战后南堀的惨


    烈场面,亦被这些人尽收眼底,于是这一百来人,也在这一路上,就跟没有前往


    三河的那些战友同袍们一个劲地讲述着发生在村木砦的惨状。美浓子弟兵从来夸


    夸其谈道「自打加纳口之战,就再没见过一个有血性的尾张人」,而如今,他们


    却纷纷要把这句话收回去了——「尾张的『大傻瓜』其实是个不近人情、嗜血嗜


    杀、鱼肉性命的『大魔王』」的传言,几乎就在一天之内,传遍了整个美浓国。


    「……这个『大傻瓜三郎』,当真有这么无情?让……让他的部下军卒们,


    踩着自己街坊乡邻的兄弟们的尸体去攻城掠砦?」


    「唔……」在听了安藤守就和十兵卫的见闻之后,美浓的众家豪杰,都被惊


    得目瞪口呆;而即便凶恶狡诈如斋藤道三,听到这些血腥的描述之后,也半晌出


    神沉默。


    只有就连斋藤道三都得让其三分的稻叶良通,依旧还在质疑。


    「一铁兄,我这么跟你说吧——」安藤守就倒吸一口气,挪动屁股正襟危坐,


    「你我这辈子见过的血腥修罗场也算不少,死的人肯定要比今番进攻一个小小村


    木砦多上很多,但是,这种可怖的官能感受,是没有你我过去所经历的任何一次


    战事能够比拟的——我都不敢保证,我今晚会不会做噩梦。」


    「在下也是,」十兵卫撇了撇嘴,看向稻叶良通,「一铁老叔,十兵卫毫无


    夸言——最近一段日子,十兵卫怕是要多吃些素斋了:我现在看见此间筵席上的


    鱼肉,都能让我会想到今天这一天里看到的死尸残骸……」


    稻叶良通这下彻底怔住了:「这……看样子,我确实小觑了这个信长……」


    而这会儿,斋藤道三也忍不住感叹道:「我的这个女婿,还真是个可怕的男


    人啊!想想真是后怕——多亏我最终谨慎,到底是没跟这样一个男人为敌!织田


    信长,他可比他的父亲信秀可怕了不止一百、一千,甚至是一万倍!甚至……和


    这样可怕的男人为邻,都要做噩梦咧!」


    「唉……但是起码,这样可怕的男人,现在还是我们的盟友!这已经是不幸


    中的万幸、焦心时的安心了!」


    「好了好了……来!一铁兄、道足兄,还有十兵卫,咱们为了噩梦,干一杯


    吧!」斋藤道三略带着自嘲地笑着说道。


    稻叶良通和安藤守就二人也苦笑着提起了酒杯:「哈哈,干杯!」「干杯!」


    十兵卫也是心有戚戚地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真是不想再见到这个男人了……)


    可他放下了酒杯之后,却忽然心念一转。


    (不,不对……不应该这样想!或许,正是这样的男人,在这样的乱世,才


    会更加有趣呢?可怕,但是正因为可怕,或许,对我来说才更有价值;而我,对


    他而言才会更有意义!至于姑父道三殿下,哈哈,以他的器量,也就到此为止了


    吧?看来,或许我其实应该,多见见这个大傻瓜才是……)


    但等到十兵卫再次见到三郎,则是十四年之后的事情了。


    至于三郎,则是第二天一清早出现在那古野城的天守御殿的居室里的。


    在前一天他对美浓军士进行劳军之后,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除了还在三河


    帮助水野信元整饬军队的平手久秀以外,其他参与攻打村木砦、防守那古野和胜


    幡城周围的家族、将领们,全都被安排自行回府休息,大家也都以为三郎是回了


    居城,于是谁也没在意;


    而城中的归蝶自打那天跟三郎吵了一架之后,就吩咐所有跟着自己训练的侍


    女们换上了女侍铠甲、拿好弓箭跟薙刀、以及那柄「关孙六」肋差,安排各人在


    城堡各处守备,她自己也换了一身甲胄,愣从三郎的收藏室里取了一副弓箭、一


    把长枪之后,就把自己关在卧房里待着,也不出门也不吃饭——却也不是没粮食


    没餐食,伙房里的饭团倒是现成的,她不吃饭多多少少有点跟三郎赌气的意思;


    而且最主要的是,生气归生气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不见三郎归来,归蝶终究


    有些吃不下。


    除此之外,除了送水送茶,她也不让下人们靠近自己的房间,就算是婢女们


    送来了茶水,她也不允许侍女们对自己多说一句话,有敢多说话的就抬手掌嘴,


    结果到最后哪怕城中奴仆们得知了三郎得胜回城,他们也都不敢前去跟主母夫人


    通报一声。


    但是归蝶毕竟是个大小姐,在土岐赖纯身边那段苦日子过去之后,她大部分


    时间都是养尊处优的,而且自己又好习武,还穿了一身甲胄,铠甲在身,对体能


    的消耗是很大的,时间长了也觉得饿,而且即便天寒地冻,总不出屋也觉得闷得


    慌,尤其是心里闷得慌,于是尽管在表面上,她还得在仆人面前拿腔拿调、让他


    们都觉得自己这是在跟御屋形殿下置气,但实际上她自己也会常常趁着没人了,


    时不时跑到庭院里稍微待会儿,或者偷摸溜到厨房里捞几块点心吃。


    结果就在这个清晨,穿着铠甲的归蝶斜倚在墙边睡觉、睡到一半肚子饿得咕


    咕叫,于是她便左右听听,感觉走廊里没人了,便站起身来准备去拿些填了红豆


    桂花的糯米馒头吃,结果刚准备拉开门,定睛一看,好悬没被吓得倒栽在地上——


    外头尚且没见天亮,居室里暗的很,而三郎这家伙又是一身黑,原本身上有件红


    色披风但此刻又摘了,他往角落里一待又不出声,而且此刻他又是背对着归蝶坐


    着,非等到归蝶凑近了才看见人影。


    「啊呀!——阿弥陀佛……你回来了,怎么不出声?」


    只见三郎的身影晃了晃,似回头又没回头地动了动脑袋,然后像蚊子叫唤一


    样地应答了一声:「嗯。」


    「怎么……」归蝶看了看三郎这状态,知道他情绪不对,便问道:「这次又


    打输了?」


    「没,打胜了。」


    三郎依旧很小声地说道。


    (打胜了还这样……那他在这会儿使性子,分明就是冲我来的喽?)


    归蝶想了想,便也席地而坐,对三郎斜目而视:「行吧……那么,信长,我


    亲爱的家督大人,你我夫妻二人,是不是得好好谈谈了?」


    「谈吧。」三郎依旧情绪低落地说道。


    归蝶心里也是一股气,她开口就直接问道:「你去三河之前的那天晚上,十


    兵卫表兄来了城里,你当时安排让他驻守那古野,你还说什么让他『多跟我聊聊、


    多跟我接触』之类的话,你还记得吧?」


    「嗯。」


    「织田三助!吉法师!你什么意思啊!」


    连着叫了三郎两个乳名,这在这个时代本来是大忌讳,能这么称呼他人,如


    果不是人家父母祖辈,这就相当于拿着屎尿往脑门上泼的骂人,归蝶能这么称呼


    自己丈夫,说明女孩子是真心生气了。


    三郎低下了头,却一句话都没说。


    归蝶仍然觉着是三郎跟自己无言以对,便继续咬着牙说道:「你是不是,有


    心思想要把我推给十兵卫表兄,然后你再休了我!是也不是?」


    三郎背对着归蝶,点了点头。


    归蝶深吸了一口气,委屈地看着三郎,犹豫片刻,便对他问道:「你是不是


    前些天,在我睡觉做梦的时候,听见我念叨表兄的名字了?」以归蝶的聪明其实


    早猜到了——她自己从小就有说梦话的毛病,而那些日子三郎又一直不怎么睡觉、


    要么熬夜玩晚睡、要么早起,跟自己同铺共枕的时候都很少,结果就在某天跟自


    己畅快地忙活了一宿之后,第二天早上这家伙对自己的态度却冷了许多,跟自己


    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反而十兵卫来到城里的时候,这家伙还非要那


    么说——那不是这个大傻瓜笨蛋多心,怀疑自己「里切」、怀疑自己心里还惦记


    着十兵卫又能是怎么回事?


    三郎也没说话,依旧只是点头。


    归蝶看着三郎对自己依旧无动于衷的样子,一瞬间委屈加上心酸的泪水顺着


    那双丹凤眼流淌了下来:


    「好你个织田三郎!都说你是大傻瓜,看来你是真的傻——你就凭我那几句


    梦话,就以为我还惦记着表兄的身子?就以为我还对他有私情肉欲?我先前刚嫁


    来你身边的时候,你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立过誓:我说我会忘了十兵卫?这个誓


    言我到现在也都还记得、也都在履行着,怎么,你以为我说话是在跟你开玩笑?


    我的立誓起请难不成都是粪土草芥吗?大傻瓜,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归蝶我从


    来都不干偷偷摸摸的事情!如果我真心想跟十兵卫在一起,轮不到你来把我让出


    去!我早就能趁着平手政秀死后,找机会用父亲给我的这把『关孙六』杀了你就


    是!」


    三郎听着归蝶的自白,却依旧没有说话。


    归蝶见三郎仍然像块石头一样一言不发,心里的委屈和愤怒也累积到了一定


    的程度,她便直接跪着爬到三郎身边,对着三郎的后背打了一拳:


    「丧良心的大傻瓜!你光知道我那天睡觉做梦念叨十兵卫的名字,你可知道


    我那天梦见什么了嘛——我不知道怎的,我那天梦见的,是他从美浓带着带兵前


    来讨伐你!我梦见他的人把你杀了、又放火烧了你的居所!……你知不知道?自


    从我嫁来尾张、祝言婚礼之后的第二天,我就开始爱上你了?但是,从我发现我


    从身体到心思全都沦陷在你织田三郎信长的身上之后,我没有一天不是害怕的!


