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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之物语】(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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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銀鉤鐵畫


    20/01/05


    「哎哟,老大人!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休息?」


    庆长十五年的一个冬夜里,一个年近八旬的老武士正坐在大坂城下自家屋敷


    中的居室里,靠着火炉一边烤火,一边披着被子缓缓动笔。『地址发布邮箱 ltxsba@gmail.com


    「哦……元子啊……咳——咳咳咳——」


    老人艰难地回过头,看着身后的年轻侍婢,对她笑了笑,却又忍不住痛苦地


    咳嗽了起来。


    「您这风寒刚愈,怎么还不注意休息……夜里寒凉,您还是赶快躺下吧!」


    元子小步上前,关切地帮着老人掖了掖身上披着的被子。


    「不打紧……不打紧的……咳咳咳……」老人摆了摆手,又有点茫然地看看


    面前卓案上的纸笔,又望了望庭院中的积雪,缓缓说道,「有些事情……不赶紧


    写下来……怕是要忘记咯!」


    「您这是在写什么呢?」


    元子看着眼前的老人,又看了看那些纸稿——


    眼前的这位老人名叫太田牛一,人们一般尊称他为「和泉守殿」,在被太田


    家收留之前,元子其实对这个老人并不是特别了解,只知道在这样的一个乱世,


    能够活到七八十岁的人屈指可数;可是到了这个可以当自己祖父的老人身边侍奉


    之后,元子才知道这位老先生,也曾一度是一个风光的人物,不仅曾经出仕过越


    前大名丹羽长秀,甚至已故「太阁」殿下丰臣秀吉和骏府「大御所」德川家康都


    对此人尊敬有加;并且,素来喜欢读书的元子也渐渐才知道,原来自己喜欢读的


    当世的不少书刊,其实都来自于此位老大人的手笔。


    「哦……」牛一呆愣愣地看了看天空中的那轮明月,然后说道,「我想趁着……


    自己尚不算老眼昏花……写写信长公的故事……」


    「『信长公』?」


    牛一转过头来,无奈地看着面前这个小女孩笑了笑:


    「对,织田信长公……怎么?呵呵……我想以你的年龄,恐怕连『织田信长』


    这个名字都没听说过了吧?」


    「那倒也不至于的,大人……元子幼时在家里,也听过我的祖父提到过那位


    大人的名字,只是时过境迁,元子确实有点忘记了……而且……其实我祖父也是


    道听途说。」元子惭愧地说道。


    「唉……千古上下,汉和内外,全都一样……『遗忘』这种事情,乃是人间


    共性。所以我才要写这本《信长公记》——我想让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记住曾经


    有这么一个人……他也曾经像你们这样年轻。」


    「那么……正好元子也睡不着,大人,莫不如您给奴婢讲讲,让奴婢替您执


    笔如何?」


    牛一一听,倒是一惊又一喜——因为他早想找个人帮自己代笔了,可是原先


    在这个家里,识字的下人着实不多;如果要是去找外人来代笔,牛一又怕写些什


    么东西,被大坂或者京都跟骏河、江户那里的人知道了,会让他们多心。


    「身为一介女子,你居然认识字?」牛一问道。


    「实不相瞒,大人,小女的父亲曾在『半梦斋民部』大人开设的书馆里学习,


    后来就在这大坂城下开了间私塾,给孩子们教书。小女耳濡目染,也跟着识了字,


    还读过《五经》,学过算术。」


    「哦……」


    牛一又陷入了回想当中,他慢慢才想起来,丰臣秀吉在就任「关白」之后,


    曾命当初的「京都所司代」兼「民部卿」前田玄以和尚——也就是元子口中的那


    位「半梦斋民部」——在京都、大坂跟伏见等近畿之地开设过学问所。


    「哼哼……」牛一轻蔑地笑了笑,「看来那『猴子』还是做了些许好事的……


    咳咳……」他咳嗽了一阵,又赞许地看了看元子,「没想到,在我家的屋敷里,


    也藏着一位『小野於通』啊!」


    「不敢当……於通大人是何等的才女?元子不过一介污泥,怎敢跟碧玉相提


    并论?」面对这位都可以为天皇著书的老人家的赞许,元子受宠若惊,连忙下跪。


    「那你家后来又怎么了呢?」看着这么一个难得的抱有些许才华的女子,牛


    一也有些困惑,她怎么会沦落到给自己来当了侍婢呢?到京都入宫去做个女官,


    或者去江户将军寓所的大奥中当个「女中」,也要比在自己这样一个寒酸的府宅


    内当个普通婢女要好很多吧。


    「这是因为……十年前……」提及伤心之处,元子含泪回忆道,「十年前,


    在石田治部少辅大人跟骏府大御所殿下开战前,在这大坂城下的细川府邸燃烧了


    一场大火,大火蔓延着少了半个街町,想必大人您也应该知道这件事的吧?而我


    们家的房子……就在细川府邸的后院旁边……那天晚上我们家里,除了我之外,


    都被烧死在了屋子里……多亏老夫人当年收留我,不然,在这样的乱世里……元


    子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活下来……」


    「哦……你刚才说,是谁家失火,烧到你家去了?」


    「细川屋敷,」元子以为老爷没听清,忍住了眼泪,又稍微大了点声音说道,


    「——是『丹后少将』细川忠兴大人的屋敷。」


    牛一怔了怔,只是怜悯地点了点头。


    那是庆长五年的一个夏夜。当年秀吉活着的时候,就要求全国上下各个大名


    把自己的亲眷留在大坂城下作为人质,后来秀吉去世,参与侵略朝鲜的各个大名


    们不得已而草草回国,因为治部少辅石田三成擅自对秀吉的死秘不发丧、再加上


    其对那些侵朝将领们不少的所谓「军功」全部视作滥杀,于是造成了丰臣家内部


    的对立,随后德川家康借口征伐远在会津的上杉景胜试图借机撺掇大位,准备召


    集对石田三成素有嫌隙的大名起事,这其中便有丹后国大名细川忠兴;而为了让


    这些大名有所忌惮,石田三成便准备下令囚禁他们于大坂城下的亲眷们,就在这


    时候,位于大坂城下西南角的细川屋敷,忽然火光四起——据传闻说,忠兴的妻


    子细川伽罗奢为了不连累自己的丈夫,便在三成带着大坂奉行众们到来之前就开


    始在府邸内放火准备自焚,而又因为伽罗奢身为信奉天主的「切利支丹」而不能


    自杀,便让府邸的侍卫小笠原少斋用长枪杀了自己,随后焚尸。


    但牛一猛地回想起的,是在那更早些时候,曾在京都燃起的另一场大火……


    ——而那细川忠兴的正室伽罗奢夫人,曾经还有过一个名字,叫作明智玉子。


    身为父亲的放火作乱,而最后其女儿却也死在了大火之中,这未尝不是佛家


    所说的因果报应。


    只是这样的报应却连累到了像元子这般无辜的人们,也未免有些太过残忍了。


    ——但是像这样的事情,在牛一年轻的时候,却也见过太多太多……


    「唉……明国那边有首歌谣:『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说的应该就是


    这样的事情吧!咳咳咳……」牛一感慨道。


    「您倒是也不用为奴婢我伤怀了,大人。您还是讲讲,那位『信长公』的故


    事吧。」


    「好吧,」牛一满眼沧桑地点点头,「那就由我这个老不死的……来给你讲


    讲……咳咳咳……其实我也并不是一直都知道信长公的事情的……咳——咳咳咳


    咳……他这一世,在他身上最早发生的很多事情,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还有很多事,我都记不清楚了……不过,这得从哪说起呢?唔……还是从当初的


    他,还被人称作『尾张大傻瓜』的时候说起吧!」


    「『尾张……大傻瓜』?」元子刚从悲中缓过劲来,又不得不强忍着想笑出


    声的冲动。


    而牛一却点点头,望向从窗缝处漏出来的庭院中的月光,似自言自语地缅怀


    着说道:


    「对啦,『尾张的大傻瓜』……其实他并不傻,他只是孤独而已。」


    「那位大人也会觉得孤独么?我还以为,只是我等小民女子会发觉到这种情


    绪呢。」


    「信长公其实一直都只个孤独的孩子罢了……只是当时的人们,都没有见过


    像他那样的大人而已……咳咳咳……那是在……那是在,大概七十多年前吧,那


    年,是天文二十年……」


    ——天文二十年,按照来自南蛮西欧之地的那帮金发碧眼的铁炮商贩的说法,


    叫西历1551年。


    在这一年的九月,自传说中在日本国的飞鸟时代,由「百济国三太子」渡来


    流亡而开枝散叶,尔后逐渐诞生起来的西国巨掣大内家,由于权臣陶晴贤和相良


    武任长期不和、再加上家主大内义隆长期湎于娱乐而疏于军政,随后陶晴贤发动


    叛乱,将主君大内义隆与公子义尊一同谋害于长门国深川之大宁寺,并同时处死


    了前关白二条尹房、前左大臣三条公赖、前权中纳言持明院基规等从来高高在上


    的藤原氏公卿,史称「大宁寺之变」;旋即,陶晴贤又从九州岛霸主大友义镇那


    里迎来了拥有大内血统的义镇之异母弟大友晴英做为自己的傀儡而即位为大内家


    督,自此之后,西国半数土地,尽成了陶晴贤的囊中之物;


    而在这一年年末与翌年年初之交际,在东国,祖先原本仅是一介小小国人众


    出身的新晋强权、假借镰仓时代「执政」之家名苗字立世的北条氏康,也在先前


    打退了由幕府将军分家·「古河公方」家主足利晴氏、与世代承袭「关东管领」


    的「山内上杉」家家主上杉宪政的联军之后,逐步攻侵历来属于将军分家与关东


    管领世袭土地的武藏、上野等地,并在占领了上杉宪政驻扎的平井城后,俘获了


    上杉宪政假意为了稳定军心、实则是为了方便自行逃跑而留在部队中的嫡男龙王


    丸;在一场被应允的体面的决斗后,由氏康亲手斩杀了龙王丸,从此关东之地,


    也彻底成为了北条氏霸业的养料;


    与此同时,就在近畿,随着南近江武家门阀六角定赖去世,原本支持室町


    「幕府管领」·细川晴元的力量便迅速变得薄弱了起来,趁此机会,原为「细川


    京兆家」家臣却早已篡夺其权力、并控有力控制了京都近畿地区的三好长庆,成


    功逼迫晴元将年幼的幕府将军足利义辉,从近江国坂本城送回了京都,并且迫使


    细川晴元出家隐退,致使本就羸弱不堪的室町幕府政权,变得更加摇摇欲坠。


    就在这个时候,位于列岛中部与东海道之间的区区尾张国,有三个人似乎是


    疯掉了——


    第一个似乎疯掉的人,便是向来被人称作「尾张大傻瓜」的三郎。


    此时的三郎不再是什么「吉法师」、「三助」亦或「三法师」,也不应该再


    被家中、国中人称作「三郎」,而是堂堂正正的「藤原朝臣织田上总介信长」——


    但是高贵的「藤原」姓氏,似乎跟他的一举一动也根本不太搭调;人们其实更乐


    意相信,他是出身于从越前流浪来到尾张、靠着招摇撞骗而当上武士的低贱的


    「忌部氏」之血脉;


    「甚至我看啊,那『大傻瓜』都配不上『织田』这个『苗字』!我觉得他都


    有可能是被大殿下信秀大人捡来的孩子……」


    此刻的百姓们都在这样议论。


    先前尾张的百姓们还都不这么觉得,或者说心里有想法、但至少嘴上不会这


    么说,除了那古野城和末森城里的那帮本来就疏远三郎的那帮武士们,毕竟想要


    让勘十郎公子被立为继任者,哪怕说得再难听,舆论上也得包含所谓的「大义」;


    但是现在,信秀一去世,尾张的天就变了,尽管立牌上写的公告说的是「大


    上样御立信长殿为继,御不可改申候」,可是发生几座城堡里的事情,城下町中


    的百姓们又怎么能知道得一清二楚呢?法令上虽然这么说,可毕竟继承「弹正忠」


    名号的可是勘十郎信胜公子,城中奉行们都说木牌子上写的就是老主公的遗命,


    老百姓们还觉着那是三郎信长的师父平手中务使了什么招数篡改的呢!更何况,


    信秀一死,尾张各处城池都有军士在往城里运送粮草跟刀枪,搞得那古野跟胜幡


    城城下人心惶惶、末森城城下气焰嚣张、而除了海西、海东跟爱知外余下几郡隶


    属于其他织田分家的城下又都在看热闹,一时间,这片巴掌大的尾张便赫然暗潮


    汹涌。


    只不过反正三郎素来就看起来疯疯癫癫的,他要是真的疯了,倒也没人觉得


    意外。


    而他的发疯,从一场葬礼开始,那便是老主公信秀的葬礼,那也是三郎一生


    中最难以平复的痛楚:


