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签 | 推荐本书 | 返回书页 | 我的书架 | 手机阅读

龙腾小说吧 -> 其他类型 -> 岩之物语

【岩之物语】(6)

上一页        返回目录        下一页

    作者:銀鉤鐵畫


    20/03/31


    「故用间有五:有因间,有内间,有反间,有死间,有生间。五间俱起,莫


    知其道,是谓神纪,人君之宝也。因间者,因其乡人而用之。内间者,因其官人


    而用之。反间者,因其敌间而用之。死间者,为诳事于外,令吾间知之,而传于


    敌间也。生间者,反报也。


    故三军之事,莫亲于间,赏莫厚于间,事莫密于间。非圣智不能用间,非仁


    义不能使间,非微妙不能得间之实。微哉!微哉!无所不用间也。」


    ——《孙子·用间篇》


    在天文二十一年八月十六日的那个金秋的清晨,在那平静又都是湿润泥土的


    海津滩。


    那座半土半木搭造的松叶城外,出现了一人一骑。


    此时天色未亮,因为周围有不少涓流浅河缠绕,向着东南方流向大海,继而


    此时此刻,四处都是凝结的水汽,白蒙蒙的,雾气昭昭,城中的足轻兵卒和城外


    那一人一骑,铠甲上大凡有金属镶嵌跟油釉漆过的地方,都结上了一层了寒霜;


    并且天气越来越寒冷,早上的鸟儿似乎都啼叫得更迟了,于是在这个时刻,


    城池周围全然寂静的让人心里更寒,也只有偶然伴随着流过水浪的泠泠、从城中


    传出来守备军卒的鼾声,能够让人意识到还有生命的存在。


    (但不会存在太久了。)


    站在城下犹如木雕一般的那个高大的身影,骑在高大的黑色骏马上,望着眼


    前猥琐地窝在勉强一人高的小山丘上的这座城时,他这样想着。


    (小小一个尾张,竟然这么多的城池……五户一砦、十户一城,百姓们还有


    心思干别的吗?待我把整个尾张拿下,除了那古野和清须,其他的就全拆了!)


    心中产生了这样成熟而伟大的宏愿,可他的外在仍然——就像他的刚嫁到尾


    张满打满算一年多的新婚正室所说的——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于是,他一个鹞子翻身腰打着挺便下了马,随即双脚站定之后,他竟然又开


    口朗声唱了起来:


    「吁——哟!旭日一出在东方——举旗应呼以仁王——」


    这样高亢犀利的嗓音划过尚未破晓的天空,搞得城中守备的兵卒,还有那一


    人一骑之后七八间的金黄芦苇荡里的伏兵门,瞬间都被吓了一个激灵:


    「外头什么声音?」


    「快快看看……怎么了?」「有人在唱歌好像……佃农还是野武士啊?」


    「看不出来……再听听?不对……这高个子怎么这么眼熟……该不会是……那古


    野的那位!」


    ……


    「……三郎大人这是干嘛呢?」


    「不是说要诱敌么?大惊小怪。」「可尽管是诱敌……但是……看着怎么感


    觉好羞耻啊……」「是啊,我也看不下去了……『大傻瓜』就是『大傻瓜』!丢


    人!我要是主公信光大人我都不乐意帮他!」「怎么?你跟着守山城混的你就多


    个鸠鸠啊!你小时候在村子里可比这丢人多了!」「别吵了!对面城里就有清州


    的狗腿子们,怎么,你俩现在还想跑吗?」「都别出声了,再看看吧……」


    而置身于晦暗之中的织田三郎,见到城头箭垛子上有人点齐火把、朝着自己


    观望过来后,便手持着自己的那柄「压切长谷部」,对着半空中挥舞了起来;并


    且双腿一分开、扎开马步、又踏着罡步,一手扛刀一手突然摆向胯下、且在自己


    的裆部晃着手,又摇头晃脑地跳起舞来,嘴里继续高亢又认真地唱着:


    「咿——哟!旭日一出在东方!举旗应呼以仁王!


    砺波那火牛阵浩荡!筑城立威呀么在近江!


    京都朝见呐大法皇!丰腴妖娥呀么侍在旁!


    嗅闻那乌鬓发芬芳!肉峠毕露呀么亦无妨!


    天狗法皇呐未曾想!京城自此呀么野郎狂!


    王孙那公子多杀伤!木曾皆是呀么中山狼!


    法皇欲责呐旭日将!哪道鸾凤呀么颠在床!


    娇娘那本是他人妻!心计算尽呀么把伊抢!


    怎知酥胸呐爱腰壮!太刀也比呀么朕的长!


    乳臀那上下乱翻晃!冷妇瞬变呀么笑颜畅!


    名器涓流呐浆滚浪!神龟叹吮呀么尝得香!


    御上那庭中怒癫狂!遂动杀心呀么召九郎!」


    ——京都旌旗啊,再摇荡!宇治川哟,血海流长!岂知三途川畔,处处白骨,


    皆是温柔乡!」


    三郎这边一边唱一边跳着舞,越唱跳到最后,自己身后埋伏着的那些人越是


    想笑,但一个个又都不得不忍着,最后有实在忍不住的,或者被同伴连掐带揍、


    或者自己找根树杈、拿着肋差短刀叼在自己嘴里不让自己笑出声;


    而松叶城里那帮驻扎的兵卒足轻们,则是越看越来气,因为随着天色渐渐蒙


    蒙亮,又借着火把上的光,已经有人认出来了,眼前这满嘴黄腔荤段子的,就是


    那古野那个「大傻瓜」织田三郎信长,但是眼看着三郎是一个人来的,像是专门


    为自己这帮人演出、又像是故意来挑衅,这帮平日里本来就在尾张各处打猎种地


    而硬被坂井大膳、织田三位,以及清须织田家的次席家老河尻与一愣派人抓来充


    当兵卒的农户、猎户们,平常也都见识过这个「大傻瓜」其实并不真的是个傻子,


    他要是犯起浑,他的那些招数不一定有多损,所以这帮人一个个也都不敢轻举妄


    动;但问题在于,这家伙嘴里唱的那些玩意,听着也实在是太过于肮脏——虽然


    对于这帮别说读汉字书籍,就连都假名都不认识几个的大老粗们,也根本听不懂


    他到底唱的是啥,但是一边听他唱那些什么私通什么听房、又杀人又放火的事情,


    实在是有些来气,于是一边开始对着城外咒骂,一边赶紧派人去找城中的守将问


    问到底该怎么办。


    ——三郎所唱的这些东西,那帮守备足轻们听不懂,但是松叶城守将赤林孙


    七郎赖胜却能听懂:毕竟在惯于好逸恶劳、安享于骄奢淫乐的北尾张诸织田家的


    侍大将里,算是少有的「秀才武士」,即便是个四书五经读得磕磕绊绊就敢自称


    「谋臣」的半吊子土秀才。


    他正打着瞌睡,就听到城郭周围一片喧哗,迷迷糊糊之中又被人叫醒,不耐


    烦地一问后,他立刻爬上城中御殿的望远楼,侧耳一听三郎所唱,又愤怒又慌张:


    说起来三郎唱的,是一首从应仁之乱之后就流传下来的「秽今样」——算是


    「俗谣」的一种,也叫「囃子词」,本质上也就是带着色情淫秽内容的流行歌曲,


    其中所唱的,是平安时代末、镰仓时代初期,信浓木曾谷的地头武士栋梁,源氏


    武士霸主之一的木曾义仲相应以仁王与其父亲后白河帝而起兵反抗平家政权、入


    驻京都获封「旭日将军」、此后又迅速跟后白河帝反目决裂、继而被同族的「九


    郎判官」源义经打败而身首异处的故事;当然,赤林孙七也知道、在城下正又唱


    又跳的织田三郎也知道,历史上这位「旭日将军」源义仲跟那位死后被称作「日


    本第一大天狗」的后白河法皇之间的恩恩怨怨,应该是既没有什么桃色事件,也


    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的,但是对于编造这首歌谣的穷酸文人、以及表演这类


    「秽今样」的艺能人、听着这些淫词艳曲在乱世中聊以自慰的苦闷百姓们,对于


    大人物身上所发生的肉欲故事,向来津津乐道——三郎有时候自己都在想,若是


    百年千年之后,自己的故事会不会也会被后世的年轻人编成什么官能小说,却是


    也说不准;


    而编造这首歌谣的作者,便是将源义仲与后白河之间的恩怨,直白地联系成


    了一种「人妻寝取」的关系:歌谣中所说的「丰腴妖娥」、那长着丰乳肥臀、又


    是多汁名器的「美娇娘」,便是后白河法皇生前纳下的最后一名姬妾宫娥,在镰


    仓幕府建立后一直帮着将军源赖朝和北条政子平衡武家与朝廷关系的高阶荣子夫


    人;尽管步入晚年后的高阶荣子确实是个很厉害的人物,但是早年她的出身一直


    为后世诟病——原本她是公卿平业房的正室夫人,且按说平业房虽为平氏出身,


    却一直铁了心地支持后白河法皇,法皇应该对自己的这位忠犬随从之妻尊重才是;


    但没想到,因为高阶荣子天生长得雪白妖冶,在第一次随夫君觐见后,就被后白


    河帝垂涎惦念,三番五次会面之后,二人便有了通奸的关系;再后来等到相国入


    道平清盛去世,文资平庸武备不能的平业房,便被后白河法皇便找了个理由,指


    控其挑唆自己与平清盛的关系,而将平业房流放至隐歧岛,使其一辈子都没回到


    扶桑本州;而此后,后白河法皇就顺势把高阶荣子夫人接到了宫里,名义上让她


    以戴罪女官的身份进行侍奉,但是没多久,当时已经五十四岁的后白河帝,就与


    这位小自己整三十岁的他人之妻生下了一个小公主,为此后白河法皇还下了院宣,


    将荣子夫人正式册封为「丹后局」;


    ——而且据说,将或形状结构奇异、或较之寻常女子的能够让男子更加快活


    百倍的牝户唤作「名器」的由来,有一种说法讲,此正是始于从皇宫内院流出来


    的,后白河帝对高阶荣子的秽亵评价。


    想必也就是借着这档子事情,这首歌谣的作者才把丹后局夫人彻底描写成了


    一个荡妇,并且在见到了旭日将军之后,喜于其魁梧壮硕,之后便于义仲的府宅


    跟义仲私通;尔后被后白河法皇发现了,年迈的后白河气不过,才招来了后来的


    「九郎判官」源义经,让源义经杀掉了本为同族盟友的义仲。


    不过,尽管这首歌讲得典故虽然为了淫乐而被歪曲得离谱,但是对于身为清


    须织田家臣的赤林赖胜而言,却还是被触动了神经——


    (这大傻瓜,故意跑到咱们这来唱这个,到底意欲何为!)


    因为这首歌谣的歌词所讲的故事,即便是捏造了镰仓初期那段历史,但是每


    一段故事,都能跟斯波武卫家与清州织田家的过去暗暗拟合:遥想应仁之前,斯


    波武卫宗家可是把持着越前跟整个东海道、以及陆奥出羽之地的大武士家族,所


    谓「室町三管领」么;但是随着吉良家、今川家、朝仓家的崛起,还有对于东北


    奥羽之地的鞭长莫及,如今的斯波武卫家就剩下尾张这么一块地方,武卫家不借


    住强力家老与国众的力量,想撑到今天都很困难——就这样,当年身为越前神官


    的藤原嫡流的织田一族才这样在异地落户崛起;而又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岩仓织


    田式微、清须织田随着信友的一天天年迈也变得有些衰落了起来,于是这些曾经


    有力的家臣们,又不得不倚仗有权有势的「家臣的家臣们」来为自己的力量存续


    进行寄托和妥协,就这样,河尻与一、坂井大膳等人也开始崭露头角。而在这个


    过程中,真不知发生过多少像这首歌里所唱的那样,本来属于乡野村夫的下等武


    士、竟然在妥协与寄托之后,翻身就睡了主君家中的娇妻美妾,而那些徒有高位


    与家名苗字的主公们却又为了自己能够享受仅存不多的安逸、不得不对自己的妻


    妾被人寝取之事装瞎做哑……


    但这带来的,可并不是市井之徒津津乐道的单纯的带有屈辱意味的淫乱趣味


    那么简单——大名与豪族之间的床笫乱欲,君主与枭狂之人之间的后院秽靡,最


    终可是会导致杀戮的;


    不用说别的,赤林孙七自己就听说了一件事:最近总有人议论,一直以来被


    笔头家老坂井大膳宣称是「自家子侄」又被他自己收为养子的侍大将坂井彦左卫


    门赖弘,据说其生母本来是主君织田信友已故的侧室葵司夫人,但是生父是谁,


    未明;赤林只记得,当年那位隔着吴服曲裾都不禁会让人畅想着布料之下吹弹可


    破的肌肤的美艳的葵司夫人,因肺痨而早逝之后,信友与坂井大膳两个人,都足


    足有一个多月郁郁寡欢,而如今,确有消息传出说,坂井大膳要求让信友将「织


    田」苗字赐予赖弘,并且正式收赖弘为义子,在将来还要确保赖弘为清须织田家


    的家督;


    这让外人看来本来也没有子嗣的织田信友,对坂井大膳十分不满,原本信友


    改名「广信」,就是为了从岩仓城应立城主织田信安的长子信贤为继承人而迎合


    岩仓织田家与织田本家的家谱通字所做的准备,恰好信安对于自己这个指腹为婚


    的正室夫人所生的大儿子信贤也有点不满,信安更得意的,是自己元服后自行娶


    纳的妾室夫人所生的次子信家,如果能把信贤过继到信友那边,也算是拉近了清


    须本家和岩仓城的关系,又能让信家将来继承家督,如此一来可谓两全其美;


    ——听起来是个非常淫靡又混乱的故事,但是赤林孙七,却从中感受到了整


    个尾张上四郡的暗流涌动。


    (早晚有一天,坂井家和清州、岩仓两家,会因为长幼立储、主仆继嗣的问


    题而大打出手——而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定才是自己的出头之日……)


    (而现在,这些事情之所以引而不发,就是因为,下四郡这个「大傻瓜」和


    他弟弟信胜的事情还没有被完全解决……)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又是「大傻瓜」的叔叔信次刚被清须这边赚了过去,这


    小子就跑到松叶城前唱这么一首歌——这分明是要让自诩织田宗家当主的信友跟


    「小守护代」坂井一党自己乱起来!「大傻瓜三郎」这小子绝对憋着坏呢!


    但是,赤林孙七自己却也不敢轻易出城应敌。


    毕竟,号称五百人、预计几天后才会收纳满号称一千二百人的松叶城里,此


    时才勉勉强强不到三百人。


    ——谁让此刻坂井家老的行动计划,非得赶在仲秋农忙时节了。即便是坂井


    大膳和织田三位入道的家来们,同时拿着铜板和鞭子要求每家佃户们都至少交出


    来一个男丁充当兵卒,他们也都不愿意:对于这帮百姓来讲,天上地下,没有什


    么事情是比收割米粮更重要的。


    「没看这都忙不过来么!您还要让俺们交男丁?好不容易赶上丰收了,俺们


    没去奉行所普请、求你们派高贵的武士们帮咱们收粮食就不错了!过后你们还得


    让咱们上税纳粮,咱们真都不活了啊?要么大人,干脆您就杀了俺们!俺们也能


    落下个清闲!」


    听着佃农们这样话中带刺的牢骚,纵使霸道阴险如尾张的「小守护代」坂井


    大膳本人,却也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这帮刁民说得是对的,将来万一还有什么动作,除了足轻扩充之外,军


    粮确实还得靠他们;


    更何况,为了袭击那古野而阻碍农忙收粮,万一那古野没打成,反而让这帮


    泥腿子们搞出来个一揆暴动,那可就糟了……


    ——所以,此时此刻,在城外一边唱着淫曲一边跳着挑衅意味十足的「狮子


    舞」的三郎肯定想不到、清须城里默默地对着观世音像念着《般若密多心经》的


    阿艳也想不到、正在山岩里带人马上就要将地道挖凿通彻的「飨谈众」头领泷川


    一益也想不到、暗暗给美浓稻叶山送着手信的归蝶、还有稻叶山城天守阁里裸身


    躺在地板上搂着温香暖玉的小妾们却等着尾张出乱子的斋藤道三也都想不到,其


    实目前松叶跟深田两城里的兵卒,加一起满打满算也就六百人。


    对于清须织田家方面来讲,如果笼城防御也就罢了,可如果把这六百人放在


    平原上,跟三郎他们对着掐,六百对六百,鹿死谁手有未可知;


    并且此时此刻,三郎那头到底有多少人,守在城中的赤林孙七郎心里也没谱,


    所以就算是笼城防守,他自己也没多大胜算。


    「都听好了!赶紧,派人去清须请援军吧!」赤林孙七慌张地下令道。


    「可是头领……『小守护代』殿下说过,咱们今番驻扎松叶城,务必不能打


    搅到清州……」


    ——说到底,对于胜幡织田家的此番袭扰,坂井大膳就是为了自己打下一些


    领地,以便将来更好地掌握清州甚至整个尾张,所以别说斯波义统,就算是织田


    信友那边,他都没得到出兵的授权;名不正言不顺,所以坂井大膳跟河尻与一、


    织田信政的行动,只能在暗中进行。


    所以,坂井大膳确实下过「在总攻那古野之前,不得随意妄动、亦不可惊扰


    清州」之类的命令。


    「我可去你的吧!『小守护代』说的,那不是屯兵和收集粮饷的事情吗?你


    小子看看城外头,那古野的那个『大傻瓜』都已经派人打过来了!你知道这大傻


    瓜后面的密林里有多少人马么?另外,我问你,到底是你我的命重要,还是小守


    护代的命令重要?火烧眉毛了,还管『惊扰』不『惊扰清州』?快点去搬救兵!」


    被训斥的找不到北的这名小足轻一听,立刻扶了扶脑袋上的斗笠,马上连滚


    带爬地跑到马厩旁边,随意牵了一匹马骡,等小城开了门今后,立刻撒丫子就吵


    着清州城跑了过去。


    而这个时候一边唱歌一边跳舞的三郎见状,总算松了口气,一屁股坐了下来:


    等着清州城里的援军前来,正是三郎想要的——开军议的时候,三郎也想到


    了一点,那就是按说清州城的士兵本来就不多,而这个时候又确实赶上农忙,所


    以就算是援军来人也够呛能有多少人;如果自己能趁着大早上、所有人都还没睡


    醒的时候偷袭松叶跟深田城,万一能赶上秋寒起雾,两城里的守军必然是会闭门


    不出,这样的话,自己如果有机会,就可以先跟叔叔信光先干掉清须城里前来支


    援的援军;如果能把援军都消灭了,那么松叶跟深田两城的守军必然会士气大减,


    这个时候再攻城,想必事半功倍。


    ——但是这个前提是,清州城派不出多少援军。


    「如果清须城里藏了人怎么办?」在前一天的军议上,织田信光也对此难以


    把握,「而且,我一直想问一句,吉法师,从城里传出来的这个密报,值得信赖


    么?」


    「当然啊,叔父,这可是阿艳姑姑传出来……」


    「我当然清楚这个,吉法师,但是啊,怎么说呢……明国那边有句老话:


    『嫁出去的女儿,可是泼出去的水』。即便是血缘至亲,只要过了门成为别家的


    夫人、主母,那就是与本家再无瓜葛……」


    「叔父,您怎么可以这么说?再怎么说,阿艳也是您的妹妹……」


    「那么咱们的『那古野之方』归蝶小姐,还是那位『蝮蛇道三』的女儿呢!


    我也早就得到了情报,道三让她嫁到你身边,嘱咐过如果能找到机会就让她杀了


    你,可她现在,不还是好好地在那古野城作了咱们织田家的夫人了么?」


    三郎沉默不语,他还是愿意相信阿艳的,只不过在当下这会儿,他不愿意与


    是否应该信任阿艳与叔父信光产生纠纷,而且他也没办法拿自己与阿艳的乱伦情


    事,来反驳别城而居的这位亲叔叔。


    「而且我只是提出一种可能……吉法师,另一种可能是,即便你的消息是从


    阿艳那儿得来的,她并不见得会知道清须城里面,坂井大膳此番手段,信友知不


    知道,武卫守护那儿知不知道;而且也不见得知不知晓,城内到底能有多少人。」


    「那清须城到底能屯多少士兵呢?」


    「少的时候,差不多也得有一千来人,即便是农忙。那些可都是斯波家的家


    来府兵。如果按照最坏的情况考虑,清州城要是有意利用阿艳的手信引我们上钩,


    清州、松叶再加上深田三座城的士兵合围……吉法师,你我叔侄,便都得去见信


    秀先兄了。」


    三郎摇了摇头,反而对信光问道:「叔叔,您记不记得,我父亲生前什么最


    拿手?」


    「当然是双陆棋了。兄长从来都视白河法皇殿下为榜样,他也自然喜欢玩双


    陆棋。」


    「嗯。我不爱玩那玩意,但是,既然父亲觉得我是他的继承人,那么想必,


    他的博戏水平我也应该继承了。所以这把,我赌了。」


    而双陆博戏的魅力就在这:没有任何一方,都是能够一直通吃的——


    此时此刻的清州城外郭西之丸的要塞里,坂井大膳的侄子兼义子坂井甚介赖


    亲,正带着自己的弟弟彦右卫门赖清在前一天晚上跟在城中一帮关系要好的、且


    前一天刚操练一番过后的兵卒们喝过大酒,虽说睡得正香,但是这帮豺狼一般的


    家伙们,身上还都穿着甲胄足具、怀里也都抱着武士刀跟长矛、头枕着箭袋跟头


    盔。赤林孙七这边派出去送信求援的小足轻刚到,叽哩哇啦地话还没说完,坂井


    赖亲这边的兵马已经开始点齐列阵了。


    ——而他们,总共加一起差不多有正好一千人;


    换句话说,清须城里保底的武卫府亲兵,全部被「小守护代」坂井大膳、河


    尻与一跟织田三位的人完全调遣了;


    下四郡正牌的「守护代」织田信友,对此是睁一眼闭一眼;而城堡中最高处


    的「武卫府」天守阁里,分别枕着丫鬟侍女屁股打鼾的「老武卫」斯波义统、和


    摸着自己两个继母乳房而眠的「少武卫」斯波义银父子,对于城外发生过和即将


    发生的事情,全然一无所知。


    城外深田城与松叶城前的众人也不太清楚当下的情况,所以一个个也都还沉


    得住气,但如果,三郎带的从那古野出来的、织田信光从守山城带来的、以及最


    后柴田胜家从末森城偷偷摸摸带出来的一共八百人,知道了此时此刻正有一千名


    「武卫府」的亲兵出阵,这帮人大部分肯定都要慌张到偷偷逃走;


    但巧的是,这个时候,海津町这地方开始起雾了……


    眼见着周围到处都变得白茫茫一片、可见范围越来越小,三郎便也警惕地重


    新戴好帽兜、整理了甲胄骑上了那匹踢雪乌骓,撤到了稍微距离松叶城远些的位


    置躲了躲,以防城中有人放冷箭或者有别动队悄悄出城偷袭;身后灌木丛中一直


    埋伏着的柴田胜家跟前田犬千代见了,也立刻吩咐三郎带来的马回众们,赶紧挪


    动盾牌、从新插在黏土软滩上,挡在三郎一人一马之前;


    而此刻的三郎却突然像座木雕一样,朝着清须的方向发起呆来……


    「御屋形殿下!您还是先下马在胡凳上坐着吧!这雾这么浓……」


    对于犬千代的请求,三郎完全无动于衷。


    「三郎大人,您看什么呢?犬千代说的对,你先下马——这里雾这么浓,你


    一个人骑在马上,你的马又这么高,万一对方发来一箭、或者打上一发铁砲什么


    的……」


    「嘘!安静!先别说话……你们听!」


    「怎么了?」


    一身整齐橙绿相间大将铠甲的柴田胜家,跟头戴护额、穿了个坎肩护胸甲胄


    的前田犬千代,一时间相顾茫然。


    「……有杀气!」三郎把话说完后,自己便先抽出了绑在缰绳上别着那把长


    度足以用来斩马的太刀。


    一见三郎拔刀,周围的兵卒们尽管不明就里,但也把手中的刀枪都举起握紧、


    搭箭在弦,只不过每个人都像无头苍蝇一样,不知道应该朝着哪里盯着;