    我生怕某一天父亲会跟你翻脸!会带着浓州子弟兵杀过来,让你身首异处!我生


    怕某天父亲会派自己的亲信斥候,逼着我杀了你、逼着我把这把『关孙六』插进


    你的胸膛、你的喉咙里,或者让我下毒,然后再让我改嫁别人!——信长啊,我


    累了……我真的累了!我不想再改嫁了!我太痛苦了!从小到大没有一个人是真


    的爱我、呵护我的,除了你以外!我更不想让你死!我这辈子就认定了,归蝶我


    是属于你这个名叫织田信长的大傻瓜的女人!可你呢?你个挨千刀的!你却想着


    要把我推进别的男人的怀里、然后再休了我!却想着要抛弃我是吧!信长啊,你


    真是个浑蛋东西!浑蛋东西……」


    归蝶愤怒地指着三郎,本来她一边捶着三郎的后背一边嚎着,自己还想着对


    这个混逑家伙哭闹一包;可捶着捶着,她却发现,正背对着自己的三郎的身体,


    正在一抽一抽地颤抖着。


    于是归蝶立刻抬起手背抹了抹自己的眼角,然后缓缓挪着膝盖爬到到三郎面


    前,仔细一看,却发现三郎此刻,正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哭着,而且两只眼睛早


    就哭得发肿,就像两颗刚煮熟还没剥壳的鸡蛋似的,而他流下来的眼泪,简直是


    刚才自己嚎闹时候的两三倍还多……


    「你……你怎么了啊?你……你明白我说的了?」


    三郎依旧是继续抽啜着鼻子,依旧紧闭着嘴唇默不作声。


    「不是,你……你到底怎么了?喂,大傻瓜!信长?你……夫君啊?你……


    你倒是说话啊你!怎么了啊?」


    却见三郎叹了口气,从自己的南蛮铠甲的护胸胴具里,掏出了一张纸,默默


    地递给了归蝶——


    归蝶打开之前还以为是一封盖了朱砂手印的休书;等打开了之后才发现,那


    是一张沾满了鲜血的阵亡名单:


    荒川传助讨死


    桥本又三讨死


    荒川源五讨死


    ……


    内藤伊平次行方不知申/尸不可辨候


    水越久藏行方不知申/尸不可辨候


    中岛大助行方不知申/尸不可辨候


    ……


    户田惣次冲阵欲逃为上样所斩


    长谷川龙介冲阵欲逃为上样所斩


    贺藤三斋冲阵欲讨为上样所斩


    ……


    看着三郎哭得如此痛苦,再看看这张沾了鲜血的名单,归蝶就已经能把事情


    猜到了七八成,但她还是问了一句:「夫君,这些人都是……」


    有些事情不问出口,陷入悲伤中的人还能憋忍着,兹要是有人在旁边问一句,


    各种负面的情绪就会排山倒海地从心里涌上脑袋——此刻的三郎再也忍不住了,


    深吸着气后,然后颤抖着呼出气的同时啜泣着说道:


    「这些人……全都是跟我一起长大的兄弟……呜呜啊啊啊——而且还有些……


    呜呜呜……是在城里服侍的!传助就是总帮着穿羽织和铠甲的那个……嘶哈——


    又三是你说过的,咱们这儿擦地板擦得最干净的那个!而且,传助和源五的父亲


    和叔伯,还都死在了鸣海城前头的赤塚!呜啊啊啊……户田惣次郎,从小就帮我


    牵马……长谷川龙介,是我三岁那年抓鱼的时候认识的……可今天,我为了打下


    那座该死的村木砦,是我亲手砍了他们——是我亲手砍了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


    弟伙伴!


    「但是啊,阿浓……我没办法!我没办法!呜呜——啊啊啊!为了不让那古


    野成为今川的口中之肉、板上鱼肉,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送死!今天我的这


    场胜仗!是我用他们的人肉和鲜血堆出来的!可对此,我却不能表现出来——我


    不能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出来!就算我看着他们被砸死、被箭刺穿喉咙、被铅弹打


    穿脑子、被乱刀砍成肉泥,就算我心里再怎么难受,我都不能表现出来!我当着


    众人的面儿,我不能掉下一滴泪——就因为我是该死『御屋形殿下』!就因为我


    是那古野的城主!就因为我是我那天杀的父亲织田信秀钦定的『织田弹正忠家』


    的家督!我不能痛苦,我不能怕!我不能悲伤……我必须冷血……我必须冷血!


    呜呜……都死了……呜啊啊……可他们都死了啊!都死了啊……我的兄弟伙伴们


    啊……因为我……都死了啊!他们都死得太惨了……太惨了……


    「我什么都没了……阿浓!我除了这偌大个那古野城,我什么都没了啊!父


    亲离我而去了!平手爷离我而去了!我的母亲、兄长、弟弟,全都跟我离心离德!


    而从小到大对我最为体己的那个人,被父亲在临死前嫁到了清州城!呜呜……我


    除了这个家族……我除了所谓的家名存续……为了所谓的『野望』,我一无所有!


    呜啊啊啊……你知道,我为什么想着要把你送去到十兵卫的身边吗?因为起码这


    样做,是我把你送走的!我不想你是到最后……是你主动离我而去的!我不想……


    呜呜呜——啊哈啊啊啊……我不想!我什么都没有啦啊!」


    归蝶顿时直接丢下手中的那张纸,紧紧地搂住了三郎的头,让他的脸埋在了


    自己的怀里。


    她轻抚着三郎的后脑、轻轻拍着三郎的后背,对男人柔声说道:


    「不哭了,不哭了……傻瓜,你可真是个大傻瓜……我怎么会主动离你而去


    呢?你放心吧……我发过誓的,我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


    这一刻,归蝶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在哄着一个孩子一样。她忽然觉得有些心


    累,但是,早就知道自己这辈子永远不能生育的她,不知为何,又突然觉得特别


    地幸福——她已经有了大傻瓜三郎这么个大孩子。


    但她自己,其实也只还是个孩子呢。


    她和三郎今年也都不过二十岁,而且还都没到过二十岁整的生辰。


    等三郎哭得差不多了,他整个人也累了——毕竟差不多快要三天多没睡过一


    觉了。归蝶只好叫来了一帮侍女,一起帮着自己解开三郎身上造型怪异、极为难


    以解开的铠甲,又让她们帮着自己卸甲,两个人都脱了铠甲之后,看着三郎一身


    汗水、身上还多多少少被崩上了不少血污,归蝶又叫人赶紧烧水,跟着丫鬟们一


    起亲手把三郎的身子擦了干净、兜裆布拆下来又换上,擦了生殖器和肛门之后,


    又换上了睡袍。


    而就在给三郎拆下兜裆布擦阴茎的时候,其他帮着三郎擦胸口的、和一旁投


    洗汗巾的侍女们,眼见着三郎胯下那黑黑一丛里有一柄仿佛捣杵、又像擀杖、更


    像肋差一般的黑黢黢、却微微露出粉头的大肉棒,全都惊得张开了嘴、羞得涨红


    了脸,又忍不住闭口咽了一股口水,各自望见归蝶在微微努着嘴看着她们发痴的


    目光后,又纷纷战战兢兢地继续给三郎擦着身子。


    「呵呵,怎么,都眼馋啦?」归蝶又是有些醋意,又是觉得好玩好笑地看着


    这帮姑娘,「看都已经看了,怎么还害怕被我发现呢?」


    「不不不……我……我没看……」「夫人,我也没……没看……」「没看到


    没看到,都没看到……」


    「去你们的!你们的主公殿下这玩意这么大,还说没看到?看了就看了,而


    且都已经看了,怎么,你们不想摸摸呀?」一时间,看着眼前被自己和众位侍婢


    如此折腾、却还能鼾声如雷、一点都没发觉的三郎,归蝶还有突然点玩心四起。


    「不不不!御屋形殿下乃天人贵体,我等卑贱,怎敢冒犯!」「抱歉夫人,


    是我等造次了……这玩笑,开不得!」


    归蝶笑了笑,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把瘫软的肉柱上还兜着的一些包皮翻开了,


    用汗巾沾了些皂角粉,打湿了之后,帮着三郎擦干净了龟头下面的汗垢。


    ——可看着眼前羞臊的姑娘们,又看了看三郎的赤身裸体,再想想自己不能


    生育的情状,归蝶突然心思一沉。


    (或许,自己是该让这家伙找几个侧室夫人了……至少也能帮着自己多陪陪


    他。)


    其实当下,归蝶就有个中意的人选,那就是独自住在城外小屋的生驹吉乃。


    归蝶其实去拜访过这个女人好几次,新年的时候,自己还带了一盒柿饼、一盒糯


    米丸子、外加一盒鲜海胆去给吉乃送了礼物。但是吉乃这个女人是在是太过温柔


    了,她从来都不肯搬去那古野城里,跟三郎和归蝶一起住:究其原因,就是她害


    怕自己早晚可能都会跟归蝶产生嫌隙,即便她和归蝶都能彼此理解,那么如果自


    己搬进城中,自己就一定会有自己的侍女,而自己的侍女会不会跟归蝶的侍女打


    架,这都是谁也说不好的事情;二来,自己毕竟是个嫁过人的寡妇,堂堂一个那


    古野城主、堂堂弹正忠家正牌的家督,把一个寡妇娶进了门,怕是要遭人非议。


    尔后换好了睡衣,跟三郎躺在一个被衾里的归蝶,看向了三郎酣睡的模样,


    又看向了三郎身后紧闭的窗子,那里正是清须城的方向。她想了想,其实若是能


    把阿艳带回到三郎身边,或许也挺好的——原先她一直很自私地想要自己霸占着


    三郎,而且就像是想故意跟阿艳使坏一样,才会跟信秀和平手中务同意,一起想


    办法把阿艳嫁到清州城去,说到底,她嫉妒阿艳,她嫉妒三郎对阿艳太好;但是,


    从自己嫁来,从自己真正对三郎产生感情之后,归蝶却发现,大傻瓜的心里其实


    是真的苦,除了自己和吉乃姐姐以外,也就数阿艳是这家伙心头的一点甜头,如


    果想让三郎过的好、如果想让三郎从心灵上好过一些,且也算是对三郎对自己这


    么好的回报,她应该允许让阿艳生活在三郎的身边。


    (唉……听说,信秀义父和这个阿艳,虽然是一个父亲生的,但是他们的母


    亲不是一个人……那么这样的话……阿艳能和这个大傻瓜在一起生孩子么?——


    哎呀呀!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啊!)


    但问题就紧接着跟上了:她只知道,织田信秀让自己的这个妹妹嫁去清须城,


    是为了激发三郎的意念,让他去夺下来清州、去控制整个尾张,让他成为真正的


    尾张之主;


    但是接下来具体该怎么做,归蝶就算打破了头都不知道……


    (唉……大傻瓜啊大傻瓜……鸣海城下赤塚你打输了,让你知道了战阵不是


    那么好布置的;松叶、深田两城,算是让你打回了威风、让你报了鸣海城的耻辱;


    今天这番村木砦,彻底会把你的名声打出去……那么接下来,你该怎么办呢?——


    清州城那边,会不会有人因为你的名声和威风,主动向你靠近呢?唉……不想了!