    「少主、少夫人,就在刚刚,御屋形信秀大人,已经去世成佛了!」


    「胡说吧?」


    「你这是什么态度,少主!请注意言辞!」平手政秀满眼含泪地看着三郎,


    同时眉头紧皱。


    「我……我还要注意言辞?为什么?我正要去找他问个清楚!他……他却兀


    自去了『三途川』!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平手政秀忍着内心满怀忠诚的悲伤,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瞪


    目眦眉的三郎,语气冷酷地说道,「老殿下先前就知道自己时日不多,老臣便和


    丹羽五郎左、佐久间大学、村井贞胜等几位早就准备好了:村井跟老臣早就与正


    德寺和热田大社那边打好了招呼,法事可以在末森城进行,但是最后必然要在那


    古野完成才可下葬;末森城那边,有五郎左在那里盯着,佐久间兄弟现在虽然做


    了勘十郎公子的教习,但是心里面还是向着您的;葬礼法事由泽彦和尚跟一个叫


    前田玄以的延历寺年轻僧人一齐主持,等到三日后,老主公的遗体自会由他们几


    个从末森城接到那古野的万松寺来,而你的叔父孙三郎信光大人与他侧室枫夫人


    亦已经帮着我等向土田夫人劝谏良久——现在土田夫人已经松口了,但是夫人的


    秉性,少主你是知道的,她随时都会变卦!而你现在该做的,就是要跟归蝶夫人


    马上回城更衣戴孝,等到法事之后,你要于诸位家臣同一门众面前,立即宣布你


    上总介信长即位我织田家督!少主……不,御屋形大人!现在请你马上动身回城,


    而且现在不该是你问『为什么』的时候!」


    可三郎却仿佛把平手政秀的话当作耳旁风一般,等平手爷话音一落,他却仍


    自顾自地念叨着:「……为什么!不是要我当这个家督么?既是如此,阿艳的事


    情干嘛不跟我商量!为什么……」


    「少主!」


    「信长大人……」站在一旁的归蝶顶着海风面向三郎,长发拂掩着她含泪的


    双眸——其实此刻的她,心中似乎要比三郎更加苦楚:作为人妇,她心中自然是


    容不下让丈夫的心思被另外一个女人占据这种事情,尤其这另外一个女人还是自


    己丈夫的姑姑;但是作为一个向往这那种名曰「爱恋」的女人,她既困惑又同情,


    她不清楚三郎与阿艳之中那到底是一种怎样深刻入骨的情愫,即便她每天都陪伴


    在三郎的枕畔,即便她曾窥到阿艳从丈夫那里也得到过好几次不弱于自己从这同


    一个男人身上得到过的如胶似漆般的鱼水之欢,而今天阿艳如此仓促地被嫁到斯


    波武卫家去,虽然这主意里头也有归蝶自己的份儿,但此刻的归蝶,却赫然回想


    起自己被父亲愣是嫁到土岐守护家的情境,于是在这一刻的归蝶,也觉得自己对


    阿艳是感同身受的;


    (不过她比我幸运多了,毕竟她有个爱慕她的信长大人,而我呢……)


    (听说十兵卫大人又得了个女儿,那女孩子身上有十兵卫和熙子的血脉,一


    定长得很漂亮吧……)


    (好在,现在这「大傻瓜」的身边,终于就只有我了!)


    可在这时候,三郎却继续说着,而且说了一句让归蝶都浑身一震的话:


    「如果连这种事情都不能跟我商量,父亲就这样仓促去世了……那么,这个


    家督我不当也罢!」


    「少主!你刚刚在说什么?」平手政秀一听,眼睛立刻瞪得溜圆。


    而在一旁的归蝶的心中,也从悲悯变成了悲愤。


    (傻瓜!我嫁来尾张,可不是觉得你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家督之位才来的!


    你是要我杀了你吗?)


    想到这,归蝶忍不住摸了摸腰间的那柄「关孙六」肋差。


    这一举动,让原本一直盯着三郎的平手政秀,立即把警惕的目光换到了归蝶


    的身上。可归蝶却没有任何动摇的意思,直勾勾地跟平手政秀对视片刻后,又忍


    不住向政秀埋怨地朝着三郎的身上扫了两眼。政秀只好长前一步,按着手中的刀,


    急切地对着三郎再次说道:「少主!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老臣恳请你收回刚才


    的话!」


    可三郎依旧忿忿不平道,并且转身对着眼前的大海发泄似地呐喊着:「我难


    道说错了嘛!父亲活着的时候,不是告诉过我,只要我做得好、做得对!什么事


    情都会由着我吗?胜幡城在我的治下怎么样?人人说我是大傻瓜,人人不都过上


    了吃饱穿暖、夜不闭户的日子了嘛!我帮着父亲看着津岛,看得也不赖吧!而我


    只是想把阿艳留在我的身边!可是他呢?屡次三番地把阿艳从我的身边夺走!尔


    今他去了,我连申诉的人都没有啦!他要我做一城一国之主,那不过是他和爷爷


    的『野望』!他和先代隐居大人经营尾张如此之久,且不要说整个尾张,织田家


    他们统一了吗?他们连那种事情都做不好,却偏偏不要让阿艳留在我的身边!若


    教我说,这样的家族、还有这样家族的家督,我不要也罢!」


    「织田信长!」


    听了三郎这般任性的话,平手政秀立刻暴怒如虎,直接一把抓住了三郎的衣


    领。


    ——以至于原本因为醋意和悲愤而对三郎动了杀心的归蝶,此刻却下意识地


    将肋差抽出,对准了平手政秀。


    她还以为政秀是要抽刀砍了三郎。握着那把关孙六的手都在不停地抖着。


    归蝶和三郎终究也不过是两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在眼见着步入花甲之年


    的平手中务面前,小夫妻二人哪还有什么气势可言?三郎眼见着师父如此震怒,


    原先桀骜乖张的气势,瞬间萎灭了一大半。


    「你给我听好了,三郎信长少主,」平手政秀浑身气得发抖地说道,「我政


    秀是看着你长大的,也是看着阿艳公主长大的,所以我很清楚你心里的委屈让你


    此刻有多难过;但是,你既然生在织田弹正忠家,又身为嫡长子,继位家督、继


    承老主公信定大人和信秀大人的遗志便是你的宿命!压制其他织田分家、统一尾


    张,乃至将来逐鹿中原的大业,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更是我等谱代和国人众


    共同的大业!你只觉得让阿艳公主嫁给少武卫这种事情,就让你很委屈是吗?告


    诉你,将来这种事情会多的是!近到如我等谱代老臣,远至这整个日之本国乃至


    那汉唐之土的千古上下,对于那些先贤圣雄之霸业,试问谁人年轻的时候,是没


    有牺牲过个家利益、没有放弃过儿女情长的?今天这番话,你在我和浓夫人面前


    说说也就罢了,今后在他者面前,尤其是轻怠自己祖父与父亲的这种话,勿许再


    提!『下克上』这样的史故今事,在您小时候我就没少给您讲述过;倘若今后再


    如此时这般不识好歹,少主你应该清楚的,别说您再见不到阿艳大人,就连如该


    何活下去,对您来说都是个问题!从今往后,请您记住,您不应再是那个少不经


    事的『大傻瓜』三郎!请你记住我政秀今天所说的这些话——尾张弹正忠家家督,


    藤原上总介,织田信长!」


    说罢,政秀松开了三郎的衣襟,头也没回地就自行驾马去了末森城。


    站在原地的三郎双眼中噙满泪水,在海风中发了半天呆。


    但半晌过后,他还是带着归蝶回了那古野城,并在热田神宫的宫司千秋季忠


    大人的主持下,在那古野城进行了法事,并且又让归蝶遣人去津岛商座找了最好


    的成衣铺,连夜赶制了两套崭新的黑色礼袍:一套纯黑素袄,一套纯黑小袖跟打


    卦,以便备着给归蝶跟自己在三日之后于下葬日那天穿。


    只不过,在第二日入夜之后,三郎又不见了踪影,一直到归蝶入寝的时候也


    没见三郎回来。守孝这几日无法同房,而且因为是媳妇又是少主母,归蝶一直在


    城中忙前忙后也张罗得一身疲惫,她对三郎的不见倒是没在意,心想那家伙或许


    是跑到海边或者哪个山头上、哪个野湖旁一个人待着去了,经过成亲这几日之后


    的相处,归蝶发现三郎尤爱独处,所以也就没去管他。


    可是第二天一清早,却还没见三郎回到居所。不仅是归蝶,整个那古野城上


    下也全都慌了。因为按照礼制,即便是别城而居,在下葬日的当天嫡长子应当在


    卯时三刻的时候就应当洗梳完毕,简单用膳之后在卯时五刻就该出现在法事道场,


    而且按照正德寺与热田大社制定的吉时,卯时六刻信秀的遗体就会送到那古野城


    下,辰时一刻就要火化下葬,可是卯时五刻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三郎却还是没


    出现。


    「这怎么办……」


    看着眼前个个脑门上满是汗珠、急得面红耳赤的小姓与侍婢们,让早已换好


    了礼服跪坐在大广间到了腿麻的归蝶更加心烦。


    守在大广间门口的犬千代的心里也是火烧火燎得焦虑,平常他跟在三郎和阿


    艳的屁股后面没少瞎胡混,偷鸡摸狗、打架斗殴之类的事情没少干,也是个被称


    作「津岛倾奇众」的城下町中一混世魔王,但也是年纪轻轻就元服、并且在三郎


    的命令下已然成为一介小城城代、且还已经正式改名为「前田又左卫门利家」的


    犬千代也明白,别的事情可以瞎胡闹、可以不当回事,但是对于老主公的葬礼这


    种事,当真马虎不得。


    「犬千代,还没寻到信长大人么?」


    「回禀夫人,咱们在整个尾张上下的弟兄们都还在找……但是,唉……这一


    会儿我亲自都去找了好几遍了,还是没找到三郎大人……但是眼瞅着,老主公跟


    御上夫人、以及勘十郎大人就快来了!众家老也都到了一半了……咱们实在是……


    实在是……」说着说着,犬千代眼泪都快急出来了。


    归蝶想了想,咬咬牙,小袖一挥,站起身后对侍婢们摆了摆手,自己整了整


    身上的打卦跟肩裾,然后穿上布鞋:「算了,不等了!母上与义弟,以及诸位谱


    代家老,由我去迎!」


    「不是……且慢啊,浓夫人!这本来应该是由三郎大人去做的,您去迎接……


    这……这不符合规制的吧?」


    (是,话是这么说,但是他不来迎接还能怎么办?)


    归蝶心里这样想着,但嘴上却说道:


    「我既然嫁给那个大傻瓜了,这种事情以后肯定少不了;我既然是他的正室,


    夫君做到的事情我要陪衬,夫君做不到的事情我要弥补,这是我身为织田信长之


    妻的觉悟;此刻那古野上下也只有我这个少主母能说的算,平手爷、五郎左大人


    他们都不在,那么此时我就是那古野的城主——既为儿媳,又是城主,我来迎接


    母亲和诸位大人,又是有何不可的?我这就动身前往万松寺,告诉所有人,都快


    去准备吧,犬千代!」


    原本心慌到脚软的犬千代,在听到了这般坚毅的话语后,忽然又有了精气神。


    ——以至于三四十年之后,已然从当年那个少不经事的「倾奇者犬千代」逐


    渐成为加贺国八十三万石大名、官至从二位权大纳言的前田利家,每每回想起往


    事时,仍然对归蝶夫人当时的英姿感佩不已,并常常以此来教育自己的子女。


    但是天正二十年冬天的那个早上,从末森城前来的土田御前夫人,却对归蝶


    此举并不买账。


    「哼!美浓的野丫头嫁给了尾张的大傻瓜,如此倒是般配,只不过却让那古


    野越来越没有规矩了!现眼得很!」


    这话听进任何人的耳朵里,都让人脸上挂不住,或许也是时代闭塞的原因,


    但确实没几个人听说过亲生母亲会在这样的日子里,把自己的儿子儿媳都说得这


    么不堪。不过其实在土田御前的脸上,除了对于亡夫的悲怮之外,却也看不到任


    何的愤怒——她本来就没指望三郎会在这天,能够好好地做他本该做的事情。


    而跪迎义母的归蝶,却低着头不动声色。


    等土田御前进到了大广间,归蝶微微抬起头来,正看见因为土田御前刚才那


    番话而在今天这样肃穆的日子里在脸上都多了几分欢快的颜色的诸位家臣与弹正


    忠家一门众——除了满脸挂泪、为兄长哭丧哭到脸都变了形的孙三郎织田信光;


    尤其是就算那是自己的亲生母亲,似乎在相处的时候都有些过于亲昵的义弟勘十


    郎信胜。


    从踏上尾张国领土的那一天开始,归蝶就对自己这个小叔子很是讨厌:长相


    确实白净俊秀,脸上光洁无须,跟浑身黝黑又留着有些可笑的八字胡的「大傻瓜」


    比起来确实看着让人舒服,但也仅此而已了,信胜那家伙表面看起来温文尔雅,


    而他的眼睛里却藏满了狡诈跟猥琐……


    尤其是自己那天穿着不太合身的那件白无垢的时候,每次自己只要一起身或


    者一躬腰的时候,那家伙便会趁人不注意直勾勾地往自己的领口瞄过来;并且每


    次见到自己靠近的时候,仿佛他那两只密缝的小眼睛,都恨不得长出两只手一样,


    时时刻刻地准备朝着自己的屁股上狠抓一把……


    ——除了长相不一样以外,信胜浑身上下的每一寸皮囊、每一根汗毛,都让


    归蝶无法不觉得他跟土岐赖纯那个死鬼联系起来。


    (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大傻瓜」那家伙对他这个弟弟怎么想我不管,我是一定要杀了信胜这家


    伙!)