    而早在十几岁就已经成为一名「侍大将」的柴田胜家倒是有经验,他立刻夺


    过了一名弓箭手后背上的箭袋,放平在地上之后,耳朵贴到了箭袋上听着,只听


    了一口水的工夫,胜家也连忙像是被胡蜂蛰了脚趾一样地跳着站起身来,他犹豫


    了片刻,也握住了手里的「卜文字」钩镰枪,一跃上马后,跟着三郎一同盯着清


    州城的方向——


    结果,当胜家刚一上马,胯下那同样是从明国商船上买来的黄骠马刚跺了两


    下蹄子、用鼻子喷了一番热气又吐了一阵呼噜、呼噜声还没落地的时候,但见通


    往清须的街道那边,就从白茫茫的雾沼中呜呜泱泱跑出来黑压压的一帮人……


    具体有多少人,在浓雾中三郎和胜家根本看不出来,这让他们二人的心中分


    别一凛;而更让胜家有些慌的是,在数量数不清的足轻们的前头,还有一个骑马


    小队,小队中为首的一个提着长枪、一个提着一把长卷薙刀的两个人,自己还都


    认识,这俩在清须城年轻一辈里面,都算是挺能打的;


    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缰绳旁,还都已经栓了颗人头——


    「坂井彦右卫门赖清在此!尔等胜幡杂鱼,速速受死!」「胜幡城上总介三


    郎信长何在?吾乃坂井甚介赖亲!你家叔父、守山城城主织田信光,已被我兄弟


    二人斩首于此!信长殿下,你等快快放下兵刃投降,我兄弟二人,可饶你众家兵


    将不死!」


    坂井甚介这话一说出来,但见埋伏在海津町的这些人,全都一片哗然,就算


    是自认身经百战的柴田权六,手中的卜文字枪也是枪杆一滑、差点没握住——在


    这个时候,面对着眼前黑云压城一般的敌军前来、周围又是伸手难见五指的雾气


    朦胧,每个人的心中都是万般念头。


    (织田信光大人被阵斩了,那么他带来的守山城的三百军士、以及从柴田胜


    家这边分出去的一百五十轻骑,怕是全完蛋了……)


    (这下完了,还能不能留个全尸都难说……)


    (就算是此刻,坂井甚介殿下真的能放了自己,从此以后守山城也是清须织


    田家的囊中之物了,那么能留给「大傻瓜」家主的,就只剩下那古野城和胜幡城


    了……)


    (本来末森城的信胜少主就跟「大傻瓜」不是一条心的,万一再投了清须,


    那么自己肯定得跟着遭殃……哎……)


    (早就跟着信胜少主就好了……到底该投降呢,还是就此切腹呢……嗯?这


    大傻瓜是要……)


    而就在所有人都慌张到嘴里的口水都咽不下去的时候,三郎却秉着呼吸一踢


    马肚子,喊了一声「驾」,随即就端着那把太刀朝着坂井甚介跟彦右卫门兄弟冲


    了过去;


    而这边还在朝着海津滩喊话的坂井兄弟,见着三郎朝自己冲了过来,全都傻


    了眼:他俩其实几乎没见过织田信长是谁,只是偶尔在街町上闲逛的时候,跟


    「大傻瓜三郎」打过几个照面;他俩比较恐惧的是,这个时候自己还没让马匹站


    定、自己的身形还不稳的时候,忽然从浓雾中冲了出来一人一马,让这边厢还没


    把气喘韵就大声呼嚎的坂井兄弟立刻吓了个激灵;


    更何况,三郎的这匹是从明国辽东运来的高头大马,而坂井甚介这一众骑兵


    们骑着的,全都是扶桑本地的跟毛驴差不了多少的小矮马,从膘肥程度到奔跑速


    度到撞击能力,跟三郎胯下的乌骓马根本无法比拟——唐土的马儿在扶桑列岛马


    匹们的严重,那简直就像怪物一样,于是在坂井甚介被吓到了的同时,他屁股下


    面的小马驹也被吓得抬起了前蹄、嘶鸣了一阵后,朝后退了几步且瑟瑟发抖;


    马的状态影响到了人,人的胆魄也影响到了马,坂井甚介一激灵,马儿一发


    抖,整个人的气势登时降了大半;


    而本来冲向他的三郎,原本也是硬着头皮朝前上的——他不得不上,他知道


    自己如果退缩了,那就是真没活路了;而当他在雾气中看到了坂井甚介一往后缩,


    三郎浑身上下突然多了几分气力来,他一咬牙,便直接朝着坂井甚介的面前斜劈


    了一刀,即便自己知道很可能根本砍不到什么;


    坂井甚介也是下意识把手一抬,用自己手中的长枪一挡,让根本可能都沾不


    到自己一点边的三郎的太刀,与自己的枪刃一撞,发出了「当啷」一声,而这一


    声可让前前后后方圆二十町的人都听了个真楚;


    三郎瞟了一眼坂井甚介马脖子前头挂着的人头,抽回太刀以后,便立刻朝回


    扯了扯马缰,并且迅速返回本阵,然后绕着本阵的己方士兵们一面驾马奔腾着,


    一面大吼道:


    「我那古野城和末森城的弟兄们,本座上总介信长刚才去看了!清须方杀掉


    的根本不是信光殿下!那不一定是哪家兄弟、哪家父亲、哪家儿子、哪家丈夫的


    无辜的首级!清州的杂碎混账们在拿我们当猪猡骗我们!诸位!我们千万不要上


    了他们的当!他们也根本没多少人!各位,听我号令!给我上!」


    这一番话叫唤得,让那古野和末森城这边的三百五十人各个浑身上下一阵热


    血沸腾——首先,他们整慌神胆怯的时候,家主三郎竟然一个人冲了出去,没看


    见到底怎么回事,但是听到了刀刃相向的动静,过后这「大傻瓜」家主竟然能全


    须全尾地回来了;而且,家主大人亲眼看过了,那根本不是织田信光的人头,说


    明信光大人没死,自己确实刚才被人懵了,庆幸的同时也有点惭愧;最要紧的是,


    确实清须这帮人总爱干杀良冒功的事,就算是不打仗,平时他们的人也总乐意欺


    负百姓,所以说就算是活下来以后,真活在清州这帮人的阴影下,估计还不如死


    掉算了!


    而最要紧的,是三郎的那句「根本没多少人」,一下子就把三郎这边的所有


    军士的勇气全都提起来了不说,三郎的大嗓门,松叶城里的人也听到了——


    「什么?没多少人?这下不坏了嘛!可怎么办啊!」


    身为城代的赤林孙七郎,这下彻底被吓得浑身虚了。


    「要不,咱们也出阵?」另一位守将土藏弥助对赤林问道。


    「别了、别了!」赤林孙七刚要说话,向来被他高看为同是「智将」的足立


    清六郎却说道,「就咱们这点儿人,出了城能干嘛?我刚才可在箭橹上看见柴田


    权六了!那家伙杀起人来,可是不要命的!我可不想成为他的枪下鬼!」


    「那你说怎么办?」


    「要我说,咱们这有火油又有弓箭,干脆直接找个火折子把火点了,往下射


    火箭、丢火罐吧!」


    「你个笨犊子!你没听见下面已经交手了吗?」土藏弥助也不乐意了,「这


    些火油都是为了攻打那古野城和胜幡城准备的!再说,现在起了这么大的雾,伤


    着友军怎么办?坂井甚介那可是『小守护代』的义子!而且你忘了,此前咱们跟


    大草松平家和上野酒井家打起来的时候,海老周助他们误伤了突然冒出来的河尻


    与一大人的部队,结果被勒令切腹的事情了?你要是想放箭、丢火罐你就干吧!


    『小守护代』怪罪下来的时候,别带上我就行!」


    「……你!」


    「行了行了!别吵了,都什么时候了?」这俩人说的还都有道理,本来就是


    不知道「大傻瓜」这边有多少人才去请的救兵,如今大雾一下,情势更加不明朗,


    万一把自己搭进去就遭了;而城中的火油呢,肯定也是不能动的,坚守不动或许


    还好,真要伤着「小守护代」家的少爷,那可是大罪过了……于是,赤林孙七一


    咬牙,一拍垛口:「算了,咱们就在城里守着!守住了城,就算立功!」


    ——于是,松叶城里面到底都没出来人帮着清州的部队一起攻打三郎等人;


    好巧不巧,远在十几町之外的小城砦深田城里的守备士官们,也都是这么想的。


    反倒是在三郎刚刚发起冲锋的时候,坂井甚介的军势后方,传来了一阵喧哗:


    「怎么回事……不对!后方有人袭击!」「糟糕!守山城的家伙们打过来了!」


    「你们这帮臭小子,敢造谣我死了?守山城城主,织田孙三郎信光在此!」


    ——虽然说刚才三郎没看清楚坂井甚介马颈上挂着的到底是谁的头颅,但是


    织田信光确实没死,而坂井甚介的马缰上拴着的那颗脑袋,是一个名叫赤濑清六


    的足轻队长的。


    说起来,就在三郎跳着狮子舞、唱着淫词艳曲故意挑衅松叶城的时候,带了


    四百五十人奔袭到深田城下的织田信光并没像他的这个侄子这样轻浮,而是在城


    门前面的山沟里观察了片刻,没一会儿,比三郎拥有更多战斗经验的信光叔父就


    看出来了,深田城里的人可能并没阿艳在密信上所说的驻扎了那么多人,或者说


    至少是还没来得及驻扎动员那么多人,甚至这会儿深田城里的守备还不如自己身


    边带着的人多。


    他在庆幸自己的这个幼妹的心并未背离本家的同时,立刻迅速做出了部署——


    直接攻城。松叶城的城墙毕竟还是用泥土胚砌了墙后、在外面贴了木板做的城垛,


    深田城的外沿护砦,完全就是用木头绑在一起拼成的,连「墙壁」都算不上,只


    能被称作「栅栏」,四百五十人稍微用点力气,单用手就能把这些栅栏推倒。而


    且信光想的是,先把深田占了之后,再带人回防支援三郎去。


    于是,在信光的一声令下,深田城这边早就交上了手。


    可随后,深田城这边也起了浓雾,隔上差不多七八个人远的距离,就谁也看


    不见谁了;


    然后,这个时候坂井甚介就带着人杀了过来……


    ——可好巧不巧,坂井甚介这边即便是听到了有人声喧哗的动静,他还是带


    人从信光的部队和深田城旁边冲了过去,也不知道是这一千来人都没反应过来,


    还是只是一根筋地准备先去支援松叶城;即便后面跑得慢的步兵们发觉了有人正


    在攻打深田,他们也因为先锋大将们已经冲着松叶城进军,自己也不敢擅自驻足。


    但就在这个时候,身为守山城足轻组头的赤濑清六却发现了有敌军从自军身


    边经过,但他却和周围自己的小队都认为,这是敌军的援军准备从后面夹击己方


    的,因此,赤濑清六擅自做主,直接带着自己的十人小队朝着坂井甚介追了过去……


    后果可想而知:一千人的部队虽然在迷雾中行军,但是,对付一个平日里种


    地插秧的十人民兵小队还不容易?


    「这些都是哪来的?也是那古野的?」


    等杀了这帮人,取了赤濑清六的头颅,坂井甚介这才反应过来深田城这边可


    能出问题了。


    「从旗帜的颜色上来看,好像是守山城的兵马。」


    「唔……」


    坂井甚介脑子一转,当即下令,先分出一个两百人分队去支援守山城;然后,


    他想了想,直接把赤濑清六的脑袋挂在了自己的马上,随后等他冲到松叶城前之


    后,便用赤濑清六的首级故意骗三郎他们说,这就是织田信光的脑袋。


    ——他这算盘,按常理来说,打的是没问题的。


    但是有个瑕疵在于:等到他分兵出去的那两百人又回到守山城那边的时候,


    守山城的城门已经破了,城中的足轻大将坂井久藏已经被阵斩枭首,身受重伤的


    副将伊藤弥三郎当着织田信光的面正在切腹自尽;而相应的,织田信光的守山·


    末森城联军,此时已经热身结束、正杀得兴起,碰上白白送上来的两百名清州军,


    便更加疯狂……


    所以,这一会儿,刚解决完深田城和那两百名冤死鬼的信光,正带着人朝着


    坂井甚介的后方杀了过来。


    见此情形,坂井甚介心中登时一沉,眉头一皱,随即瞧着眼前冲过来的织田


    信长的士兵们,忽然大喝一声:「啊咧!弹正忠家欺我太甚!该死的『大傻瓜』!」


    随即,坂井甚介拍马便走——但他可并没后撤、也没想着从侧翼溜走,而是


    驾马迎着冲向自己的士兵们直接撞了过去,这一撞一冲,直接撞翻一个、挑倒两


    个,还掀倒了戳在地上的盾牌,也就是风卷落叶的工夫,坂井甚介便杀到了三郎


    信长的面前,大有准备同归于尽的架势。


    「吉法师受死!」


    但见那银亮亮的枪尖朝着三郎的面门就扎了过来,三郎咬着牙扥住缰,侧身


    一闪,用太刀连相把那把长枪从自己面前拨了开来;然而那坂井甚介却还不死心,


    就着力道反而准备用枪杆朝着三郎的肩头扫击过去,三郎又立刻拿着太刀架住了


    枪杆;


    两人都准备卖个破绽,再给对方来上一招的时候,站在三郎身后已经有一把


    枪,先是直接砸了坂井甚介的头盔一下,然后戳中了坂井甚介的大腿——甚至,


    眼冒金星的坂井甚介都没看到,藏在浓雾里举着这比一般枪矛都长的「三间半枪」


    的那个家伙的身影……


    「主公莫慌!坂井小儿莫要猖狂!中条小一郎参上!」


    「胡说八道!谁慌了!」就在枪刃差点捅到自己面门的当口,三郎却还是笑


    了笑,「干得漂亮,家忠!」


    但是此刻大腿吃痛的坂井甚介可没心思去开玩笑,也没心思去想谁是「中条


    小一郎」,眼看着直接硬生生地想要讨取三郎无望,便随即一扯马缰绳,让马儿


    身子又翘起了两条前足,便就势让中条家忠的枪尖从自己的大腿中褪出来——过


    后才知道,中条小一郎家忠这一戳,直接给坂井甚介的大腿戳了个对穿——随后


    坂井甚介根本来不及多想,用枪杆一敲马屁股,捂着大腿上涌出的汩汩鲜血朝着


    身后躲去,又捂着脑袋定了定神,才重新在自军阵前挑杀着三郎这一边的兵卒;


    另一头,正跟着一众骑兵厮杀着的坂井彦右卫门也很不好过,按说即便是东


    瀛本土的小矮马,对付步兵们也是非常轻而易举的,怎奈何信长这边的步兵,一


    个个手里都抄着一人多、将近两人高的长枪,即使人骑在马上,枪杆都能随意砸


    中脑袋;几杆枪一起举起来的时候,那根本就是一个巨大的笼子,让人也好马也


    好,根本进不得退不能;但他一回过头,眼见着兄长一手提枪一手捂着腿,手指


    缝里还有源源不断的殷红从中涌出,他便双手举起大砍刀,在空中打着腕花转着


    圈一抡,朝前一用力,斜斜一劈,眼前身侧的一名足轻,从肩头到胸腔,当即被


    砍了个两半;这边厢躯干已经被砍得热血喷涌、手里还端着长枪的还在站着,彦


    右卫门又顺势朝着反方向一铲再一抬,另一边正要对着自己插过来的那个足轻头


    颅也登时掉了,甚至那家伙还先丢了手中的长枪,捂着自己只剩下腔子的脖子,


    沾了自己的满手鲜血才直挺挺地倒下。


    彦右卫门杀出了一条血路,才让坂井甚介有机会贴到自己身边。两兄弟相互


    看了看,也没多说什么,坂井甚介狞笑着冲弟弟摇了摇头,彦右卫门也冲着哥哥


    点了点头,对视片刻之后,又各自拍马,朝着三郎这边再次奔袭而来;


    而这边的柴田权六再也坐不住了,微笑了一下,双脚一踢马腹,也举着手中


    的卜文字钩镰枪,顶着坂井甚介冲过来的位置,扯着缰绳加着速地迎了上去……


    眼瞧着两匹马就要撞在一起,先慌乱的那个是坂井甚介,毕竟他胯下这匹马


    矮了权六那匹黄骠马不止一点半点,撞在一起的话,自己有事没事都两说,坐骑


    肯定是没命了;


    于是,两人两马擦肩而过,两把长枪也都朝着对方捅了过去,两人相互擦着


    对方过去的时候,两把枪的铁刃全都拼在了一起,权六胜在膂力大、甚介强在劲


    头猛,两厢一碰,各自振的对方抓着枪杆的虎口疼;


    彦右卫门见着坂井甚介已经跟柴田胜家打在了一起,自己也收拾了心态,当


    下就要对着三郎这边劈砍过来,只不过,他是着实有点过于忽视了堵在三郎面前


    的那帮持枪足轻们,寻思着一个猛子冲过来就能把他们踏平,等到三郎面前的盾


    牌被几个持刀近习挪走、后方的弓箭手掩护着发了一团箭簇之后、三五个士兵再


    次挥着大枪朝着自己打砸过来,彦右卫门这才反应过来事情似乎有点不对……


    但是这个时候,他想躲却已然来不及了,三郎这边的长枪兵们手中的枪本来


    就比普世之内一般的枪要更长、槊得更远,更何况这班人大部分还都练了一阵子,


    扎枪和打砸的速度也比想象中的更灵活更快,纵然彦右卫门反应了过来,侧举着


    薙刀一横,将两三个枪尖一缠再一绕,确实个挡住了致命伤害,但没想到却被另


    外两边的枪尖挑中了肩头,手一软、神一晃,整个人竟然被那密集如竹林一般的


    枪丛推得从马屁股上摔了下去;


    而这一电光火石的瞬间,从三郎信长的身旁,向狂风一样地扑出一员小将,


    那小子举着长枪、对准了刚被甩脱兜盔的彦右卫门的喉咙,大喝了一声「嘿——


    呀」,转瞬间又挺着腰一跃,手起枪落,冰冷冷的枪尖正好穿透了彦右卫门的脖


    子,还结结实实地插入了彦右卫门身下的泥沼里……


    而等骑在马上的三郎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只看到那小子双脚的草鞋瓷实地踩


    在地上,抬着长枪将彦右卫门挑得半坐了起来——这小子就是一直护在自己身边


    的前田犬千代。


    一时间彦右卫门吐不出、吸不进,皱着眉头难过地捂着脖子,眼见着那小子


    竟然是一直以来自己根本看不起的、同样成天跟在「大傻瓜三郎」身边的小一号


    混世魔王前田犬千代,正冷冷地注视着自己,然后狠狠地又把插在自己咽喉的枪


    尖拔了出去,当下脖子处一热之后,冷风又顺着那个窟窿往里灌着,彦右卫门又


    气又痛又是窒息,当即一口憋住,彻底闭上了眼……


    「敌将、坂井彦右卫门,已被吾前田又左讨取!敌将、坂井彦右卫门,已被


    吾前田又左讨取!」


    前田犬千代这边大声欢呼,在场所有的人全都被分了神,清须方的人马一下


    腿肚子都攥筋,而那古野方的士兵们则是就近凑到一起之后,高呼着「嘿——嘿——


    吼」的号子,身上更加来了精气神,对着清须方的人马砍得更加欢跃;


    而与清须方的兵丁们一起被分神的,还有彦右卫门的兄长坂井甚介,本来他


    和柴田权六缠斗得正酣,虽然自己的枪术似蛇一般比权六的更加灵活,奈何权六


    这混账力气实在太大,另外他的那柄卜字形钩镰又几次都挡住了枪路,坂井甚介


    实在是占不到半点便宜,结果就在这时候,在自己身后就听见自己的弟弟被人讨


    死的消息,换成是谁都忍不住回头去看;


    这一看不要紧,柴田权六一见,原本侧挡住甚介枪尖的「卜字」的下夹角,


    直接朝下一掳,刮着甚介的布手套一划,再一挠,让正在分心回首却还来不及悲


    愤的坂井甚介登时吃痛,「哇呀」一声丢掉了长枪;


    而等他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却被权六的钩镰在颈部一挠再横着一切,直接


    封了喉,一头栽倒在泥地上,瞪着眼睛看着弟弟躺下的方向,断了气……


    「呼……」权六将枪尖冲下,一抹脑门能够接出来一茶碗的汗水,优哉游哉


    地骑着马行至犬千代背后,冷笑着却赞许着看着犬千代,故意严肃地说道:「喂,


    乳臭未干的小子!杀个人就只得这么大呼小叫的?你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还用得着你说!跟个城下町里好管闲事、爱嚼舌根子的『老爹』似的!」


    「喂,你小子说什么?小样儿吧……哈哈哈!」


    「哈哈哈……」


    ——当时的柴田胜家还不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少不经事的犬千代,就这样


    会把「柴田老爹」的称呼,管自己叫上一辈子。


    「清州的诸位,尔等头领坂井甚介、彦右卫门已被诛杀!想活命的速速放下


    兵刃,吾信长可饶尔等不死!」


    三郎此话一出,但见眼前这帮清州城的足轻们,放下刀枪弓箭的里头,有连


    忙对着眼前人下跪投降的、还有笑呵呵地摘了头盔铠甲对着眼前原本就是邻里街


    坊的敌对的那古野·守山联军的人夸赞攀谈或者埋怨的,有趴在地上嚎啕大哭的,


    还有立刻往地上一蹲一坐、从怀里掏出一把葵花籽或者炒麦芽嗑起来的,而剩下


    那些无论如何都不乐意放下兵刃的,有解开盔甲之后自己切腹或者抹脖子的、也


    有相互对着捅死就义的,还有依旧以一己之力力战而亡的;


    但三郎看着眼前的场景,完全就跟看野外的风景一般风轻云淡,转而骑着马


    走到犬千代和权六的身边:「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喏,松叶城里还有人呢!」


    权六和犬千代这也才回过了神,收拾了一下心绪后,开始下令让人点火,朝


    着城中放箭。


    但只是一轮火箭之后,就听见城楼上有人告饶,随即松叶城立刻打开了门:


    并且,当时还有略微稀薄的雾气笼罩,让人根本没看清,实际上在那一刻,这座


    小城的前门和后门,差不离是同时打开的——打开前门的,是从听说坂井甚介和


    彦右卫门均被杀灭之后,就准备投降的,眼见着一轮火箭射了过来,虽然还没点


    着一滴火油,但是也够这帮平时只不过小小农户的守军们害怕的;而打开后门的,


    则是赤林孙七、足立清六和土藏弥助这三个活宝和他们的护卫。


    ——按说在这样的雾气之中,这仨人想要逃跑进清须城里躲着,是非常容易


    的事情;


    只可惜,在跟着他们逃跑的护卫里,有几个是刚从被挖通的山隧地道里爬出


    来的家伙,其中为首的那个络腮胡子,名叫泷川一益。


    于是,在没一盏茶的工夫、松叶城彻底被拿下、浓雾也随着太阳升起而散去


    之后,三郎便见到从大老远处,泷川一益便带着他的那帮甲贺「飨谈众」手下,


    提着赤林孙七那伤口处切得整整齐齐的头颅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按说,一般情况下,这场仗达到这,就算结束了;


    可接下来,三郎却下了一道匪夷所思的命令:在场所有人,包括刚投降过来


    的清州兵,身上有披风的摘披风、没披风的脱衣服,没衣服只有铠甲的把铠甲打


    开,然后都重新拾起兵刃、拔出武士刀来,继续朝着清须进发——


    这下所有人,包括柴田胜家,和刚从清须方刚刚溃灭的部队尾部赶到三郎身


    边的织田信光都傻了……


    「吉法师,你这是要干嘛?」随后,织田信光犹豫片刻,拍马凑到三郎身边,


    拽住了三郎的手:「我劝你一句,三助,你可别真为了阿艳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这可是大逆!」


    ——织田信光虽然为人老实憨厚,却不是傻子,另外他虽然别城而居,对于


    阿艳和三郎的事情也不算知情,但是却也不可能半点儿风言风语都没听说过;


    所以,听到三郎当下的命令,他第一反应是觉得,这小子是不是要杀到清州


    城里,抢回阿艳,有没有可能会顺便直接干掉斯波义统父子?