    先睡觉再说……)


    于是,归蝶搂着三郎的胳膊,在这么个大白天也睡下了——毕竟归蝶也将近


    两三天没睡过一个整觉了。


    ——而就在三郎与归蝶这小两口熟睡的当口,还真就发生了一件,应验了刚


    才归蝶闪念的事情:


    清须城侍卫、同时也是斯波家谱代家臣的簗田政纲,同清州织田家家臣那古


    野胜泰二人,一并被人赤身裸体地五花大绑,带到了织田信友的面前。


    而绑架他们二人的,便是从去年萱津之战之后,一直精神萎靡不振的坂井大


    膳。


    这个时候织田信友其实刚睡醒,一大早还没洗漱,就见到坂井大膳连门都没


    叫、也没派人通传,就带着一帮穿着甲胄的巡逻兵丁闯进了庭院;而且眼看着自


    家的家臣那古野弥五郎跟武卫家的年轻俊杰簗田弥次右卫门就这样被绑得跟猪猡


    一样,丢在了自己面前,并且这两个人的下面连裤子和兜裆布都没有、两副男根


    就那样晃荡在自己眼前,形状十分不雅。更何况,那古野胜泰的夫人是本是自己


    的外甥女兼养女,所以那古野胜泰按说算得上是自己的半个女婿,所以见到坂井


    大膳如此举动,织田信友心里也顿时生出一股怒气。


    「赖信,你这是做什么?你是要造反吗?」


    「呵呵,大和守殿下,想要造反的,怕是另有他人吧?」坂井大膳冷笑一声,


    指着倒在地上的簗田与胜泰二人说道,「你我暂且先不提造反之事,您看他们两


    个,平日里都是极其风流潇洒的模样,今天一大早,却被我的人就这么直接绑了——


    绑的时候,身上就无片布,您不先问问,他俩做出了什么羞耻之事么?」


    信友闻言,不由得一愣;


    旋即在一瞧那古野胜泰和簗田政纲的便溺私处,全都留有白浊的污迹、两个


    人胯间阴毛还都黏在一起打着卷,而两个人的屁股上还都有尚未完全干涸的精斑,


    站在众人面前织田信友,脑子顿时「嗡」地一响,瞬间愤怒到恨不得眉毛胡子齐


    飞……


    ——实际上,此时此刻,清须城里,乃至整个尾张的绝大部分人,其实并不


    知道簗田政纲和那古野胜泰这两位在整个尾张境内都算得上一等一的美男子,他


    二人之间竟然会有龙阳鸡奸之私。


    那么,坂井大膳又是怎么发现的呢?自然是真子夫人跟他说的。而真子夫人,


    则是从阿艳那里听到的:


    「……真子姐姐,如果你真想毁了你家大膳大人、想要跟我一起投奔到三郎


    身边去,仅凭你我二人的能耐,恐怕还不行。」


    「是啊,我也一直都在想这件事!你我都是女人,想成事有可能,但是太费


    劲了!而且保不齐,你我都会丢了性命!最好的办法,是能够策反调略清州城里


    的一些有能耐的武士,让他们想办法帮衬着——最好是能由他们,直接去杀了大


    膳!」


    「唔……姐姐,那古野弥次郎,跟簗田政纲,这两位大人,您觉得如何?」


    「他们俩?嗯……对啊!那古野胜泰,按说本来就是尾张那古野城本地的豪


    族出身,他们家族世代被斯波家、今川家和织田家压制着,虽然当初他祖父举家


    投奔到斯波家门下,但却一直没得到重用,虽然弥五郎娶了信友的外甥女,但是


    也不过是信友绥靖的手段罢了……说不定他自己对清须城,是心里有气的。而簗


    田弥次么……这个你应该知道的,为人其实很有能耐,他的家族是仅次于生驹家


    的大富豪,他不喜欢全尾张境内的所有老家伙们,于是即便少武卫那么不谙世事、


    只顾一心玩乐,他也乐意跟少武卫殿下在一起厮混。」说到这儿,真子又狐媚地


    一笑,故意舔着嘴唇说道,「怎么,阿艳妹子,要是想策动他们俩,需不需要姐


    姐我替你去睡了他们二人呀?他们那两副俊俏的脸蛋,姐姐我可是垂涎很久了呢……


    」


    「你再这样我可就不理你了,真子。说好的,你今后是要去跟我一起服侍三


    郎的,你怎么还能眼馋别的男人?」


    「哈哈哈,瞧你这个不识逗的样子!我就是过过嘴瘾而已!当婊子我是挺擅


    长的,但是当婊子这种下贱的日子,我早就过够了……」


    「呵呵,你有记性就好。而且,我告诉你一个事情,你先别跟别人说:那古


    野弥五,和这个簗田政纲两个人,常常会找无人之境相互娈戏——或许他们俩,


    根本不喜欢女人!」


    「啊?」


    即便淫荡如真子夫人,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傻眼了大半天。


    可紧接着,真子夫人转念一想:「阿艳,有句话你可说错了——这件事为什


    么不能跟别人说呢?世上最好拉拢他人的方式,不是去主动找他人,而是让他人


    主动帮我们!比起你我想尽办法让弥五郎和弥次这俩人对那古野、对你家三郎慢


    慢抱有好感,莫不如,咱们直接让他们二人恨上清须城!」


    「这……这……」这下,换成阿艳有些瞠目结舌——毕竟自己第一次知道簗


    田政纲和那古野胜泰有断袖苟且之事的时候,自己也正在不远处和三郎在野外淫


    戏媾和,自己这边是近亲相奸,他们那边是龙阳之癖,都是有些见不得人、却也


    很让各自虐心的情愫,相互之间也就别为难了。


    但是对于求生心切、一心只想离开坂井大膳、甚至是想要干掉坂井大膳的真


    子而言,她才不管那些——所谓「最毒妇人心」,便是如此:


    「哈哈,阿艳妹子,这你就别管了,你安心就好。你且看这清须城,在接下


    来万事何去何从!」


    ——正好,自从亲眼瞧见自己的侄子兼预定继承人坂井甚介的头颅、确定了


    坂井家将会断后绝嗣,又看见了织田三郎挑衅似的在清州城周围放火、毁田,坂


    井大膳从那天起就有点一蹶不振,并且这种「一蹶不振」还不只是心神上的,还


    有身体上的,尤其是原先一柱擎天、相貌可怖的那根邪恶阳具,从那天起就再没


    硬过;而从那天起,坂井大膳每天在屋敷卧房里的去了方式,从无时无刻不再肏


    弄真子的牝户、口腔、谷道,变成了没事就拿各种东西抽打凌虐真子的丰腴媚体,


    甚至最近,还经常会先把绣花针在油灯上烧红了、然后来挑刺真子的乳头,扎戳


    真子的阴核,对此真子都是继续忍着一身的伤疤,继续在坂井大膳身边蛰伏着。


    而每每虐待完了真子的肥乳嫩穴,坂井大膳若是还不尽兴的时候,还会让真子给


    自己讲些荤段子助兴,讲得好了,那么大膳便会暂时放过真子,讲得不好玩、不


    好听,那么他便会继续对真子的肉体进行折磨,直到自己筋疲力尽,才会倒头便


    睡。


    于是,在这一天,坂井大膳对真子施虐一番之后,又到了真子的物语时刻。


    真子便把事先准备好的、已经被自己添油加醋的簗田政纲与那古野胜泰之间的断


    袖之恋,一五一十地说给了他听。


    ——本来辅一听说要讲述簗田政纲和那古野胜泰的故事,坂井大膳一开始还


    有些不耐烦;但一听说,两个人会没事就找地方鸡奸之后,坂井大膳的眼睛顿时


    亮了:


    这倒也不是大膳本人有什么潜在的龙阳癖,而是因为,自从簗田政纲和那古


    野胜泰这两个小屁孩元服后分别出仕武卫家和清州织田后,他们俩就没有一天是


    与坂井大膳对脾气的,那古野弥五虽然表面不声不响,但他从来不给自己好脸色,


    对自己这个「小守护代」一直是阳奉阴违;而簗田弥次则更过分了,他总仗着少


    武卫义银的赏识,敢跟自己在众人面前公然叫嚣。而今听说他们俩干出这般见不


    得人的事情,坂井大膳简直开心得要跳起来:


    「哈哈哈!好啊!你个贱货婆娘,你这个故事讲得好啊!喂,真子,我问你,


    你说的这件事情,是听谁说的啊?还是你自己亲眼瞧见了?」


    ——事后复盘起来,阿艳不得不感佩真子的心思缜密:从阿艳告诉真子,到


    真子回到坂井屋敷、再把簗田政纲与那古野胜泰有鸡奸之私的事情告诉了坂井大


    膳,前后根本没超过一个时辰,在这个时辰里,身在清须城内少武卫居室的簗田


    政纲根本不可能去得空,跟在清须城下的家里的那古野胜泰去进行交媾,就算真


    的有空去,真子也没工夫去偷窥;但是在真子夫人的脑子里瞬间过了一遍当下得


    到的所有信息,然后迅速地在脑子里编了个故事——眼下正是寒冬,先前日子暖


    和的时候,簗田弥次跟弥五郎为了躲开众人的目线,是去找山间野林去偷欢,那


    么在这寒冬时节,这俩人肯定不能跑到野外,要不非得被冻死;他们俩也不可能


    不去幽会,那么他们只能找个相对隐秘的所在,而到了冬天,西国、四国、九州


    的商贾们,又偏偏喜欢到这时候来卖些他们那边的土产,所以城下的馆驿、旅店、


    客栈,必然人满为患,而他们大部分又偏偏不认识簗田政纲和那古野胜泰;而城


    下的馆驿普遍都是武卫府官办,那些小旅店又都是城下町中有钱有房有闲的富商


    开的,这帮人跟城内城外的豪族、家老们都熟悉——那么,簗田和胜泰这俩人要


    去私会的话,肯定就去那么几家从京都来的商人们开的的客栈:即是「梅芳屋」、


    「兰华屋」、「竹叶屋」和「菊亭屋」。


    「是瞧见的,我确实瞧见了……」真子摸着自己上面留有旧痂却流着新血的


    乳晕,勉强地忍痛媚笑着说道,「但最开始,也并不是我自己瞧见的——我这不


    是最近总去阿艳那边套近乎,帮着夫君你探听那『大傻瓜三郎』的虚实么,我跟


    那个咱们这位『清须之方』聊天的时候,她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才告诉我的。她


    还说,千万不能让我说给别人听,否则,无论是守护代大和守殿下、还是少武卫


    义银殿下,脸上都挂不住!可是夫君大人,你可知道今天我从城里回府的时候我


    见到什么了?——我看见那簗田弥次,跟那古野弥五从『竹叶屋』里分头出来了,


    俩人就是前后脚,而且走得时候,还鬼鬼祟祟的!您说啊,这冰天雪地的日子里,


    他们不在自己家里待着,也不去城中仕事,这光天化日之下,他们去『竹叶屋』


    里干嘛呢?」


    「嗯!哈哈哈哈——好!好啊!我就是要让他们脸上都挂不住!」


    这会儿坂井大膳下边命根子硬不起来是头一病,这第二病,就是自己的野心


    再也无法实现——原本他寻思着自己还有侄子兼义子的时候,他一直想着,自己


    虽然现在人人都尊称一声「小守护代」,但是自己早晚有一天,得先把「小」字


    给去了,然后再把「代」字去了,让自己当正经八本的「尾张守护」、当整个尾


    张的国主,让整个尾张都得改成「坂井」名籍;甚至,如果将来真的有一天自己


    真的成了事,到那个时候,万一真子这么个淫婆能为自己生下一儿半女的,自己


    就先杀了真子、再去杀了坂井甚介,将来尾张的位置,交给自己的亲儿子来坐;


    但是,现在义子坂井甚介死了,自己的老二又似乎不会再听使唤了,没有后辈子


    孙的坂井大膳,自然也就没了争权的「大义」——尾张即便不再是足利幕府管领


    辖下的尾张,却也总不能交给一个家名无法存续下去的家伙来主政,坂井大膳也


    深知这点;