    ——于是就在身为新媳妇的自己跪着让诸位老臣嗤笑的这顷刻之间,身为


    「蝮蛇之女」的归蝶,已经不动声色地在心间默默酝酿出了一个计划……


    而就在归蝶刚刚复盘了一遍这整个计划结束时,万松寺法事道场的远处,竟


    然伴着马蹄声,由远及近地飘起一股黄濛濛的尘土;


    马蹄声停止之后,却见老远处有个高大的人影,从口中哈着一口白气下了马。


    今天虽然没下雪,却也并不是风和日暖的春日,可那人的身上,却依旧单薄地穿


    着一件裁断了袖子、衣带上缝了七八个小布口袋的武士袍,冻得黑里透红的小腿


    光着,脚上趿拉着草鞋;头上竖着冲天发髻,前面还带着点自来卷的刘海和鬓角


    蜿蜒篷虬像一只用了太久了的茶筅,蓬头垢面而大摇大摆地走向了众人。


    归蝶定睛一见这在此刻仍旧如此打扮的三郎,连自戕的心思都有了,在心中


    腹诽的时候都忍不住直冒浓州口音。


    (噫,我的个亲娘啊……恁个傻瓜要胡闹到啥时候!)


    而此刻,但见织田弹正忠家诸位家老同一门众的脸上,戏谑的脸色全都不见


    了,反而全都换上了一幅怒容,就仿佛下一秒就要纷纷抽出短刀扎在其身上、割


    下一块肉啃咬在嘴里一样。


    更有直接的,不顾泽彦宗恩师父跟那位年轻僧人前田玄以还没把超度经文颂


    完,就已经一边嫌恶地盯着三郎,一边开始向两边交头接耳了。


    「在这么样的场合,就穿成这副德性,这小子难道忘了,躺在佛龛前的是自


    己的亲父了吗?」在人前向来不露山水的林通胜,此刻却用着音量不大、但是又


    能让道场前堂内的所有人都能听得到的声音生冷冷地说了一句。


    而跪在一旁的柴田权六更是忍不住心中的愤怒,他本来几次就想要起身怒斥,


    但看看左前方的主母土田御前跟少主勘十郎一言不发,他便都忍了;可刚刚林通


    胜的这番问话,反倒像在他的心火上浇了一层油一般,瞬间又把他点燃了:


    「就这样毫无羞耻、不知好歹、不晓礼节的人,怎么能够做我织田家的家督!」


    权六的这句话,更是直接炸开了灵堂上悲寂的气氛,素来支持勘十郎信胜的、


    以及对三郎信长看不惯的,更是直接指着三郎的后背开始骂出声来。


    反倒是跪在信秀遗体前的土田御前以及勘十郎,此时的嘴角却相继开始上扬


    起来,一时间似乎都忘了眼前信秀的去世,毕竟在整个家族面前让三郎这混球下


    不来台的场景,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到;


    但是三郎却旁若无人又大摇大摆地走向信秀的遗体,对于家臣们的叱责跟母


    亲与弟弟看着热闹而面带讥嘲的模样视若无睹,直至走到信秀身前胸侧的位置,


    他才停了下来。


    紧接着,三郎接下来的举动,直接把灵堂内的所有人都看傻了……


    但见三郎突然攥紧拳头,掀开了罩在父亲脸上的那层白布单,又将信秀遗体


    前的桌案上的东西一股脑全都推倒,随后又恨恨地抓起一把从被打翻的香炉里撒


    出来的香灰、稻米与焚香头,猛地朝着信秀的脸上跟身上一把扬去,并接着对着


    信秀的遗体暴喝了一阵:


    「啊——」


    暴喝的声音如同虎啸、亦如雷霆,震耳欲聋。


    灵堂上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而在这声暴喝中,其实一直多少还有点没有把自己当成尾张的少主母、当成


    织田家一员的归蝶,却在自己都没有留意的顷刻间,湿润了眼眶。


    (毕竟这大傻瓜对自己是极好的……配合着义父赶走了阿艳这件事情,是不


    是做错了呢?)


    直到三郎自己呐喊得满脸通红、呐喊到满头大汗的时候,三郎才拖着疲惫的


    身躯转过身去,又是自顾自地离开、上马,随即消失不见。


    一直等到三郎远去,被兄长这一阵暴喝吓得浑身发抖的勘十郎,才迟迟地缓


    过神来,随即皱着眉头龇着牙站起身,做出一副欲与其拼命的架势;但随即,勘


    十郎又被自己的师父林通胜跟权六一起拦住,这才再次悻悻然地跪下。


    而土田花屋此刻也跟着清醒过来,她突然想到了伴随着自己出生而被阴阳师


    判下的预言,嘴里也不停念叨了起来:


    「反了天了……小混蛋……这小混蛋……真的是要反了天了……」


    而在整个尾张,在信秀辅一下葬,这件事便在百姓们中间流传了开来,有人


    对于这种事情根本不觉得奇怪,因为似乎是如果不出这样的事情,那么「尾张大


    傻瓜」也就不是「尾张大傻瓜」了,也有人觉得不可思议,在葬礼上向自己已故


    的父母身上丢东西又大声喧哗这般胡闹之事,就算是真的傻瓜跟疯子都应该不会


    这么干,如此悖逆之事当今在古今汉和前所未闻;


    但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清楚,这件事情还不算完……


    而自此之后,外人所看到的,是三郎素来顽劣的性情,没有因为信秀的死而


    改变,反而更加变本加厉了起来:


    比如原先只不过会在城下町周围的树林里端着铁砲打鸟毙兽的三郎,从信秀


    葬礼的第二天开始,居然会端着铁砲开始在城町内对着商品的砖瓦盆瓮打了起来——


    那时候这种火器在列岛还没普及,百姓们本来又对新奇的东西很恐惧,有见到那


    铁管子所打出来的铅丸威力甚大,于是谁人都怕自己的脑袋有一天也会像那些锅


    碗瓢盆、瓦砾砖头一样被打个稀碎;


    比如原先三郎只不过会带着津岛凑的那帮混混泼皮们,在山间野林里搞那毫


    不体面斯文的「鹰狩」游戏,而自打信秀一死,三郎居然敢带着那帮「津岛众」


    在良家农田里搞「鹰狩」——于是那阵子在那古野和胜幡城,甚至在比如春日井


    等上四郡的不少地方的稻田地里,经常是农民正在插秧嫁苗、担水施肥的时候,


    突然从一旁的芦苇荡或者灌木丛中响起一阵呜呜泱泱的呼嚎,然后就见那高大魁


    梧、涂脂抹粉、袒胸露臂、满身邋遢的三郎信长,领着一帮同样浑身上下乱七八


    糟、有的还染了花花绿绿头发的、活像《山海经》或是《百鬼夜行》里走出来的


    喽啰们,也不关人家那帮佃农是在干活还是休息,呼啦抄地踏着青苗稻穗就一拥


    而上、一走一过,常常给人吓得摔了好几个跟头不说、地里的庄稼也都被这帮混


    球给毁了;更有那么几次,偷偷在稻田地里交媾的年轻男女,也被这帮人给吓到


    了——最可气的是,这帮家伙们在三郎的领头下,在发现了那一堆堆田间地头的、


    生殖器官连在一起、双双抱着瑟瑟发抖的赤裸男女们之后,他们还故意抄着手里


    的兵刃农具,手舞足蹈地绕着那几对儿野鸳鸯转圈跑着、怪啸着,经常是那帮男


    子以为自己要被迫看着心爱的人被这群「酒吞童子」给奸污、那帮女子以为自己


    要贞洁不保的时候,在三郎一声令下又放了一铳铁砲之后,他们却浩浩荡荡地离


    开了,可之后这帮私会的男女们,要么是被吓得背过气去,要么是那男子的下体


    被恐吓得三五年都硬不起来,更有甚者,因为被三郎他们这么一惊,本来就来不


    及拔出来的肉茎,居然会半天或一整天都没办法从那娇嫩紧凑的阴户里拔出来,


    别说那小男女,他们各自的家人却也只能干着急;


    再比如,原先尽管喜欢胡作非为、却从不伤天害理的三郎,居然会当着闹市


    城町杀了人……


    当然,这件事倒也不是没有原因:信秀去世一个月后,三郎正像往常那样,


    大大咧咧吃着野梨在城下町中闲逛着,路遇一家同时卖红豆糯米丸子的茶汤摊子,


    他便也在那找了个空位置坐了下来,正一边吃着糯米丸、一边喝着麦芽茶汤的时


    候,却听见旁边的一桌上,竟有个穿着黑僧袍、脖子上套着一圈用白檀木雕成拳


    头大小的佛珠传承的珠链、头戴白纶巾和竹斗笠的魁梧强壮的大胡子和尚,正眉


    飞色舞地骂着街——这家伙口气很大,从西南的萨摩大隅到东北的陆奥出羽,大


    凡是当世有名的大名豪强,全都被这大和尚骂了个遍:


    「岛津贵久什么的,不过是西南蛮族隼人罢了!自己娶自己姨姑、自己杀自


    己兄伯,一点斯文都没有!」「大友义镇那混账玩意,自己父母被人杀了都不管!


    还跑去信什么『天主』、跟一帮黄毛白皮的什么『伴天连』『切支丹』厮混!哼,


    佛祖早晚会对他降下天罚!」


    「尼子晴久,不过是个酒囊饭袋罢了,自己的巩固支持『新宫党』都能赶尽


    杀绝!他不灭亡天理不容!」「毛利元就?呵呵,从他家始祖大江广元开始就是


    狗腿子而已!更何况听说他还干出来让自己的小儿子过继给三儿子的事情——哦,


    合着那毛利隆景自己是自己的叔叔嘛?哈哈哈……」


    「三好长庆那家伙,还被那帮南蛮人取了个狗屁绰号,叫什么『日之本第一


    副王』?老迈昏聩的家伙!自己的家族,都快被他那个鸡奸男宠松永弹正给偷了


    都不知道!」「什么斋藤道三?假佛教徒罢了!肏幼女、干人妇,杀忠良、屠家


    主,他有啥事儿干不出来?我们师兄弟可是天天都在不动明王面前诅咒他的!」


    「武田晴信?他造他爹的反,那是为了甲斐的百姓么?那分明就是看上他亲


    妈大井之方了!嘿嘿,我可听说那一直以『娴静』为名的大井夫人,年轻时候就


    是甲斐著名骚蹄子呢!」「长尾景虎?能自愿把亲姐姐和心仪自己的女人,亲手


    送给堂兄的,到现在还不曾婚娶,我看啊,他是喜好龙阳之癖吧!指不定是乐意


    让男人用自己谷道后庭出火的家伙……」


    「什么北条不北条的?『伊势』才是他们家的苗字好嘛!国贼而已!」「伊


    达稙宗那个老家伙,自己让自己的姐妹女儿们成为别家的肉奴瘦马,还美其名曰


    是用血脉团结奥羽?还自诩什么『洞之主』?哼,我看不过是无耻的王八羔子而


    已!他亲妈要是还活着,我估计他都能给他亲妈嫁出去吧!」


    ……


    坐在一旁的三郎听在耳里,却也没动声色,毕竟这个喷壶似的大和尚说的这


    些东西,全与自己无关。


    ——但是好死不死,这个时候,旁边有个似乎也是行脚的商贾路人,多了一


    句嘴:


    「那大师,你觉得就这尾张的织田信秀又如何呢?」


    三郎的脸色立刻变了。一直听着大和尚骂人的其他茶客、茶摊的老板本来就


    都认识三郎,他们在这时候的脸色跟着也变了;而那些路过的行脚商人、包括刚


    才多嘴问话的那位,素来都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主儿,他们一发觉周围的气氛不对


    劲,再一看已经放下茶碗和糯米串、握紧拳头的三郎,他们的脸色也跟着变了。


    ——只有那个大和尚不觉景。


    「织田信秀,谁啊?我可没听过!」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话要说到此也就算了。


    可结果没想到那和尚脑子一转,又来了劲儿:


    「哦,你说就这尾州那个靠着给天皇拿钱捐官的那个家伙织田信秀吗?那家


    伙就是一养不熟的疯狗!小小一介『弹正忠』,老老实实给斯波家当忠狗就算了!