    然而,三郎对此也并不多解释,只是冲着信光笑了笑:「你瞧好吧,叔叔。


    对了,您也最好把羽织背心脱了,等下有得忙呢!」


    随即,三郎一声令下,一众人马便飞奔到了清须城下。


    织田信光也不知道三郎这小子到底要干啥,只能默默地脱了罩在铠甲外的羽


    织,一起急匆匆地跟在其后……


    等到三郎拍马行至清须地界,这个时候,刚才还在睡觉的斯波义统跟刚吃完


    饭早点的织田信友这才知道,刚刚自己的人跟那古野方的人发生了战斗,原本就


    在织田信友府上做客的信秀与信光的弟弟信次,听说本来自己献出来的深田城跟


    松叶城都没了,立刻惊得一屁股坐倒在地;而刚听闻自己义子和侄子全都阵亡的、


    还在一边跪在床席上用柳条抽打真子雪白肥嫩屁股、一边抽插着肉棒的坂井大膳,


    从阴茎到骨头,都吓得软了且萎缩了起来……


    一干人等连甲胄都来不及换上、甚至像坂井大膳这种连衣服都来不及穿上,


    听说上总介信长正带着守山城主和末森城大将柴田权六一起朝着清州城袭来,都


    赶忙跑到天守阁上观望;清须城内众家老豪族,再加上守护武卫义统一时间都聚


    集齐了,站在城楼上忐忑地远观着,却全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可这帮人但见三郎


    行在前头,风风火火地领着身后众人去到的,却不是眼前清须城门口,而是清须


    城城下毗邻中小井田附近,那的大片大片的金黄稻田地。


    到了稻田畔,三郎立刻再次下了三道命令:


    所有母衣众出列;


    非母衣众的,包括守山城和末森城的各位,立即刈麦,能拿多少拿多少,过


    后回到那古野之后,每人与那古野五五分成,到最后收割到还有拿不走的麦子,


    直接搬出刚才从深田跟松叶里取出来的火油撒在地里,就地放火;


    母衣众则每人带上一葫芦或者一水带火油,并带好弓箭火褶,跟着三郎自己


    奔袭至清须城下,在町中放火,若有人胆敢从清须出城,杀无赦!


    ——由此没过一会儿,在清须城的天守阁中,便可看到这番景象:城下东南


    角的稻田里,一帮甲胄之士全都在疯狂地收割着麦子,原本似南蛮毛毯一般整洁


    的稻田,没多一会儿,全都露出了黑褐色秃瘠的泥土,尔后,一条火龙从东到西,


    一直连绵起来,乌黑的浓烟追着刚飘散开来的白色雾气,扑如清州城内,还夹带


    着几许炒熟米的酥香味道;


    而在清须城墙外,一帮发了疯似的家伙,光着脚或者骑着马,在清须城的周


    围的街道上跑着,锅碗瓢盆打翻的声音此起彼伏,到处都是鸡飞狗跳的嘈杂与孩


    童被惊吓到哇哇大哭的吵闹,而每一阵嘈杂过后,便是火烧火燎的炙烤声音,以


    及惊吓与悲痛的哀嚎——而主要由那帮津岛的少年流氓们组成的「母衣众」们的


    怪啸,与那「大傻瓜」的爽朗笑声,则从头到尾贯穿其中……


    刚杀过的人的前田犬千代,则和那个平日里其实老实到有些木讷的河尻镇吉


    把守在清须城正门的护城渠桥梁前,但实际上,他俩在这做的也不过是无用功,


    因为此时的成立,即便都在眼睁睁地看着三郎带人纵火刈麦,搞着破坏,却也根


    本没有任何人敢朝外面踏出一步……


    「从往父亲的尸身上头撒香灰,到敢当街杀了叡山的上人,再到今天……胜


    幡的信秀,可真是生出了一个『魔王』来啊!」自认在尾张境内无所畏惧的织田


    信友,此时此刻,心里也是无比的发毛。


    「哼,『魔王』不『魔王』的,搞成这个德性,赖谁呐?你们一个个的一身


    能耐,我一直劝你们和和气气的,可你们就是不停!哼哼,咋现在就没个人敢出


    去呢?不玩水仙花故意不冒尖尖儿——『装蒜』那一死出啦?我英明的大和守殿


    下,哦吼吼,还有咱们这位智勇双全的坂井大膳亮殿下,咱们清须城诸位俊才们


    如今搞出来此番局面,诸君是不是得自己拾掇拾掇啦?」


    而站在众人中间的斯波义统,却阴阳怪气地说道。


    「那么该怎么处置,武卫殿下又有何高见呢?」


    信友听了义统的话,也是一脸难堪,又侧目愤恨地看着浑身上下就一件浴衣


    的坂井大膳,跟低着头臊着眼的织田三位入道;河尻与一尽管没参与这次本来要


    攻入那古野、却到现在玩砸了的密谋,却也有点不好意思抬头看一眼斯波义统。


    「你们爱咋整咋整,哼,反正尾张现在,是你们诸家说了算话嘛!」


    随后,斯波义统鄙夷地看了看周围的所有人,不屑地转身离去。


    而他不知道,在他身后,却是所有人对他投来的压抑已久的愤怒目光……


    这一个早晨过后,整个尾张的格局,甚至整个东海道的格局都开始发生了变


    化:


    素来被人轻视的「大傻瓜三郎」,竟然打了胜仗。


    ——人们开始访乡问村,走街串巷,将此事奔走相告。风评这东西就是这么


    一回事,一个人指不定会因为哪件事,突然一落千丈;又指不定会因为下一个什


    么是,一下子被人捧到天上。


    三郎也是这样,前些日子,他还是那个只会到处发疯、什么事情都干不好的


    「大傻瓜」、在法事葬礼上朝着父亲尸身丢香灰的不孝儿,今天却似乎突然成了


    战神毗沙门天、惩戒之神不动明王的化身:尽管说最后跑到清须城附近,烧了田


    地和城下町这事儿有点不太地道,但是居然能让「小守护代」坂井大膳的人吃了


    败仗、能把小守护代的义子和侄子全都杀了,这让城下百姓们还是十分开心的,


    即便是那些被毁了田地和房屋的百姓也是如此——等没过俩月,那些没有房屋住、


    没有田地收获以及耕种下一茬粮食的清须周围的老百姓,被三郎派人秘密安排搬


    家到了津岛凑跟那古野周围,却也是后话了——唐土古籍上有句话:「天下苦秦


    久矣」,尾张的百姓们对守护代大和守织田信友、「小守护代」大膳亮坂井赖信


    的感受也差不多如此,多少年了,尾州人各个白天拜天照大神、夜里念观世音菩


    萨,早就希望能有个人治治他们了;现在好了,海津滩这一战,让人们看到了,


    曾经的那个「大傻瓜三郎」就是自己的希望。


    于是,从这一天起,背地里称呼三郎为「大傻瓜三郎」的人越来越少了,人


    们开始由衷地认为,「上总介三郎」就是自己的主公。甚至,松叶城前头那片泥


    沼滩也跟着升了格,被人改了个名字叫做「萱津」——三郎大人打败清须城里面


    那帮官老爷的地方,即便是泥土,闻着都如萱草一样芬芳。


    对于这些事情,清州城里的人是清楚的,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尤其是密谋着


    直接趁着弹正忠家病疾要了弹正忠家命的坂井大膳、织田信政跟河尻与一三人来


    说,他们完全对这些事情都没脸听,而且,在看到了说不好三郎是出于尊重还是


    为了羞辱的目的,特地找猎户送到清须城内坂井屋敷的坂井甚介和坂井彦右卫门


    的首级之后,坂井大膳在家一连病了七天,直接昏迷不醒,还发了三天的烧;


    至少在清须城内,有一个人确定是及其高兴的,那便是城中武卫府里那位只


    有「御前之方」之名、没有少武卫夫人之实的织田艳了:


    三郎带着一众马回母衣众杀到城下的时候,一夜未眠的阿艳,趁人不注意,


    攀爬上了武卫府的围墙之上,望见了三郎潇洒豪迈的英姿——虽然三郎披甲戴兜


    的样子她没少见过,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三郎领兵冲锋的模样,毫不夸张地讲,


    在那一刻,阿艳总算是体会到了久违了的那种「心花怒放」的感觉,她真的觉得


    自己的胸口深处开出了一朵鲜艳娇翠的花朵,那种令人雀跃欣慰的、抚慰了她灵


    魂上的痛苦孤寂、伤痕的酥痒之感,化作了一汪蜜水,从那朵花的花蕊滴落,并


    从她双腿间柔嫩的蕊穴中幸福地渗出;


    但随着她的目光移到了自己所在的城池下那几丈高有余的基座,阿艳心中的


    中快慰,瞬间又再次化成了一丝落寞,她又看了看城下正在指挥兵丁纵火跟收割


    稻田的三郎,她心知,此番三郎打了胜仗已经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了,想要就此


    为自己攻下脚下的这座城,却比登天;如果可以,她真想立刻化成一只小鸟,飞


    到三郎的肩头跟着他回到那古野,但这时候的她,并不是一个心里只装着自己、


    而让自己心爱的男人以及整个家族都为自己犯险的无理取闹的糊涂女人,此刻的


    她觉得,自己可以为了三郎等下去。


    (他一定有办法来救我……一定……啊……嗯……一定……三郎!)


    于是那天,从早到晚,只要是趁着没人,阿艳都会用三郎送她的那柄肋差的


    刀鞘来插入自己的蜜穴深处,她幻想着那就是三郎的阴茎,就是三郎的灵魂……


    「可怕的女人……」


    在一旁一直偷窥着阿艳的斯波义银,裆里是硬的,心里却是虚的。


    ——对于阿艳,少武卫殿下一直是又惧怕又垂涎。


    其实对于义银来讲,什么品相的女人,自己都有不少,家中的女眷、侍婢、


    甚至是庶母,自己都是随便亵狎玩弄的,只不过总会有玩腻的时候;反倒是眼前


    的这个阿艳,她虽然可怕,但毕竟是个外表小家碧玉、骨子里媚骚无比的美女尤


    物;但同时,义银越觉得她媚骚绮丽,心里对她也越发地惧怕。


    「……海西跟爱知郡的家伙都太可怕了!那个妹妹不像妹妹、姑姑不像姑姑


    的女人,每天晚上都让我一茬接一茬的冷汗,让我睡不着!而那个说聪明不聪明、


    说傻不傻的『大傻瓜』织田信长,现在又在咱们清州城附近这般胡闹张狂!信秀


    这头老虎刚死,这又来了一头豺狼啊!不……不不!就像那些天台山的云游僧人


    们所说,这就是一个『魔王』!父亲……」


    「唠唠叨叨、唠唠叨叨的!你就看你这坐不住、食不安的样子!哪里有半点


    配得上『武卫』二字的?」在外人面前的斯波义统,总习惯地摆出一副笑意吟吟


    的表情,但是当只在自己和儿子相处的时候,他却会挂上阴鸷的眼神和没有半点


    笑容、而含满了冷漠与憎恶的绷紧的嘴唇,「我说,你小子也真是的!趁着寡人


    不注意,你都敢背着我偷你老子的女人!怎么,区区一个阿艳你就拿不下?」


    「我……爹啊!我……我的那些小妈儿们都是多温柔的人啊!而那古野这个


    野娘们儿又是什么人啊?你……你要是想要,我就把她让给你!就当是咱们父子


    之间扯平了、我为我睡了我那几个小妈儿给您赔罪了!看您受不受得了!」


    「什么屁话!不知羞耻……」斯波义统训了几句,但他倒也并不真是生气,


    他对于自己儿子和自己小妾们那点事儿早就习惯了;他眼睛一眯,细细想了想,


    歪着嘴巴狞笑着说道:「不过,也多亏你小子到现在没沾染一下那个阿艳了……


    我早听说,那个小臭丫头跟那个三郎信长有超过了血缘伦常之染……这对咱们斯


    波家而言,却也不是个坏事!喂,我要是把你的亲事退了,把阿艳还回去,你没


    意见吧!」


    「爹,咱说日头从东边升起来的事儿,还要我每天提醒您么?——把阿艳送


    回那古野去的事情,我从这姐姐过门的第二天我就跟您说了,到现在这都几个月


    了?赶紧吧!明天我就让太田牛一和梁田弥次右卫门给这个阿艳送走完事……」


    「你急什么!」


    「不是,父亲……」


    「你急什么?你忘了,你从小我就教过你,对于别人喜欢、中意的东西,如


    果这东西在我们的手里,我们是可以加价码的!」


    「这什么意思……爹,我没懂……」


    「真是猪脑子!每天除了垂钓、作画、写和歌还有玩女人之外,你能不能动


    动脑子考虑考虑别的事情?——你没发现一件事么?这个三郎信长的脑子,跟别


    人的不一样:至少跟他那个死爹信秀那家伙可一点都不一样!信秀虽然敢跟信友、


    大膳他们开战,但是明面上却还要跟岩仓、清须这边保持和睦,岩仓清须这边的


    『织田们』来逼迫寡人的时候,信秀这家伙也会跟着分一杯羹!说白了,诸织田


    欺负我斯波家,对他们来说是一种秩序,信秀也会跟着要求遵守这个混账秩序!


    信秀啊,根本是个阴谋家!而这个三郎信长则不然:大家都叫他『大傻瓜』,我


    也本以为他确实傻,但是现在我看懂了,这家伙根本就是随心所欲而已,对于坑


    害他、敌对他的,他可以完全不讲礼仪情面,他敢想敢干,不喜欢遵守那些条条


    框框——这不正好是你我父子需要的人吗?」


    「哦……我明白了!父亲,您是想要那个『大傻瓜』为我们效力,让他帮着


    我们削减、甚至是消灭大和守、伊势守还有坂井、河尻他们的势力,而把阿艳作


    为咱们父子手中的人质?」


    「你才明白啊,我的蠢儿子……眼下这么一看,这个三郎如此能打,而他的


    背后,还有美浓的『山城守』道三殿下,如果咱爷俩儿能利用好这个三郎,复兴


    咱斯波武卫家,还不是指日可待?至于这个阿艳,呵呵,说是嫁过来跟你成亲,


    实际上,不就是送来给咱们当人质的嘛!」


    「那……我看要不这样,爹,我明天还是先派簗田政纲送过去几匹布料、几


    坛子酒、几匹马、几把刀枪什么的——以您的名义——作为名义上,说和咱们清


    州城和他们那古野继续『和睦安诸』的见证,然后,我再让弥次右卫门替咱们爷


    俩儿跟那个『大傻瓜』透露一下,咱们武卫家愿意跟他胜幡『弹正忠家』……不,


    是他那古野『上总介三郎』本人交好的意愿——甚至如果他想的话,下四郡守护


    代,乃至整个尾张守护代、咱们斯波家的笔头家老,都可以让给他来做!嗯……


    而且,我觉得,单靠弥次的话恐怕还不够有力量;最好的话,父亲,您可以亲自


    给这个『大傻瓜』写一封手信!」


    「我的儿啊,你这么考虑事情才像样!也不枉此生为父疼你一辈子!你赶紧


    快去吩咐你的那些家臣们,做好准备吧!而且,从今天开始,对于这个阿艳……


    明面上让下人们对她好点儿,要比前些日子更好,只要她不出城,让她干什么都


    行!甚至可以让人帮她给那古野城去信!但是,暗地里你得让近习侍卫们看住她!


    不能让她轻易就这么离开咱们武卫府!至于书信的事情,看为父的!」


    「孩儿承知!」


    于是,经过一天的思前想后、斟词酌句,在当夜,老武卫义统殿下洋洋洒洒


    写了差不多七八页纸的书信,用着在整个列岛上全部书籍中存在的最优美假名跟


    汉字写成的华丽辞藻,亲切而奉谀地夸赞了三郎一番,又用了所有最恶毒的言语


    痛斥了织田信友、坂井大膳等人,把尾张上下前二十年后二十年、甚至把织田信


    秀的死都算到了织田信友、坂井赖信这帮人的头上,并在最后十分肉麻地写下了


    这样的话:


    「藤原朝臣上总介三郎信长殿下,当为吾兵卫府之倚望,应乃尾州之柱国,


    吾愿与三郎信长殿,永结磐石之交」。


    ——在拿到了从清须送来的一大堆东西,以及斯波义统的这封让三郎看着都


    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的书信后,三郎着实有些哭笑不得。


    先前自己父亲织田信秀去世的时候,身为主君的斯波义统别说出席葬礼或者


    派人悼唁,他可是连个招呼都没派人来打过一个,并且还反而是在兴高采烈地进


    行着迎娶阿艳作儿媳妇的祝言婚礼、还搞得热闹非凡;这老小子如今这般示好,


    无非是看见自己挫败了坂井大膳而已——而从小就被人轻怠嫌弃惯了的三郎,在


    心里就想得十分清楚:自己就算真的干掉了坂井大膳跟清州、岩仓、犬山等等这


    几个织田分家,那么在斯波义统的眼里,自己也不过是下一个织田信友、下一个


    坂井大膳;


    而且,在三郎眼里,什么「斯波武卫」的称号、什么「室町管领」的家名,


    其实早就不值钱了——如果真的管用,就在自己拿可恶的信次叔父向坂井大膳下


    跪、且献出松叶、深田二城跟自己的小儿子做人质的时候,义统那老小子就应该


    下一道命令让两家罢手——所以三郎目前还是有点不太想理会这个老头子的;


    但话说回来,斯波义统这封信,可的确是三郎从小到大,第一次有长辈实实


    惠惠地对他进行夸赞,把事情想得明白归想得明白,但如果说起高不高兴,三郎


    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而且,书信和礼品既然送上门来,人家又毕竟是朝廷跟幕府


    世代授命认证的「尾张守护」,却也不能怠慢。


    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这场仗不是打完就完事了:整个尾张下四郡守护代织


    田信友,纵容自己的家老「清须三人众」恐吓加上煽动那古野、自己的小叔叔织


    田信次背叛本家,这事情怎么也都得有个说法,而现在弹正忠家的笔头家老林通


    胜常年在末森城,基本上不愿意跟自己见面,自己的师父平手政秀又在告病假、


    并且也差不多算是跟自己闹掰了,那么打完仗之后的烂摊子、以及评判整个事件


    的公允,自己怎么说都得找上一个人来进行,而身为「尾张守护」、又是世袭幕


    府武卫的斯波义统,则成了最好的人选。


    于是三郎只好让吏僚亲信村井贞胜帮自己代笔,给斯波义统写了封回信以表


    谢恩,并且还进献了五百贯「永乐通宝」,一方面以示对斯波义统的孝敬忠诚,


    另一方面也算是对前些日子烧了城下町跟农田的赔偿。也算是对三郎此举的回应,


    斯波义统便少有地亲自执笔,以「正五位下-治部大辅」兼任尾张守护的名义,


    煞有介事地写了一份判决书状——在三郎回信请求自己决断之前,斯波义统已经


    在肚子里打了好几遍腹稿了:其一、要求织田广信、坂井大膳方面送还织田信次


    的人质;其二、织田信次即日起「御役御免」、「谴责」、「谨慎十五日」——


    也就是判其免除在尾张的一切公职,并通报批评,并且要求在家软禁且自我反省


    十五天;其三,松叶城、深田城守备管辖权,一并交给守山城主织田信光。


    ——但其实,斯波义统的这份书状起不到多大作用,整个尾张,包括斯波义


    统自己心里都清楚:


    首先送还人质这件事,织田信友跟坂井大膳肯定是要做的,都用不着义统多


    嘴说这么一句,毕竟现在这么一看自己确实打不过那个「大傻瓜三郎」,织田信


    长这小子还的确有两下子,如果这时候不积极罢战,万一他趁着势头真的压过来,


    信有和坂井二人心里实在是没多少把握能保住自己;松叶城和深田城归了织田信


    光也是必然,仗毕竟打输了,从守山城溜溜达达走到松叶城,也就用不了半壶茶


    的工夫,要不是手里兵员少,恐怕在得到信次归附信友那天,孙三郎信光怕是自


    己就带人打过来了;而至于什么「御职御免」、「谨慎十五日」这些事儿,实际


    上对任何人来说都不在乎,在尾张还是谁拳头大谁说得算,朝廷官位、幕府官职


    这些东西,其实就是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装饰而已——这次开战,就连武卫府的足


    轻都参战了、事发的时候斯波义统自己还不知道,现在要求人家在家反省,谁能


    理会呢?也就是「谴责」这个处理方式,会让信次脸上难堪一些。而没过多久,


    孙三郎信光疼惜自己的弟弟,还跑去跟三郎说情,让信次以「与力寄骑」的形式,


    让信次归附到了自己的麾下、并且还出任守山城城代,考虑到毕竟是自家叔叔,


    信长到最后也没怎么为难信次,所以里外里,信次相当于没被责罚不说,还变相


    确保了人身安全。


    只不过,三郎要的就是一句评理,而斯波义统要的也是一份体面。所以,这


    相互看不上眼的一老一少,这次才如此相互成全。


    「啊呀呀——上总介三郎殿下,忠心可鉴呀!」


    「上总介三郎殿下,一表人才,真乃我尾州造化啊!」


    「哎……寡人何时能跟上总介三郎殿下一起把酒言欢呢!」


    「上总介三郎殿下,才应当是我斯波家谱代上首啊!」


    ……


    在得到了回信的斯波义统,简直大喜过望,于是那阵子,斯波义统时时刻刻


    言必「上总介三郎殿下」,虽然这位老先生其实也根本没怎么见过三郎,况且早


    先在听说了三郎做出来的那些不为人称道的或滑稽、或尴尬、或离经叛道的事情


    之后,整个清须城内骂三郎是「大傻瓜」「蠢材」骂得最凶的那个也是他,但现


    在在斯波义统的口中,三郎简直就是神祇的化身,恨不得马上就把他供奉在清须


    城二之丸的鸟居后面。


    除此之外,斯波义统还天天在家设宴,倒也没有说是要特意去请谁,却让各


    房妻妾跟三个儿子义银、长秀、义冬,以对待重要客人的方式排座并且陪伴阿艳:


    吃的东西极其丰盛,满桌各种的山中走兽云中燕、各种的陆地牛羊海底鲜,还有


    什么猴头燕窝鲨鱼翅、什么熊掌干贝鹿尾尖,仅仅用了两天,就给阿艳吃得差点


    上火伤食;在席间,义统还得吩咐义银、长秀跟义冬,以及家里的各房姬妾轮番


    地给阿艳敬酒,每次酒过三巡、意到兴致,斯波义统又总会不停地提及三郎,对


    着阿艳把三郎吹上了天,自己吹还不过瘾,还得让阿艳细致板牙地给整个武卫府


    上的人,将三郎从小到大做过的事情都得给讲一遍,且是阿艳讲一段,义统就拉


    着自己这几个儿子跟那几房姨太太一起夸三郎,把阿艳弄得那叫一个烦。


    ——近些日子从海外来尾张的南蛮人,有些个叫「伴天连」传教士的,在跟


    人传教的时候说过:在他们的典籍里记载人类有七大罪,情欲、馋虫、怠漫、贪


    心、攀比、懒散和怒气,这七个玩意确实不能被勾引,只要一勾引,绝对会决堤。


    阿艳对于三郎的情欲跟想念也是如此。原本对于三郎的思念,阿艳只是默默


    地藏在心里,而在这些日子里给斯波义统一通絮叨,对三郎本来已经变成微弱小


    火苗的惦记,一下子就被燃烧成了熊熊烈焰……


    更不要说,义统让阿艳当着众人面前讲述的那些三郎所做出的趣事、怪事、


    潇洒事,在当时做完或者发生完之后,本来都是阿艳与他躲起来做肌肤之亲的时


    刻,所以当阿艳忸怩又尴尬地讲述着三郎在过去的所作所为之时,她满脑子实际


    上都是三郎那似小麦又似黄铜一般的肌肤、似打糕又似岩石一样的腹肌,还有那


    根硬似铁枪、粗似杵、润似碧玉、烫似火的男根……


    于是,每次跟武卫府里的人喝完了酒,阿艳又都会一个人躲到厢房或者储物


    间里,默默地拿出三郎先前送给自己的那柄肋差短刀,把那乌黑的刀鞘想象成三


    郎的那根又大又长的阴茎,在手里和脸颊上捂得温热了,然后再在口中吮舔得满


    是唾津,随后极度饥渴地扯开衣领、分开双腿、掰开嫩穴,一把就将刀鞘插到自


    己的花蕊深处,一边口里念叨着「三郎……三郎」的呓语,一边握着整根肋差在


    自己的肉穴中抽插,又一边用着沾满自己口水的手指,来回地在两只酥胸上抓捏


    着……


    「太可怕了……这个女人!哪有这样的……」


    ——其实每当阿艳默默地享受沉溺在自己渴望的世界中、且用那柄肋差把自


    己的蜜穴插得冒白沫、一股股的白浆蜜液流淌在那粉嫩的小肛肉上的时候,她名


    义上的丈夫斯波义银,总会在一旁默默地偷看着阿艳,并将自己的一只手从武士


    袍的里面揣入兜裆布里,默默地大张着嘴撸动着自己的鸡巴。


    但垂涎归垂涎,义银也实在是不敢对阿艳真的做出来点什么,毕竟自己是真


    的不想当下一个小山田信有。索性,义银直接偷着派了几个贴身的近习侍卫,趁


    着家里其他人都不注意的时候,就把自己的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家伙什搬到了外城


    的一个靠近自己比较喜欢的两个小妈们的屋敷的小厢房那边,再也不跟阿艳一个


    屋睡了——真别说,搬出来的当晚,那是斯波义银几个月来睡得最踏实的一宿。


    对此,阿艳也是乐得自在。


    除此之外,老武卫某次喝多了,还答应了阿艳要随处走动的要求——于是阿


    艳在筵席结束之后,就带上了那把贴身的肋差,立马想要往那古野城逃走,结果,


    她却还是被居城门口的守备足轻拦了下来——阿艳这才明白,老武卫这是跟自己


    耍了个花招:清须城内的范围,阿艳能随意走动,但就是不能出城;


    「阿艳啊,别乱走啦!现在这世道,乱着呢!你看看,作为你义父的寡人我,


    也不怎么出城吧?那是因为在这偌大的清州城里,寡人我是『尾张守护』、『斯


    波武卫』,出了城,外面的那些刁民们,是吧,还有一些目无法纪、纲常败坏的


    地头武士们,对吧,他们才不管咱们是谁咧!那对咱们这些『贵人』们,可是连


    抢带杀的,甚至,还会看你是个容貌绮丽的女子而会对你进行奸污欺辱!所以啊,


    别出城外头瞎乱走!在城内的话,你倒是愿意去哪就去哪!知道你先前在胜幡城


    和那古野城散漫惯了,可寡人我可是为了你好啊!听听劝吧,阿艳!」义统还煞


    有介事、苦口婆心地对阿艳规劝道。


    「也是……武卫殿下,您说的是。反正退一万步说,阿艳现在即便不是您府


    上的的儿媳,阿艳也是您的人质。是这样吧,武卫殿下。」而几日一吃就是一整


    天的宴席下来,在上座坐久了的阿艳,也懒得再跟老武卫装相了。


    阿艳不乐意装相,从出生到上了岁数一直都在装相、且及其善于装相的斯波


    义统却依旧做出一副耐心状地说道:「这……这说的是哪的话啊?哈哈哈!寡人


    知道,你是想念你在那古野的家了吧?嗯……出城的话,实在是麻烦!但是吧,


    你要是说,找几个人去给那古野的上总介殿下送个口信之类的事情,你还是可以


    做的呀——不,不是可以做,是一定要做的!你多跟自己本家联系联系,也是让


    咱们斯波家和胜幡家更紧密的一个方式,对吧!」


    阿艳低头苦笑。


    不过阿艳倒也知足,因为跟先前刚嫁来武卫府的时候、只能在整个武卫府里


    活动的禁锢比起来,现在自己确实自由多了;更何况,她也很明白斯波义统特意


    强调让自己「一定要」多跟那古野方面联系的用意何在。


    借着这个机会,阿艳立刻回房,熬了一夜,写了差不多几千字的表达对三郎


    思念的情书,写完了信后,阿艳也根本来不及将另一张被用来当作信封的厚宣纸


    叠好后再把信纸放在信封里面,她就趿拉着木屐,一溜烟跑到了清须城最外头的


    「大手丸」城郭附近,披着灰蓝色尚未日出的微凉清晨,听着箭橹上兵卒的鼾声,


    等待着一大早来到城里送菜送野味的农户猎户。


    而就在这时候,一个冷冰冰却又带着几分酥媚的女人的微弱声音,从阿艳的


    背后响起:


    「怎么着?等着让人帮你送信呢?那古野的『飨谈众』呢?」


    阿艳边回头,边差点吓得大叫起来。


    却被身后那女人捂住了嘴,并且顺势挟到了她的怀里。


    ——那女人的怀里倒是相当温暖,而且,还因为她那两只呼之欲出的顽皮爆


    满的白兔挤得十分紧实。


    ——那竟然是真子夫人。此时的她穿着一件朴素的带着兜帽的套头披风,她


    把阿艳抱在怀里之后,又十分谨慎地看了看城橹上的那几个相互靠着打盹的士兵


    们。


    「你先别说话——这会儿大手丸的守备,可是河尻左马丞大人的家丁!你先


    跟我来……」真子夫人一脸严肃地说道。


    阿艳听罢,也不敢多言——清须织田家的「清须三人众」里,坂井大膳多诡


    计而少学识,织田三位入道善经略而胆气薄,唯独这位河尻「左马丞」与一殿下,


    文武双全,而且武道超群、凶狠嗜杀,平时沉默寡言又比较离群,但是偏偏跟坂


    井赖信、织田信政这帮人投脾气,愿意跟他们作一丘之貉。而且,此人最大的特


    点是,发起狠来六亲不认,还善于研究各种折磨人的酷刑:只要是在清州地界反


    对织田信友跟坂井大膳的,不管是自己的朋友亲族,还是身份多么高贵显赫,哪


    怕是武卫府里的男丁女眷,如果犯在河尻与一的手里,基本上就没个好活路。


    所以,阿艳只能跟真子夫人相互抱着搀着,走到了外城内的一片翠竹林里头,


    到了一个不太显眼的怪石后面,俩人才互相松开了对方。


    但是等真子夫人站定了身子,她却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了一封信——正是阿


    艳给三郎写的那封情信。


    而阿艳瞪大眼也来不及发觉,刚才真子正是跟自己相互抱着的时候,把这封


    信从自己的衣领处给偷偷摸走了。


    「你还我!你……」


    而真子夫人却冷着脸,直接翻开外层封纸、又展开信笺,借着蒙蒙亮的晨光,


    十分不礼貌地看起阿艳的信来:「全是用假名写的……你可真行!一个汉字都没


    有哈?全是平假名片假名,你还寻思着让那帮庶民帮你送信?就清州城下町里那


    帮卑劣的贱民,哪怕是专门给人送东西的『飞脚』,哪有不拆雇主的信自己偷看


    的?你信不信,你今天要是随便找个人给你送这封信,你跟你的这位『好三郎』


    大人之间叔母与侄甥近亲相奸的私情,到不了第二天就得被传遍整个尾张?啊啦,


    对呀,你家三郎的『飨谈众』呢?都哪去了?」


    真子对着阿艳一通乱喷乱卷,弄得阿艳涨红了脸,辩驳也不知道怎么辩,解


    释也不知道怎么解,只能默默把信从真子手里抢夺回来,然后重新叠好。


    ——当然,阿艳也确实不知道的是,在「萱津合战」那天,刚开始打着地道、


    准备对松叶城进行「土龙攻」的「飨谈众『栋梁』」泷川一益,就在快要把地道


    挖通的时候,这帮甲贺派忍者队伍的最后,突然有人浑身着起火来,随后大把大


    把的磨成粉末的煤炭顺着挖好的地道被洒了进来、贴到了忍者们的身上;泷川一


    益只好迅速带人顶着火团往外突围,一出地洞便立即跟对方交上了手,几番砍杀


    下来,一益马上摸清了对方的忍刀刀术跟手里剑的掷法,肯定皆是源自于伊贺流;


    但是按说自从紫苏油在整个日本大范围生产后降了价格、靠近京都所在的山城国


    的伊贺境内,各个忍村的忍者在使用「火遁术」进行攻击的时候,早都已经开始


    应用紫苏油而不用炭粉了。


    两厢打将起来,又冲着对方骂了几句试探了一番过后,一听操着对方满口的


    伊势口音,泷川一益才发觉对方可能是服部一族在西尾张跟伊势国长岛地区的分


    家——号称「海西服部党」的服部友贞派来的人。这帮人常年在西尾张跟伊势国


    形成独立割据,偶尔会接受伊势国神户氏跟长野工藤氏的资助,但是大部分时间


    都在对往来尾张的、尤其是往来于那古野跟胜幡、末森城与各国之间的陆上商队


    进行打劫,当年在老主公织田信秀在世的时候,就在胜幡城和津岛凑周围闹事儿,


    后来还通过流落到三河的伊贺服部家,也就是服部半藏领导的同族分家联络上了


    今川义元,长期试图从尾张西面同东面的今川夹击胜幡城、末森城跟那古野,甚


    至闹得最欢的时候,一度差点使得半个海西郡成为今川家的「飞地」;在坂井大


    膳企图进攻那古野的这节骨眼上,在清须城下出现了「服部党」的踪迹,这对于


    那古野方面而言可不是什么好的信号。


    服部党的人倒是没恋战,眼见甲贺的「飨谈众」没吃到什么亏,这帮人就撤


    了,若不是如此,一益也不会赶巧碰上正在撤退的赤林孙七。所以在萱津一战过


    后,泷川一益把这件事汇报给三郎之后,三郎当即就派泷川一益组建了一支混杂


    了各个流派忍者与浪客的斥候别动队,潜入到伊势国长岛去调查服部党的动向。


    换而言之,此时此刻,曾经亲自安排阿艳跟那古野联络的泷川一益,根本不


    在尾张。


    再后来阿艳得知一益的去处之后,她简直后悔不已——她觉着当初她就应该


    在泷川一益带自己去见斋藤归蝶的那天晚上,直接留在那古野城不走了;不过,


    话又说回来,如果她那样做了,少武卫殿下的新婚夫人出尔反尔,待在自己本家


    久而不归,却倒是更给清须跟岩仓等其他诸织田攻打那古野的口实,那样子,反


    而会使得三郎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在最近这一阵子跟我见面的时候,不是挺巧舌如簧的么,阿艳夫人?怎么


    这会儿变哑巴了?」就在阿艳低头不语的时候,真子看着她冷冷一笑道。


    「真子夫人,您这么早来找我,还跟踪我,你要做什么呢?」


    「跟踪你?哈!怎么着?听你这意思,我救了你两次,你不谢我,反而还对


    我有敌意咧!」真子十分戏谑地看着阿艳。


    「你救了我两次?哼,什么时候啊?」阿艳生气归生气,但确实也有些一头


    雾水。


    「首先,就在刚才,我让你离那些河尻左马丞家的兵丁远点儿,算不算救了


    你?我知道,最近老武卫殿下答应你跟那古野联络了——但是,你清不清楚,老


    武卫殿下这个事情,可是瞒着我家夫君、左马丞跟我父亲的?前些日子,『你的


    好三郎』在城下干了那么一出,如今要是被他们知道了,你要往那古野送信,你


    猜猜,他们三个会拿你怎么办?所以你说,我这是不是救了你一次?」


    「是。这个我不否认。但是另一次呢?何来你救我两次之说?」


    真子冷冷一笑,妖媚地翘起嘴角道:


    「这另一次嘛……阿艳,你也不用跟我装了!我且问你:坂井赖信设计的对


    松叶城和深田城的守备计划,是你透露给你的『好三郎』的吧?」


    「你什么意思……」


    「呵呵,还装?你别小看我了!即便……即便我一直以来,在坂井屋敷都在


    做侧室偏房,但是再怎么说,我也是个『武家女子』出身!那波诡云谲的战事变


    化,以及其中缘由,我还是能琢磨得清楚的——那天早上,你的『好三郎』跟守


    山城的信光殿下,也是趁着这样昏暗的清晨、再加上有水雾笼罩掩护,而出兵攻


    打的松叶城和深田城,而城中的守备足轻们也像着清须城里一样,好吃懒做,贪


    酒贪睡;并且,按照坂井赖信的设计跟刺探,因为先前在鸣海城下的败绩让他失


    去了军心,你的『好三郎』手头能用的兵力,其实不多,即便加上织田信光殿下


    的家底,也不过杯水车薪,可信光殿下与信长殿下他们,却仍然要把仅有的兵力


    分成了两股,目的就是让兵卒多的支队对付人少的深田城、让人数少的支队引诱


    人数多的松叶城,然后两边再夹击援军,说明他们至少清楚松叶与深田城的兵力


    分配不均;而且,他们两边的部队,从『总大将』到从『侍大将』再到普通的足


    轻,身上都携带着火种的,这不是正说明他们很清楚城内是存放了火油的么?能


    看到坂井赖信跟我父亲织田信政研究的兵力部署图的人不多,这几天他们查了好


    几遍都没查出来,到底是谁走漏的消息;反而,他们到现在都没人想得起来,你


    曾经来过我家屋敷!哈哈!阿艳啊阿艳,不是你把情报透露给那古野,又能是谁


    呢?」


    阿艳倒吸了一口气,把眼睛瞪得更大盯着真子:「那……你想怎么样?」


    而且,说完了这话,阿艳直接把那把一直藏在自己右手袖子里的肋差,悄悄


    甩到了手里握紧了


    「你别紧张么!我到现在也并没把这件事告诉坂井赖信跟织田信政、河尻与


    一他们,这算不算是我第二次救了你啊?」真子依旧非常妖媚又狡狯地笑了笑,


    但随即,她的眉头轻轻一皱,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后,整个嘴巴又向下撇了一撇。


    「谁知道你想搞什么鬼……」阿艳恶狠狠地看着真子,又把那柄肋差握得更


    紧,就势准备用左手握着刀鞘抽刀。


    可这时候,真子却抢先一下开了口:「我想帮你!」


    「什么?」


    「我想帮你!阿艳,我想帮你——而且,我也想帮你的『好三郎』、织田上


    总介三郎信长殿下!我可以利用我的身份,帮信长殿下刺探清须跟岩仓的所有军


    情,甚至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帮忙分化岩仓织田跟清须织田!我可以让信长殿下


    成为整个尾张织田氏的宗家当主!」


    其实对于真子的这段话,阿艳是有些不太相信的,因为真子这个女人平常实


    在是太妖媚又太狡猾了,明国有句俗语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真子夫


    人简直是这句俗谚的肉身体现;只不过,就在这会儿,阿艳才突然注意到,今天


    的真子夫人似乎有点反常——平常穿衣服十分暴露的她,虽然说此刻依旧乳沟微


    露,但除此之外,全身上下其他地方却裹得严严实实的;其次,这真子夫人平时


    及其注重自己的样貌,无论何时她的脸上都会擦脂抹粉,今天却是素颜朝天的,


    而且这会儿,阿艳稍微揭开了真子夫人头上挡了半边脸的连帽边沿,才发现真子


    的眼睛似乎有些像春桃一般发红发肿;再者,她今天即便是讽刺挖苦、或者得意


    洋洋时候露出来的笑容,让人觉得实在是有点别扭,或者说,她似乎是在故意强


    颜欢笑一样;


    而且最最重要的是,今天当她提到她的丈夫坂井大膳的时候,并没有像平常


    那样惺惺作态地用着及其酥痒的油腻声音称呼为「我家旦那」、「雄壮的大膳大


    人」、「我亲爱的丈夫」,而是稍微有些咬着牙直呼起名为「坂井赖信」,这开


    始让阿艳隐约发觉,在真子夫人和坂井大膳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但是阿艳还是对她警惕地问道:「我凭什么要相信你?你说你要帮我和三郎,


    你的目的又是何为呢?」


    「我的目的,就是希望,你能带我走——我想去那古野,你让我在那古野城


    里当个侍婢、杂役、农女,甚至打扫便所茅房、淘挖屎尿的奴役,我都愿意!或


    者你让信长殿下快些打过来、占领了清须城!或者你带我离开尾张!总之,坂井


    屋敷或者现在的清须城,我是不想再待了!」


    话在嘴上说着,真子的眼泪也跟着从眼睛里淌了出来。真子这一哭,让阿艳


    有点傻住了。


    「你……你别骗人了!堂堂『小守护代』坂井大膳大人最喜欢的侧室夫人,


    居然说出不想在清须城继续待下去了这样的话?你觉得我会信么?」


    「那你就杀了我吧!你现在是准备杀了我的,对吧?那你就杀了我吧!反正


    我再在清须城待下去的话,我也不想活了。来吧,你杀了我,你给我个痛快!」


    阿艳看着眼前突然哭得泪眼婆娑的真子,心里其实仍然十分怀疑,但她看着


    真子委屈的模样又似乎不像装出来的,于是她自己也便迟疑了起来。


    「那你不如给我讲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看看我会不会相信——我希望


    你倒是真能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真子夫人抬手抹了抹眼泪,一脸严肃地思考片刻,对阿艳说道:「我跟你在


    这,肯定是没办法就这么一直聊天,要不然早晚得被守备卫兵发现,我跟你说的


    这些事情,也不能被他们听见……但我知道,你也出不了城,要不然我在城外倒


    是有两三个地方,就连坂井大膳都不知道的。这样吧,你带我去武卫府,我听说


    少武卫不是从你们俩的房间搬出来了吗?你带我去你的居室,这样的话,如果坂


    井赖信听说了、或者对我问起来,我也方便编话。」


    阿艳一听,便对真子稍稍放下了一些戒备,毕竟此时此刻,斯波义统那老家


    伙似乎是对三郎颇有好感,进而捎带手地也让武卫府的上上下下对自己多了几分


    尊重,即便真子这骚女人是在耍花招,在武卫府里倒是也不敢对自己怎样。


    于是,阿艳便带着真子一路回到了「三之丸」内城的武卫府里。此时正好赶


    上下人们在准备早膳,阿艳也让下人们多备了一副碗筷跟餐盘,多准备了一碗昆


    布杏仁豆腐清汤、一碟用樱花盐渍的咸梅、一碟用醋跟米酒加上野茱萸腌渍的水


    芹菜,以及一碟煎过的味噌酱腌青鱼和一碗混了脱壳麦粒的糙米饭,吃完饭后又


    让自己在清须的贴身丫鬟给真子备了一壶热茶,之后就让侍女们告诉武卫府上其


    他人,说阿艳夫人身体欠安、想继续休息,不让人靠近,又便让侍女们全都退下


    了。


    茶足饭饱、又见阿艳屏退了左右,真子突然像个纯真的少女似的,毫不顾忌


    礼节地抱着膝盖坐着,低头发了一会儿呆后,又抬起头对阿艳说道:「谢谢你,


    阿艳。你应该不知道吧,今天这顿早膳,应该是我最近这三五天以来,吃过的唯


    一一顿饱饭。」


    「你……怎么可能?到底怎么回事?」


    「你先别急——你不是要我给你讲能让你相信的故事么?在讲故事之前,我


    先让你看看别的。」


    「看什么?」


    「让你看看,我从小到大这么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吧——」


    说着,真子突然站起身来,解下了身上的所有衣物……


    阿艳这下彻底傻眼了。


    她看到的是,以往风姿绰约、丰乳肥臀、遍体通白的尊贵又狐媚的真子夫人,


    此刻的丰满身躯上,全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


    「这难道都是你夫君……是坂井大膳打得?」


    「怎么说呢……自从我嫁给他的这些年来,每个月都有这么几天。」


    「为什么呢?」


    「因为我前两天刚来完月事……」


    「……」


    阿艳沉默了。


    ——换句话说,真子夫人最近没怀孕。


    「除了这个以外,还因为他的义子甚介跟他的另一个侄子彦右卫门都死了。」


    真子夫人流着眼泪,却开心地笑着说道,「坂井家这下算是无后了,清须坂井家


    家名难存了!是信长大人做的,我得谢谢他!」


    「那……那你父亲三位入道大人,对这种事情就……」


    「你别提那个禽兽!我其实一直以来,从来,就没有把他当作过我的父亲!


    或者说,在我十二岁那年,他就不再是我的父亲了!」


    阿艳默默叹了口气,捡起地上的衣服后,一件件帮着真子穿到了身上:「究


    竟是怎么回事?你给我好好讲讲吧。」


    ——于是,真子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开始自揭着不为人知的伤疤:


    首先为什么真子夫人会这般摆出媚态、搔首弄姿,即便让城中的大部分女人


    嫉妒,但是没人觉得她是故意矫揉造作,甚至有些还对她的狐媚之术有些羡慕?