    那么既然自己没办法去完成自己的国主之梦,他索性,就想毁了其他人。


    ——「我坂井赖信好不了,你们别人,也都别想好过!来人啊,给我纠集十


    个好手,随我去趟城下町!」


    紧接着,坂井大膳换上了一身毛袄跟一身粗布大衣,戴上了竹斗笠,叫上自


    己的手下,陪着自己微服出巡。出门以后,他简单地把自己的手下分成了两组,


    五人一组,一组去跑到那古野胜泰的屋敷门口盯着,另一组打听一番之后,知道


    说今天斯波义银接待了一帮从河内和摄津来的商人赏画、簗田政纲在旁边作陪,


    于是这帮人又跑去了清州城的二之丸门口盯着;坂井大膳自己,则去了城下的


    「朱雀町」,找了一家茶屋优哉游哉地喝茶。当初清州城城下町建立的时候,就


    是仿造的京都的街町,而京都的街町继承奈良,奈良的街町又源于大唐的长安,


    长安城当初就是依照「左青龙、右白虎,南朱雀,北玄武」的方式命名的各个宫


    门、各个街道,也因此,清须城的城下町也是这么设计跟命名的;而清须城北面


    是美浓、西面是伊势、东面是三河,只有南面靠海,通常情况下为了各国各藩的


    商人来清须做生意的同时,不会受到来自东、西、北三个方向突发的战火的波及,


    所以便都把馆驿、旅店、客栈开在了南面的朱雀町。


    坂井大膳一帮人从下午的未时三刻开始等,等到下午酉时正,簗田政纲才从


    清须城的二之丸里出来,但是他并没急着出发,而是在清须城二之丸内外闲逛,


    并从清须城二之丸的一个角落里,拾了一颗鹅卵石,放在自己事先带着的空布囊


    里,又找了武卫府里的一个小杂役,先把这个装了鹅卵石的小布囊递给了城下青


    龙町摆摊卖菜的一个「八佰伴」的老板,老板收下了鹅卵石之后,又装了一筐各


    式各样的蔬菜,又让自己的伙计去把菜送到了那古野胜泰的府邸,这个时候,那


    古野胜泰才出门。出了门之后,两个人又先后去了一家居酒屋,但是一个在屋里


    坐着,一个在外头站着,但看似不约而同地,则是两个人都点了一份鲜虾味噌萝


    卜泡饭——实际上这本来就是俩人商量好的,那家「八佰伴」的老板,预先收了


    那古野胜泰一年的蔬菜钱,并跟老板定好,只要是有人给自己送去鹅卵石,那么


    不管是谁送的,那么他就去给胜泰的屋敷送上一筐蔬菜,但如果收到的是一个空


    锦囊,那么就送一筐腌菜,新鲜蔬菜表示,今晚簗田政纲可以约胜泰出来,腌菜


    则表示不行;两个人还会相约预先到朱雀町,先找个吃饭的地方待会儿,谁先到


    了,谁站在外面、或者街町上显眼处,另一个则进去吃饭,如果两个人觉得这一


    路上没有被人注意、或者这天确实有空能够在一起卿卿我我,那么两个人这一顿


    饭,就不点酒,反之则点上一壶米酒,作为对对方的警示;


    等两人吃完饭,又磨份地逛了一圈,等到大概戌时了,两个人才一前一后地


    去了京都人开的客栈——他俩的老地方,并不在「竹叶屋」,而是「雏菊屋」。


    这好一通折腾,弄得跟在两人身后的那帮坂井家臣,一个个腿酸脚麻;倒是在茶


    屋里待了一天的坂井大膳,直接倒在茶屋雅间的榻榻米上熟睡了三个来回。


    「大人,大人……醒醒?簗田弥次和那古野弥五已经进去『雏菊屋』了……」


    「嗯……天都黑了啊?这睡得我天昏地暗……」


    「那咱们现在……拿人?」


    「不着急?」坂井大膳说着,从自己的衣领里摸出一小块银矿坷垃,丢给了


    来人,「喏,拿去给所有弟兄,买点吃得喝得,你们也辛苦一天了,没吃饭了吧?


    买完了吃的,你们也去找地方,分出来五个,就在『雏菊屋』周围找地方待着;


    另外五个,直接去雏菊屋开房——把他们这俩不要脸的所在的房间周围,给我看


    得死死的,让他们俩快活快活……并且,你们都给我惊醒着点儿!明天一大早,


    趁他俩睡觉的工夫,咱们再抓……」


    「是!」


    ——于是就这样,到了第二天一清早,簗田和胜泰二人的房间直接被人闯了


    进去;但饶是坂井大膳的那帮手下一个个恶贯满盈,见到了两个男的裸着身子楼


    在被窝里,下胯相互夹着而眠,他们却也都忍不住想要作呕。


    两个人在守护代府的前庭之上,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看看眼前的织田信友,


    又看看身侧的坂井大膳,二人纷纷羞愤无比。


    「我其实老早就盯上这俩人了,」睡眼惺忪的坂井大膳稍微想了想,也是张


    口就来:「只不过这俩小子贼精着呢,今天才让我带人逮着!这一个,少武卫的


    伴读兼吏僚,这一个,则是咱们『大和守家』内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哦,


    对啦,还是广信殿下您的义婿,他俩搞在一起,呵呵,弄出来这么些颠阴倒阳的


    事情,你看看,这身上,这脚底下,呵呵,污秽得很啊!除此之外,我还听说最


    近,这个簗田弥次右卫门殿下,还总去那古野城那边给那个该死的、烧了咱们田


    地跟四方街町的『大傻瓜』见面送信儿呢!」说着,坂井大膳又提了簗田政纲的


    屁股一脚,「喂,弥次,我说你可真是在『那古野进进出出』的哈?」然后有笑


    着用自己的武士刀刀鞘,扇了那古野胜泰一嘴巴,「那边那座该死的城,是『死


    的那古野』,你小子则是『生的那古野』,对吧?哈哈哈哈!」旋即,坂井大膳


    戏谑够了,又看向织田信友:「该怎么收拾这两个败坏风气、有违人伦的家伙,


    守护代公,请您定夺吧。」


    其实龙阳同性之癖,历史由来已久,虽然说出口挺让人难为情,但实则在当


    世并不见得算得上多大的事情——最简单的,为什么在日语里,把这件事取了个


    名叫作「众道」,是因为这样的事情,从平安时代就有了,而且扶桑人为了让


    「众道」之事变得更加合理、更具有「底蕴」,他们还编排了说汉朝武帝跟霍去


    病、卫青有龙阳之情,说大秦天王苻坚跟慕容冲有男男床笫之欢;


    更别说,如果信友顾及颜面、顾及清须城,又顾及自己跟那古野胜泰过去的


    翁婿关系,他可以大事化小,把这件事直接找辄、逼迫包括坂井大膳在内的所有


    人搪塞沉默就好;更何况,自己跟坂井大膳年轻的时候、且两个人关系要好的时


    候,他俩的胡混程度不比簗田、胜泰二人差多少——信友和赖信两人年轻时候也


    都是挺帅气俊俏的后生,两个人彼此多多少少也都有被彼此吸引的地方,而且,


    两个人一起玩弄信友的小妾、玩弄真子夫人的时候,两根鸡巴一前一后一牝一肛,


    乃至两根一起插入一个肉洞、一起塞进一张嘴里又同时一起射精的事情,他俩没


    少干,甚至有那么几次喝醉了以后,为了故意在女人面前显示自己的雄风,两个


    人还用自己的手给对方一起撸射过,其实跟簗田与胜泰相比,这俩人就差让对方


    的阴茎插入自己嘴里和肛门里了;


    但让织田信友最最忍受不了的,是簗田政纲去拜会那古野城里的三郎信长。


    这事儿他并不是这会儿才停坂井大膳说的,实际上他早就知道了,只是簗田政纲


    是斯波义银的人,自己没机会收拾他;并且,簗田能去那古野城,肯定不是这小


    子自己的意思,甚至都不见得是簗田的主子少武卫的意思,而必然是老武卫斯波


    义统的意思——一直被自己控制在手里的人偶,现在开始准备扎自己的手心了,


    这是织田信友无论如何都难以容许的;


    再加上这会儿,刚知晓自己的外甥女婿跟这个簗田有染,还玩的是龙阳众道


    之好,自己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于是,信友也没废话,换来了自己的贴身侍寝丫鬟——刚从信友卧房里穿好


    衣服走出来的侍寝婢女、见到了躺在地上五花大绑的俩人也不免吓了一跳,接着


    信友就派丫鬟去找几个壮硕的侍卫,直接把那古野胜泰和簗田政纲,找了个立杆


    挂上,之后用沾了井水的藤条,直接在两个人的身上,各自抽了一百笞。


    百笞之后,胜泰和政纲二人血肉模糊,手不能提、足不能走,浑身上下几乎


    没有一处好地方,被人抬回家之后,两个人都在床上躺了差不多三个月;并且自


    此,两人是断袖之伴侣的事情,也传遍了尾张内外,一时间两人的家人都不好意


    思见人,政纲跟胜泰的夫人,也纷纷都跟二人离了婚。


    对于此事,有引以为耻的,有看热闹且当作谈资、羞辱两个人的,当然也有


    觉得此事并无所谓,并且还为二人叫冤的,尤其是斯波义统身边素来跟坂井大膳


    和织田信友不愉快的两位家老,柘植「肥前守」宗花和森「刑部丞」可义,还有


    那些一直跟簗田政纲和那古野胜泰交好、且一直看不惯清须织田家、坂井一党欺


    压武卫府、甚至还有着匡扶斯波武卫「旧时管领天下之荣光」的年轻武士,比如


    由宇喜一,比如太田牛一。由宇喜一和太田牛一两位,在当天簗田政纲和那古野


    胜泰被送回家之后,就一起先后去看望了他们俩——两个人其实也不见得多么认


    同簗田和胜泰的性癖,尤其是由宇喜一尚仅十七岁,在这一年刚刚元服,其实他


    对于成人之事并不知晓,只是他们着实看不惯织田信友和坂井大膳一个动不动就


    打人、一个随意抓人的作风:无论簗田和弥五郎有多大罪过,起码应该先让奉行


    众禀报武卫、少武卫二位,然后按照朝廷、幕府、以及武卫府定下的律法进行判


    决,到时候是下狱也好、打板子抽藤条也好、剥夺官名、隐居禁足也好,起码有


    法可依,一切起码都是按规矩、按照公仪办事的,而他们无视制度、无视国主的


    目中无人的态度,比鸡奸这件事情的本身都更让人恶心;


    至于柘植宗花和森可义,则是等了三天,看看织田信友和坂井大膳一党会不


    会借题发挥,但是等了半个月过去,俩人也没听说打完了人之后,信友和赖信是


    否有借着此事准备攻讦斯波义统的苗头——勤等着对方作乱是没用的,商议过后,


    柘植和森刑部两位大人,便主动出击,找到了斯波义统。


    「武卫公,守护代殿下与大膳亮殿下,此番擅自降罪于簗田出羽守和那古野


    弥五郎之僭越暴行,应当加以制止吧!」「主公,微臣复议!此番应当是限制守


    护代同大膳亮一党藐视公仪的大好时机!请您下令!」


    可结果这个时候,本应当做出雷厉风行之举动的斯波义统,却一下子迟疑了——


    其实义统一直如此,从小到大,身边一直有人劝他把尾张诸织田的首领们干掉、


    或者把他们的势力剪锄,义统每次也都是答应得好好的,又是在那些支持自己的


    家臣们面前感激涕零、又是借着酒劲儿对天起誓之类的,可每回一到了正经八本


    地该去处理事情的时候,他却又胆怯了下来,非要思前想后,寻思着怎么能把事


    情做得圆满、且还能把自己从中摘出来,而每每想到最后,都是顾忌这、顾忌那,


    最后不了了之,白白浪费了每一个可以完全把诸织田制裁的机会。这次也是如此,


    斯波义统原本设想的,是最好能让织田信友、坂井大膳继续跟那古野城的三郎信


    长发生摩擦,最好两家大打出手,打他个两败俱伤,这样自己的地位就不受威胁


    了;可若是让他主动、明白地去介入、去参与、去下命令,老头子却怂了。


    「这……不好吧!本来全国诸事,『守护代』广信殿下,就有代行寡人的执


    权的权利……然后大膳亮殿下呢,他又本身就是总领整个尾州刑伐的人……他俩


    这回这么干……寡人觉得……出羽守和弥五郎,多多少少……反正……有点自作


    自受吧?」


    ——换成另一个没有源氏、没有足利幕府血缘的人,或者换成另一帮混不吝


    的家臣,今天斯波义统的命,铁定就搁到这了:要知道簗田政纲和那古野胜泰俩


    人,一个强硬、一个柔软,平时在清须城里没少为了斯波义统跟织田信友、坂井


    大膳发生冲突、或者帮着义统说好话劝着信友和赖信稍稍收敛;结果今天两位年


    轻忠臣出了事儿,在这位主公的口中,就换来了一句「自作自受」,换谁谁能不


    心灰意冷?