    做什么国主美梦?我听说,他还娶了自己老爹的遗孀,跟自己的血亲姐妹、自己


    家臣跟自己主君的妻妾母女都有染!好不要脸!我听说最近这家伙凉了是吧?死


    得好!死得好!就这种乱了人伦纲常的家伙,死了之后不应该火化土葬,就应该


    被剥皮抽筋!血肉拿去喂豺狼、骨头拿去当柴使、皮肤拿去擦屁股!他死了到罢


    了,他要是活着,洒家绝对会闯进他的居城去,打得他管我叫爹!」


    「无礼秃驴!你在叫嚷什么!出家人满嘴诳语,你还好意思说甚人伦纲常?」


    三郎等那和尚说完,即刻拍案而起。


    没想到那和尚一回头,瞪了三郎一眼,随后也是一掀桌子站了起身,还抄起


    了身边的一把九环禅杖——而且那禅杖上的九只法环还是纯金打造的,要知道一


    般的和尚出门苦行云游的时候,顶多能拿上一根木棍或者一根铁棍就不错了。


    「洒家乐意!胆敢对我大呼小叫的,你可知道我是谁?——洒家乃比叡山法


    主的首座三弟子,『觉相』是也!」


    ——一听到「比叡山」三个字,四下里连寒雀野狗都不敢叫了。


    早在四五百年前的平安——院政时代,皇家万世一系中最后一位大权独揽、


    好淫嗜杀的白河法皇,也曾经感叹,这世间万物皆能随他控制,唯独三样东西无


    法让他如意:


    「其一是常年洪涝的贺茂川之水,其二是双陆棋盘上的骰子,其三,便是那


    叡山的法师和尚。」


    自打唐朝之时天台宗东传后在比叡山开宗立教之后,便长与世俗政权分庭抗


    礼,起初在教主最澄禅师的时候,还不过是乐意与天皇公卿辩理论道;可过了百


    十年后,比叡山以效仿唐土少林寺为名,逐渐开始豢养起武僧、组织起僧兵,而


    且如果皇家或是公卿不遂他们之意,便会派出那帮僧兵们抬着据说供奉有神器的


    神轿,拿着刀枪箭棍,跑到京城的皇居御所周围进行「强诉」,轻则打砸抢烧,


    重则砍杀掳掠,甚至连皇子亲王他们都不会放在眼里,如有人敢阻拦,他们则以


    「佛敌」、「天罚」的名义对其进行诅咒,并且号召整个列岛的天台宗僧人行者


    与其为敌;即便强如武家的首位霸主平清盛,在年轻的时候作为皇宫的「北面武


    士」的他,在叡山的秃驴们某次强诉的时候因为看不惯,张弓搭箭射中了神轿,


    折损了叡山的颜面,过后也是差点被公卿们除以极刑,而后来在清盛逐渐掌握大


    权、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政大臣之后,对比叡山这个曾经的仇敌也采取了


    怀柔姿态,还特意让当时延历寺的座主为自己剃度,举行了形式上的出家仪式,


    并且每年还会把大量的从跟宋国的贸易中赚得的铜钱和黄金送给叡山,自此,比


    叡山也算是跟平相国摒弃前嫌进行合作;


    而再过了四五百年,朝廷式微,地方大名四起,叡山便趁着这个时候,派大


    量僧兵吞并了皇室跟公家在近畿周围不少的农庄,甚至为了表示和睦,皇家一度


    还会把未被认定为皇太子的皇子,送到延历寺出家——当今的天台座祖觉恕禅师,


    便是皇太子方仁亲王,也就是未来的正亲町帝的亲兄长;而仗着这样的关系和势


    力财力,比叡山的和尚比之平安时代,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酒色财气一样不差,


    甚至在叡山的山脚下跟半山腰上,还有延历寺出资经营设立的妓馆——新投到弹


    正忠家的前田玄以和尚,其实就是因为也看不惯叡山如此的风气,才会以「云游」


    的名义自行离开了延历寺;尤其是在其与净土真宗本愿寺斗法胜出之后,比叡山


    彻彻底底成为了列岛首屈一指的佛家权威,而从比叡山的和尚,则在诸国都是横


    着走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位觉相和尚,拥有胆敢在闹市之中对着那些大名豪


    强们破口大骂的底气。


    然而,他今天碰到的可不是一般的大名豪强,如果他能知道在未来的十余年


    后,眼前的这个邋里邋遢的年轻人,会给他的师兄觉恕法主,写下一封落款为


    「天台座主钧鉴——第六天魔王参上」的信的话,他就应该知道,自己此刻最好


    赶紧闭嘴了;


    「叡山是吧?叡山又多个甚鸟!」


    「你又是谁?胆敢对叡山不敬!」


    「我乃织田上总介信长!信秀嫡子是也!」


    「哈!我倒是谁!原来是『尾张的大傻瓜』啊!我的好大孙儿,让你爷爷好


    好教训教训你!」


    觉相笑着拎起禅杖,对着三郎就砸了过来。


    ——然而,这个看着五大三粗的觉相,兵法武道功夫可着实不怎么样:


    蛮力是有,但是舞起禅杖的动作,实在是缓慢笨拙。


    三郎见状,抄着桌案上的还扣着刀鞘的佩刀,对着觉相的秃脑门就猛砸了一


    下;那觉相被砸中了之后,瞬间懵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之后还不觉景,又准备对


    着三郎的身子敲过去自己的禅杖,没想到被三郎退后半步一躲,还随即反手用佩


    刀一扛,然后抬腿踢中了那秃驴的命根子;


    捂着裤裆的觉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遇上硬手了,随即他便丢了禅杖,连


    忙后退,退到了一支木料跟茅草搭成的茶器棚子前,他眼珠一转,直接藏在了茶


    器棚里躲着不出来。


    「秃驴!你给我滚出来!」


    「我不出来!好你个大傻瓜!敢打我!你等着,我这就在里面下恶灵厄蛊诅


    咒你!」


    三郎听了这话,简直哭笑不得——这秃驴要是知道自己打出生就是听着自己


    亲妈找来的阴阳师的诅咒过的满月,不知道会怎么想;


    而这时候,周围的百姓们也开始对三郎劝了起来:


    「行啦,三郎少主,这和尚就这么一人,叡山的和尚都不知道天高地厚,你


    就放过他吧!」


    「对啊,您跟他一般见识干嘛?」


    「毕竟是叡山的禅师啊,少主,您是不怕,但是我等草民还是信佛啊!这以


    后如果我们到别处去做点儿买卖,遇上了天台宗的信徒,我们可怎么办……」


    三郎这会儿有些心软了,也觉得自己差不多出完了气,于是便拿着套着刀鞘


    的刀敲了敲茶器棚的横梁——他是有意不拔刀的,毕竟这是自己上次过寿日的时


    候,阿艳找自己的门路,特意从镰仓那边的一家宝物坊,购来的一把「长谷部」


    名刀作为自己送给三郎的寿辰贺礼,而这把刀,三郎一直舍不得用,但自从阿艳


    被嫁去了清须城,自己却每天都把它带在身上。


    「喂,秃驴!你出来吧!你只要对我道个歉,我就不打你了!」


    却没想到,觉相在这时候犯起了倔:「我就不出来!我要在里面诅咒你到死!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临兵斗者列阵在前!我诅咒你待会儿走出去三步就原地暴


    毙!我诅咒你被人烧死!我诅咒你全家都下地狱!我诅咒信秀在三途川中间就掉


    下去、成就不了莲华……」


    刚听觉相叫唤到此的时候,三郎还觉得可笑;但是接下来,三郎听着听着,


    无明业火就又烧了起来:


    「我诅咒你织田弹正忠家马上灭族!我诅咒汝家男子世世为奴!诅咒你家女


    子代代为娼!诅咒你媳妇、你母亲、你姐妹、你姑姨玉臂千人枕,朱唇万人尝!


    天天被百十个男子轮番奸污!每时每刻,上下前后三个穴里都被人插!」


    ——旁边看热闹的无论男女老少,全都听傻了:一个穿着体面的大和尚,对


    风月淫乱之事知道的也未免有些太过于清楚了吧?


    「你说什么!你再说?」


    「我就说!」这帮云游僧人,大多会扶乩占卜的,自然对于他人的情绪心态


    也是掌握得一清二楚的,而大凡这帮和尚骂起人来,也最为气人、话语也最脏;


    觉相一听三郎急了,就知道三郎肯定是对家中某个女眷有什么别样眷恋而着急,


    于是他反而骂得更欢了:「我诅咒你们家所有女眷都成为野男人那话儿的奴隶!


    我诅咒你们全家女眷离开男人的阳精都活不了!诅咒某天你们家女人当着你的面


    儿被人轮奸……」


    一听这话,三郎再也气不过去,胸膛中攒足了怒气、双臂充血、双脚踏地,


    忍无可忍之下瞬间拔刀,对着茶器棚的横梁就劈了下去——


    这一刀下去,且听「呼啦」一声,这茶器棚瞬间被斜着劈成了两半,直接塌


    了,茶器棚里也登时安静了;


    周围的町内奉行众闻讯而来,见状立即搬开了茶器棚,只见里面的觉相还保


    持着盘膝端坐的姿态,只不过人已经两半了——从他的左肩头到右腰侧,被三郎


    的那把刀齐刷刷地,砍得上半身跟下半身彻底分离,觉相死后都没闭上眼睛,看


    他皱着眉头、嘴角带着欲收还没收回来的微笑的模样,分明是他都没明白自己怎


    么突然身子一凉就要断气的;


    至于里面的一些茶碗水釜、茶桶陶罐,也被刚刚三郎的那一刀的刀风给斜着


    砍成了两半,而且刀痕非常整齐,一点毛边都没有。


    ——自此,三郎手中的这把「长谷部」,前头还被人另外冠上了两个字:


    「压切」。


    但是,在这个时候,「压切长谷部」的名号可不是什么美谈;虽然在这次事


    件中,三郎确实有些委屈,但毕竟他是个新家督,而且,毕竟他当街杀了人。


    更何况,杀掉的还是比叡山的和尚,三郎不在意,弹正忠家的其他人可都慌


    了。于是,在土田御前和林通胜等人的商议之下,土田御前做主,赶紧准备了一


    大笔铜板跟金砂作为赔款,并且林通胜以笔头家老的名义给觉恕法主去了一封信,


    信上谎称觉相禅师在尾张遇到了山匪野武士,遇袭后不幸身亡,织田弹正忠家对


    此过意不去,愿意给延历寺一笔赔款,并且答应每年都会给天台宗上缴一大笔钱


    作为香火钱。觉恕法主收了钱、看了信后也没说什么,延历寺自然也没难为尾张


    弹正忠家;


    但此事之后,无论是弹正忠家众家老,还是尾张内诸织田与其他诸豪强,都


    不会允许有这样一个疯疯癫癫的家伙身居高位的;