    因为真子夫人的母亲,本就是出身伏见稻荷大社的一个云游巫女——「巫女」在


    过去的平安时代、镰仓时代,甚至是室町足利幕府的早期,都是十分神圣的一种


    存在,她们普遍被人视作是神祇的女儿,高洁而不可侵犯;可是直到「应仁之乱」


    之后,神社的地位开始不用于以往,巫女的地位也变得一落千丈——神社的神官


    们为了吸纳公卿与武士的财富,开始利用巫女们的美色,命运好一点的巫女可能


    会成为公卿或者大名或者国人豪族的豢养舞女,命运差一些的,就只能去各处给


    有权有钱的士农工商们卖春。真子夫人的母亲,原本是稻荷大社内最清丽貌美的


    巫女,本来据说当年都是要被进献给天皇为妃的,但是当初却没能逃过神社上下


    对她的算计,最终只能沦为跟娼妓差不多的云游巫女。


    那女人流浪到尾张的时候,遇上了当初还很年轻的织田三位信政大人,织田


    信政当年也是仪表堂堂,谈吐温文尔雅,就像先前的柴田权六跟那个名叫怜子的


    「白拍子」舞女、以及整个列岛在这个时代大部分俗不可耐的物语情节一样:年


    轻貌美却身体污秽、地位低贱的女人,跟看似潇洒又温柔的武士看对了眼,年轻


    武士色心大起,以爱慕为名,占有了女人很长很长一段时间,而女人一度以为那


    年轻的武士或许真的会娶自己进门而死心塌地地跟在男人身旁,结果就在此刻,


    年轻的武士忽然觉得腻了,于是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了女人。


    ——只是在这个故事的结尾,女人却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于是,女人只能自己一个人生下了真子。女人对真子这个不该出生的女儿,


    却的确是极好的,哪怕自己做着天下对卑贱的生计,她也会极其努力地把自己能


    得到的最好的东西都留给自己的女儿,哪怕那年在美浓的时候,赶上了洪水过后


    的饥荒,女人也会试着去用自己的蜜穴跟乳房,从陌生的男人那里换取稻谷、麦


    麸或者青菜来给真子充饥,而她自己要么饿着、要么疯狂地饮用溪水、要么从泥


    土里挖一些蚯蚓、毛虫再烤着吃以充饥;而即便在自己不得已、必须带着女儿去


    被人行淫、甚至是虐待的时候,女人也会安慰真子说「这些大哥哥、叔叔和爷爷


    们,不过是在跟母亲在做游戏而已……只不过真子还小,这样的游戏还不可以做


    哦」,并且会用尽浑身解数,让那些丧心病狂的男人们打消对年幼的真子的欲望


    以及精力。


    但是,日复一日,女人的身体到底是撑不住无穷无尽的摧残。终于有一天,


    女人病了。


    女人想尽了办法,让自己和女儿真子被人带回了尾张,再次找到了织田三位,


    而仍旧流连在各种香艳身体之间的织田三位,起初并不想认下真子这个女儿,但


    无奈,许多年过去,织田信政也确实娶了不少妻妾过门、也确实睡过不少女人,


    但就是没有一个最后真正成功怀孕的,所以别说是子嗣,连个他认为正经出身的


    属于自己的女儿他都没有,最后他不得已,只能把真子接进了府里。而就在真子


    正式成为织田三位的女儿之后,她的母亲就病逝了……


    从此之后,在这世上就再没有那般最爱真子的人了,那年,真子五岁。


    织田信政虽然承认真子是自己的女儿,还让她在家里住下,但始终是没把自


    己当作真子的父亲,对于这个便宜女儿,织田信政也几乎是不去教育不去理睬,


    家中的其他庶母,也经常把真子当作下人来使唤。


    终于到了真子的十二岁,那年是天文九年,胜幡城城主织田信秀巧用假装突


    然害病、然后以使家老探病为由引兵入城的计策,赶走了原本的那古野城主今川


    氏丰之后,先是上洛谒见年仅四岁的幕府将军足利义辉、获赠幕府给予的「从五


    位下-备后守护」一职,尔后又给京都朝廷献金、资助皇室修缮天皇御所,随后


    大量公卿下向尾张,对织田信秀进行了「弹正忠」跟「上总介」的认可,并且下


    赐公卿认证的「三河守」官职给了织田信秀;


    伴随着那次公卿下向,大批的伶人也跟随着公家来到了尾张,借着朝廷册封


    信秀一事,各路伶人在尾张各地落地演出,这其中就有个名叫源之助的杂戏役者。


    源之助身形高大,身材虽然消瘦,但是容貌五官棱角分明,并且源之助的戏曲风


    格滑稽却又令人动情,不演出的时候其人本身却安静似水,待人接物时的态度却


    儒雅得不亚于那些公卿贵胄。在后来的交谈中,真子才得知,原来这个源之助,


    其实是新田义贞的后裔,是正经八本的源氏武士血脉;只不过因为南北朝末期,


    新田义贞当年对抗足利尊氏,尊氏掌权后,自己这一脉的新田一族虽然被赦免,


    但是世世代代只能做些下贱低微的活计,要么做苦力、要么做奴役、要么做娼妓


    或者男妓,累死的、病死的、被打死的不计其数,而到源之助这一代,就只剩下


    源之助自己一个人了。


    ——一个是十六七岁的落魄武家男子,一个是十二岁情窦初开的武士私生女,


    经历如此相近的两人,自然而然两情相悦,更何况,两个人从小又都是没少见过


    男女交媾的场面的,留在尾张的时日久了,这一男一女自然情不自禁地宽衣解带,


    做出了肌肤相亲、云雨鱼水之事。


    青年男女行淫如此轻易,而他们的淫事为人所知也并没有多难——织田信政


    带人去捉到这对儿鸳鸯的地方,正是源之助暂居的一家酒肆。


    「哼!好你个臭唱曲的!来人,给我先抓起来再说!」


    「父亲,不要啊!父亲,我和源之助是真心……」


    「闭嘴!」当着一群庶民百姓的面儿,织田三位对着女儿抬手就是一巴掌,


    直接给真子揍得跌栽倒地,「你个贱种!老子本来是准备让你嫁去飞驒,给江马


    时盛大人做侧室的!你却跟一个唱戏的做出这等事情来!真是丢了『春日井织田』


    家跟老子的脸!」


    「父亲,源之助其实也是武家的子孙啊!他是新田……」


    「闭嘴!贱民就是贱民!蒙骗的话你也相信?你可真是那个贱女人生出来的!


    来人啊,先拖回去!饿她个三天再说!」


    ——真子只记得,那天自己和源之助哭得声音极大,一路被像两条死狗一样


    拖着回到了织田信政的屋敷,然后,源之助和真子就分别被关了起来……


    「我永远都忘不了,源之助最后痛苦地红着脸颊、可怜又不甘地看着我的那


    个眼神……」


    真子抽啜着说道。


    听到此刻的阿艳,其实已经完全心软了。


    「那后来呢?源之助去哪了?」


    流着眼泪的真子抬起头,对阿艳苦笑了下:「你听我慢慢给你讲啊——」


    饿了三天之后,真子彻底对织田三位入道认了错,于是,信政这才让下人给


    她送吃的。


    至于源之助,真子找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当时那些来见织田信秀跟斯波义统


    的公卿们、还有跟着这些公卿过来尾张的伶伎们早已经离开了尾张,有的直接原


    路回了京都,有的则朝东踩着东海道的驰道去了今川领,当时的今川义元刚刚还


    俗、且刚刚成功在「花仓之乱」中胜出并即位家督没多久,公卿们便希望能借由


    去骏府找这位年轻的「太守公」做客,一起品品茶、开开歌会,试图帮着当时地


    缘矛盾已经渐显端倪的今川跟织田讲和。而当时织田信政的说法是,源之助被自


    己教训了一顿之后,却因为其嗓音洪亮、戏曲风格新奇,于是就让公卿飞鸟井雅


    纲带去骏河,给今川义元唱杂戏了。信政还说,等源之助从骏河回来尾张后,自


    己会安排他和真子再见一面的——至于见面会说什么、做什么,信政总是闪烁其


    词。


    而当初真子天真的以为,自己真会等到这么一天。


    然后,她一等就是一年多,一直等到织田信秀跟今川义元在小豆坂开打,源


    之助都没从骏河回来。


    于是,真子总算是鼓足了勇气,在当晚跑到父亲的书房去质问父亲到底怎么


    回事、源之助究竟去了哪、为什么胜幡织田家还没从骏河回来;


    而那天,因为织田信秀在三河的小豆坂打了胜仗,向来敌视信秀的斯波义统,


    却为了制衡其他诸织田家,特意增加了信秀在尾张执政的权限,因此身为清须织


    田家家老之一的织田信政也跟着被一时架空,因此,那天晚上在真子闯入书房的


    时候,信政喝了好些闷酒。


    「到底怎么回事啊,父亲!」


    「吵死了……闭嘴!一个臭唱曲的杂鱼……怎么回事我哪知道……」


    「不对,您之前不是这么说的!您不是告诉我他去了骏府吗?您告诉我,他


    到底去哪了?是回京都了吗?他是不要我了吗……」


    「哼……蠢货!你跟你妈妈一样蠢!真以为,就你们这种货色的女人……男


    人都看得起?我就看你不起!呵呵呵……我明告诉你,小贱货!我一直都没觉得


    你是我的女儿!原本我还以为,能给你嫁到飞驒或者南近江去,从此我也能在清


    须织田家的家格水涨船高、甚至在整个尾张平步青云……呵呵!『春日井织田』!


    『春日井』连个村子都算不上!就因为曾祖父是个庶出子……你倒好,跟了那个


    杂戏役者搞出那档子事!『织田三位』……呵呵,这个通称,也不过是在清州城


    里吓唬吓唬人而已!老子我根本他妈的就不是『从三位』或者『正三位』!而他


    织田信秀,现在已经是朝廷钦点正经八本的『从五位下-三河守』啦!从今以后,


    百年、千年之后,谁他妈还知道我『织田三位信政』是谁啊……」


    「……」真子忍着心中的不舒服,又对信政问了一句:「您怎么看我、是不


    是把我当作女儿、以及别人怎么看您,对女儿来说这不要紧;『胜幡织田家』的


    那个信秀如何、清须『织田宗家』如何、咱们『春日井织田』的家格如何,说实


    话,女儿一点都不关心。我只请您告诉我,源之助到底去了哪?」


    「哼!什么都不关心,那你当初跟你那婊子贱妈,非要死乞白赖地跑到府上


    来认我又干嘛呢?我养你这么多年又干嘛呢?混不吝是吧,行!那我就如实告诉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嘛,我把你关起来之后,当晚那个什么狗屁新田源之助,


    就被我带着家里的这些家来手下们,拖拽到靠近小牧山的密林里,给活活打死了!


    而且,老子是亲眼看着他,被小牧山上下来的群狼,从一具肉体给啃食干净到就


    剩下一堆白骨的!」


    「什么?不……不!」


    那一刻,真子的整个魂魄都塌了。


    ——再后来,在那次歌会上,真子故意刁难阿艳的时候,吟出了那句「相思


    欲藏眉宇现,我心忧忧难承问」,其实并不是毫无缘由,因为自从她知道了新田


    源之助的死后,她每每一人独处时,都会找些寄托相思的和歌或汉诗来阅读背诵,


    以此慰藉自己受伤的心,即便到今天,真子也总觉得,源之助虽然肉体被豺狼吃


    光舔净,但他的魂魄,却依旧在哪默默地等着自己;


    而当阿艳吟诵出源实朝公的下阙「龙田山上春雾绵,山樱灼灼谁人闻」时,


    被触动心弦的不只是一直思念近在那古野、却不能见面的织田信长的阿艳,还有


    一直在心中默默悼恋源之助的真子。所以无论如何,真子都是乐意跟阿艳做朋友


    的……


    只不过,那年的阿艳和三郎,还是两个经常厮混在热田海滩的小孩子。他们


    并不知道,在清须城下春日井町的屋敷里,有个小女孩正将要经受什么:


    「不什么不?哈哈哈!你不信是吧?我告诉你,在这个家里,上上下下早都


    知道这件事!就你还傻乎乎的等着那臭小子从骏府回来!」


    「呜——哇啊啊啊……你怎么可以这样!真残忍啊!那可是我的爱人啊!父


    亲,你真是个混蛋!」


    说着,真子就手端起桌案上的酒碟,把里面的残酒一下子泼到了织田三位的


    脸上。


    ——过后,真子很后悔。


    但是有的时候,她又觉着,即便是当时自己不对着织田三位泼出那杯酒,似


    乎也避免不了后来的事情……


    织田三位冷冷地用吴服的袖子抹掉了脸上的酒渍,眯着眼看着眼前的哭得撕


    心裂肺的真子,就像一头狼见到了一团腐肉一样:「混蛋?你个贱货,骂老子是


    混蛋?老子养了你这么多年,你不去好好嫁人、来回报老子就算了,你还骂老子


    是混蛋?行,你刚才不是说,我把你当不当作女儿,对你来说不要紧吗?而且,


    一个臭唱戏的不是也可以跟你做出那档子事情吗,好……」


    于是织田三位突然站起了身,并且又突然把自己的衣服全都脱光了,一边朝


    着自己的女儿面前走去,一边从背后解开了自己的兜裆布……


    真子当时本应该立刻撒腿就逃的,但她着实被吓傻了,第一她难以相信父亲


    真的会对她做出接下来的事情,二则是她在微弱的油灯光线下,见到了织田信政


    那一身如枯藤缠绕蜿蜒的刀疤跟箭洞、那粗如捣杵一般且还朝天打着弯儿的挺立


    阳具、以及那冷峻狰狞的表情后,一股凉意直接从她的脚底窜到全身,然后又返


    回到小腿,让她的腿肚子直攥筋……


    「你……父亲……你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啊!」


    等到真子反应过来,想要转身逃走,根本已经晚了——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


    想要在逼仄的空间内抓住一个十二岁的女孩,简直就像是一只狸猫咬住一只麻雀、


    一条巨鳄啃住一只水鸟一样轻而易举。


    而等真子在此反应过神来,她才发觉自己下面的两个洞穴都被填满了——当


    时尚且幼嫩的蜜穴,直接被父亲的朝天钩一插到底;而自己的肛穴,则被织田三


    位那如钢铁锻造出来的恶爪,结结实实地戳进了两根手指头……


    那一晚,真子的哀嚎回荡在整个春日井织田屋敷的庭院之中,甚至到了后半


    夜,有些下人近侍还被惊醒,见到了织田信政正在强奸自己的亲闺女后,还在一


    旁跟着叫好;而那些叫得响亮的,则被织田三位留下来,跟自己一起轮流拿自己


    的亲闺女进行着堪比禽兽一样的发泄……


    一夜过去,年幼的真子的阴穴与肛门里,全都填满了粉红粉红的黏浊物——


    那是那些男人、与自己亲生父亲留下的精液,跟撕裂的阴道和肛周流出的血液结


    合的颜色……


    ——说完这些,真子再也忍不住,毫不顾忌自己的容貌地,皱着眉、紧闭着


    眼睛、龇着牙地嚎啕痛哭了起来。


    阿艳见状,放下了手中的肋差,心疼地抱住了真子柔弱的身子。后来的真子


    回忆起阿艳的时候,总是说,在这一天的早晨,自己才总算真正地跟阿艳心贴心


    地交上了朋友,自己也总算是感觉到了,自己又能重新做个真正的人了。


    哭了好久,真子哽咽着发了会儿呆,又抬起头冲着阿艳强颜欢笑。


    「那么后来,三位入道,就把你嫁给坂井大膳了?」


    「……嗯。原本你兄长信秀的主君,下四郡的守护代织田大和守殿下葬礼的


    那天晚上,坂井赖信来到春日井织田屋敷来喝酒……当时一起来的,还有他侄子


    坂井甚介。甚介一进门,就看到了我,然后他的目线就没办法从我的身上移走了——


    哼,也全仰赖我父亲跟春日井的那帮混账们每日都用他们的阳精给我的身子泡着、


    我的胸部被他们日夜揉着、他们还不给我吃饱饭,才让我有了现在狐媚凹凸的身


    材……我当时就想着,如果我要是能跟着坂井甚介就好了,虽然我并不喜欢他,


    但我就想离开我家——只要能离开织田信政的身边,让我做什么都行;没一会儿


    酒过三巡,父亲突然就要求我脱了衣服直接当着他和他另一个侧室的面,跟坂井


    大膳云雨,我也不管那么多的事情,我索性直接把他们叔侄二人一起勾引了——


    可以说,那天晚上,我用尽了浑身解数,直接把这对儿叔侄给榨得服服帖帖的;


    坂井甚介那小子,倒也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的那话儿还在我的屁股里插着,


    嘴上却说着,要他的叔叔直接把我娶回家……我当时天真的以为,能离开家就好……


    谁知道,那坂井赖信比我的父亲信政还不是东西!他最喜欢的,就是把我父亲、


    甚介,还有那个彦左卫门,以及经常找一些从别的地方来到尾张的浪人、僧人、


    商人,甚至还有南蛮洋人,让他们一起来奸污我……我并不喜欢这样,我只能装


    淫荡,但是装着装着,我就居然自然而然成了个男人见了垂涎、女人见了鄙嫌的


    淫娃了……但是光奸污我就算了,他们这些人,哪怕那群野男人,却全然没有一


    个能让我受孕的,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却因为此,坂井赖信每个月在我来月事


    的时候,都会揍我……揍得比父亲揍我揍得更加结实、更加手狠!哎……而且他


    在外面,每次遇到了生气的事情,一定都会在回家之后拿我出气,先揍我再奸淫,


    淫完了之后,要是有力气就接着打,打完了他才去睡——坂井甚介和彦右卫门不


    是都战死了么,他这段时间又大病了一场,可哪怕他病卧在床,也要让我骑在他


    的男根上,要我一边娱乐他,一边又被他揍……这种日子,我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阿艳,如果你不同意让我跟你离开清须城,那你就杀了我吧!活着对我来说,确


    实没什么意思了!」


    「别说什么活着没意思这种话,你放心吧!我不会不管你的。我可以带你走。


    而且,你也真是傻!坂井大膳本来就跟你父亲是一丘之貉、是穿一条裤子的损友,


    你怎么还能觉得嫁给他,日子就会好过了?」


    「可能,我确实傻吧……我知道,阿艳,你从小时候,你父亲信定和你兄长


    信秀,就让你们胜幡家的林通胜跟平手政秀教你读书、教你习武,林通胜和平手


    中务又都是尾张一顶一的文武双全,在他们的培育下,你绝对是个女中人杰。」


    「呵呵,别这么夸我。文武双全又有什么用呢……作为一个女人,我还不是


    已经连着嫁了两个人了……我总觉得我自己还是个孩子呢。」


    「女人么,在这样的乱世,不就是这样子……不过,说句实话,阿艳,不带


    有任何贬低或者讽刺的意思,当我听说了,你跟那位三郎大人,又超过寻常传统


    姑侄的肉体关系与情愫之后,我其实挺羡慕你的。真的,你别管那些隐约听说过


    风言风语之后、故意来刺激你的人,他们实际上背地里,肮脏得难以想象。而且,


    就我而言,不管对方是谁,你终究是有人爱着你的……而我呢……呵呵。」


    「谢谢你,真子。」阿艳笑着点了点头——因为,真子的这番话,几乎是阿


    艳从小到大听过的第一句认可阿艳和三郎之间如此违背人伦的真挚爱恋的话。


    (是啊,自己终究是被三郎爱着的,自己应该感觉到幸福……)


    (真想跟三郎在那古野城里一起起床、一起吃早膳啊……)


    (可是,他现在应该正在跟那个『蝮蛇』的女儿一起吧。呵呵,三郎对我的


    这份爱,终究是被其他人分走了……而且看得出来,三郎也很爱她的。毕竟,她


    比我聪明多了,而且她的乳房也比我的大、身材比我高、双腿比我长、肤色也跟


    嫩藕似的、肌肉还比我的更加结实……)


    ——一想到这,阿艳忽然看向了身前的真子,她从上到下又将真子的身体打


    量了一番,仔细一看,真子的奶子不仅不比归蝶的胸部小,而且似乎更胜一筹;


    她的屁股又几乎跟她的奶子一样饱满、肥润,这是自己跟归蝶二人都不具有的吸


    引男人眼光的地方;最重要的是,真子的腰肢也比一般人的细,又因为几乎没练


    过武道剑术枪法,她身上可没像自己跟归蝶那般,结了一身的肉疙瘩,并且,她


    的肤色白皙似雪,又那般地狐媚妖冶,迷人的气质根本不亚于归蝶。


    而这当口,真子却又故意找着话题一样地对阿艳随口问了一句:「说起来,


    对你来说,那位三郎信长殿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呢?」


    「他什么样,你莫不如将来跟我一起生活在那古野的时候,你自己去体验嘛!」


    「我『自己去……体验』?什么意思?」


    阿艳想了想,凑到了真子身边,对她低声耳语了一番。


    真子的脸颊立刻红了,像个纯情的少女一样。


    「这……这……可以吗?」


    「又有什么不可以呢?你不是想好了要跟坂井大膳以及你父亲三位入道恩断


    义绝了吗?」说着说着,阿艳脸色突然一变:「怎么?难不成你反悔了?或者从


    最开始就是来诓骗我的?」


    「不是不是!你别误会阿艳,我从头到尾说的都是真的!而且,我绝对不会


    反悔!只是……我是说……这,合适吗?不行不行,阿艳,你可别拿我开心!就


    我这肮脏的身子……你们胜幡织田家的那些家老们会怎么说我啊我可不敢想这种


    事……」


    看着有些惊讶又有些羞臊的真子,阿艳这才重新笑出声来:「哈哈,你放心


    吧,有我在的!我对你保证,绝对可以!毕竟再怎么说,我也是三郎的长辈呀!


    而且,将来我倒是要看看,有我在,谁还敢委屈你……」


    真子眨了眨眼,突然不知道为何,久违地羞臊到说不出话来……


    这边有人欢喜,那厢却有人不高兴了。


    「这是什么!难吃死了!」


    一只装了满满白糯糯、香喷喷的精米饭的木碗,被掀翻在地。


    勘十郎信胜的震怒声音,响彻了末森城的大广间。


    ——几十年后的另一个夜晚,那个名叫太田牛一的老人,会记录下来:「末


    森城主、藤原朝臣-弹正忠-织田勘十郎-信胜,在这一天开始失心疯」。


    看着洒了一地还带着热乎气的白米饭,周围的近习侍卫们,一方面脸上露出


    尴尬的难色,一方面馋的偷偷咽口水。


    ——本来尾张下四郡在老主公信秀的建设下,根本不缺大米,但是因为信秀


    一去世、信胜以及林通胜、林通具兄弟就跟三郎信长殿下的关系冷淡了下来,于


    是末森城和那古野、胜幡、津岛以及热田的往来也少了,即便最远到津岛凑,腿


    着走也用不了大半天的时间;于是,末森城城下的米粮价格瞬间翻了一番,城内


    如城主勘十郎信胜、土田花屋夫人,城下如林通胜这样的达官显贵不在乎物价,


    那帮普通的小武士们、以及那些普通庶民百姓们,全都得勒紧衣带过日子:以前


    老主公在的时候,末森城下的伙食是大米里面混点山药、葛根,结果现在,则是


    山药、葛根上头裹上点大米,而且百姓们吃得还都是因为免了脱粒跟扬壳而更为


    便宜一些的糙米。


    而今天早上这碗米饭,已经是这三四天里,勘十郎因为置气而丢出去的第几


    碗白米饭了。


    ——就因为这些日子城里的大部分稻米,一部分是之前权六未经汇报而擅自


    跟着三郎攻击清须城下时候收割来的,另一部分是三郎本人为了感谢权六特来襄


    助而作为回礼送来的。


    而三郎回礼的对象则并不是权六,而是给弟弟勘十郎的:送大米过去之前,


    三郎还特意对派过去送口信跟大米的佐佐孙介嘱咐说,一定要表示说,那天柴田


    胜家对三郎说的是,得到了弟弟勘十郎的应允而出兵助阵,作为兄长的三郎对此


    不胜感激,并且希望弟弟能带着母亲常来那古野看看自己跟归蝶夫妇俩,希望有


    机会的话,一家人能坐在一起,吃上一顿饭。


    但是听完了这番话,勘十郎差点激动地要拔刀砍了佐佐孙介……


    「混蛋!他是在羞辱我吗?他是在羞辱我吗!」


    信胜身边的人听了,全都一片哑然。


    实际上,之前听说织田信次投降清须方的时候,勘十郎身边的人,从林通具、


    林通胜,到柴田胜家,到土田御前,以及勘十郎元服后就立刻娶了正妻唯子的父


    亲、爱知郡本地豪族和田「备前守」定盛,这个时候就应该马上思考并执行两件


    事:要么去直接给深田城跟松叶城夺下来、然后跟清须方谈判,要么直接对清须


    或者岩仓方表示和睦——毕竟自从信秀一去世,末森城方面就在积极地跟岩仓方


    进行来往,而自从老主公信秀去世以后,老主公的弟弟信康殿下的公子织田信清


    就跟本家来往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只不过信清偶尔前去末森城祭奠信秀、给土田


    御前问安的时候,似乎对跟着土田御前一起住在末森城里的,三郎与勘十郎的那


    个小妹妹阿犬有些钟意,若是能够跟犬山城有所联络,这对于末森城这边也是极


    好的;总之无论如何,大家都觉得信胜应该去做点什么,而且做什么都会让那古


    野城里的三郎很难受;


    然而,勘十郎并没作出任何的决断。


    ——他成日成日地,就在自己的居室里,跟一个名叫津津木「藏人」秀则的


    近习侍卫喝酒厮混。


    「无妨!就我那『大傻瓜』哥哥的脑子,现在光是信次叔叔一个人,就够他


    受的!根本不用我出手!再说了,清须三人众,尤其是坂井大膳,那是好惹的吗?