    但是柘植宗花和森可义两个人还在劝,劝了大半个时辰,嘴皮子都磨破了,


    义统就是不乐意直接下令制裁信友和大膳,于是到最后,柘植宗花也没办法了,


    对义统妥协道:「行吧,既然武卫公不愿意轻易跟守护代和大膳亮二人撕破脸皮,


    那对于这件事,您总该发道文书表个态吧?要一直这样下去,他们二人早晚有一


    天,得收拾到少武卫殿下那里去,甚至会直接对您不利!」


    「唉……好吧!我知道了!」


    于是,斯波义统又让自己手下的吏僚,起草了一份书状,很是隔靴搔痒、轻


    描淡写地表示,虽然簗田出羽守和那古野弥五郎做得有点败坏风气,但是把人打


    到下不来床,稍稍有些过分了;而且出羽守和弥五郎,都是清州的青年才俊,年


    轻人少不经事、孰能无过呀,但是该处罚处罚、该给机会改过自新的还应该给机


    会。建议守护代和大膳亮两位大人,以后继续勉励,但是在治罪方面能够稍微通


    达一下人情,尤其是对于出仕的年轻武者们,能从轻处罚的,尽量从轻处罚。


    这封书状下递之后,信友和大膳并没马上回复。


    转眼就过去了几个月,冰消雪融,春暖花开。


    就在大部分人以为,这事儿就算结束的之后,在大概在三月末的时候,在城


    下带兵训练的河尻左马丞,突然跑到一户百姓人家门口,从屋里亲自拉出来了一


    个男青年——这人,也是斯波义银身边的吏僚众,而且这个人父辈是尾张之外迁


    来的,前些日子刚元服、刚被义银征召到身边做一些文书工作,大部分人都没记


    住这人姓甚名谁;


    而偏偏跟义银并不亲近的河尻与一,能记住这小子的身份,并且还能知道说


    他某时某刻在某家庶民的屋里,很显然,这位青年武士,是被河尻与一盯上了。


    就在河尻与一把人从屋里拖出来的前后脚,坂井大膳也带人到了,河尻和坂


    井二人就像是演小戏一样,你一句我一句,直接确定了这名青年武士,是跑到人


    家庶民家抢占民女的,并且宣称「强宿乱捕,乃是重罪」,当即就派坂井大膳手


    底下的城町奉行们拿着棍子,当街打了那个小男生一百杖——那个年轻武士长得


    及其瘦小、天生又有肝病,身子骨本来就有点弱,这一百杖下去,那名武士当即


    吐血身亡。


    而那家庶民的屋敷里,立即跑出来一个小女孩,女孩见那武士没了气息,登


    时扑倒在地,抱着武士的尸身痛哭——过后才有人知道,这小女孩其实本来就是


    跟武士在一起长大,从小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被河尻与一拖出来的时候,其实


    小武士本来是跑到人家家里准备亲自提亲的,根本不是坂井大膳所说的「强诉乱


    捕」。


    可坂井大膳根本不管这些,直接指着年轻武士的尸体,对城町中围观的所有


    人说道:「今后尾州万事,若有法条可依,罪必严惩!」


    ——这一下,清须城内外所有的青年武士全都火了:


    「强宿乱捕」是不是罪、是不是有法可依?是,这条是足利义满成为幕府将


    军的时候,对全国立下的法规;但问题是,织田信友和坂井大膳、河尻与一自己


    的家臣也常常「强宿乱捕」,更别说织田信友和河尻与一府上的一些妾室、他们


    自己睡过的丫鬟侍女,有很多都是从民家抢来的,并且这次被打死的年轻人,人


    家是两情相悦、马上就要许了亲的!


    而且,「若有法条可依据,罪必严惩」,这回说得漂亮,信友和坂井、河尻,


    以及织田三位入道自己犯得法难道少么?


    「『罪必严惩』是吧?行,诸君,你们记不记得,咱们每次去城下町众收税


    的时候,遇到了他们这帮人有股份的商号、市座,收税有多么费劲么?咱们又从


    他们那边总共才收上来几笔税?既然坂井大膳自己说了这么一番话,那么好,诸


    君,跟我来,咱们今天就试试,去找他们收税去!」


    由宇喜一愤怒之中,脑子一转,立刻站起身来说道。被他这么一扇风,侍奉


    在义银周围的每一个年轻武士,全都热血沸腾了起来:


    「走!该去!」「对,该去!都去!」「都去!都去!我就不信了,他们的


    店,咱们就收不上税!」


    可这帮年轻武士们,也都不完全是省油的灯,并且他们一个个年轻气盛,因


    此,他们的收税方式压根不是直接要钱,而是到了店铺门口之后,不由分说直接


    就开始了砸,有人胆敢出来拦着,不管是不是店家的伙计,直接就打、打还没用


    那就拔刀开砍,砸完之后,三五个人直接抱着账册、七八个人拉着钱箱就走,要


    是还有富余的人手,就直接夺上或者毁掉几件货物再走。


    ——这些店铺仗着有大和守和「小守护代」撑腰,平时在街面上也都是蛮横


    惯了,今天被这么一打砸,这个气肯定是吞不下去的;而且,这群年轻武士毕竟


    人手有限,跟信友和坂井大膳有关联的店铺普遍开得又大,一天下来,这帮人总


    共也就砸了五六家店,于是,他们便想着第二天接着去「讨」其他那些家店铺的


    「税」。


    但是等到第二天,街面上就多了不少维安的奉行,一开始他们也没在意,但


    是等他们刚准备按照前一天如法炮制的时候,却被这帮脸上同样没好气的奉行们


    拦了下来。等由宇、太田等人仔细一看,原来这帮腰里挂着奉行众玉坠的家伙们,


    全是坂井大膳和织田三位入道的人——由宇、太田他们总共二十五个人都不到,


    而今天,街面上坂井和织田三位派过来的家来们,起码四五十。


    眼见着这帮人围了上来,由宇喜一本来是准备拔刀开干的,但是太田牛一在


    这里面还是比较持重、谨慎的人,知道这群人都是杀过人的主,而太田、由宇他


    们到现在基本上没上过战场,真打起来的话自己这边肯定吃亏,于是便拉着由宇


    喜一等人就走了。


    太田牛一本来是希望说,先等几天,等过几天坂井大膳等人以为没事儿了,


    自己再和由宇带人继续找茬砸店。但是没想到第二天,自己和由宇的住处,水缸


    被人砸了、小院里有水井的被人倒了屎尿,屋里的被褥、衣物,全都被人撕烂了,


    存的瓜果蔬菜全都被人掀翻在地,还用马蹄或者铁锤跺碎、捶烂,屋里的书本、


    文书、墨宝、存的钱,也是被人抢的抢、砸的砸、撕的撕——除了这个,太田牛


    一还是个天生花眼加近视,早先自己父亲在世的时候,曾经花了一大笔钱,从南


    蛮传教士那里,买到过一副玻璃眼镜,后来自己侍奉斯波义银,义银就把自己从


    明国商人在澳门买的一副水晶眼镜送给了牛一,于是牛一自己每天戴着的这副,


    是义银送给自己的,而父亲花大价钱买的那副,则被自己存在家里当作纪念物和


    备品,结果这回也被人砸了,给牛一简直心疼到悲痛欲绝。


    牛一前去奉行所报官,可是平常对自己客客气气的奉行所的代官们,全变得


    自己爱答不理的:「抱歉了,牛一大人,您是武卫府里的大人,您的权力比我们


    大——您的家被人偷被人抢,我们哪有那能耐敢查、敢管啊?您来这儿里,小的


    们只能帮您登个记、备案在册,但是至于抓贼捕盗的事情,您得自己去做。」


    ——不只是太田牛一,身在斯波义统、义银身侧侍奉的年轻「清州众」们,


    家里几乎同时都被人打砸了。则很显然,是坂井大膳等人的报复。但他们见坂井


    大膳人多势众,也不敢擅自做主,于是就又通过柘植宗花和森刑部,把此事告诉


    了斯波义统。


    这下斯波义统有些坐不住了:并且,由宇喜一和太田牛一带人砸了那五六家


    店铺之后,确实给斯波义统带回去了不少金银跟好物件,又相当于折了坂井大膳


    和织田信友的面子,简直给老武卫乐得要起飞;而今天这番报复,在义统看来,


    跟往自己脸上吐吐沫没啥区别,此时的他,特别后悔先前没听柘植和森刑部的话。


    「没事!不叫事儿!首先,我明天发一道命令:我先让城下町中奉行、以及


    让守护代大和守跟大膳亮他们的人都解除武备;然后你们该干嘛干嘛——该收税


    收税,遇到态度不好的,该砸店接着砸!谁敢拦着你们,直接抓回来见我!我再


    给你们派点人!跟着你们去!我还就不信了……」


    但是,事与愿违。


    若是先前,织田信友和坂井大膳刚把簗田政纲和那古野胜泰打得体无完肤的


    时候,义统能及时下令,清须城内外的武士们,至少有一半是会帮着义统执行命


    令的;但是现在,毕竟是由宇喜一、太田牛一带人打砸店铺在先,此时义统帮着


    由宇跟太田说话,那是在纵容打砸店铺的行为——况且,大部分城下奉行都没做


    错什么,武卫却要求他们所有人暂时缴械,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因此,不仅大部分城下町中的奉行众没解除武装,反而还有一部分,自发地


    帮起了坂井大膳和织田三位的手下们——在这些奉行众的严重,由宇喜一、太田


    牛一带人打砸他人店铺的行为本来就不对,而且清须城武卫府一直对城下乃至全


    尾张都疏于治理,反而是织田信友、坂井大膳几位大人在为了治理城下、治理家


    国出力,更不用说前些日子,大膳亮殿下和河尻左马丞当着所有庶民的面前说出


    了「罪必严惩」四个字,这样的行为相当赢得民心——也因此,由宇、太田等人


    由原来的二十几个面对四五十个的局面,一下子变成了五十几个对付一百来人的


    局面。如果这时候打起来,这在当世都能被称作是一场「合战」。


    「反了天了……」而在此时的义统,也总算做出了这段时间里,甚至是他这


    辈子相对来说最正确的一个决定:「比人多是吧!行!森刑部,你等下寡人……


    寡人这就再写一封信,写完之后,你亲自拿着信,亲自去趟那古野城!你去告诉


    上总介三郎,让他派人过来——大和守跟小守护代这帮人的税,寡人收定了!」


    于是,森刑部当天晚上就去了那古野。


    而第二天中午,就在由宇喜一、太田牛一又齐刷刷地打从清须城城门内出来,


    坂井大膳和织田三位的那帮手下笑话着这帮后生犊子不长记性的时候,但见打从


    东南边,东海道公路上,突然呜呜泱泱飘起一阵尘土;等到此起彼伏杂乱的马蹄


    声,稀稀拉拉地能让人听见的时候,但见太田牛一根由宇喜一,直接带人在城门


    转了一圈,对着坂井一党的爪牙们微微一笑,紧接着又回了城里、关了城门。


    然而,等到坂井一党跟那帮襄助他们的奉行众反应过来,好像事情有点不对


    劲的时候,已经晚了——但见那帮人的马上,各个拴着一张白色帕子、帕子上分


    明印着红色「扬羽蝶」纹的印花;