    尾张境内上上下下,已然嗅到了血腥的味道。


    ……


    说到这里,太田牛一立刻咳嗽了一阵,在元子帮着倒了一杯用甘草、炒麦芽


    和桂皮泡的热水之后,才总算缓了口气。随后,看着元子担忧的模样,牛一却大


    笑了起来:「你看看……哈哈!我这都一把年纪了,再提起信长公当年的故事,


    却还是能被吓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咳……哈哈哈!」


    元子也只能跟着笑笑,因为在她听来,这位信长公年轻的时候也着实有点不


    着调,这跟她隐约记得的从祖父口中所听来的,那位「织田右府」威严庄重的形


    象相差甚远,所以,在听完关于三郎年轻时的种种「劣迹」之后,元子实在是无


    言以对。


    「那么……您刚才说过,当初陷入『疯魔』的统共有三位大人,这第二位大


    人又是谁呢?」


    「嗯……」


    牛一又陷入了回忆当中。


    说起来,其实相较于三郎信长公,牛一对这「第二位大人」本来更加地了解。


    并且早在十年前,这「第二位大人」于京都临去世之前,牛一还去看过这位终其


    一生,几乎不是处于被囚禁之中、就是在流放的途中的可怜人……


    ——第二个似乎疯掉的人,则是尾张守护家的少主,人称「少武卫」殿下的


    斯波义银公子。


    弹正忠信秀的逝世,按说跟义银基本上关系不大,毕竟名义上讲,「尾张弹


    正忠」不过是效力于斯波家的一个小小的家臣而已。但是自从信秀去世那天开始,


    斯波义银的日子就越来越有些不大好过。


    他平时看起来是极其注重的一个男子,甚至其天生就具有一种居高临上的气


    质,后天经过家臣们的严格教育之后,看起来,这位翩翩公子又是个颇具文才武


    略的青年俊杰。不同于织田氏这种普遍被人认为是「来路不正」的家族,斯波氏


    则是实打实的与京都室町御所里足利将军家颇具血脉渊源的「御家人」,同细川


    氏与畠山氏共称「幕府三管领」,且代代承袭朝廷兵卫府的「左兵卫督」与尾张


    守护,而在义银日渐长大之后,清须城的人们也开始对于这位看起来优雅又不失


    威严的大男孩的评价日益增高,且比起他那位从三岁开始就被「伊势守」织田信


    安与「大和守」织田达胜、信友父子当成傀儡玩物的父亲斯波义统,义银却更像


    个正经八本的「武卫殿」。父亲义统对自己如此有出息的儿子向来抱有重望,而


    斯波家的家臣们,对这位公子也均是另眼高看。


    「这小子很有武家的风范么!」甚至就连颇有野心的家老织田信友,有的时


    候都忍不住感慨道,「真像当年的义将公啊!他要是我的儿子就好啦!如果将来


    京都可以太平、足利将军家可以再兴,说不定须要此子辅佐才可以呢!」


    而听到这个评价,当时正在与从京城来的年轻公卿同做和歌的义银,只是云


    淡风轻地一笑;


    ——但是没人看得出来,在一瞬间,义银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并且


    背后全是冷汗;同样,没人知道,每次在人前表现得文治武功具备的他,只是在


    每次都能找准时机在众人面前做做样子而已。和歌是他喜欢的事情,狩猎也是他


    喜欢的事情,但是对于从事政务以及研习兵法这些事情,其实义银一窍不通,并


    且实际上自打他出生之前,尾张上下就没有需要他进行民生政务又带兵打仗的机


    会了,这些都是那帮家老与诸织田们的活儿,其实他对此也乐得自在,所以每当


    出现在众人面前、或者有小姓们禀报说有人朝着他的居所走来的时候,他都只是


    临时摆摆样子,随口默念几句《论语》再当人面前背诵出来、或者假模假式地对


    着地图念上几句《孙子兵法》或者《吾妻镜》中的文字,便会给人留下一种自己


    很有才华的印象;


    但如果说道要是让自己去真的带领千军万马,去匡扶宗家的足利将军,义银


    很清楚,自己是万万做不到的,更别说让自己跟本家先祖、幕府宿老斯波义将相


    提并论了。


    「什么建功立业,我才不稀罕呢!父亲大人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凭什么总


    要求我呢?而那些乱七八糟复杂的事情,『大和守』、『伊势守』跟『弹正忠』


    他们乐意去做,就让他们去做好了;而我呢,我只要一辈子都能这么悠闲就好了……


    」


    私下里,义银总对自己的弟弟们跟近侍们这样说道。


    可突然有一天,父亲却告诉自己,弹正忠家有位大小姐要与自己联姻,而且


    不是别人,正是一直被人称作「尾张之虎」的织田信秀的幼妹阿艳。


    「孩儿啊,自打为父出生以来,为父从未有像今天这般高兴!『那只老虎』


    是看着你长大的,对你的才能与武威,他也表示对你十分的崇敬!纵使先前为父


    跟『那只老虎』虽曾有过龌龊,但是他既然乐意主动与我家联姻,说明他心中还


    是有我这位『主君』的,白嫁来的女儿,我们为啥要拒绝呢!更何况,据说那位


    阿艳小姐,还是个十分漂亮的女孩,跟吾儿义银成亲,称得上『郎才女貌』呢!


    当然,这都算不上是什么要紧的,最重要的,是如果我斯波家若想再兴,摆脱


    『大和守』跟『伊势守』的控制,必须要利用他『弹正忠』家的力量去消灭他们!


    然后你记住,在有必要的时候,你可以完全再把信秀一脚踢开!孩儿,要让他们


    三家斗得纷败俱伤!我听说,信秀力排众议,选了那个『大傻瓜』信长作为自己


    的继承人,哼!依我看,那个三郎信长在将来,也不过只有给你提鞋担蹬的份儿!


    其他诸织田的年轻人,也不足为虑!孩儿啊,父亲已经老了,又窝囊一辈子了,


    将来我尾张斯波氏的野望,必须放在你的身上了!而跟这位阿艳小姐的联姻,则


    是复兴本家的第一步,你可切记!」


    「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义银嘴上这样答应,心里却不是一般地慌张。他其实早就听说过织田信秀是


    何等人物,当年自己祖父斯波义达都搞不定的今川氏亲,却被那个信秀很轻易地


    就赶出了尾张;更何况,信秀年轻时候跟斯波义统之间的事情,那可不是能够被


    向来眼高于天的父亲义统一句「有过龌龊」就能褶过去的!


    父亲怕是忘了,当年父亲跟信秀一通看上了斯波家老岩室孙三郎的貌美女儿,


    而为了此事,在清须城的兵卫府里,信秀可是敢当着斯波众家老、尾张众豪强面


    前杀人示威的,后来还亲自假扮主君家的提亲队伍,直接掳走了孙三郎的那位千


    金,到现在那位女殿下仍是信秀的侧室,前些年还为信秀剩下了一个小儿子,信


    秀仿佛示威一样的,特意上书要义统为这孩子取个元服后的正式名字;而面对信


    秀这样无礼行径,父亲义统竟是一个屁都不敢放,便全身哆嗦着特地找了一帮秀


    才,又在翻阅了不少汉唐古籍字典后,赶忙给那孩子取了个名字叫作「织田长益」。


    ——要这样的人做自己的岳父,父亲还愣向人家吹嘘自己的什么「文才武威」,


    这不相当于要了自己的命么?


    而至于众人经常提到那个阿艳和三郎信长,义银更加胆颤了——要知道有一


    次,自己的近习簗田弥次右卫门政纲,在跟大和守家的足轻大将那古野弥五郎胜


    泰享受背德断袖之喜的时候,曾经疑似被那「大傻瓜」三郎偷窥过,自此,簗田


    政纲便总会留意三郎信长的行踪,好让对方也有个把柄留在自己手里;而当簗田


    政纲跟踪了几次之后,果然有所发现——


    「少武卫大人!您知道吗?哈哈,那个胜幡城的『大傻瓜』,竟然跟自己年


    幼的姑姑有一腿!我今天在津岛商座附近的山林里的一个溪泉旁,亲眼看到的!


    那一对儿不知廉耻的小鸳鸯,在那里一边冲淋着瀑泉,一边搂抱着交合嘞!『大


    傻瓜』那家伙的体力倒也是真好!在瀑泉下还能抱着那丫头片子插她的小嫩屁股!


    但是那小姑娘当真是不要脸呢!一个女孩子家,在野外就敢这么放声淫叫!还是


    说,他们织田家的人都这么淫荡啊……」


    「哈哈哈!弹正忠家竟有这等丑事!少武卫殿下!哈哈哈……」常在斯波义


    银身边帮其做文书代笔的近习又助听了弥次的禀报,忍不住贱笑了起来——当年


    的又助,还尚未经历人事。越是不了解性交房事的人,越乐意拿各种淫靡放荡的


    风月事情来嘲弄他人取乐;而深谙于这种事情的,反而对此会有种莫名的敬畏。


    「笑什么啊,又助?这又有什么了?都到了这样的青春年纪了,不放浪、不


    淫乐,那还能叫『青年』嘛?」


    其实又助不知道,当时的义银对于这件事,表现得好像实在是不怎么在乎的


    样子,可实际上,这位平常看起来体面的「少武卫」斯波义银殿下,也老早就跟


    父亲娶来家里的一些妾室小妈们,享受过肉体之欢了——据自己的那些貌美的小


    妈们诉苦,父亲娶她们过门纯粹是为了所谓的「武家家格」罢了:在这「日之本


    之国」的所谓「武家家格」,其实不过是在为历史上的平清盛、源赖朝、足利义


    满的那一个个枭雄们的好色风流找了个正当的借口,而因为那些早已被民间封为


    神明的枭雄们的存在,每一个身为武士家族的大家长,就必须有好几个女人;但


    问题在于,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男人都有平相国、源右武卫、以及日本王义满那种


    夜夜笙歌、一夜十女的本事,就像父亲斯波义统,虽然身上留着的是足利支流的


    血,但对于那些姬妾们,义统在把她们娶过门的当天圆房了之后,就再也没碰过


    她们一次。


    (恐怕父亲的下面,其实也早就不行了。)


    义银常常在想。若不是这样,向来希望自家开枝散叶的父亲,也不会在跟已


    故的正室夫人生过自己、二弟长秀、三弟义冬之后,就再没了别的孩子,但却已


    然乐此不疲地纳了十来个妾室。


    (甚至还要跟信秀那家伙抢女人……没那本事,还要去做,分明是为了公仪


    体面罢了……)


    父亲斯波义统从三岁开始,就被祖父义达硬推上家督兼祖传的官职——「左


    兵卫督」之位,而义达因为此前与今川氏亲之间的战斗中屡次败北,旧伤复发加


    之对氏亲深怨成疾,在让位隐居之后没多久就草草辞世;尔后,义统便被家中的


    织田「三奉行」轮番当作手中的权术玩物。反正军政之事,对于这位老武卫义统


    殿下而言,自己根本插不上话,于是从老武卫殿下年幼的时候,就开始不断地玩


    弄女性的身体,这与向来通过食疗和汉方医术来注重滋阴补阳、又天生就善于房


    事的织田弹正忠家的男人们相比,义统根本可以说是毫无节制,他甚至以此作为


    一种对架空自己的家老们的抗议,颇有一种不把自己玩到精尽人亡誓不罢休的意


    思;


    可他却不知道,家主的生活荒淫无度,正是那些野心勃勃的家老们喜闻乐见


    的,他们才不管义统这头病态般辛劳的耕牛,到底是有一天会死在女人们的乳房


    之间或是阴唇之下,还是早晚玩双六、推牌九再把家底输光。


    等到义统总算明白过味儿,却也悔之晚矣,身子也虚了、精神也废了,但他


    看着自己的英俊的嫡长子义银一天天长大、一天天「立派」了起来,人人都奉承


    说「少武卫殿下颇有『九郎判官义经公』的风采」,无论这话说得真心与否,对


    义统的心里好歹总算是个安慰;就这样,义统也只能把自己的家业,寄托在长子


    义银的身上,哪怕在某天深夜,真的撞破到儿子义银偷偷地带着自己那娇小可爱


    的末妾,潜入到那混小子的另一位婀娜狐媚的庶母的寝室里,然后三人相互脱光


    了衣服、又在彼此的裸体上下其手,义统也只能用「孩子大了,却还没碰过女人,


    出现这样的事情也是没有办法的」之类的话就着酒汤来宽慰自己,然后装作什么


    都不知道。


    ——总而言之,理欲人伦这种事情,对于义银来讲,根本算不得什么要紧事;