    那个谁……林佐渡师父,要怎么办,全权交给你了!你们其他人都不用聒噪了……


    嘻嘻,我还要听津津木给我讲故事呢!」


    家臣们听了这样的话,全都阴着脸。


    ——对于他们来说,恨不得把这个津津木秀则直接撕碎了。这个津津木对于


    众家臣而言,最开始有些来历不明,只知道这家伙是从阿波来的,手上有点武道


    功夫,也确实能言善辩,于是最开始,林通胜也就让他做了末森城的「藏人」。


    「藏人」这个官还有另一个唐名,叫作「侍中」,是负责帮着审查律令书状、协


    助主君和家老签署奏表的,然而,用了这个津津木一段时间后,林通胜发现,这


    家伙竟然什么都不会,成日也就会跟周围的人夸夸其谈,再讲些不着四六的故事,


    比如他曾经吹嘘说自己曾经参与过细川胜元和三好长庆驱逐先代幕府将军足利义


    晴的事情,自己还作为三好家的阵代,前去南近江观音寺城跟六角义贤谈判,结


    果当真正去过观音寺城的林通胜问他,观音寺城长得什么样子时,他却根本答不


    上来;再比如,他说他后来成为了浪人,并参加了奥羽伊达家的「天文内乱」,


    加入到伊达晴宗的麾下、并帮助伊达晴宗打赢了其父亲伊达稙宗,可是当林通胜


    又问他,若是要从京都前往陆奥、步行需要几日、骑马需要几日的时候,他又是


    根本答不上来。


    于是,林通胜便想着早晚找个机会把这家伙直接赶走;却没想到,当自己反


    应过味儿来的时候,才发现,这个津津木,居然夜夜被主君勘十郎叫去,在自己


    的居室里喝酒。林通胜也跟信胜直接说过,应该把津津木辞走的事情,但是,向


    来任何事都尊重林通胜的勘十郎,在这件事上居然对林通胜大发雷霆。


    「我说师父,您是不是管得有点太宽了?我叫您一声师父,你是不是就以为,


    在末森城里,您说什么我都得听您的?别忘了,我在叫您『师父』的同时,您还


    得回应我一句『主公大人』呢!告诉你,津津木是我的知己,谁跟他过不去、谁


    就是跟我勘十郎信胜过不去!师父,我可不想跟您,闹得像我那『大傻瓜』哥哥


    跟平手中务似的,您看成吗?」


    林通胜差悬没把胡子气歪了。


    因此,他便让自己在信胜身边安排的一些侍卫,向自己汇报最近城中的动向。


    「最近这个津津木藏人,总跟勘十郎大人彻夜饮酒聊天,有这回事么?」


    「禀佐渡守殿下,有的……」


    「那……我直说了,先前勘十郎殿下,不是一直在跟土田御所夫人一起同床


    么?怎么最近……」


    「哎……御所夫人已经差不多两三个月都没沾到勘十郎殿下房间的边儿一下


    了……」


    「这是为何?」


    「这个……小的实在难以启齿……这样吧,佐渡守殿下,您今晚跟我一起过


    来,您自己看看主公和津津木殿下,到底在干嘛吧!」


    (什么情况……这小子原先不是跟他妈妈一起睡得吗!虽说母子相奸的事情


    见不得人,但起码这是一个能拴住这小子心思的羁绊,我等也能利用这件事,在


    不久的将来更好地控制他——如果能顺利地搞掉吉法师他们!)


    (可是现在成宿成宿跟一个油腔滑调的男子喝酒,这是要干嘛啊?难不成,


    土田夫人对于这小子来说,已经年老色衰了?那也应该跟唯子夫人在一起才对啊……


    总是没有白天黑夜地跟着这个津津木在一起瞎胡混,算怎么回事?)


    因此,当晚林通胜便冒着大不敬,跟着一个侍卫重新潜回了末森城的天守阁,


    悄悄地来到了勘十郎的居室门前……


    而当那个小姓在将门打开一条便于窥视的缝隙之前,林通胜就觉得不对劲——


    他听到了勘十郎的房间里,有男子交欢的声音……


    ——更准确一点地说,他听到了有两个男子在一起交欢的声音。


    而当他把眼睛贴近那条门缝的时候,即便是活了五十多年、自诩年轻时风流


    好色、又身经百战而如今心神早定的林通胜,屁股缝中央的谷道也不由得一紧……


    勘十郎信胜的房间里,正有一个男子,用双手按着另一个背对着其且撅起屁


    股的另一个男子,然后挺着自己硕大的阳物,灵活、熟稔又满足地肏弄着对方的


    屎忽之处……


    ——而更让林通胜接受不了的是:自己一直以来想要控制的那个少主、同时


    也是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徒弟的勘十郎织田信胜,是那个跪在地上被肏弄的那个男


    子……


    「啊……啊……主公大人!你的肛穴好舒服啊……好厉害啊!弄得『小则君』


    的鸡巴好快活啊……主公……你好骚啊!你简直比女人都骚……『小则君』好爱


    你啊!」


    「嗯……嗯!『小则君』……你真心爱我的吗?你也好会肏男人啊!呃……


    下面又硬了……本座也很爽啊!」


    「哈哈!我早说过了吧……比跟女人交媾……嗯……都舒服的吧!」


    「是啊……一次更比一次……嗯……嗯……食髓知味!啊……酥酥麻麻的……


    从屁股里到朖子里……啊——啊啊啊……不行了!不行了你慢点!」


    「我就快……哈哈!主公……我的骚主公!你求我啊!」


    「不行不行!求你……求你啦!慢点慢点……」


    「嘿嘿嘿……就快就快……啊啊……主公……我也要射了……让『小则君』


    射在你的肛穴里好不好?啊啊啊……」


    「啊啊啊……」


    就这么一会儿,跪在地上、屁股里还夹着津津木藏人的阴茎的织田信胜,自


    己那短小的阳具居然迅速充血到像一根墨块一般,并且,他高抬着屁股之后,在


    他的阴囊与津津木藏人的阴囊相互撞击之下,一股乳白色腥臭的热流,仿佛喷泉


    一般,从他的马眼里对着门口直接喷了出来……


    而依旧承受着长着看着就让人作呕的津津木藏人抽插的信胜,像一条无耻的


    野狗一般,微微长着嘴巴、伸出舌头,脸上还露出了淫秽的笑容。


    ——看到这一切的林通胜,捂住心口、两眼一黑,若不是旁边那个小姓反应


    及时,林通胜好悬没一下子栽倒在地。


    那个近习小姓连忙迅速扛着林通胜的胳膊下了楼梯、出了天守阁,又在天守


    旁边的水井那儿打了些水给佐渡守殿下擦了擦脸、喝了两口之后,林通胜这才顺


    过气来——


    实际上,他不是不希望让勘十郎变得放纵,自己的主君越是放纵,身为家族


    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笔头家老」的他,就越是能独揽大权,因此,一直以来


    都知道主母土田御前跟勘十郎有母子之垢的他,才既没有让更多人知道这件事,


    也没有在老主公信秀生前提醒信秀,他只想着一来这种事能让信胜这小子更沉溺


    而忘了军国大事,二来也能在适当的时候将其要挟拿捏;但是,毕竟信胜这孩子,


    是自己一手教育出来的,有的时候林通胜把他当作一只人偶,但有的时候林通胜


    可把勘十郎看待得比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亲——就是这样的一个孩子,现在不仅沾


    染上京都公卿们恶臭的「龙阳」「众道」之事,而且他自己还是被动承受的那一


    方……


    (怪不得他们母子不同床了……也怪不得他那天对我说要赶走这个津津木的


    反应这么大……他这是把自己当成津津木的婊子了啊!勘十郎啊勘十郎!你真是


    要气死老夫啊!你糊涂啊!)


    就在林通胜慢慢顺着气的时候,另一旁端着一个酒葫芦的柴田胜家从街町的


    暗处缓缓走了过来。


    权六看着林通胜,半天不说话;依旧在穿着大气、还继续被那个近习小姓帮


    着按摩后背跟胸口的林通胜,也对着权六默默不语。


    「怎么样,佐渡守殿下,您也看到了吧。」权六举起酒葫芦,仿佛不解气一


    般地喝了一大口。


    「呃……呃……权六,你说什么?看……看到什么了?」


    柴田胜家冷笑了一声,抬起了左手,用倒着弯曲的食指和中指,摆出了一个


    人跪在地上的姿势,随后继续活动了两下食指和中指的大指节,就像刚才在勘十


    郎身后对着他屁眼打着桩的津津木秀则的姿势一样。「咱们都不是不懂人事的小


    孩子了,佐渡守殿下,这么难以启齿的丑事儿,非要我说明白么?前些日子,我


    想跟咱们得信胜主君聊聊该怎么打通城下商道的事情,听近习们说他在和津津木


    泡山泉浴,我以为就是单纯泡山泉浴而已,就去寻他去了……呵呵,结果我也看


    到了——咱们的勘十郎少主啊,真是被咱们给惯坏了!前不久,我派人联系到了


    京都的吉野久太夫,让她帮忙扫听一下咱们这位『藏人』的来头,今天我拿到了


    太夫传回来的情报,佐渡守殿下,您知道咱们这位『藏人』之前是干嘛的么?呵


    呵他是跟三好长庆一起进京的一个大头农兵不假,但是,之后他在京都就靠着写


    男色小说为生了。咱们倒是真稀里糊涂地,把一个写那种龌龊东西的家伙,安排


    上了高位……」


    「高位?我不会让他身居高位的……我待会儿……待会儿我就安排,直接找


    人做了这个津津木!」


    「做了他?怎么做?他现在每天晚上都跟勘十郎睡在一起,两个人基本上不


    出门、就算是出门也是在一起待着、形影不离,你能怎么做?可比搞得像当年的


    圆城寺公晓一样,本来只是为了杀掉源实朝,结果没想到第一刀砍到的却是源仲


    章。杀人这种事儿,还是省省吧,投鼠忌器。」权六抹了一下嘴角上残留的酒渍,


    「而且你知道吗,今天我从佐久间大学那儿可听说,勘十郎可是要立末森城的次


    席家老了——这个位置不是我,而是给这个津津木的。」


    「胡搞!」


    「我旁敲侧击地问过土田御前夫人了,但是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咱们的信


    胜主君会对这个津津木如此挚爱……但是,勘十郎从小到大,你我是清楚的——


    他不过是一时犯浑而已。论学识论武功,他其实都还是当家督的料子。只是现在


    他欠一把火,一把能燃烧起他的斗志的火——如果能将这把火烧得旺起来,那么,


    再来十个津津木,织田家就还是你我的。」


    「那你想怎么办?」


    「我?我想趁着现在,去帮帮三郎吉法师去。」


    「去帮他?权六!怎么?你要反水啊?」


    「并不是这样……你看看你,佐渡守殿下,你今晚这是被激着了——通胜老


    师,您冷静冷静。您想想,咱们末森城城下町物价飞涨,我这时候如果卖给信长


    他那边一个人情,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而且,我跟他一起出战,我也能摸清楚


    这小子的实际水平——我一直觉得,上次这小子在鸣海城吃了败仗,不完全是他


    自己的问题,也可能是今川家给的压迫实在是太强了,而这次,也正好能看看这


    小子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搞了个什么『马回众』、『母衣众』的,实力到底如何,


    这也算是『知己知彼』了;并且,如果我本次去充当信长的友军,能够让勘十郎


    觉得……」


    「如果能让勘十郎觉得,他过分地跟这个津津木亲昵、会使得末森城上下离


    心离德,从而产生危机感的话,却也能让他摆正对咱们诸家各个家老的态度,也


    能让他相对地对津津木疏远一些,对吧?」


    「正是如此。」


    「嗯……那就这么做吧,胜家大人。但是对于此事,我只能装作不知道,毕


    竟,我的立场是不允许去支持吉法师的。」


    「哈哈哈,林佐渡守是个讲究颜面的人呢,这事儿我怎么能给忘了呢?哈哈,


    我知道啦……」


    ——果不其然,当信胜搂着津津木藏人睡醒过后,听说了柴田胜家去支援兄


    长信长、并且还帮着讨取了对方大将坂井甚介一事之后,这几天里就确实再也么


    再跟津津木藏人同房搞鸡奸之事了;虽说这付出了柴田胜家被关进大牢里待了两


    天的代价。


    但问题是,信胜却也并没有因此忽然开始自强不息起来。反之,他开始对所


    有人无端发起脾气起来,包括一直以来他喜爱的津津木藏人、包括从小到大都跟


    他有禁脔情愫的母亲土田御前。


    「不是……主君大人,您听『小则君』一句,您得吃饭啊!无论您心里有什


    么苦,您都不能饿坏了身子……」


    这天早上,跟着「主母上样」土田御前、信胜的正妻「高岛夫人」唯子一起


    陪着勘十郎用早膳的,还有特意被土田御前叫来的津津木藏人——按说,最讨厌


    津津木秀则的,就是土田御前跟唯子夫人了;但这也是没办法了,土田御前和唯


    子夫人总觉得,如果津津木能陪着的话,万一勘十郎能好好吃饭呢。


    「闭嘴!混账东西!」


    津津木登时哑然——眼前的勘十郎信胜,再也不是前些日子能够放下一切尊


    严和身段,能够趴在床褥上认自己鸡奸淫乐的「骚屁股小男根主公」了;而且除


    了玩鸡奸、写男色龙阳物语情节,津津木最擅长的另外两个伎俩,便是溜须奉承


    和察言观色。于是,这会儿他只能选择不说话,无论一旁的土田御前跟唯子夫人


    再怎么盯着他。


    实在是没办法,土田御前只能自己卑微地站起身,亲自拾起了滚落在地上的


    木饭碗,然后一粒一粒地捏着米饭往饭碗里捡拾:


    「哎……乖乖十郎、我的儿啊!有什么不开心的,跟你最亲的这些人、大家


    都在这,有什么不得劲儿的话,你就说呗!跟粮食较个什么劲呢?」随后,土田


    御前又对身旁的一个侍女吩咐道:「快去,再给主公殿下盛一碗吧!」


    「我不吃!」


    这下,勘十郎直接踢翻了面前的餐案——上面的什么腌菜、什么清汤、什么


    鱼干、什么蒸菜,全都被踢翻了,身边的津津木也好、土田御前也好、唯子夫人


    也好,没有一个独善其身的,全都被洒了一脸的菜汤。


    「欸,你这孩子……」


    却没等土田御前训斥,勘十郎却直接站起了身来:「这些都是那古野拿来的!


    如果我是在那古野的、我是家督倒也罢了!父亲死前却凭什么要让二哥去继位呢!


    都在骗我!都在骗我!」随后,勘十郎红着眼睛龇着牙地转头先瞪向自己的妻子,


    指着唯子质问道:「你说,在你心里是不是其实觉得,信长那家伙比我更好!你


    说!」


    ——要知道唯子虽然比勘十郎大两岁,但她其实现在也就十五岁,并且她的


    性子向来是非常文静内向的,又有点胆小,被信胜这么一斥责,整个人瞬间有些


    发抖:「夫……夫君!我……其实我……我从小到大,根本都没见过『那古野殿


    下』……」


    这话反而让信胜有些不知所措,而且确实,和田家族自从几百年前的镰仓幕


    府时代、因为跟幕府「执权」北条义时党争失败,宗家被人夷灭之后,和田家的


    分家就被下放到尾张爱知郡的东边了,虽然到现在发展了几百年,勉强算是家大


    业大,但是一直到先前今川氏丰主政那古野城的时候,和田家还是出于被监视的


    状态;而胜幡城在尾张下四郡的西南边,唯子确实不大可能见过三郎,这让勘十


    郎想找茬吵架都没地方。


    他只好再稍稍转过身,指着津津木藏人的鼻子问道:「那你呢!津津木!你


    啊,你就会说!我告诉你,我今天想听真话!你是不是也觉得信长那混蛋比我强?


    嗯?你是不是也像权六那样,憋着等到哪天去投靠信长那家伙去?」


    「不是的!那哪能啊,我亲爱的主公殿下!我刚来尾张的时候,我就直接来


    到了末森城!我都没考虑过前往那古野或者胜幡城的!更何况,『小则君』有多


    爱你,我的主公,你又不是不知道……」


    津津木藏人故意伏身到地,惶恐又肉麻地说道。


    看着津津木害怕到发抖的模样,又听了他的话,勘十郎自己都有点脸红。


    而当他再转过身,望向土田御前之后,勘十郎却一句话都没说,而是恶狠狠


    地盯着土田御前瞪了半天。


    随后,勘十郎十分负气地踢了一下地上的筷子,便直接一个人独自回了房。


    ——被勘十郎饶有意味地瞪了半天之后,土田御前的脸颊也突然变得发烫了


    起来。


    但她也半天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从侍女手里接过了两块汗巾,递给了唯子


    一张后,沉默着擦干了脸上的汤汁,又转过身后看着一脸谄媚笑容的津津木后,


    叹着气站起身,对侍女们吩咐道:


    「不用再盛饭了。看起来高岛夫人和津津木殿下应该都吃好了吧?我也吃饱


    了,都收了吧……哦,对了,找人把这些饭粒儿都捡起来吧,去取颗鸡卵去,把


    卵白跟卵黄儿搅和匀了,去喂给『新之助』吧。可不能浪费。」


    「新之助」,是一只小雏子规鸟,是先前信秀在世且住在末森城时候,养的


    一只名叫「春子」的雌杜鹃鸟的崽儿。再不久之后,这只「新之助」落到了三郎


    的手里,可能是因为认主的缘故,即便是等养到了成年,这只「新之助」也从来


    没叫唤过一声,于是在岐阜城的一次茶会上,让三郎信长跟在一旁侍奉的木下日


    吉丸、以及前来做客的松平竹千代留下了「『杜鹃若不啼,何如?』『杜鹃若不


    啼,杀之不足惜』;『御样且慢,诱之自然啼』;『兄长无妨,待之莫作急』」


    的典故,却是后话了。


    对于那些小姓也好、那些侍婢也罢,他们家里可能一年也就能吃上一两次鸡


    蛋,而且普遍还都是一家人七八口分着吃一颗鸡蛋。


    人都吃不上的东西,被拿去喂了鸟。


    并且,土田夫人补上的那一句,仿佛就像在说,把勘十郎撒气洒出来的这些


    米饭,除了给鸟喂之外,就都是浪费一样。


    (咱们跟着这母子俩在末森城里服侍着,什么时候能过上好日子呢?)


    (的确,我等都是下人,但是被如此这么般言说,似乎是也太不把我等当回


    事儿了吧?)


    (我真有点后悔了——要是当时留在胜幡城或者那古野就好了。信长大人虽


    然说有点没有正形、是个『大傻瓜』,但是起码跟着他,咱们能吃饱饭!大米管


    够!又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地看着御前夫人跟信胜殿下的脸色!)


    (我是不是应该考虑,向那古野那边通个气、报个信什么的……)


    ——于是,从这天开始,末森城方面,开始不断有人趁着夜色,匆匆来往于


    那古野和末森城之间,两座城内城外的风言风语多了起来,下人们也经常没事交


    头接耳,在末森城里,他们则是见到织田一门众跟家老们之后马上收声,而在那


    古野城里,近习和侍女们则普遍把消息相互交流、汇总在一起,分别上报给吏僚


    头目村井贞胜和御主母归蝶。听说了这些消息之后,素来乐于算计的归蝶便先找


    来了村井贞胜,两厢一商量,归蝶便准备让村井贞胜在末森城内外建立一套消息


    网,希望等将来到了关键时刻,能对夫君信长有所帮助。


    可问题在于,勘十郎忽然没事就发火、没事就发疯,但他却也不是个笨蛋。


    就在村井跟归蝶勾兑消息之后、准备在末森城内发展下线的第三天,末森城的城


    门口,便悬了两男一女、一共三颗血淋淋的人头,人头下面还分别吊了一条长木


    牌,上书「内通里切之罪」;三位死者至死都是不能瞑目,而勘十郎是特地吩咐


    奉行所的刽子手,不允许让他们合眼——据说为了特意挑选死不瞑目的人头,勘


    十郎让手下杀了至少十个被抓了现行擅自跑出末森城、准备前往那古野或者从那


    古野返回而没来得及潜入城内的近习跟侍女——而这些人头的五官,又全都冲向


    那古野的方向,还用了木笼子固定好。


    「浓姬夫人……我们……我们实在是不敢再跟您通信了!我……我这是最后


    一次了……勘十郎大人说的……今天我这次来,都是勘十郎大人让带消息过来的!」


    看着眼前浑身冒着冷汗的孱弱侍女,归蝶又头疼又心疼。


    「义弟信胜殿下,要你过来带些什么消息呢?」


    「勘十郎殿下从今天起,要改『信胜』的名字为『达成』了!」


    「……」


    归蝶年龄小,又不是尾张本地人,对于勘十郎这种改个名字还非要煞有介事


    地来示威一般地派差点成为我方内应的侍女通传一番,归蝶实在是有点不了解这


    是为何,只当作这是勘十郎的泄愤而已;但随后,归蝶有派人把这消息向尚在告


    病的平手政秀一咨询,平手爷当即便反应过来了:「看来勘十郎公子是铁了心的


    要反信长公子了!」


    ——虽然说在整个日本,「一字拜领」这个礼仪制度,搞得在明国跟朝鲜、


    安南那边看起来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弄得父子君臣之间的名字像是兄弟俩的名字


    一样,但是姓名之间的通字也不是随便就能叫的,父亲对儿子、兄长对弟弟、主


    君对家臣,赐给什么字,将来取名、改名,名字里也必须有什么字,所以按道理,


    即便勘十郎想改名,名字里也得带上个祖父和父亲名字里都有的「信」字,这才


    是规矩;而「达」这个字,则需要往上追溯到斯波义统的老父亲、先代武卫斯波


    义达的名字,跟织田信友的父亲织田达胜与伯父织田达定那边去。


    ——换句话说,勘十郎这相当于是把自己的位置,摆到了比现在整个尾张之


    内,所有人加一起还往上一两个辈份的位置上去了,认为自己必整个尾张的诸织


    田都强;并且,这种宣誓确实有一种自大,但更重要的是,这家伙横了心准备要


    自立:这样的举动是在对尾张内外的所有人宣布,自己才是「藤原朝臣织田氏」


    正统,自己才是大义。


    并且,勘十郎还在当日晚间让人贴在城下的公告中明确:整个尾张境内,只


    允许自己使用「黄底黑木瓜纹」的家徽,并且作为交好之证,允许清须织田氏、


    岩仓织田氏、犬山织田氏使用除了黄底旗帜之外其他颜色旗帜的「木瓜纹」;除


    此之外,一切使用「木瓜纹」的城郭屋敷,即被视为「悖逆」。


    见到这消息后,自从三郎带人杀了坂井甚介、烧了城下町跟农田之后,心里


    苦闷了好几天的织田信友总算是笑出声了:


    因为自己家的「木瓜纹」旗帜下面,从来都没用过「黄底」——清须织田氏


    的旗帜是白纹黑底的、岩仓织田氏是靛蓝纹白底的、信秀的弟弟信康战死后的犬


    山织田氏用的则是红纹白底的,甚至守山城信光用的旗帜也是黑纹绿底的,根本


    都和勘十郎那小子说的东西不沾边;


    而勘十郎的公告牌上,列举了一大堆织田分家的名单,就是没提那古野跟胜


    幡城。


    但是,对于勘十郎的挑衅,三郎的内心却丝毫没有任何波澜。


    「哦,不就是个家纹么?他要拿去就让他拿去么……咱们织田家不还是有个


    『扬羽蝶纹』么?五郎左,你帮帮忙,从明天开始,就让家里人都换上扬羽蝶纹。」


    「可是,殿下,『木瓜纹』才是咱们织田家的正统……」


    「但是『扬羽蝶』不是从平家流传来的么?我等织田一族,一直都自诩是藤


    原氏跟平清盛公的后裔,『扬羽蝶』怎么就不是正统了?更何况,没有一个两个


    家纹,咱们就不活了?浓州的岳父道三大人,先前做浪人跟卖油郎的时候还没有


    家纹呢!」


    「这……」跪在地上的丹羽长秀被三郎反驳得一脸尴尬——改家纹的事情让


    人实在是不舒服,但是三郎殿下说的话又不无道理。


    「去准备吧,五郎左。」


    「哈——啊!」


    而这个时候的三郎,又把自己关在狭小闭塞的厢房里不出门了。


    按说打完了胜仗,他应该高兴才是。


    但他想的是,应该趁着夺下了松叶城和深田城、并且让斯波义统对清须三人


    众跟信次叔父判决之后,斯波义统可以把阿艳还给自己;结果没想到义统千般万


    般顺着自己,但是就是不答应将阿艳送回来;