    而为首那个外面罩着橙红色丝绸羽织、里面穿了一件靛蓝色武士袍的剑眉虎


    眼的家伙,不是别人,正是那古野城主、上总介三郎本尊;在其身后,还有两员


    骑马的小将,相貌全都极其俊朗,剃了月代半发型的那个看着桀骜不驯、就像小


    一号的三郎,另外一个扎着头发的,容貌则异常清秀——其实这俩,一个是信长


    十岁的弟弟秀孝,秀孝长得几乎和三郎一模一样,除了眉心有颗痦子;另一个,


    则是女扮男装的八岁的阿市。本来这回二次大闹清须城是没有他们这小兄妹俩的


    事情,可是胜幡织田家的血脉,尤其是跟三郎这边亲近久了的,普遍都是在屋里


    没办法安静地坐住、喜欢到处玩闹、胆子也大的性子,一听说兄长三郎又要前去


    把清须城下搅乱个天翻地覆,这俩半大孩子的兴致压都压不住,而三郎想了想,


    让他俩跟着自己晃悠一圈也算是让他们练练胆量,百利无一害,便同意了两个小


    家伙跟自己出城痛快一番、并且时刻叮嘱他们俩跟在自己后面。


    此刻清须城下,算上坂井大膳、织田三位,外加那些本无派系、却有点忍不


    了老武卫的统治跟由宇、太田等人打砸行为的奉行众们,加一起差不多有小一百


    五十人,而三郎此番带来的,不算上弟弟秀孝和妹妹阿市,总共也就四十多人,


    但这四十人来的队伍,各个都提枪挎弓,还有二十人手里直接端着铁砲,另外没


    带着铁砲的,则带了铁砲铳管的通杆,另在腰上栓了一盒子铅弹、一盒子事先用


    小纸片分好、包好的火药,他们是负责帮着端着铁砲的人上子弹的——跟在三郎


    身后的秀孝,主要干的也就是这个活。等到三郎这帮人,到了清须城下之后,第


    一件事,就是对着四处的街町、立牌、匾额、灯笼、鱼旗杆「啪——啪啪」地一


    顿放砲,城下本来准备跟由宇、太田等人大干一场的、手里却只带了打刀的武士


    们,只能四散而逃;更何况,三郎的手下,现在不仅带了长枪铁砲来,他们里面


    的大多数还都上过战场,是从村木砦的尸体堆里爬过来的;清须城下另有一帮人


    则是参与过吞并松叶、深田城,参与过坂井甚介的援军,结果被三郎带人把心态


    打崩了的,他们这时候再见到三郎的队伍,真是撒腿就跑,要是论辈分兔子都得


    是他们的孙子。


    再次见到三郎和其家臣,清须城下的百姓们心里也都极其惊慌,但出乎所有


    人的意料,这次的三郎并没有广泛地针对所有建筑、所有财产进行攻击,而是有


    所指向地,盯准了几家店铺进行了打砸抢烧——而且,有几家店铺,正是前些日


    子被由宇、太田等人「收过税」的店铺——这下庶民百姓们便都明白了,三郎这


    次分明是继续找守护代和「小守护代」的麻烦的,于是他们反倒都在放下了心后,


    饶有兴致地在街边或者自家小院里看起热闹来,纵使那些店铺里向来欺行霸市的


    掌柜老板与伙计杂役们如何哭天抢地,到最后却没有一个凑上去哪怕拉他们一下


    的。


    三郎他们从上午闹腾到中午,等中午的时候,秀孝和阿市胡闹得尽了兴之后,


    也都吵嚷着肚子饿,就此,三郎才带人打道回城。下午的时候,织田信友、坂井


    大膳、河尻与一跟织田三位全都在城下町到齐了,看着各自有入了股的、有亲戚


    关系的那些被烧被抢被砸得连根毛都不剩的店铺的时候,尽管一个个气得面红耳


    赤,却几乎都在瑟瑟发抖——除了河尻与一是他们这里面最勇武能打,且上次三


    郎提着坂井甚介的头颅在城下町放火的时候河尻与一正在近江出使近江守护京极


    家、对三郎的刻板印象还停留在赤塚之战被区区山口教继打得丢盔弃甲、没见过


    三郎发起狠来的时候有多么疯狂之外,剩下的人全都已经对三郎产生了畏惧的心


    理,几个人连劝带拦,总算让河尻与一打消了再带人去打砸胜幡城和那古野城的


    念头,随后,几个人便都去织田信友的府上喝酒了。


    ——看着老哥儿几个,多少年了,头一次在自己府上聚得这么齐,织田信友


    的的心里不免产生了荒诞的苦涩的滋味。遥想自己十几、二十啷当岁的时候,跟


    当年同样年轻的坂井赖信、河尻与一跟织田信政,也像今天的带着一帮小崽子来


    挑衅自己的三郎一样,去挑衅过别人、去砸过别人的地盘、去找个水草丰茂的地


    方打猎、去跑到别国的都市商座那里抢东西、放火、抢姑娘,当初那是何等的快


    活;可后来随着自己年龄日渐增长,却跟坂井大膳的关系越来越疏远,甚至你死


    我活的矛盾虽然常常被彼此竭力掩盖,但也快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宗太郎!」


    坂井大膳突然听到自己的乳名,先是很自然而然地抬起了头答应了一句「咋


    啦」,等再看向叫着自己、对着自己微笑的织田信友,却连嘴里的餐食都忘了咀


    嚼。


    「怎么了,彦五……大和守殿下?」


    坂井大膳想了想,本来脱口而出的昵称,又被他跟着嘴里的半口鱼干咽进了


    肚子。


    其余两人听了,也都假装只顾着低头吃饭,心里却也突然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哦,呵呵……没事没事,」信友忍住眼中的热泪,故作玩笑地摆了摆手,


    「没事没事,我就是想起来……你我好久都没这么坐在一起,吃一顿饭、喝一口


    酒了。」


    「啊,是吗?呵呵……唉……想当初,除了咱们几个,还有三郎信秀带着与


    次郎信康、还有孙三郎信光一起找咱们喝酒咧!」坂井大膳也不由自主地苦笑道。


    「妈的!信秀这小子,给他儿子跟自己取了同一个乳名!」河尻与一忍不住


    骂了一句,接着倒是也笑了出来。


    其他人也跟着笑了笑。


    「嗯,我记得,主公你元服那年,寿日宴会上,还有平手五郎左,他也来了。」


    织田三位也回忆了起来。


    「嗯……五郎左教出来了个好徒弟啊!只是早早就自杀,可惜了……」坂井


    大膳点了点头。


    「之前咱们总说三郎信长这小子,是个『大傻瓜』,现在看来,咱们是不是


    都错了?能给咱们这帮老兄弟,造成今天这般损失……这小子绝非寻常之人!」


    织田信友又说道。


    但是说到这里,织田三位突然眼睛睁大了:「不对……不对!这里面有事儿——


    主公、赖信兄、与一郎,这里面有问题!上总介三郎这小子,从小到大也没怎么


    在清须城内外住过,即便离得近,但是咱们清州之下是出了名的热闹加混乱——


    那么,这小子是怎么知道的咱们那些店铺的位置的?两百三十一家店铺,有零有


    整地在四个方位分布着,结果今天全被他给砸了!而且没有一家寻常商人或者百


    姓的铺子被他们祸害!那咱们的店铺的位置,他们是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的!」


    四个人相互看看——答案就在沉默之中:那必然是有人给那古野城通了信的。


    半晌,河尻与一第一个开了口:「会是由宇、太田那几个混小子么?」


    「不能够……这几个人我派人看着了,最近他们一直就在武卫府和义银那小


    子的屋敷里来回走动,到晚上就回家。肯定不是他们。」


    「那……难不成是,武卫府里的谁?比如那个义银的妻子?那个叫什么……


    『阿艳』的?她不是那个三郎的姑姑吗?而且我隐约听说过,这个『阿艳』小娘


    们儿,跟三郎的关系,似乎好像有点超出正常姑侄关系的亲近?」


    「哎呀……也不可能是她。我听真子说,阿艳其实跟义银那小子的关系不好,


    甚至跟整个武卫府的关系都不好。除了吃饭之外,基本不怎么出门,也不接触武


    卫府里的其他人,她更不可能知道咱们得铺子位置。」


    「那总不能是义统那个老东西自己捅出去的吧?」


    四个人都沉默了——因为有可能。


    但实际上,他们还真猜错了:


    斯波义统让柘植宗花送给三郎的那封信上,只是写了说,让三郎带人帮着站


    个队、吓唬吓唬坂井一党和「守护代广信殿下」的家臣们,没说让他砸东西;


    而真正把二百三十一家店铺的具体位置告诉三郎的,则是到现在身上的伤几


    乎快要痊愈、但依旧还在床上背朝天躺着的簗田政纲和那古野胜泰——这俩人自


    从在家卧床之后,成天没干别的,就是把清须城内外的各处地方、各个结构,全


    都画在了纸上并且标注好了,订成册子,然后让自己的家臣偷偷送到了那古野城,


    而且簗田家本来就是富商出身、那古野胜泰的家族本来就是尾张本地土豪,每人


    比他俩更清楚那些以织田大和守和坂井一党为靠山的商家的情报了;


    而三郎这次来打砸抢烧,完全就是借了斯波义统的手信为引子,执行自己的


    酝酿已久的破坏计划。


    四个人又沉默了——这次沉默,四个人都是带着怨念的,并且,心中也隐隐


    觉得异常地不安:历史上无数个例子表明,如果一家的当家人,避开了自己倚仗、


    亦或者控制了自己多年的老臣,而开始跟一个年轻的家臣开始亲近了起来,那么,


    这便是颠覆那些老臣们经营多年所构建的稳定制度的开始。


    ——如果他们这四个人,再去无视、再去只顾着自己内斗、再去轻视这个


    「大傻瓜三郎」而不去做点什么,自己这帮人,早晚有一天怕是连死都不知道自


    己怎么死的!