    只是从那之后,义银也开始嫉妒起三郎信长来,自己要是有像阿市、阿犬那样全


    日本都找不出第二个貌美如花的妹妹、或者像阿艳那样都能当自己妹妹的可爱姑


    母就好了。


    「那么,我想……少武卫殿下……正好信秀一直跟老武卫大人不太尊重;倘


    若能够让信秀知道,他『弹正忠』自己家有这样的丑事的话,岂不是能够杀杀他


    的威风呢?或者,我把这件事情,通过弥五郎告诉他家主公『大和守』信友殿下


    呢?这也好让全尾张都耻笑他们『弹正忠』家!」义银正想着,簗田政纲却对义


    银说道。


    ——而当时的簗田政纲还不知道,不久之后,自己会为曾经想要亲近织田信


    友的这个想法而感到后悔的,亦会为自己没有真的告发三郎信长和阿艳之间的桃


    色秘事而感到庆幸。


    「想什么呢?这种事情,谁有胆子敢去告状?就那个打起来架都不要命的


    『大傻瓜』,他还有一众跟他一样野蛮凶恶的『倾奇者』跟班,他的秘密,你敢


    去告发吗?清州城门口的血迹还没干呢!而且我想,到时候都用不到信秀,就那


    个『大傻瓜』跟他的『津岛众』,就能一人一刀把你剁了,丢进海里喂鱼!另外,


    你难道真敢让信友知道你跟弥五郎之间的那点儿事情?你可别忘了,弥五郎的夫


    人,可是信友的远房外甥女!」


    「这……」


    「我一直告诉你们的话,都忘了么?『生而为人,少管闲事』!」


    「哈——啊!」簗田政纲只能默默应答。


    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的又助,也就是当年才十几岁的太田牛一,也只好默默


    地对斯波义银低头俯首示意。


    而说着,当时的义银,又优哉游哉地用着绑了棉线的小树枝钓起银鱼来。


    ——可他当真没想到,会有一天,被那「大傻瓜」当成宝贝一样的阿艳,会


    被嫁到自己的身边给自己做正室夫人;而比起这个,他心里更害怕的是,倘若有


    一天,既没有「文才」,亦没有「武威」的原本的自己被这个阿艳知晓了,那么


    「弹正忠」家的人,会不会直接朝着清须城攻打过来……


    而幸福来的太突然:就在自己迎娶了阿艳的那天,「弹正忠」家那边传来通


    报,信秀死了。


    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祝言堂上前来为武卫家庆贺的宾客们,纷纷喜上眉


    梢,坐在堂中高位上的斯波义统更是笑逐颜开;


    看着一身「白无垢」礼服且容貌清丽、小家碧玉,恰似一株百合般的阿艳,


    身为新郎的斯波义银更是在心中诞生出一种错觉。


    (既然『那只老虎』死了,他的继承人又是那个『大傻瓜』,至于说另一位


    勘十郎信胜,我看也是个成不了多大气候的家伙……他们『弹正忠』家,马上必


    出内乱!那么……『大傻瓜』所喜欢的,我为什么不能占有?更不要提眼前这小


    妮子,已经是我的正室了!)


    然而,事实告诉义银,他想得有点太多了:


    待宾客走后,入夜,斯波义银刚刚准备在阿艳面前脱衣服的时候,阿艳却迈


    着款款步伐走近了自己——


    (哼,这么主动的嘛!恐怕是折服于我的英俊外表了吧——毕竟我可比那个


    『大傻瓜』三郎信长长得白净多了!话说回来,看见英俊的男子就想靠近,怪不


    得会跟身为自己子侄的『大傻瓜』媾和在一起呢,还真是个小淫娃……欸!这……


    这是……)


    还没等义银在心中意淫结束,一把那帮忍者们常用的长不足二尺的、远比武


    士刀短很多的忍者打刀,忽然架到了义银的脖子上。


    ——这把刀,是当初泷川一族从近江甲贺流亡之后,刚被织田信秀收留时,


    泷川一益献给三郎信长的传家宝「妙蛙一文太」,而三郎后来又把这把刀赠予了


    阿艳,阿艳此前只当做这把刀是自己与三郎之间的定情信物,便随身带在了身上;


    而在出嫁那天的早上,在阿艳被强行拽上轿舆之前,她突然想起了自己从侍


    婢们口中听说的,自己的那位新侄媳妇归蝶在刚嫁到尾张的那个晚上,一直在手


    中握着一把肋差的事情,似乎是受到了归蝶的启发,阿艳便也学着归蝶曾做过的


    事,将那柄「一文太」忍刀一直藏在自己的裙下,并把刀鞘绑到了小腿处。


    「你……你这是干什么?」


    却听女孩子冰冷地说道:「不想死的话,待我睡着了之后,就离我远点儿!」


    「你要干什么?你敢!这……你已经过了门了,你是我的妻子!」一见女孩


    反抗,义银心底反倒是被激起了些许想要侵犯阿艳的欲望,更何况,这女孩来自


    处处压自家斯波武卫家一头的织田弹正忠家,这女孩本身的这具充满香味和玲珑


    曲线的肉体,又属于那个自己虽然没见过几面但一想起来还是忍不住有些来气的


    「大傻瓜三郎」织田信长——抢了那大傻瓜的女人,对自己而言是个成就,对自


    己家族而言,又算是能为父亲常年被人架空而出口恶气。


    却没想到,阿艳冷冷地看着斯波义银,继续说了这么一番话:


    「过了门又如何?『祝言』婚礼当晚就身首异处的故事,看来少武卫殿下,


    您是听得少了吧?去年年末,甲斐都留郡国人地头,小山田出羽守的故事,难不


    成要我给您详细讲讲么?」


    义银一听,冷汗立刻浸透了全身。


    ——像义银这样私底下乐意到处打听风花雪月之奇闻的贵公子,又怎么能没


    听过这样的事情?


    去年年底,甲斐大名武田晴信的爱将,「出羽守」小山田信有强行娶了四年


    前于志贺城掠来的城主笠原清繁之继室夫人美琉姬,刚开始,小山田信有还以希


    望与美琉姬结为义兄妹为名,让武田晴信同意把美琉姬留在小山田家而不是赐死、


    或者处罚为奴、或者赏赐给别人去,而亲夫正是在居城被小山田信有与甲斐军师


    山本勘助一同攻殁后而切腹的美琉姬,对此却也没说什么;结果后来,小山田还


    是擅作主张,准备强行娶了美琉姬,于是,就在婚礼后圆房的第二天清早,小山


    田家的下人们赫然发现,家主信有的头颅,已然被那位美琉姬斩下丧命,而美琉


    姬自己也在庭院中用肋差穿喉的方式,裸身自尽身亡;


    对于此事,甲斐武田家对外宣称,小山田信有只是因为为武田家肝脑涂地、


    鞠躬尽瘁因而积劳成疾、患上重病,并于今年年初病逝,但是这条死讯背后的真


    相,却早已在外传开了。


    (我的天啊!我可不想像那个信有那般死去……这人世繁华,这天下众多美


    酒、美食、美女,我还都没品尝过呢!)


    可毕竟这家伙在人面前,还是装相装得习惯了,此时虽然被刀刃架在颈上,


    满身的冷汗已然浸透了贴身睡袍,义银还是没忘了拿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你……你可别乱来啊!你都没忘了我是堂堂『少武卫』……你、你、你这


    丫头,难道真的敢动我的性命吗!你、你知道……你知道伤了我的后果可是什么……


    」


    「无所谓!反正我被强行嫁与你后,我已经心如死灰,对于我自己这条命,


    我已然置之度外!大不了,阿艳与你同去三途川面见冥王就是!」


    「那……那……好好好!算我怕了你了成不成?你……你、你先把刀放下……


    求你了!你放下之后……让侍女们收拾、收拾了……我……我再答应你……」


    「收拾什么?」这下轮到阿艳困惑了。


    义银看着阿艳,脸上红一阵又白一阵,沉默片刻后,只好缓缓挪开袍子下裳。


    ——就这一会儿,义银已经被阿艳吓得在席上尿了一大块。


    确实必须收拾一下,义银这一天喝了不少酒,吃了不少鱼,为了表现得体面


    些,义统在下人们准备宴席的时候还要求他们去宰了一匹马烤来给众宾客分了,


    而吃肉这种事在这个时代的日本可真不是什么容易事情,于是身为新郎倌的义银


    也贪嘴吃了不少烤马肉,所以这会儿从他膀胱中溜出来的尿液,着实是又骚又臭。


    阿艳虽然确信自己这一晚上,能够保住自己的贞洁了,但是她还必须得跟义银睡


    在一个房间里、躺在一张席上,这被义统这么一尿,要不赶紧收拾,自己的鼻子


    这一晚上怕啥有的受了。


    阿艳见状,赶忙冷着脸叫来了侍婢:「少武卫殿下喝多了,失禁了……」


    侍婢们都是阿艳从那古野带来的干练熟手,三下五除二就把尿渍收拾得一干


    二净,又擦了一遍紫苏油、熏了熏松香遮住了尿骚味儿。等二人躺下了,熄了灯


    后,斯波义银转过身一看,却见那阿艳正瞪着一对儿死牛一样的眼睛,牢牢地盯


    着自己。


    「我的个八幡大菩萨!你……你这是干嘛?」


    「什么干嘛?」


    阿艳只是瞪着眼睛,脸上冰冷地跟死尸一般反过来对义银问道。


    「不是,你、你……你不睡觉,你、你盯着我干啥呢?」


    「怎么着?堂堂『三管领』家的『少武卫』殿下,还怕人看么?你刚才不是


    说我都已经是你的正室妻子了么?怎么,你一个做老爷的,难道还害怕正室妻子


    看你吗?」


    ——阿艳一边说着,眼睛一边似乎瞪得更大了。


    「不……那、那……那你也不至于就这么瞪着我吧?要不……我这该怎么睡


    觉呢?」


    「那你就睡你的觉。我用不着你管!」


    「我……」


    义银想想,只好背过身去——你瞪着我,那我背过身去不看你那对儿跟剑镡


    似的眼睛总行了吧?


    (但是不对啊,这死丫头手里还有把刀呢!万一她趁我不备……)


    一想到这,义银连着两颗肾带着心脏再带上脑仁,上中下三个位置一起抽筋


    一起疼。


    于是,义银怯生生地转过头去,试着看了看阿艳……


    结果没想到,居然这丫头还在瞪着眼睛!


    「不是……我……你……你睡觉都不用闭眼睛的么?你……你……你难道是


    唐土汉朝时候的张翼德么?」


    却听阿艳赫然训斥道:「废什么话?睡你的觉就完事了!啰里啰嗦的!」


    说着,阿艳又从被窝里抽出了刀子,还一把插在了自己跟义银中间的棉褥上。


    「啊!」


    义银见状,完全是跳着从被窝里起了身。


    是夜,义银只好默默地做到了扇门的旁边,胆怯地裹着被子看着睁着眼睛的


    阿艳,直到最后熬不住了,才坐着囫囵睡了一觉。


    而这一夜,阿艳也的确是一夜都没合眼——除了她真的怕自己如果睡着了,


    眼前这个她一眼就看出来道貌岸然的家伙会来玷污自己之外,她也是因为心里痛


    苦委屈、又惦记着那古野城里的三郎,而根本睡不着——再加上在「祝言」宴席


    上,她听到了那古野城的关于信秀唁信的通传,在看着眼前活蹦乱跳、也没得上


    任何疾病的斯波义银,此刻的阿艳,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回到那古野城


    了;