    那么,自己就应该再趁势进攻清须城,但是很快,这个想法被自己周围的人


    全都否了。


    ——道理很简单,夺回松叶跟深田城,三郎占了个偷袭外加清须方面没准备


    好的优势;被三郎这般一闹腾,虽说短期内织田信友跟坂井大膳他们不会再有进


    犯那古野或胜幡城的念头,但他们肯定是做好了一切防守的手段;而即便上次在


    海津滩答应了清须的军势,还傻掉了坂井甚介跟彦右卫门等一干侍大将,但对于


    清须方整体而言,顶多算是被剜掉一块肉,根本算不上伤筋动骨。


    况且,如果再想要进攻,这次柴田胜家是不会再带人过来了,上次他本身就


    是为了还怜子的人情来的,而且最近权六那家伙还被勘十郎关了起来。所以此刻


    最好的办法,应该是谋图发展实力、扩充军势和加强练兵。


    ——孙三郎信光把这些利害陈述之后,三郎还是没有被说服。没有办法,信


    光只能拉上那古野和胜幡城周围所有的家老、豪族们一起给三郎上书劝谏。


    这下,反而更加激怒了三郎。


    ——尤其是,当他看到了「平手政秀、并二子久秀、汎秀」的署名书状之后。


    「哼!可以啊!我先前求你们出兵的时候,你们全都不跟着;现在用不着你


    们了,你们却来劝了!」


    然后,三郎就又把自己关了起来。


    关了两三天之后,三郎又换上先前的装束:朝天茶筅发髻、里面是女人的小


    袖、外面套上裁了半边袖子的武士袍,脸上抹了个胭脂水粉、描了猿乐里大天狗


    装束的眼线,又招呼上那帮已经加入到「母衣众」里的津岛小混混们,扛着铁砲


    跟刀枪弓箭,又在那古野城外闹了起来。


    但是,这回他却并不是满尾张到处跑到处闹,而是可着靠近春日井町的平手


    屋敷跟平手家管辖的小城砦志贺城的城下闹腾;而且,白天的时候,他带着的这


    帮同样是「倾奇者」装扮的跟班们几乎很少出现,他们全挑准了后半夜出来,以


    「鹰狩」的名义在平手府宅跟志贺城下折腾,弄得平手屋敷跟志贺城内外的军卒


    百姓,根本不敢睡觉——大部分人一度认为,三郎这是准备要带人杀进志贺城和


    平手屋敷。


    起初三四天里,志贺城和平手中务府里的人还都不敢作声;但谁也经不起三


    郎这么三番五次地在后半夜这般闹宿。等到第六天子时一刻,三郎刚带人一边唱


    着歌,一边噼里啪啦地放着铁砲来到志贺城下后,在志贺城中当值的平手久秀就


    带着自己的堂弟平手长政,一通骑着马从城中出了来。


    「信长主公,您这大晚上不睡觉休息,三番五次地过来如此喧哗,到底是要


    做什么?」


    「哟!久秀兄长!最近真是疏于问候哈?我这是带着我的手下,进行『鹰狩』


    呢!怎么,久秀兄长有意见?」


    「大晚上的、月亮都休息了,您带人来『鹰狩』?而且您不去深山密林里


    『鹰狩』,您专挑志贺城跟我家屋敷?」


    「对啊!我这是带着我的这帮『马回』『母衣众』们演习夜袭呢!托你久秀


    兄长跟令尊平手爷的福分,上回没用上你们平手家的家来们,我就成功夺回来深


    田城和松叶城了。孔夫子教导世人,『学而时习之』,熟能生巧!我带着我的这


    帮小崽子们,要练习夜袭,也得找个目标不是?目前在我辖下的地方,我瞅着就


    志贺城最合适了!怎么,吵到久秀兄长睡觉了?」


    听到这,平手久秀才明白过味儿来,三郎这是憋着找茬打架来的。可人家说


    的没错,上次三郎为了请求平手家出阵,都跑到平手屋敷门口跪下了,自己却和


    弟弟一商量,铁了心没出兵;如今人家打胜了仗,前来找自己的毛病,自己也确


    实理亏。


    就在久秀纠结着,要不要低头认个错、再把三郎劝回那古野城的时候,身侧


    年轻气盛的平手长政却突然开了口:


    「信长主公殿下,您这样成日成夜地过来叫嚣喧哗,您身为家督,是不是太


    不合适了?在下孙右卫门,斗胆劝谏主公,您还是拾起主君之仪,端正家督之态


    才是!」


    祸从口出。


    孙右卫门不说话倒还好,三郎可能再稍微折腾一下就走了;他一说出这番话,


    倒是让三郎更来劲了:


    「哈哈哈!好一个『拾起主君之仪、端正家督之态』!你们平手家,还知道


    我是主君家督呢!你倒是说说,自古以来,汉和内外,岂有臣下似你平手家如此


    斥责慢待主君之理!怎的,先前我要你们出兵你们不肯,今天我在进行演习你们


    又来斥责?在你们心里,平手之苗字,是不是要高于我织田呢?」


    平手久秀被三郎这一番接一番的话,问得已经后背发凉了,他连忙用马鞭敲


    了敲平手孙右卫门的胳膊;而孙右卫门这会儿,也被三郎问得哑住了。


    平手久秀想了想,赶忙低下了头道:「主公殿下,我平手家绝无觊觎反心!


    先前之所以我等没有出兵……全是……全是因为……全是因为这会儿正赶上农忙……


    」一紧张,久秀绞尽脑汁,也只好把之前自己不愿出兵的缘由往农忙上赖。


    却没想到三郎抬手扬了扬:「罢了罢了,过去的事情,总翻来覆去地提,没


    啥意思!」


    接着,三郎又沉默了片刻。这片刻,平手久秀心中的石头刚要落下,却又听


    三郎说道:


    「这样吧,你们不是说你平手家绝无反心么?那总得做点什么自证一下的吧?


    嗯……这样吧,久秀兄长,孙右卫门,我看你们二人胯下这两匹骏马,养的又肥


    又壮,要不然,你们两个把这两匹马送给我吧!」


    这下兄弟俩都傻眼了。


    实际上,久秀和孙右卫门正骑着的两匹马,是去年刚从甲斐商人那里高价购


    买来的两匹信浓上野一带的小马驹,整个列岛的马匹大部分又矮又矬,稍微长得


    高壮一点的马,也就是产自西国出云、甲信地区北部的上野、东国常陆跟上总、


    以及东北奥羽的津轻地区这么四五个地方,这些马匹卖到六十六令制国其他地方,


    价格普遍奇高无比,而通常又被买家视若珍宝,此时三郎说想索要这两匹马,几


    乎就像是跟这哥俩说,让他们的妻室改嫁给自己一样。


    ——尤其是再看看三郎胯下的这匹从海峡对面的大明国买来的、远比自己这


    边两匹更加雄壮高大的「踢雪乌骓」,久秀的心里又悲催又愤恨。


    「主公,这件事万万做不到!这两匹马,虽然不值几个钱,但是我们兄弟已


    经视之若命,并且连饲养带驯化,已经养出感情了。您要是喜欢的话,等过几天


    咱们这边还会过来一帮从信浓来的马贩子,到时候我挑几匹好的,给您亲自送过


    去,您看如何?」


    「用不着!」三郎却也根本不废话,「我就要你这两匹!」


    久秀窘迫地抿了抿嘴,试着柔声说道:「三郎啊,你……你就看在从小到大


    的份儿上,别难为我好不好?你这么做,就应该是想让我们认错对吧?我承认,


    先前故意不出兵,是我的不对!等明天一大早,我把汎秀一起叫上、再带着孙右


    卫门,咱们仨一起去那古野城里向你请罪!好吗?」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我现在,就要这两匹马!」


    「那……不是,三郎啊,你看看,我这两匹马,跟你这匹黑骏马一比,根本


    就是条两条小狗一样的……我过后给你送过去二十匹,肯定是全日之本国最好的


    马!我再配上二十座鞍鞯行吗?」


    「我就要这两匹马?你是听不懂日语还是听不懂人话?我就要,这两匹马!」


    「三郎啊……」久秀的话,也是越说越卑微、越卑微越气,「信长!即便我


    现在是你的家臣,但你总应该明白,当家臣的也有家臣不愿意做、或者做不到的


    事情!你今天如此为难,恕我五郎右卫也没办法!这两匹马,我不能给你!」


    「哈哈哈——好!好你个平手久秀!好你个五郎右卫!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三郎抚掌大笑,又立刻呼喝着左右,「小的们,等什么呢!把他们俩给我从马上


    拽下来!押送那古野中大牢里收监!」


    按说平手久秀和孙右卫门两个,也都是武道剑术高手,若是放在先前,对付


    三郎手下的这帮津岛泼皮们,一个打五个根本没问题;然而今时不同往日,现在


    这帮津岛混混们,早已经经历过几个月的练兵、又真正的上过了两次战场,从身


    体素质到攻守动作,实力早就有了飞跃般的提升;更别说今天虽说他们穿得依旧


    放浪形骸,但是他们手上大多数提着的,是在萱津一战中发挥奇效的「三间半」


    大枪,久秀和孙右卫门根本碰不到他们这帮人的衣服一下,而他们则是一左一右


    地用枪竿往二人身上一贴,根本就像是使着筷子夹着寿司一样,把二人直接扳落


    马下,当即又有两人直接把长枪交叉着往久秀与孙右卫门二人耳边一插、一夹,


    上下又一扳、一顶,直接锁住了两个人的四肢,使其根本动弹不得,甚至就在落


    下马来的一刹那,二人都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被打落马下的;等二人再回过来


    神的时候,手臂已经被背到身后去、整个身体俨然已经被五花大绑了起来。


    ——平手家长子和义子被那古野收监的消息,第二天一早就在尾张上下炸开


    了锅:无论是各个武士家族中间,还是庶民们之间,全都认为,那古野的主君织


    田信长,准备诛灭自己的老师平手政秀一家。


    而在那古野城里也乱了套。从这一大早上,那古野城主阁的大广间,就被胜


    幡织田家一门众跟诸位家老谱代们塞了个满满当当,包括一直以来都不乐于参与


    军事政事的四弟织田「三十郎」信包、以及素来有些内向且不太习惯人多场合的


    十一弟源五郎——也就是从出生就被斯波义统赐下元服后名字的织田长益;庭院


    外甚至是城外,还有当地一些有头有脸的豪族国人、商座的座主巨富、神社的神


    官和佛寺的高僧、甚至是一些传教的南蛮修士和从京都流落到尾张的落魄公卿们


    排着队,等着给平手久秀跟孙右卫门求情,就连末森城里,林通胜跟佐久间盛重


    也派了自己的近臣来送为平手久秀求情的书状。


    但是这帮人来了,却根本找不到该去求情的诉主——他们每个人都是被忙活


    得一个头两个大的归蝶带人接待的;于是,大部分都以为三郎是故意在敷衍戏耍


    他们——从他过去的性子来看,这样做确实很像他的风格,这帮人便纷纷吵着要


    见三郎、让家主出来说话。


    而至于三郎去了哪,根本没人知道,城内城外,什么热田神宫、什么津岛商


    座、甚至是生驹吉乃夫人的府宅,这些三郎经常喜欢去的地方归蝶都派人去找了,


    但是到最后,谁也没找到他。而归蝶自己也是又疲惫又叫冤,因为她这一早上听


    说了三郎昨晚掀被窝就走之后,在城外干的事情之后,她也想为平手久秀求情:


    不说过去的事情,这次明明你织田三郎先去吵嚷的,结果之后你又给人抓起来了,


    这于情于理都有点太过于胡闹了吧!


    但是找不到三郎的人,归蝶身为主母夫人,就只能出来硬着头皮迎接所有来


    客;


    可她却又说了不算,于是前来求情的这帮人,也只能在大广间里干耗着,一


    开始都是七嘴八舌、苦口婆心地对归蝶求情,后来说道嗓子冒烟也不见家主信长


    的身影,而归蝶尴尬的表情看起来也不像是装出来的,这帮人里少部分便打道回


    府,而大部分,则就地一坐一等,归蝶也只好吩咐下人煮茶倒水、烧一锅油热了


    不少用云吞皮裹着红豆馅做成的「唐菓子」,茶水一上、甜点一端,也算把各位


    家臣们照顾得基本上妥帖。


    等诸位家臣们喝了会儿茶、吃了会儿甜点之后,从大广间外一侧的回廊里,


    突然传来了一个震耳若洪钟一般的成熟男人的声音:


    「众位,吃吃喝喝也都差不多了,就都回去吧。别在这里干耗着,让人家御


    夫人难做。」


    众人抬起头,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只见头发有些蓬乱的平手政秀、一


    手拄着一根手杖、一手在次子平手汎秀的搀扶下,走进了大广间里面。


    「哎哟!中务大人!」「平手殿下!」「中务殿下您怎么来了……早知道一


    早也去接您过来好了!」


    归蝶见状也是连忙起了身,走上前去带着满满的歉意说道:「平手爷,您不


    是还身体抱恙么?您这过来一趟,也够辛苦的!小女招待不周,您多担待担待!」


    「浓夫人!您别这么说!老朽给您先陪个不是!夫人恕罪了!」


    说完,平手政秀直接把手杖握紧后,当即给归蝶跪下、一躬到地。原本扶着


    父亲朝前走,一脸悲愤地看着归蝶的平手汎秀见状,也立即跪倒在地。


    「这……恕罪这事情,又从何谈起啊!中务殿下,您还是先起来说话吧!归


    蝶受不起!」


    却见平手政秀依旧跪倒着摆了摆手,然后低着头对众人说道:「诸位,听老


    朽一句:你们赶紧回去吧!众位的好意,老朽承知。但你们这样,是让老朽难办,


    更是让浓夫人和主公殿下难办!如果你们不走,老朽就这么一直跪着——跪浓夫


    人,更是跪你们各位!」


    平手汎秀见状又直起了身,瞥了浓姬一眼,又立刻对周围所有人说道:「在


    下秀千代,替父兄谢谢各位了!麻烦各位回府吧!别让父亲……以及主母夫人为


    难!」


    广间里的众人,这才对归蝶跟平手政秀纷纷道别,缓缓离去。


    待众人都走了,平手政秀依旧跪在地上。汎秀见状,起身想要去扶起父亲,


    却听平手政秀对儿子说道:「秀千代,你也走。回家去,我一个人在这等着三郎


    公子。」


    「父亲,可是您的身子骨……」


    「我还没老迈到走不动路吧?听话,你给我回家去,你就让跟咱们过来的那


    两个近习侍卫留下一个就成。你不回去,我也继续在这跪着。」


    「这……好吧!」


    汎秀白了归蝶一眼,随后也只好鞠躬作揖拜别,离开了大广间。


    等众人都走了,平手政秀这才起身,但是一起身,动作有点急了,两眼一黑,


    好悬又差点没载到另一旁,归蝶见状,连忙跟另一个丫鬟搀扶住平手爷,平手爷


    咬着牙关摆摆手,挪动双腿,这才盘腿坐好。


    随后归蝶又吩咐家仆们给平手政秀备茶备点,看着这么大岁数一个人得了病


    还挺着身子来找三郎,归蝶多多少少也有些不落忍,她翻了半天,找到了一根在


    自己嫁来尾张那天、被父亲道三硬塞进轿子里的一柄主根大概七厘长的、为了让


    自己在那古野这边养身子用的高丽参,交给伙房用滚水熬了,再用事先晾好的水


    兑上、舀了两勺蜂蜜,亲自端给了平手爷。


    「平手爷,这参汤您喝了,补气。」


    「老朽谢过夫人了。」平手政秀颤颤巍巍地又对归蝶低头行礼,他睁着苍老


    的双眼看了看归蝶,突然改了口,「归蝶小姐,您嫁来那古野这边到现在,您觉


    得怎么样?委屈吗?」


    「不,不委屈。」归蝶只道平手政秀是客套,于是也有些敷衍地客气着说道。


    「嗯……想当初,您跟我家三郎少主定下婚约,却只是个城下之盟。但看着


    归蝶小姐你貌若天仙、我家三郎少主虽然少不经事、但也英武非凡、仪表堂堂,


    我是真心希望你们二人的婚姻,是天作之合。」随后,满脸沧桑的政秀又对归蝶


    正经地再次叩首,「夫人,其实三郎他不容易……您今后,可得多容让、多帮衬


    着他些!老朽拜托了!」


    「您言重了,平手爷。您快把参汤喝了吧!」


    归蝶依旧是礼貌地客气道。


    实际上这些话,用不着平手政秀说出来,归蝶也会这样做。


    归蝶跟三郎的关系,本质上跟两情相悦基本上不搭边,政秀问归蝶委屈与否,


    归蝶其实心里觉得很委屈,她其实很想得到《源氏物语》里,像光源氏对紫姬的


    一心一意且彼此等量的双向爱恋,但是,在现实之中,这样的爱恋根本就是奢侈,


    更何况又是在乱世之中。


    想明白这些以后,归蝶只有把自己的心思一心一意地放在自己与三郎的性事


    上——在这方面,这个男人确实让自己很幸福,并且她清楚,这个男人同样也缺


    乏、也渴望那种可以双方势均力敌、又彼此倾心的爱恋,在每次云雨过后,两个


    人只要是能相互依偎,对于归蝶而言这就已经足够了。


    至于说,像今早这般的事情,归蝶也只是能做到什么地步、就做到什么地步,


    毕竟在这个时代,没有一个男人会真的愿意听取一个女人的意见,其实依旧尚在


    年少的归蝶,也只能努力去充当一个家族主母夫人的角色。


    「谢谢您了,浓夫人。您也去休息吧,老朽一个人等待主公就好。」


    「我还是陪着您吧,中务殿下,您……」


    「您听我的,归蝶小姐——整个尾张、乃至整个日之本,没有一个人比我更


    了解三郎少主。我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平手政秀的言外之意,便是如果这回


    只要有多一个人在,三郎信长便不会现身见自己。


    无奈,归蝶只好带着一众侍女默默离开。


    平手政秀深呼吸一番,端起蜂蜜参汤慢悠悠地喝了起来,到最后还啁起了碗,


    仰头把人参须跟汤底都咽了下去。


    ——再一放下碗,眼见着一身黑衣服的三郎,正端坐在自己面前,怒气冲冲


    地盯着平手政秀。


    「从一大早到刚才,所有人说的话,你全都听见了吧?」


    平手政秀放下碗,用袖子擦了擦嘴说道。


    「对的,我听见了。」


    「从早上起来,一直躲着,没饿着自己么?」


    「呵呵,我从来不会饿着自己,你又不是不知道。」


    说着,三郎又从自己黑衣服的领口处,掏出来半张还没吃完的小麦煎饼,咬


    掉一大口,在嘴里嚼得嘎吱嘎吱响;另一只手从腰带上取下了一只羊皮水带,打


    开了水带嘴,对着嘴巴倒了一大口鲜甜的事先煮沸过的牛奶。


    平手政秀又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你又不是出身甲贺的『飨谈众』,你已


    经是堂堂的家督『上总介』了,就这么乐意当耗子么?」


    「因为有趣啊。我从小到大最喜欢做有趣的事情了,您又不是不知道。」


    实际上,刚才三郎就躲在先前泷川一益在大广间外面庭院里,东北角处挖的


    一个地道洞口,那里周围还被一益弄了几朵野花插着作为伪装,而三郎躲在里面


    的时候,就露出了一个脑袋,因此,归蝶和城中的所有侍婢跟近习们到处找,都


    没找到。


    平手政秀其实也不知道三郎到底在哪,但是他动脑子一寻思,既然他平常去


    的地方都没有他的身影,便猜到他得躲进那个甲贺的矮个子家伙给他挖的地洞里。


    「呵呵……唔。」政秀闭着眼睛苦笑了一下,又看着三郎问道,「所以,你


    是因为觉得有趣,才趁着大半夜带人抓了五郎右卫门对么?」


    「是啊。很有趣!现在你们所有人不都是认为,我三郎吉法师是个『大傻瓜』


    吗?在鸣海城被山口父子耍的跟猪猡、跟羊羔一样;现在好了,重新夺回深田、


    松叶城,又在你平手中务的地头上,算计了你的志贺城!这足以证明我这个大傻


    瓜,己方敌方的城池我都能夺下来!这不是很有趣吗?」


    「如果你是为了你所谓的『有趣』,三郎,我现在就坐在这,我是五郎右卫


    门的父亲,你完全可以把我抓了,把五郎右卫门跟孙右卫门放了。」


    「哼,我抓你干嘛呢?你这个只会成天告病卧床的老头子……」三郎恶狠狠


    地埋怨了一句。


    平手政秀又闭了一下眼睛,叹了口气后继续说道:「……但是你刚才这番话,


    让我觉得,我是想错了。你到现在,还没有从鸣海城的败仗里走出来。三郎,你


    现在虽然已经是家督了,但是你才十八岁,以后的路还长着呢。鸣海城对于你的


    人生而言,只是一场败仗,海津滩浴血奋战,对于你也只不过是一场小胜——甚


    至那都说不上是一场战役,只能算是一次火并。你不能因为你的一场败绩就自暴


    自弃,你也不能因为仅仅一场胜利就得意忘形。」


    「哼哼,又来了又来了!又来教育我了!平手爷,从小到大,你教过我的四


    书五经,都被我背烂了,你不嫌烦我都嫌烦了!」


    平手政秀抿了抿嘴,平静地正色道:「你嫌烦我也得讲,因为我毕竟是你的


    『后见人』跟师父——就算你现在是家督、将来无论你到了哪,无论是你称霸一


    方还是虎落平阳,我都是你的『后见人』跟师父。」


    「啊,是这个道理……但是啊,我的师父,我的好平手爷!前两天,清须城


    的混账们要打过来的时候,那时候你在哪啊?我要五郎右卫跟秀千代参加军议的


    时候,他们两个不听调遣,那个时候你在哪啊?那天清早,坂井甚介的弓箭就在


    我面前划过来、我差点命丧当场,那个时候你在哪啊?」


    「……」平手政秀有点说不出话来,一直以来三郎放纵形骸确实是这小子故


    意犯错误,但是自己的儿子不出战、不听宣令,也确实是自己的理亏:「恕老朽


    先前卧病在床,对这些事情,一概不知。」


    「这就是了啊!所以,我请问您,平手中务丞政秀殿下,你到现在,还有什


    么可端坐在这,让我老老实实听你教训我的呢?我设计抓你儿子跟你义子,抓错


    了么?」


    平手政秀疲惫又沉重地叹口气,对着三郎鞠了一躬说道:「所以今天来,老


    朽我是请罪的——恳请『御屋形殿下』降罪于政秀。」


    三郎本来寻思素来耿直的平手爷会就此跟自己吵起来,却没想到,他的态度


    还挺柔软,一时片刻,特别想要发泄情绪的三郎,忽然有点没办法:「你……你


    倒是说说,你何罪之有啊?」


    「老朽政秀,乃有三罪:出仕本家受敌进犯之胁,而吾擅离职守,即便是因


    恙拖累,却也没能尽到次席家老之职责,此乃罪一;二犬子擅自罢战,按兵不动,


    不听上命、不从军令、不尽侍者之责,还欺上瞒下、对主君言语不敬,究其缘由,


    皆乃老朽教子无方,没能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故此乃罪二;而有藤原朝臣,


    织田上总介三郎信长,能然疏于政务、拙而醉于军事,不讲仁爱义信、无视礼仪


    纲常,身为一家之主,不能汇一门而一莲同心,身为一城兼诸郡之主,常乱其行


    且扰其民,追根溯源,全咎老朽驯徒无能,是我没能尽到一个做师父的责任,故


    此乃罪三。三罪并罚,愿御屋形殿下,下达重判!」


    平手政秀的却是是苦口婆心来告白的,但是这些话语,尤其在此刻的三郎耳


    朵里听起来,根本就是不带脏字的骂人:


    「哈哈哈,好啊!好你个平手爷!你说你这是来请罪的,我怎么听着,像你


    是想要故意数落我的!」


    「老朽并非……」


    「行!」不等平手政秀说完话,三郎便方向手里的吃喝,抬手往平手政秀面


    前一停,「那我今天,就跟平手爷你,好好掰扯掰扯!你说我『能然疏于政务』,


    好,我问你,先前在胜幡城倒还好,而在那古野城里,你看自从父亲去世了,现


    在上上下下有人听我的吗?你说我『拙而醉于军事』,行啊,我正在学习军事,


    我怎么就不能熟而生巧?我想把仗继续打下去!是你们!你们偏不让!说我什么,


    『不讲仁爱义信』、『无视礼仪纲常』,我请问你,平手爷,就在尾张、就在我


    周围,讲究这些事情的,有人重视过我吗?我小的时候,难道不是一个老老实实


    学习孔孟之道的孩子吗?难道不是把历代天皇诗词歌赋倒背如流的孩子吗?难道


    不是一个见人彬彬有礼、待人尊敬有加的孩子吗?可我换来了什么——我从出生


    就差点被母亲找人下咒咒死!我亲弟弟视我若仇敌!你的同志至交林佐渡守跟林


    美作守兄弟,则一直把我视作洪水猛兽!你以为这些我不知道?我跟他们讲究


    『仁爱义信』、『礼仪纲常』?然后你还说我是『不能汇一门而一莲同心』?我


    从接手胜幡城之后,就对城下居民轻徭薄赋,可是他们呢?还不是跟着林通胜那


    帮人骂我是『大傻瓜』?你觉得这些是我的错误,我承认,对!我是做的不如别


    人出色——至少都比不上那个已经擅自丢了祖辈父辈的家族通字『信』字的勘十


    郎!但是,这是我一个的过错吗?」


    「三郎,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可是你的狡辩,正巧应了我所说的一切——


    是,清须城接下来你是能继续打下去,你是很英勇无比,无论是在鸣海城还是在


    海津滩,你都能身先士卒,你可以冲阵杀敌、可以去阵前诱敌叫阵,但是,你的


    军势呢?你的兵丁们呢?你的『母衣众』们呢?即便你织田三郎天不怕地不怕,


    偌大个清须城,是你能够以一己之力就能打下来的吗?他们难道不需要养伤、不


    需要休息、不需要吃饭、不需要耕种?」


    「哼,难道你忘了我抢粮的……」


    「你先等会儿,三郎,我的话还没说完,你先听我说——是,你帮着那古野


    的庶民百姓、还有末森城的百姓抢了不少粮食,你还少了清须城下没抢完的农田;


    可是,现在那古野跟末森的百姓们感谢你了,你觉得清须城的百姓们不会恨你么?