    「要不,就直接派人杀了那个信长吧!」坂井大膳看了看其他三人,咬着后


    槽牙说道。


    「嗯,留着始终是个祸害……他要是能死了,也能打消『某些人的念头』,


    咱们还能直接跟着彻底降服了末森城。一劳永逸!」织田信友也点了点头。


    河尻与一听罢,立刻站起了身:「那好!诸位,你们在这坐着,我去收拾……」


    「别!你别!与一郎,你坐稳当了……」织田三位立刻把河尻与一拽住了,


    重新拉回到榻榻米上,「你别冲动——这个脏活,不能咱们自己干!咱们得找人


    干!」


    「信政大人,你可有主意?」


    「有!」织田三位笃定地说道:「——有个叫洲贺才藏的,你们记得么?」


    「怎么不记得?这不是先前的深田城城主、那大傻瓜的叔叔信次的家老么?」


    「你们别忘了,上次为了赚取松叶、深田二城的城防部署,咱们就是在『天


    元丸』赌坊逮到的这个家伙,这个家伙欠咱们的账,咱们是当初暂时不管他要了,


    另外还多给了他三两金砂呢!而现在,咱们所有人的赌坊、赌档,全都被三郎那


    小子砸了,那么这个亏空,你们说,该着谁填补呢?当然,各位也都不是差钱的


    人——只是我听说,最近三郎那小子不计前嫌,马上就准备让信次这个不中用的


    家伙,接替孙三郎信光担任守山城城主,然后让孙三郎去守备胜幡城。各位,守


    山城,毕竟还是离咱们清须比较近!」


    于是,第二天,洲贺才藏就被坂井大膳派人,掳到了信友的府上。


    ——织田三位的计划其实也非常缜密:


    因为不久之后的七月十一,就是织田信次的寿日,那个时候织田信次因为自


    己过寿日、外加自己的这个侄子三郎不计前嫌,没有怎么重罚自己、还又让自己


    做了城主,必然会宴请三郎以示和睦,而不管信次跟三郎信长过去关系怎样,叔


    叔的寿日邀请,当侄子的必须参加,而且不能带太多随从跟着;而到那个时候,


    就由洲贺才藏带人,在守山城的城门口、也是那座山丘的山脚下,直接截杀三郎


    信长,等到得手之后,直接给给清须城发信号,接着清须城就会发重兵前来围困


    守山城、逼迫信次就范,这样,守山城失陷、信长殒命,还愁那古野城不投降么。


    可是,这四个人千算万算都没算到,坂井大膳派人把洲贺才藏劫到清须之下


    的时候,被人看见了,而且被不止一个人看见;于是当下,簗田政纲和阿艳远远


    看见有人从守山城附近被劫到清须城下、过了良久之后,那同一个人又从清须城


    匆匆忙忙回到守山城,然后那人又乘人不备回到清须,又从清须着急忙慌回到了


    守山城后,便分别同时写密信朝着那古野城送了过去;


    然而,早在他俩的信送到之前,就有人给三郎送去了一张纸条:「信次寿宴


    勿去,有人要杀你。」


    ——落款是四个汉字:「武卫义统」。


    因为就在织田三位一边喝酒,一边给其他三个人出谋划策的时候,斯波义统


    就在屋外的院子里。他那天本来是想故意去趁着信友等人的店铺被烧毁后,气一


    气信友的;却没想到,他竟然会在院子里,听到这么个惊天大事。


    等到阿艳和簗田政纲意外发现洲贺才藏鬼鬼祟祟的身影的时候,斯波义统早


    就观察坂井屋敷、守护代府跟守山城良久了,而等到阿艳和簗田政纲正惊讶的时


    候,斯波义统已经派人去信给了三郎。


    于是,三郎只是口头答应了信次的邀请,自己却并不准备前往守山城,并准


    备等寿日过了之后,再派人把信次请到那古野城来,自己再问个究竟;


    可等到第二天一大清早,守山城下,还是出现了一个身材高大、剑眉虎眼,


    穿着黑红色武士袍的青年男人——袍子两侧印着的家纹,也是红色的「扬羽蝶」。


    「哦,是洲贺大人么?今天信次叔叔过生日,我是前来贺寿的!」


    「哦,是吗,呵呵……」


    洲贺才藏笑吟吟地迎了上去,等走到三郎的身前,突然抽刀,对准三郎的喉


    咙,一刀劈了下去;


    三郎登时倒地……


    「哈哈哈!织田上总介三郎信长!已被讨死!」洲贺才藏大叫道,「快!快


    给『小守护代』大人发信号!里面的人,你们赶紧去城里控制住局面!挟持住信


    次大人!快!哈哈哈哈……得手了!」


    洲贺才藏笑着蹲下身,刚准备对着三郎的尸体发出一篇大论,说自己怎么怎


    么先前在信秀活着的时候被胜幡城跟那古野、末森城的人看轻,说自己从出仕


    「弹正忠家」以来多么多么委屈、自己如今杀了三郎多么身不由己之类云云;


    但是定睛一看,洲贺才藏这下才傻了眼:


    眼前的「三郎」,眉心多了一颗痣,而真正的三郎信长本人,脸上什么瑕疵


    都没有……


    「啊呀?不对啊,大人!你杀的不是那个『大傻瓜』啊!」旁边的一个近习


    也大惊失色地说道,「出祸事啦,才藏大人!你杀的,是他弟弟织田秀孝大人!」


    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的洲贺才藏,登时哇呀呀地大叫,也不知道是愤怒冲昏


    了头脑,还是愚蠢累积成了愤怒,二话不说,直接转过身,抄着还沾着织田秀孝


    的鲜血的那把刀,直接斩了身后提醒自己的那个近习侍卫,接着又浑身颤抖着看


    着自己脚边织田秀孝的尸体。


    「他妈的……老子知道!老子用不着你提醒!赶紧……赶紧把『小守护代』


    大人找过来!怎么办,让他定夺!」


    洲贺才藏的手下,也似乎是没反应过味来,没有及时快马加鞭前往清须城,


    而是直接点燃了手里的花火,对着天空放了一发烟花。


    ——这下子,不仅是那古野城发现守山城确实有骚动,还惊动了勘十郎的末


    森城。


    而两兄弟此时此刻,却并不知道自己的小弟弟秀孝已经被杀;巧的是,三郎


    与勘十郎两兄弟虽然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但是,因为在父亲去世的时候,


    秀孝连走路都没学会呢,自然也基本上没怎么见过父亲信秀的脸,于是,等到秀


    孝成长起来之后,三郎和勘十郎他们俩对秀孝这个弟弟,全都是呵护有加,甚至


    可以说都差不多溺爱过头。


    等坂井大膳跟河尻与一、织田三位兴冲冲地带人前往守山城之后,却发现被


    杀的并不是三郎而是秀孝,坂井大膳真有心思一把火烧了守山城——但他当时只


    是觉得,这下没杀成信长不说,还让三郎这只惊弓之鸟彻底在那古野城产生防备


    了,且仅此而已;于是,他在训斥了洲贺才藏一通之后,将织田信次下了狱,然


    后把河尻与一和织田三位的家臣部署在了守山城,并且立刻迅速回到清须城下,


    找织田信友商量对策。


    「杀错了人了,信长那小子没去守山城,我问了前去那古野给他送请柬的小


    厮:他说他给三郎信长递请柬的时候,信长的脸上就不大对劲;而且我观察了,


    等我们的人到了守山城之后,那古野那边分明有人武装了起来……不过目前看还


    好,我目前把守山城相关的所有消息都封锁了,看样子,信长这小子暂时还不会


    带兵出城。」


    「洲贺才藏这家伙捅了大篓子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坂井大膳迟疑片刻,咂了咂嘴说道:「……啧!有一点,让我很在意。」


    「怎么讲?」


    「在刚刚洲贺才藏派人发信号之后,我带着与一郎和信政兄往守山城走的时


    候,我见到了一帮商人打扮的人,一个个还待着斗笠,见到了咱们的马队之后,


    他们还很刻意地把斗笠压低了,然后有个年轻人没忍住,还跟我对视了一眼,但


    是当时我以为洲贺得手了,所以我也没太上心;但是现在仔细回想一下,我突然


    想起来,那小子,好像是武卫府的一个家丁——好像就是每次咱们去见义统那老


    小子的时候,帮着你脱鞋擦手的那个!」


    「长得有点像个女孩似的那个?高鼻梁、低眉细眼?上唇珠有点凸?」


    「对,就是他……我想想……对了!那个小子好像名叫『什么什么忠太』的!」


    「『河源忠太』,家里本来是甲斐的,武田信虎当甲斐守护代的时候流落到


    咱们尾张的!」


    「对,就是他!」


    「妈的……该死的斯波义统!屡次三番坏我的事!」转头来,信友狠狠地看


    着坂井大膳,「赖信,你说,咱们对他斯波家算是不薄吧?对吧?」


    「对比越前的朝仓对待他们斯波一门,再对比六角家和浅井家对待京极家、


    对比神户家和北畠家对待工藤家、畠山家,咱们,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坂井


    大膳看着织田信友的眼睛里,突然冒出了久违的光,他便问道:「怎么,彦五郎,


    你是下定决心了吗?」


    「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就对了!彦五郎!这才是我过去认识的那个彦五郎!咱们早该在一起干


    一番大事业了!看他妈的什么『管领家格』、什么『足利血脉』!陈王涉有言;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你要是早有这样的态度,我也就不会一直以来跟


    你对着干了!彦五郎你听好了,从今天起,我坂井大膳亮赖信,依旧以你唯尊!


    若再有违此言,我坂井大膳,必将死于乱刀之下!」


    「好兄弟!」织田信友也是很兴奋地握住了坂井大膳的双手,「那么,咱们


    哥们明天这样……」


    接着,从守护代府里回到家中的坂井大膳,兴奋得一夜没睡。这一夜,他自


    然是不断地在折腾着真子,先用手指插、然后再用舌头舔,自己舔够了,就让真


    子含住自己稍微有些反应、但依旧没有恢复往日荣光的那把软趴趴的魔刀;而含


    了半天都没反应之后,一身燥热的坂井大膳,便又用蜡烛滴热蜡油、又用竹板夹


    真子的乳头、又用棍子捅、又用鞭子打,简直把真子折磨得死去活来,叫苦不迭。


    「好痛啊……夫君……『小守护代』殿下……奴家错了……饶了奴家……呜


    呜啊啊啊——」真子求饶道。


    「哼!你说你错了?你错哪了你知道吗?告诉你,从明天起,你再称呼老子


    的时候,你就应该把『小守护代』的『小』字给去了!从明天起,老子就是真正


    的尾张国守护代了!啊哈哈哈哈……」


    「那……啊呀!痛……那么……彦五郎大和守殿下呢?」最开始,身在痛苦


    和眩晕这种的真子,还以为坂井大膳是要杀了织田信友。


    「他?他明天起,将会代替义统那个老东西,成为尾张守护……呵呵呵,不


    过啊,这只是暂时情况!他今天还乐呵呵地以为,我会一辈子都忠于他呢!他明


    天杀了义统,但是,我可不一定会在将来的哪天,直接杀了他!哈哈哈哈……」


    说着,坂井大膳又抽了真子一鞭子,「不过都怪你这个淫娃!贱货!你说你长得


    这一身丰乳肥臀,被我肏玩了这么多年,怎么连一个孩子都没有!你下面的田地,


    被多少男人浇灌过了,怎么还他妈的这么荒瘠?你要是能给我生出来个儿子该多


    好?这样,以后尾张就是咱们儿子的了——也用不着像现在似的!我还得到处物


    色一个养子……话说等我物色到了养子,你这个义母,就去给他当玩物,让他服


    服帖帖给咱们坂井家当工具怎样啊?哈哈哈……」


    真子忍着一身的痛苦与屈辱,眯着眼睛含着眼泪,咬牙点了点头。


    但她隐约感觉到,自己的苦日子,就快到头了。


    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坂井大膳穿好了衣服出门之后,真子也立刻潜入了下


    人们的居室,摸出了一身男人的素服,换了衣服之后趁人不注意,翻了院墙溜出


    了坂井屋敷。她确认了坂井大膳带了一帮人,先去了织田信友的府上之后,又立


    即跑到距离自己最近的「白虎町」,一直低着头,到了一家「八佰伴」的货仓附


    近,艰难地推起了一辆板车,装上了蔬菜后,使劲吃奶的力气,推着菜车进了清


    须的二之丸;等到蔬菜卸货的时候,真子夫人又摸到了内城附近,拿出老早准备


    好的挠钩,还有刚从蔬菜店里顺来的一条麻绳,爬进了清须城的内城,连爬带钻,


    摸到了阿艳的房间。


    「阿艳妹子!醒醒,阿艳妹子!」


    「……啊?你……真子?」实际上一直以来,阿艳的睡眠都很不好。这会儿


    听到庭院里有人叫自己,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是我!别多问了,你快跟我走!今天清州城内,恐怕要出大事!你要是想