    ……


    「哈哈哈……抱歉啊,大人……哈哈哈!真的好笑哦!世间还有这样的女子


    呢!」


    听着太田牛一讲述到到这里的元子,忍不住掩口笑了起来。


    而被打断话语的牛一,对元子如此的冒失却毫不愤怒,他反而也跟着笑了起


    来,并对元子问道:「怎么样?这位阿艳,是一位很有趣的夫人吧?」


    元子点了点头,其实她更想说,相比之下那位「少武卫」殿下更是个滑稽愚


    笨之人,但是再怎么滑稽愚笨,人家也是曾经家格高贵的源氏武者,自己身为一


    介下人,并且她也记着,在刚开头的时候,牛一老大人曾经说过,他跟这位「少


    武卫」的关系匪浅,过分造次的话,她是万不敢说的。


    看着跟当年的阿艳差不多大的元子,牛一想了想又问道:「你不妨猜猜,以


    你的立场来看,倘若是你的话,你会让这种情形,在义银大人身上持续多久呢?」


    「我的话么……」元子挠了挠头,想了想道,「或许……最多一个月吧。毕


    竟您刚才说过,那位『少武卫』殿下其实长得一表人才,而我也被本家送到了他


    的身边;至于三郎信长公那里,已经有了正房妻室了,阿艳夫人跟三郎信长公之


    间的事情,又是不被允许的,所以如果是我的话,不如干脆把自己就当作『少武


    卫夫人』好了,至于这样折磨自己和义银殿下,那短则三五天,长也就半个月吧。」


    牛一一边咳嗽着,一边摇头笑了笑:「咳咳……哈哈……所以么,那位艳夫


    人,确实不是一般的女子。」


    「那么,艳夫人又跟义银殿下将这种情况维持了多久呢?」


    「足足两年。」


    「什么!两年?」


    「不错。」


    「这……两年里,义银殿下难道在夜里都没睡过一个好觉?」


    「正是如此。」牛一笑了笑,「自从弹正忠家的阿艳公主殿下嫁到了他的身


    边之后,武卫家家中众人就开始发现,义银大人开始变得经常没精打采的、又时


    时刻刻似乎总像是在提放着谁一样,一个哈欠之后,便跟上一个寒噤;随之他的


    情绪似乎也越来越不受自己的控制,这让全尾张八郡的豪强们全都摸不到头脑。


    话又说回来,每天回到居所里,总要跟一个时时刻刻都在瞪着自己的女人面对面,


    到了晚上又害怕她会不会抽刀砍下自己的脑袋,换做是谁,谁能睡得着?谁又能


    遭得住?所以自那以后,义银殿下也不玩博色了、也不作和歌了,倒是还经常出


    去狩猎,但也只不过是让其他人打猎,自己则找棵树下或者找堆麦垅,躺在上面


    补觉;而阿艳夫人,每次都在义银殿下出了城后才闭眼休息。这二人遇上,也真


    是碰见冤家了。甚至我记得,大概在十八年前,当时京都发生了『聚乐第落首』


    事件——『聚乐第落首』,这件事你知道吗?」


    元子答道:「知晓一二。虽然小女在那个时候还未出生,但是父亲曾在平野


    远江守殿下和真田左卫门佐殿下的手下听差,『聚乐第落首』事件父亲没有目击,


    但也看过相关书状——有人在墙壁上,写下了攻击『御袋夫人』、也就是现如今


    的『北政所』茶茶夫人、以及抹黑尚在襁褓中的鹤松公子出身血脉的歌谣。只不


    过,歌谣的内容,奴婢并不知晓。」


    ——当然并不能知晓了,牛一心想,因为当时所有被列入嫌疑的人员,不是


    当即被秘密处以磔刑,就是一直被关到那藤吉郎去世才放出来;甚至,当初见过


    那聚乐第的墙壁上写下来的歌谣的人,除了当初主要负责处理此事件的石田三成、


    大谷吉继、平野长泰和那个如今据说已改名叫『幸村』的、还在被流放在纪伊九


    度山的真田信繁之外,剩下的,包括给墙壁重新漆上白粉漆的普普通通的粉刷匠


    们,全部都被秘密枭首。


    牛一心中硬压住对那位残暴的「太阁殿」的厌恶,又回忆起年迈时候的斯波


    义银来:「嗯……而当时,咱们这位已然出家为僧的『少武卫』殿下,不知为何,


    却竟然也在嫌疑行列——按说他本来并不是个热衷于管别人家闲事、看别人家热


    闹的人,他遁入空门之后便更加清高隐逸了,一心修佛,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


    『猴子』……哦,呵呵,那位『太阁殿下』会怀疑到他的头上;于是,咱们这位


    可怜的『少武卫』殿下便被那位『太阁』下令拘禁了起来,又一次地身陷囹圄。


    而我当时也正好在京都,好在我跟平野和大谷的关系都不错,所以我趁着闲来无


    事,在未经『太阁』的应许之下,就去看望了义银大人——你知道,这位义银大


    人,在见到我之后,当时跟我说的第一句话说了什么吗?他跟我说,『在这监牢


    里睡觉,都要比很久以前,跟那位织田艳夫人被迫成亲的那段时间睡得更香!』


    哈哈哈……咳咳咳……」大人下令拘禁了起来。而我当时也正好在京都,就去看


    望了他。你知道他当时跟我说什么吗?他跟我说,在监牢里睡觉,都要比之前跟


    阿艳夫人成亲时候睡得更香!哈哈哈……」


    「听您如此一说,那位『少武卫』殿下还真是个可怜人。那么,他为什么到


    了后来竟然会在京都出家了呢?」


    「咳咳……咳咳咳……呼!那都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了,这些事情,我会慢


    慢跟你讲述的……繁华乱世,人间浮萍。正像那位『太阁』殿下临终前所作的诗


    句一样;『巍巍浪速,犹如梦中之梦』——在这场梦中,谁都不知道快到梦醒之


    时,自己到底会有如何际遇。」


    元子听了,亦不禁唏嘘。少顷,元子又好奇地开了口:「那么,当年在尾州,


    第三位失心疯了的大人,又是谁呢?」


    牛一看着元子,又故意打趣地问道:「你这孩子这般聪慧,不如你再猜猜,


    这『第三个人』会是谁?」


    元子不假思索地答道:「该不会是,那位织田勘十郎信胜大人吧?」


    「正是!但你为什么会如此觉得呢?」


    「凭感觉吧……您刚才所说的,信长公年轻的时候,家中除了父亲信秀公之


    外,世上几乎没有一个人能够打心底里认可他;而反观信胜公,家中所有人都认


    可他,唯独父亲信秀公就是不认可他——哪怕是信秀公在临去世之前,还住在自


    己末森城、还让自己继承了『弹正忠』这个通衔,却无论如何都不允许自己继承


    『馆主』家督;如果是我的话,我会认为,这不过是父亲临终前对自己的宽慰与


    压制而已。」


    「很有道理。」牛一点了点头。


    ——而第三个似乎疯掉的人,竟然的确是那位新任的「尾张弹正忠」织田信


    胜。


    只不过他看起来还跟个正常人一样,感觉他似乎疯掉的,似乎也只有他身边


    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比如柴田权六、比如林通胜,再比如他跟三郎的母亲土田御


    前;


    ……


    「啊啦,怪我怪我!」说到这里,牛一又不禁一拍脑门。


    「怎么了,老大人?」


    「唉……看来我是真的老了……我竟然忘了,在勘十郎大人『发了失心疯』


    之前,其实在尾张还发生了好几件事情咧!要不是这几件事情,恐怕勘十郎大人


    也不至于像后来那样……」


    「都发生了什么呢?」


    ——追根溯源,还得回到三郎信长在万松寺中朝着父亲信秀的遗体掷扬香灰


    的那天。早上三郎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在当天晚上,这件事就被人在整个


    尾张传遍了,甚至邻国的伊势、美浓与三河,也有人对此有所知晓。


    其中一个人,便是弹正忠家家老之一,因为需要驻守边境而没有来得及前往


    那古野参加信秀葬礼的三河国鸣海城城主,山口教继。同时,在这天晚上,笔头


    家老林通胜的书信,也从末森城送到了山口教继的儿子教吉的城下屋敷。


    「父亲,您看啊,咱们的这位新当主做的这叫什么事情!像通胜伯父那般文


    雅之人,都能在信中对那『大傻瓜』破口大骂!这要是让这个家伙当了咱们的主


    君,父亲,您能咽的下去这口气么?反正我是不愿意给这样的人当家臣!」


    「所以啊,你看看,林通胜在结尾这里说得是什么。」教继又把书信递还给


    了儿子。


    「嗯……『兄今度之御觉悟,何城之传,御人数守被置候,待样而有之体候,


    不日行申候事。』」——用非文言的白话翻译一下,林通胜所说的原话便是:兄


    弟你应当有所觉悟了,现在你暂且点齐人马,在城里等我传令,等到再过一阵子


    时机成熟,你我应当各行其是、共同举事——山口教吉念完了这段话后,瞪大了


    眼睛,心里突然有种特别亢奋的感觉,因为他从小就看不惯那个「大傻瓜」不讲


    礼仪、狂放不羁的样子,但是之前在那古野城的时候,碍于自己手下没有兵士,


    三郎信长身边又有不少的跟班,所以他觉得自己根本打不过人家;如今得到了笔


    头家老的密令,教吉是真有点手痒,特别想把三郎信长那家伙好好揍一顿:「父


    亲!看来通胜伯父,这是要把刀刃对准这个德不配位的『大傻瓜』少爷了?」


    「是。」


    「那咱们,是今晚就准备吗?」


    山口教继看着儿子摩拳擦掌的样子,立刻喝令让他先坐下:「瞧把你急的!


    我且问你一句话:你觉着,就算林通胜他们杀了三郎信长那个『大傻瓜』,倘若


    接下来让勘十郎信胜那小犊子当了咱们的当主,这小子会对咱们山口家好么?」


    教吉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作为鸣海城少城主,教吉在小时候就经常


    在尾张国内发生重大事宜的时候、或者每逢重要节日的时候,代替父亲回到那古


    野去给信秀请安,所以很早很早以前,教吉也见过织田信胜,但是说起来,比起


    那个做事荒诞不经、大大咧咧的三郎信长,那个看起来文质彬彬、儒雅随和的勘


    十郎信胜公子,其实更让教吉心里不舒服,因为每次自己甚至是和父亲一起给信


    胜公子请安的时候,信胜那家伙根本连一个招呼都不跟山口父子俩打一声。


    ——实际上这倒也并非针对山口父子,信胜对于并不是陪着自己长大的、以


    及并不常年混迹在父亲信秀身边的家臣们,向来都是这个态度,他只愿意搭理总


    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他认为这帮人是对自己有好处的;而至于比如常年驻守在


    外的山口父子,信胜总觉得这些人只是弹正忠家的看门狗而已,对自己实际用途


    不大。


    「这就是了。」山口教继点了点头,「而且,教吉,你真觉得,弹正忠家对


    我们好么?你真觉得你的这位通胜伯父,待你父亲我好么?若非如此,你看看我


    们山口家这么出血卖力地为他们守在三河,到头来我们得到什么了?就连你母亲


    去世,为父都没来得及回去春日井原那里看一眼!如今你二十二岁了,到现在,


    整个弹正忠家的人,就没有一个想起来要为你说上一门亲事的!你再看看,他们


    那些在胜幡城、在那古野、在末森城还有其他地方的家伙们,每天都吃的是什么、


    穿的是什么?你再看看你我父子二人,在这鸣海城里吃的是什么、穿的是什么?


    他林通胜兄弟、还有那平手政秀、柴田胜家那帮人,他们的俸禄有多少贯钱?而


    你我父子加一起的俸禄又才几贯钱?依为父之见,哼,就算今天,你我父子依从


    了林通胜的密令,一起去把那三郎信长杀了、扶保勘十郎信胜当了咱们的主君,


    得利的还是他们!人家都是谁啊?人家都是拜领过织田家历代先祖名字中的『信』


    『胜』『秀』『长』『重』字头的谱代!而我们呢,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尾张地头


    武士!即便再跟着他们,你我父子终究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父亲大人自然说的是!那么,父亲……您说,咱们到底该怎么办呢?」


    「怎么办?准备当然是要准备的嘛!林通胜这信里面说,『不日行申候事』,


    他只不过说了要『行事』,又没有说该怎么『行』……你这样,你帮为父写封信


    吧!」


    「好的。咱们这封信是送给的谁呢?难不成……您是想送信给『大和守』信


    友殿下、『伊势守』信安殿下他们么?」


    「不是的……要我说上四郡的那帮人,一个个的,还不如林通胜他们呢!在


    这个时候,跟岩仓和清州的那帮人沾上边,更没有什么好下场!」接下来,山口


    教继说了个名字,差点给自己儿子听得一屁股坐到地上,「你听好了——这封信,


    是要送给『太原崇孚雪斋』殿下的。」


    「啊?」


    「『啊』什么『啊』?快写吧!」


    ——山口教继对弹正忠家怀有反心,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早在第二次「小豆坂之役」的时候,在看到一个个身材魁梧壮硕的骏远武士、


    那一位位容光焕发大腹便便的敌方侍大将们、还有对方那主帅太原雪斋的坐骑上


    都栓绑着光彩四溢的珠宝之后,再看看自己从吃穿用度再到权势地位都远不能及


    的教继,就已经对今川家心驰神往了;


    况且,你织田信秀号称「尾张之虎」,但你织田信秀终究不过是尾张织田分


    家的一个头头罢了,还是给人家斯波家做家来的,尽管那是名义上的事情,而人


    家今川家就不一样了,人家今川之始祖,乃是平安时代著名的「八幡太郎」源义


    家,正根的骏河源氏,名义上虽然说是足利将军家的分家吉良的支流,但是单从


    家格血脉上来说,可以直逼将军家;而自从十九年前,那个名叫「栴岳承芳」的


    年轻和尚还俗后,继承了今川家的当主、还从先代将军足利义晴那里拜领「义」


    字,改名成为现在的今川义元之后,今川家的势头更是日复一日地蒸蒸日上,同


    时还跟甲斐的武田家结成姻亲,并由此逐步稳固了骏河、控制了远江、蚕食了东


    三河,掌握了东海岛一大片连接起来仿佛一把铁弓的海岸线,至此,今川义元便


    也有了「东海道第一弓取」的绰号。跟着这样的大名,人人吃香喝辣,即是如此,


    山口教继便心想,自己又干嘛非要苦哈哈地跟着尾张弹正忠家一条路走到黑呢?