    你觉得海津滩一战你能打赢,真的完全是胜在你的勇猛跟同样勇武的柴田权六的


    协助?是相较而言,百姓们更加憎恶坂井大膳他们,你才能够赢的!但你以为,


    百姓们就不憎恶你了?你难道想一辈子都只待在那古野、不思进取了?你更早的


    时候不是这样的,三郎,你小的时候比你现在有志气多了!是,而且我看得到,


    你在胜幡城做城主的时候,你做得很好,但你也知道,那毕竟是上上下下都有你


    父亲老主公信秀殿下的支持;可他现在已经离世了,三郎,你不能一辈子都活在


    你父亲的光辉之下!先代主公去世了,家臣们都不听你的了,你觉得你和诸位家


    臣之间,你们谁的问题更大?——你可要想想,虽然在整个列岛,只要是读书的,


    人人都读四书五经,可问题是,人人都并不完全遵从忠君爱国的孔孟之道!你别


    忘了,你的家臣们,也有自己的家臣,你的家臣们,人人也都是个主君!作为一


    个家督,你想要成事,你想要实现自己的野望,你所需要做的,就是要让这些人


    听你的、服你的!你在战场上杀一个人,很值得骄傲吗?夺下一座小城,很值得


    骄傲吗?但是,你要是能攻下一个人的心,让他彻彻底底地屈服于你、崇拜你,


    这才是值得骄傲的事情!而所谓『政务』,就是这么一回事!我觉得以你的聪明


    才智,你可以做到这些,可你现在看看你自己,三郎,你做到了吗?」


    三郎这下总算是低下了头,甚至眼睛也有些发红。


    ——但是,往往在意识到了自己做错的时候,人的首要反应不是承认错误,


    而是对指出自己做错了事的人去发火,这是人之常情。


    且听平手政秀继续说道:「至于后面那些说你没办法连结整个家族、说你不


    讲仁爱义信、礼仪纲常的话,或许是我说重了,但是你做的不够还不够好,这点


    你难道会不承认吗?作为一个主君、一个家督,三郎,你难道不应该收起你的


    『倾奇者』的做派,你应该……」


    结果这个时候,三郎突然对着眼前鬓发苍白的师父大叫了起来:


    「我该做、我不该做的!我还是那句话——你以为是我想做这个家督吗?这


    种事情难道是我选的吗?我今天也把话说明白了,政秀!如果我有可能,我甚至


    都不愿意生在这个时代、不愿意生在这个国家、不愿意生在尾张,我更不愿意生


    在这个家里!」


    「那我也还是那句话!」平手政秀的嗓子也立刻涨了个调门,「你别忘了,


    三郎,阿艳现在人还在清须城里!」


    「对!对!你说的太对了!阿艳现在还在清须城里!可先前,这门亲事,到


    底是谁去说的,你忘啦?——难道不是您和那个前野长康在你的志贺城见了面之


    后,就定下来亲事,要把阿艳嫁给少武卫义银的?说到底,政秀,你确实该请罪!


    而且,有罪的还有我那连自己儿子都算计的、号称『尾张之虎』的好父亲!分明


    是你们做的恶!然后让我心痛了,你还能在这数落我的不是!而我现在想要继续


    出兵打过去,打进清州城里,抢回阿艳,你们却又不让!」


    「那好,那你就去打啊——我把我的兵、我领内的农民都给你,我把武装都


    给你!你去打啊!我倒是还想继续问问你,你知道那古野和胜幡城,两座城里现


    在有多少粮草么?有多少存金存银么?有多少的旗帜、甲胄、弓箭、枪戟、太刀、


    打刀?你知道吗?你不知道!好,那你现在打过去了,退一步说,你就算是拿下


    了清须城,抢回了阿艳,然后你该怎样、你要怎样,你有没有想过?你没有!要


    是这个时候,上四郡的织田分家们跟其他豪族们打过来,你该怎么办?你要跟他


    们两败俱伤么?可以,那么如果这个时候,东边的今川义元带人打过来了怎么办?


    又如果在这个时候,北边的斋藤道三觉得你的口碑不佳、失去民心大义而趁这机


    会跟我们破盟,从北边打了过来,你该怎么办你知道吗?你不知道?如果西边的


    服部友贞、长岛一向宗、长野家、神户家跟北畠家、甚至是你母亲土田夫人的本


    家六角家,联合起来一起攻到你眼前,你到时候又该怎么办,你想过吗?你没想


    过——三郎,你的眼神告诉了我,这一切的一切,你根本都没想过!而我假设的


    这些,在不久的将来,你很可能都会遇到!然后我说你『能然疏于政务』『拙而


    醉于军事』,你却还不高兴?就我们日之本国来讲,历史上有多少人英勇如神,


    结果除了会打仗以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乐意去做,结果死在这上头的?你自


    己都在人阵前唱的那个木曾义仲怎样?一代『军神』源义经又怎样?再说海对岸


    的汉唐华夏之地,他们的历史上又有多少人如此?西楚霸王项羽怎样?汉温侯吕


    奉先又怎样?」


    「我比不上项王,我也比不上吕温侯;我不追求能比得上义仲,我也不求我


    能比得上九郎判官,太高远的事情,我根本不愿意去想。」三郎委屈得简直快要


    掉眼泪,「平手爷,我现在就希望你能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当初要和父亲一


    起,把阿艳嫁给斯波家!」


    (满脑子都是儿女情长……三郎啊,三郎……你怎么可以这样!)


    一瞬间,平手政秀的眼前变得一片浑浊。


    「我愚蠢的『御屋形』殿下,这件事,你到现在你还想不明白么?——就连


    阿艳自己都想明白了,你却还想不明白么?织田信长,你真让我失望……」


    ——今天前来那古野,不光是政秀只要来,而且,阿艳也找上了政秀。


    那天早上跟真子一起吃饭之后,当阿艳听到真子自诉自己愿意彻底心向那古


    野之后,她便撕掉了之前给三郎写的那封长信,随即自己跟真子讨论了好长时间,


    把整个清须城从地理到守备实力,从斯波家内部到清须城上上下下的家老吏僚们,


    从头到尾剖析了一遍,等到真子不得不为了不让坂井大膳起疑而回家去后,阿艳


    便又写了一封长信,而这封信则是写给平手政秀的,她希望在平手爷的帮助下,


    能实施一套计策,让清须城从内部直接瓦解掉,好让三郎将来更方便地占有这里、


    乃至统一整个尾张;


    而就在阿艳利用真子的人脉跟平手政秀通信的这段时间,阿艳听说三郎居然


    又把自己关了禁闭,之后又开始带着一帮人到处胡闹了起来,阿艳便对三郎很是


    担心,于是她恳切地请求原本就准备在这几天来看望看望三郎的平手爷,去对三


    郎进行一番劝告和教导,阿艳还说自己知道三郎变得如此浮躁,就是因为自己,


    但自己却愿意为了成就三郎的功业,而耐心地在清须城内蛰伏下来。


    所以说,此刻的阿艳已经愿意放下执念,专心于家国大事;三郎自己却依旧


    不能自持。


    而他对此,不但依旧不知,反而深迷其中:


    「行啊!平手爷!哈哈!我让你失望了是吧!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吧!你也


    总算把这句心里话说出口啦!」三郎愤恨地连连点头,随后对着政秀指向了东北


    角的方向怒喝道:「那你现在走也来得及啊——你去末森城辅佐勘十郎吧!反正


    他不是已经宣称他才是织田家正溯了吗?勘十郎得人!笔头家老林通胜、次席家


    老平手政秀,弹正忠家双璧他一并得了!我应该恭喜他!去吧,你去投靠他,必


    然大有用途!而我,我告诉你政秀,你还说你最了解我了——我告诉你,你现在


    看到的我,才是真正的我!我织田三郎一直就不稀罕这一切的一切!在这世上从


    来就没有人真正地了解我,没有人!」


    「我是不回去勘十郎身边的,这是我对老主公承诺的约束……」


    「你和父亲怎么约定的,我才懒得管!但是,平手中务丞殿下,你给我记着:


    从今天起,你就别再来那古野城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你!」


    哀莫大于心死。


    一直双眼通红的三郎,因为一个劲地燃烧怒火,双眼干干的发痒;


    而一直眯着眼睛的平手政秀,却不由得落下了似乎从他几十年前刚刚元服后,


    就久违了的一滴泪。


    「那么,老朽感谢三郎少爷,这十八年来的成全!」


    旋即,政秀再次一躬到地,有颤颤巍巍地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看了三郎一


    眼。


    「滚!」


    三郎却低着头咬着牙、硬着头皮说道。


    老头子沉默着,拄着拐杖,缓慢地走下了那古野城的台阶。


    他骑上了那匹那天晚上差点被三郎索要走的马,在家仆的陪伴下,回过头又


    看了一眼身后,那让自己奉献了多半辈子的那古野城。


    (为什么……为什么三郎会变成了这样……)


    (是我有教无类么?是我教育无方么?还是说……天命如此?)


    (难道确实是我选错了人么……难道我从一开始,也应该去选择勘十郎?)


    (三郎啊……三郎!少主啊!主公!)


    回到了家之后的平手政秀,也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不出来,向来在太阳落山


    之前滴酒不沾的他,一个人自己在书房里喝着闷酒。喝酒的时候,这些自言自语


    的话翻来覆去地在政秀的心里问着自己、在肚子里一个劲儿默默念叨着,并且同


    时,三郎从还在襁褓中到后来稍微大一点可以呀呀学语、到会写第一个字、到开


    始学会拿起竹刀木枪、学会了骑马、学会了使用真刀真枪、买下并学会了使用铁


    砲,到后来正式元服戴乌帽子加冠的那天,一幕幕就跟翻画册一样在政秀的脑子


    里不断回顾……


    可是,这样优秀的三郎少主,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堕落,他很不明白……


    最重要的是,自己培养的出来的少主、自己对待的比亲儿子还亲的三郎信长,


    今天居然把自己给毫不留情地赶走了……


    自己的一辈子,就这样结束了;自己为之投入半生的理想,也结束了……


    但是,难道就这样让三郎一直堕落下去么?


    (不……还有个办法!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想到这,已经是满脸老泪纵横的平手政秀,忽然苦笑了一下,撇了撇嘴角后,


    又淡然地一笑……


    等到了晚上,那古野城里开了晚饭的时候,三郎少有地笑着拉着归蝶的手坐


    下,两个人一起肩并着肩吃起了饭。


    「你今天开心了?」


    「嗯。哈哈,吃饭!我这是刚从海边抓到的一条红鲷!这个季节吃生脍刺身


    最好!你尝尝!」说着,三郎拿起一片紫苏叶、用木杓舀了点山葵贴在鱼生上,


    将紫苏叶卷起来后沾了点酱油,递给了归蝶,「你尝尝!」


    归蝶只好默不作声地接过紫苏卷,她明白,今天三郎之所以会这样开心,就


    是因为白天的时候,对着平手政秀发了一通火。归蝶其实也不太喜欢平手政秀,


    但更多是因为,自己刚嫁来的时候,这家伙对自己的戒备实在是太大了;而相处


    到现在,尤其是今天,看着那般卑微的一个次席家老垂垂老矣的模样,归蝶只觉


    得这个老头很让人心酸、很让人可怜;


    但是这会儿,当着三郎的面儿,归蝶却不能把心里的话从实讲出。


    「嗯……好吃。」


    「哈哈!好吃吧!这可是我亲手捕上来的鱼!哎呀……来,我也来一个!」


    就在三郎刚要把鱼肉放进嘴里的时候,近习慌慌张张地前来通传:「禀御屋


    形殿下,外面平手汎秀殿下前来求见——而且正在冲撞,说是必须要见到御屋形


    殿下,不见到您,死不罢休!」


    这边厢正说着,那边平手汎秀的叫嚣声音已经响彻了居城内的走廊里:


    「信长!该死的信长!我要杀了你!你给我出来!信长……吉法师!信长!


    你不配当我的主君!信长!出来受死!我要杀了你!」


    三郎登时表情难看得像是刚吃了一只苍蝇。


    他放下筷子和木杓,对着近习一挥手:「去,把他带上来,我瞧瞧怎么了……


    烦死了!」


    然后,一帮小姓们摁着平手汎秀的肩膀、手腕跟后背,就把满脸是眼泪的平


    手汎秀逮到了三郎面前。


    「信长!你个该死的混蛋!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平手汎秀一边哭一边对着三郎怒吼着,且要不是有一帮人摁着,汎秀当真是


    能冲到三郎面前,登时给三郎一刀。


    「该吃饭的时候,秀千代,不好好在你家里吃饭,你到我这来发哪门子的疯?」


    看着汎秀的三郎,却还有些一脸鄙夷加上厌烦地说道。


    ——但接下来的话,让他收起了满脸的厌烦,并似乎让整个世界,凝结了片


    刻:


    「信长!我父亲自杀了!我刚发现的!——铁定就是因为你今天早上跟家父


    吵的一架!信长!你我就此有不共戴天之仇!我要杀了你!」


    这下不仅是三郎,归蝶也愣住了,在归蝶和三郎中间服侍倒酒的从美浓来的


    侍女愣住了,就连摁着汎秀身子的小姓近习们也都愣住了……


    ——虽说平手政秀一把年纪又身为家中的次席家老,但他即便身居高位又掌


    握了整个尾张国内势力最为强盛的家族中的一半权柄,却从来不在众人面前摆架


    子,并且,无论是对待跟自己同体量同等级的谱代或豪族,还是普通的军卒、普


    通的侍卫、普通的商贩、普通的农户猎户,都是一视同仁,年长的视若父母、年


    轻的当作儿女、年龄相仿的视之为兄弟姐妹。三郎身边的下人仆从们,哪怕是跟


    着归蝶从美浓来到尾张的,其实没有一个,不是曾经受过平手爷的照顾跟恩惠的。


    于是一听说,上午还喝着茶喘着气、还跟三郎大吵了一架的平手政秀,突然


    间人没了,所有人都有些难以置信。


    且就在众人还在发呆的时候,三郎也根本不顾自己连鞋子都没穿好,一瞬间


    撒开了一条松柏似的长腿、跑的比虎狼还快,一阵风一溜烟地就跑下了城,在城


    下顺手抢了一批连马鞍都没垫上的马,飞一般地直奔平手屋敷而去……


    而平手屋敷附近的城町奉行们,也在三郎刚下马的时候刚进入平手家的大门。


    「唉……欸?主公殿下……」「御屋形殿下,您……」


    「躲开!」


    三郎一把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所有人,踩了满脚黄土,噼里啪啦奔进平手屋


    敷,连叫唤着认路带一通开门的,最后跑到了府宅的最靠东南位置,总算是来到


    了书房前头。


    ——书房的拉门是开着的。


    里面的平手爷似乎是正在睡着觉一样,他背对着房间的拉门,半个身子枕在


    桌案上,右肩头上方,还有一只小酒瓶和半盏没喝完的米酒;


    整个人倒在桌案上,一动不动……


    而当三郎走近了才发现,平手爷放在桌案下的双手中,还握着一把肋差——


    那是当年他作为军师参加小豆坂合战,因为立下军功,在战后被同时也是自己发


    小兄弟的老主公信秀赐予的短刀;


    那也是三郎幼时,在刚学着如何用肋差的时候,平手爷教他时经常让他握住


    然后对着空气或者稻草人比划的那把……


    而此刻,这把短刀正插在平手政秀自己的肚子里。


    ——老人在他早已满是皱纹的松懈的腹肌上,深深地切下了一条横一字,腹


    中胃肠脏器,自然是被齐齐切成了两半,从身体里冒出来的殷红热血,也流洒了


    一地……


    而老人额头上豆大的冷汗,到现在仍然没有蒸发干涸掉……


    按照奉行众中仵作们的说法,通常选择这样自杀的人,会在血从身体内流干


    之前,先把自己疼死;经常杀人的人其实都应清楚,自杀有很多种让人更加痛快


    的方式,而这个曾经一度意气风发、杀人如麻的慈祥老人,却偏偏选择了一种最


    痛苦的方式。


    (还有个办法!还有最后一个办法……三郎啊,你觉悟吧!你必须背负着那


    古野跟胜幡城……乃至整个织田家、整个尾张……作为一个家主活下去!如果我


    的死,能够让你警醒……那么老朽……这辈子也值了!)


    (三郎啊!我平手政秀……此生并无任何大声望、大功业……嗨啊——呀!


    能教导着……让你长大成人……已经是我!此生……幸甚之事!)


    (三郎啊……去在史书上……留下你的名字……织田……信长!)


    看着平手爷的尸体,三郎总算是狠狠地紧闭上了双眼,痛苦地留下了眼泪;


    他很想用着自己待着几乎快要窒息的气息,对师父大声承认自己的错误,但


    是他也明白,眼前这个比父亲对自己更亲的男人,再也听不到他说什么了;


    他也好想用着自己抽搐的双手再抱紧平手爷一下,就像小时候自己跟他胡闹、


    撒娇的时候,抱住他一样,但是看着早已僵硬的身体,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配


    去拥抱他一下……


    而在政秀紧闭着的双眼所对着的附近,三郎忽然看到了平手爷留下来的一张


    字条,上面如此简单地写着:


    先公后私,先家后己,先国后家。


    「我知道了……」随后,三郎又含着泪对身后赶来的一帮奉行众说道,「你


    们在这,对我做个见证。」


    「是……」「哈——啊!」


    三郎默默地拿起政秀的那张字条,揉成了一团之后,含在嘴里细细地咀嚼了


    一番,然后举起桌上的半盏残酒,就着酒将那团纸条咽到了肚子里——这样的举


    动,在当时被视为一种起誓。


    (平手爷,我知错了……万分抱歉,对不起!)


    (你放心吧!从今天起,我不会再瞎混了……从今天起,我将背负着这十二


    个字活在人世!)


    那天晚上,三郎靠在窗前,看着被衾中熟睡的归蝶,又看向从清须城天守阁


    那边投射来的月光,一夜无眠;


    眼见东方泛起了鱼肚白,即将破晓日出的时候,三郎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


    地站起身,最后望了望清须城那边一眼后,独自走进了书房;


    而躺在被衾里「熟睡」的归蝶,也在此时突然睁开了眼。


    听着三郎的逐渐消弭的脚步声,归蝶也转头望向身后的窗子,看着窗外尚未


    被旭日撕破的夜色发着呆。


    等到天一亮,三郎就让城中所有小姓前去各家通报,召集整个尾张的豪族头


    目前来那古野进行对平手政秀的悼唁会,甚至还叫上了清须城的织田信友、坂井


    大膳、河尻与一跟织田三位,岩村城的织田信安、信贤、信家,犬山城的信清,


    以及末森城的已经改了名字的勘十郎「达成」跟林通胜、林通具、柴田胜家,甚


    至是津津木藏人——能来与否那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三郎要城中近习们把他们


    都通知到了。


    下午的时候,那古野城里又挤满了人,清须、岩村、以及末森城里的几乎都


    没来,不过倒也是派了前野长康、梁田政次、坂井尚政、津津木藏人这些算得上


    在各个城中都能说得上话的家臣们,来为平手政秀送上了悼文,犬山城主织田信


    清,还亲自为平手政秀上了香;


    随后在众人的瞩目之下,穿了一身白袍、为政秀亲自戴孝的三郎,下令释放


    了平手久秀跟平手孙右卫门,并跪在久秀、汎秀、孙右卫门的前面,大声朗读了


    一份对平手家致歉、同时也为自己过去不当言行而检讨的「罪己诏」。平手家的


    兄弟三人在政秀的棺椁前抱头痛哭,看着跪在地上流着泪念着「罪己诏」的三郎,


    三人无话可说。


    ——因为所有人,都以为此刻的三郎,仍旧不过是在做做样子罢了。


    即便如此,三郎也还是让吏僚奉行们将自己的这篇「罪己诏」誊抄成了假名,


    并且在城町中每一块告示牌的旁边都另找了一块告示牌,把假名般版的「罪己诏」


    刻于其上,并专门安排奉行守在旁边,如果遇到本地或者流浪诸国的人们当中,


    有连假名都不认识的,就大声把告示牌上头的文字念给他们听。


    这告示牌一连就立了大半年。


    除此之外,三郎还请自己在后来,通过平手政秀认识的另一位师父泽彦宗恩


    和尚,找了块靠近那古野城的风水极好的地方,也就是在春日井郡的小木村为师


    父下葬,并且就在下葬的地方建立了一座「政秀寺」。此后每年早春,三郎只要


    有时间、条件允许,一定会回到尾张,前去「政秀寺」进香供花。


    随后没多久,美浓那边便来了消息:斋藤山城守道三入道,邀请贤婿织田上


    总介三郎信长殿下,于美浓正德寺相会。


    原本不少人都想着因为这次会面,三郎必然经过尾张上四郡进入美浓,于是


    全都企图在一行人走到上四郡通路时候,在中途派人干掉三郎;但这些人思量再


    三,还是碍于美浓的强横实力、并且惧怕这样会给「蝮蛇」道三留下入侵的借口


    而最终作罢;


    ——当然,他们这些人在派去于道路两旁暗中监视的探子之后,才发现自己


    确实想得着实有点太多:三百挺铁砲、两百副弓箭、两百杆三间半长枪,这样如


    此武装自己去拜见岳丈大人的队伍,不是一般人能吃得下的。


    就这样,又一年过去了。
没看完?将本书加入收藏我是会员,将本章节放入书签复制本书地址,推荐给好友获取积分章节错误?点此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