    活命、想赶紧回到你的三郎身边去!你就赶紧跟我走!」


    阿艳想都没想,在自己的睡袍外面扎了一条衣带,带上了三郎的那把肋差之


    后,拉开舷窗之后,就跟跪趴在院子里的真子,从屋敷下面的基座架的空隙里爬


    到了内城门口,趁人不注意,两个女人又躲进了二之丸内的一个松柏林之中;两


    个人又摸进了二之丸的那间兵营——兵营里之所以空无一人,除了先前被坂井甚


    介在萱津给浪费了不少人命、除了大部分兵丁其实都是此刻又赶上农忙的农家百


    姓之外,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其实早在天亮之前,那帮人就被斯波义银叫去


    钓鱼加打猎了。


    ——此刻的斯波义银还并不清楚,这一天将会发生什么;若是他知道的话,


    起码他会把昨天跟自己一起和衣而睡、大早上赤身裸体的两个貌美如花的小妈给


    带上。


    阿艳和真子各自找了几件先前那些大兵们换了铠甲足具之后、丢下不要的满


    是脏污的衣服,把各自的脸上抹脏了,旋即准备趁着刚才那帮刚卸完蔬菜的菜农


    菜商们一起出城;眼看二人跟着那些送菜的,就走要到了城门口,可正巧在此刻,


    城外马蹄声杂乱、人足脚踏声匆匆,没多一会,城门口就被一群兵丁围住……


    真子当即拽着阿艳往城中的人堆里躲,但见这会儿正好,织田信友在前、坂


    井大膳在后,两人一前一后地骑着马儿直接往城里奔,身后还带了一帮迅速奔跑、


    穿了甲胄、一个个面若煞星的武士;一帮人三下五除二就跑到了内城三之丸的门


    口,门口的守卫刚要问话,「刷刷」两箭,那两个守卫就都倒下了,其余守备军


    卒见状,似乎是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便纷纷丢了手中武器,对着织田信友和坂


    井大膳下跪叩头;


    织田信友便和坂井大膳一起带人闯进了武卫府,而自从这帮人进去之后,偌


    大个城中,瞬间安静得令人窒息;可短暂地窒息过后,且听见武卫府中的堡楼里,


    不断传来铁刃撞击在一起的清泠声响、还有不断地嘶吼声、喝叫声、痛苦地惨号


    声;


    几乎也没出一刻钟的时候,却见堡楼的天守阁的窗户上,有一个血淋淋的人


    被人丢下了窗子——阿艳大老远,从衣服和体态上便看得清楚,那人便是森刑部


    大人……


    又没过一会,有一个人骑在了天守阁的朱红栏杆上,将刀刃横在自己的脖颈


    前,用着城内城外都能听见的声音,仰天长啸:「尔等逆臣贼子,终究永世不能


    翻身!欲让我对尔等俯首称臣,更是痴心妄想!我柘植宗花,会在三途川,看着


    你们如何遗臭万年!哈哈哈哈……」


    旋即,刀刃一转,柘植宗花整个人向后一仰,便先断了气、后从天守阁上坠


    落身亡……


    等天守阁处再次出现人影,便是织田信友同着坂井大膳,一起站在众人跟前,


    而信友的手里,还提着斯波义统死不瞑目的人头。


    ——这一天,是天文二十三年七月十二,西历1554年8月10日。


    大概两三个时辰之后,那古野城里,来了位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客人:差


    不多一个时辰之前,还在野外优哉游哉钓着鱼的斯波义银。


    此刻的斯波义银,已经没了往日的悠闲,脸上全是泪水。


    ——他听说自己的父亲,身首异处;


    他听说自己的师父柘植宗花和森可义,先后从天守阁上坠下,死状惨烈无比;


    他听说自己钟爱沉迷的那几位每天晚上都被自己灌注精水、一个个乳房香嫩、


    蜜牝软甜的庶母后妈们,全被织田信友、坂井大膳以及他们的臣下们轮番凌辱轮


    番灌注了精液之后,随即一刀送到了阴曹地府——而这,最让他心痛。


    「这……怎么办……怎么办啊!」


    「返程杀回去!跟他们拼了!」陪着斯波义银一起钓鱼的由宇喜一,当即丢


    下鱼竿,抽出自己的长刀。


    太田牛一却立刻把由宇拦了下来,并连忙安抚斯波义银:「少老武卫的死,


    柘植大人、森刑部大人的死,这个仇,咱们肯定要报!但是,咱们现在就这么些


    人,清须城已经落在了广信和大膳亮他们的手里了,清须城又易守难攻,咱们想


    要重新打回去,肯定是难上加难!武卫……不,从今天起,您就是武卫殿下了!


    武卫殿下,人死不能复生,女人没了还可以再找,但是眼下,我们必须找一个可


    以让咱们栖身的地方!」


    「那咱们能去哪?」由宇喜一问道。


    「没别的地方了,」太田牛一犹豫片刻,「只有那古野。」


    「这……」


    斯波义银虽然好逸恶劳,这会儿他也泣不成声,但他还是有脑子的:牛一说


    得对,现在全尾张内,犬山城信清虽然是个势力,但是势单力薄,不能依靠;岩


    仓城向来跟织田信友的关系就很微妙,自己去了就是送死;末森城跟清须织田家


    的关系也相当暧昧,虽然好几次清须也好、末森也好,跟其他势力起冲突时,对


    方都是隔岸观火的态度,但是名义上,清须织田家跟末森织田家已经达成了同盟


    关系;


    那么自己能去依赖的,只有那古野的三郎信长了。


    「没办法了……不对!喜一郎,快,我想起来一个大事!那个可怕的阿艳,


    她还在清须城里呢!你别做其他出格的事情,赶紧帮我找到这个阿艳——咱们得


    有这个阿艳,咱们才能让信长听我们的!你快去!我和牛一这就去那古野城!」


    而这天,也是太田牛一此生第一次正式见到织田信长。在牛一后来的回忆录


    里,曾这样写到:


    「……我是这样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这个一度被称作『大傻瓜』的男人,不同


    于以往他将吴服浴衣脱去一边衣袖、穿着裁到半边的袴褂,腰间挂着乱七八糟的


    东西、比如装了打火石与火镰的布袋还有装满牛奶的葫芦,这一天的这位大人,


    穿了一身漆黑的长袍;原本常常用橘黄色或者赤红色的发绳绑成茶筅一样乱的发


    髻,今天却用一根崭新的朱束发,将武士髻绑得极其板正,外面也套了一件大红


    的羽织、佩刀的刀鞘也是那样的殷红扎眼——他整个人,就仿佛用着一件黑色外


    衣,包着一团赤红的烈焰,看起来是那样的威严、那样的令人敬畏,又那样的令


    人感觉到可靠与安心。」


    「义银殿下。」


    「信长殿下……」


    三郎用着自己炯炯如炬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斯波义银:


    「我是该称呼您为『少武卫殿下』,还是称呼您为……『姑父殿下』呢?」


    「不不不!信长殿下!您此言差矣!信长殿下……这都是后话了,但是当前


    无论如何,求你!求你襄助我等!」


    「那么,义银殿下,您怎么是一个人前来我这里的?」


    三郎询问的时候,双手一直在紧握成拳头,甚至十根手指的指甲,都要把掌


    心抠出鲜血。


    「我……是牛一陪着我来的啊,还有其余这些……」


    「在下说的不是这个!很早我就听说,少武卫殿下本来是个天才,聪慧绝顶、


    文韬武略,少武卫殿下您应该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我……我当然知道信长殿下的意思!我已经派由宇喜一去找阿艳了……信


    长殿下!无论如何,求你!求你襄助我等!」


    (「独自一人来到我那古野,您的清须城出了这等大事,您却抛下了您的夫


    人!」)


    ——三郎实在是气得有些发昏,他很想就直接这样质问斯波义银,甚至在听


    说今早清州事变之后,阿艳不知所踪,斯波义银却带人前来投向自己之后,他很


    想直接杀了义银、之后再跟织田信友开战了事;


    但就在自己发脾气的当口,归蝶却握住了自己的手:「夫君,你别这么冲动


    行吗?你难道忘了父亲、忘了平手爷对你曾经的叮嘱了?如果阿艳吉人天相,她


    一定不会有事的!」


    归蝶忍住了另外半句话没说出口:


    ——如果这就是阿艳的天命,那她已经为织田家完成了使命,她可以瞑目了,


    而你也应该就此节哀。


    换成之前,如果面对今天这样的情况,她其实隐约会觉得有些开心,但是今


    天,她却也不免为阿艳担心了起来。


    而另一旁的三郎,也立刻想起了平手政秀死前留下的十二个字——


    「先公后私,先家后己,先国后家。」


    见三郎信长许久没说话,太田牛一也立即对着三郎跪下,连连叩头:「上总


    介殿下!求您!求您襄助!武卫家不能断绝!生死存亡,权在上总介殿下一念之


    间!求您!求您襄助!」


    跪在大广间正中央的三郎,看着原本是自己的胡凳上面的端坐、面对自己的


    时候却瑟瑟发抖的斯波义统,他身板直挺着说道:


    「少武卫……不,武卫殿下,您言重了!不管怎么说,武卫殿下乃是尾州之


    太守,武家之重器!无论『先前寄住于您身侧』的在下之姑母安危何如,在下上


    总介信长,当于为难之时尽臣下之忠义!请您安心,一切事由皆交于在下信长!


    老武卫义统殿下之血海深仇,信长定当替您报还!但有一言:若他日在下能够手


    刃大和守及坂井氏,望武卫殿下上书幕府,下赐『尾张守护代』之役命,以此匡


    正我『弹正忠家』之家格,授认吾三郎信长,乃为诸织田之宗!」


    端坐在正堂之上的斯波义银,仅把三郎答允要帮助自己重夺清须城、帮着自


    己为父报仇的话听进了耳朵里,当即抚掌狂喜——他真没想到三郎能在阿艳生死


    未卜的情况下,答允自己答允得如此痛快:


    「好!好好!该当如此!若是你能帮助我杀了广信、杀了坂井大膳,你说什


    么、做什么,我都依着你!」


    「哈——啊!」


    三郎听罢,当即对着斯波义统山呼拜服。


    而在他一躬到地、面朝地板之后,一滴泪,悄然从三郎的眼中掉落。


    (先公后私、先家后己、先国后家……阿艳,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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