    而且,其实先前信秀的庶长子织田信广之所以会在上次战役中被俘,除了信


    广那小子自己太冲动,没探清虚实就一个猛子扎到了对方的包围里面之外,兵败


    的很大缘由也是因为山口教继故意找借口不出兵支援所致,如果山口教继不窝在


    城中作壁上观,扭转战局这种话说得有些悬,但也不至于会让信广被俘;不过,


    在那个时候,教继还没彻底下定投靠今川的决心,毕竟弹正忠家的老相公信秀那


    家伙,跟山口教继自己也算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念及旧情,教继倒也真放


    不下这个廉耻;可是现在不一样了,信秀不在了,庶长子信广有勇无谋、暴戾乖


    张,嫡长子信长放浪形骸、吊儿郎当,最有名望的次子信胜少不经事、又对林通


    胜兄弟跟柴田权六那帮人奉命唯谨,尾张弹正忠家,也着实再没什么能够让自己


    所牵挂的东西了。


    两个半月之后,那古野、末森两城都接到了一条军报:


    天文二十一年四月十七日,尾张弹正忠家,家老山口教继、足轻大将山口教


    吉自下若干者,离叛之。


    ——这和笔头家老林通胜设想的不太一样,但是效果却是差不多的,所以对


    于山口父子的叛变,他很无所谓。


    旋即,骏远国主·今川治部大辅义元,遣骏河大将葛山长嘉、三浦义就,远


    江大将冈部元信、饭尾乘连、浅井政敏五人,共率一万今川军势,入驻鸣海城,


    城中自此立起带有如同梳篦形状的「赤鸟纹」与足利将军家御用「丸内二引两」


    纹样的旗帜;随后,冈部、饭尾同教吉驻守鸣海,教继另与葛山、三浦、浅井与


    笠寺筑砦,教继则又于鸣海城附近小城中村城驻守。


    ——鸣海城、中村城与笠寺砦遂成三角之势,箭头指尾张那古野!


    ……


    说到这里,牛一正欲端起碗喝水的手突然停下了,随后兴奋地大呼起来:


    「是啦!原来是这样!怪不得……」


    「怎么了?」元子问道,但其实她是有点没吓到了。


    「怪不得当今四国岛阿波国之蜂须贺阿波守的父亲,『蜂须贺小六』大人,


    曾经跟我讲过,那『猴子』年轻的时候,曾在今川家的帐下当做过足轻呢!当时


    我还以为,『小六』大人是喝多了说了醉话……哈哈!那『猴子』……哦不,那


    『丰太阁』的本家,其实就在中村!」


    「……是这样啊。」元子愕然地点了点头。但其实对她而言,已故的那位不


    可一世的太政大臣的老家在哪,对她来说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中村啊……三河……尾张……」牛一还在盯着窗外,痴痴地念叨着。


    ……


    而得到如此军报的三郎,当时却正在穿着连葱绿带牡丹红又带着大理石紫的、


    看起来像是把女式吴服跟男性武士袍剪乱了之后又重新拼缝起来的衣服,乱蓬蓬


    的头发一边散乱着、另一边则扎着冲天发髻,脸上还在擦了白拍子用的那种胭脂


    水粉,而且那嘴唇上的胭脂还被他那黑墨水染了色,之后又在眼眶周围抹上了猿


    乐师们才会涂抹的红色眼影,而这样谁看到都以为是「酒吞童子」降世的他,又


    会了一帮泼皮,骑着从明国买来的一匹「踢雪乌骓」高头大马,手中握着半葫芦


    烈酒,肩膀上扛着南蛮铁砲,站在城下町口,对着树枝打麻雀玩,一阵阵铁铳响


    起、一颗颗铅弹打出去,弄得城町内的老百姓们既不敢仕工,也不敢生意。


    自打阿艳出嫁、而他自己又大闹了父亲信秀的葬礼之后,他每天都在这样胡


    混,白天搅得尾张各处鸡飞狗跳,晚上也夜不归宿、故意让归蝶独守空房,军政


    大事全都交与了平手政秀跟丹羽长秀、村井贞胜等人,自己则一概不管,只顾着


    又让犬千代招呼上一帮人,每天继续到处发疯。


    「哪有这样的恶鬼似的『御屋形大人』啊!」「这等混账东西,真乃我尾张


    下四郡百姓之厄灾!」「我看啊,他根本就是我等尾张人之耻!」……


    「无礼者!」「胆敢对『馆主大人』出言不逊,看刀!」


    「——住手!犬千代!瞧你那呜呜喳喳的德性,你跟百姓作一般见识干啥呀!


    哈哈哈!」


    而很多时候,城下的百姓们完全是贴着三郎的耳朵、指着他的鼻子叱骂,三


    郎倒也不怒,反而像是受了褒奖似的,反而对来人笑道:


    「说得是啦!说得是啦!俺三郎信长就是混账!就是恶鬼!——老子我,不


    仅是恶鬼,而且还是恶鬼中的恶鬼!老子是魔王!是『第六天魔王』!哈哈哈哈……


    他们说得多好啊!来人,给他们赏钱!赏他们每人十块『永乐通宝』!」


    百姓们看着满地大把大把的铜钱,却丝毫没有想要拾起来的欲望,一个个全


    然恨之咬牙切齿、或悲痛着摇头叹气,全都默默地走开了。


    ——拿着军报匆匆而来的平手中务,看着眼前的场景,在军情紧急之下,却


    也只能把苦愤暗暗吞在肚子里。


    「我的『第六天魔王』殿下,你自己看看吧!先代御隐居大人跟先代主公两


    代努力打下来的那点地盘,现在已经被今川家口中之炙了……」


    「嗯?我看看!」嘴里发出来的是怒音,可三郎的脸上却似乎满不在意,草


    草看了一遍军报之后,当下对着身旁的那帮同样穿得跟妖魔鬼怪一般的「津岛倾


    奇众」大手一挥:「小的们!叫上咱们的弟兄!带上家伙什!跟我一起去鸣海城


    闹腾闹腾去!」


    「这,且慢啊,大人……」


    「好嘞!走啊!」「走!把平七叫上!」「对,我去叫上二郎!顺便我再拿


    把竹枪!」「我也把我家的新锄头带上!你家不是有把铁锤吗?也带上!」


    ……


    此时别说周围看热闹的百姓、跟町中奉行所里当值的奉行们傻眼了,就连已


    经年至六旬、打了半辈子仗的平手政秀也傻眼了:古今汉和,这是真没听说过谁


    去行军打仗是这样的!


    ——按说得了军报之后,肯定首先得回到城中或者赶紧定个地方,迅速把诸


    位家臣召集起来,然后召开军议,按照地图分析地势、分析气候,然后研究对方


    有几名大将、多少兵力,以及对方的大将们的性格与行事作风是什么样的、在过


    去都打过什么样的仗、是擅于笼城防守还是擅于进攻冲锋、会不会在什么地方布


    下什么伏兵陷阱,还有他们那边一共都有长枪足轻、弓箭足轻、骑马足轻多少人,


    甚至有几把铁砲,包括城内有多少粮草、有没有水源、咱们自己这边又有多少粮


    草、他们那边会不会有及时补给,咱们这边能不能断了他们的粮草、补给等等,


    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都得在军议上分析得透透的之后,才敢出兵,并在这中间,


    还得不停地让斥候忍者们探听对方的虚实,再根据探听来的情报不停变换策略;


    结果三郎这家伙,这些事情都没干,甚至连脸上的乱七八糟的妆都没抹、身


    上连件铠甲跟羽织马甲都没穿,骑着马、招呼着自己的一帮跟班就直接朝着鸣海


    城开拔了……


    (这叫什么事儿!)


    但平手政秀也根本来不及阻止,毕竟从明国进口的这匹乌骓马的速度实在是


    太快了,不一会儿的工夫,三郎已经自己挥舞着太刀驾马上了驰道,政秀没办法,


    只能拖着一副老骨头,一面赶忙让奉行们帮着自己召集兵马,一面赶紧回家,让


    自己的两个儿子与家兵取了旗帜印信,在后面策马追赶三郎。


    没用得了半天的时间,三郎便带人来到了鸣海、笠寺、中村对面,位于中根


    村的三之山的山顶。三郎自己骑着高头大马,而那匹乌骓向来健壮耐劳,一人一


    马倒也安然无恙,但是再紧随其后的诸如前田犬千代、荒川喜右卫门、户田宗二


    郎、内藤胜助、长谷川桥介等人,尽管也骑着马奔来,但是岛国的本土马种与明


    国的马种相比瘦弱矮小,有点经不住这般折腾,勉强能跟上已经是很困难了,本


    来这段时间,这些匹小矮马就被这帮泼皮们骑着到处转悠、一刻也不停歇,而今


    天等到了山顶之后,少说有七八匹马,直接累到吐血后嘶鸣而亡;而这帮人毕竟


    还有马骑,再往后愣被动员过来的其他平时就跟着三郎胡混的泼皮们、外加刚刚


    被奉行们和平手中务的二位公子带人动员来的足轻们,则更加遭不住,他们是一


    路跟着三郎的马队用脚实打实「腿儿着」跑过去的,从那古野和胜幡城一路不要


    命地跑到三河地界,又从中根村村口一路跑上山顶,到了山顶完全是上气不接下


    气,站都站不起来。


    而这帮人加在一起,满打满算才有一百来人。


    好在这时候,平手政秀的两个儿子,久秀和汎秀与家兵们扛着的带有「织田


    木瓜纹」跟「扬羽蝶纹」的旗帜起了作用,途经山崎城与寺部城时,两城的守卫


    军士们一见到老主公信秀的旗帜前来,便纷纷叫住了平手兄弟,一听兄弟二人简


    略讲述一番之后,分别驻守了三百五十人跟五百人的两座小城,才连忙分出来一


    大半的兵卒,跟着两个兄弟一起追上三郎,这下到最后,才总算勉强凑够了八百


    人的阵容;


    而对面呢?当三郎刚骑着马带人到了三之山山顶,大呼小叫的时候,鸣海城


    中的山口教吉就看到了,随后带人立刻移驾到了三之山东边的北赤坂乡驻扎,而


    教吉带来的兵力,则是一千五百名甲胄齐备的足轻;


    八百个临时拼凑的乱七八糟的人马,对上早有反叛准备的一千五百名甲胄之


    士,听上去简直就是个谜底写在谜面上的笑话——而且,鸣海城中本就常年拥有


    近两千人左右的动员兵力,再往东边,笠寺砦与中村城里,还有加一起一共将近


    一万人的今川军在待命。


    ——这是今川义元的师尊太原雪斋在年初的时候,在刚收到山口父子书信时


    候就在脑中构想出来的布置,入驻鸣海城后守而不发,为的就是等着尾张有人贸


    然进军:觉着自己是先下手为强,实际上则是落入了今川军的口袋阵之中。


    「最好是织田弹正忠家的新任家主,那『大傻瓜』上总介殿下亲自前来,」


    老和尚太原雪斋在向义元上奏的时候,就这样说道,「如此这般,便可直接让那


    不知天高地厚的上总介大人,彻底在鸣海,去见他的父亲信秀殿下去!」


    「师尊此计甚妙!」


    所以在尾张的乌合之众于三之山的山顶布阵的同时,那位东海道第一霸主今


    川义元的一双眼睛,此刻也正盯着鸣海城旁,看着自信满满的三郎信长。


    正在三郎眯着眼睛观望着山下的居室的时候,从两座城里后跟来的驻军,还


    把带来了幔帐跟胡凳、桌案与地图全都取下,随后迅速地简简单单在山顶用幔帐


    一围、把桌凳一摆、地图一铺,将就着在山顶设了个本阵:


    「主上,这是地图,请您过目!」


    「不用了!」没想到,三郎大手一挥,不等那名为他跪着献上硬马鞭的足轻


    多说一句,三郎便直接对身边的那帮泼皮们吩咐道,「喜右卫门,你跟你弟弟与


    十郎,带一帮人从左边下山;宗二郎、胜助,桥介,你们带一部分人,从右边往


    下冲!剩下的人,全都跟我来!」


    ——在场的「津岛众」们的亢奋热情,全都被三郎一下子点燃了,因为对于


    他们大部分人来说,今天这一遭,属于他们这帮尚在十四五到十七八浪荡岁的小


    混子们这辈子第一次上战场,其中有些人都还没有元服成人,平时再过瘾,也不


    过就是在热田神宫周围或者跑去上四郡去,找一帮富商家的孩子或者上四郡那帮


    家老的公子哥们打架斗殴,而且他们还觉着,在战场上跟在城下摔跤比剑都是差


    不多的意思,初生牛犊不怕虎,别说对面教吉那家伙带的那一千五百人,就连其


    身后今川家装备精良的一万大军,对他们而言根本都不算人;


    可是常年在山崎城与寺部城驻守、长期需要抵御三河各路的地头武士与今川


    军势的士兵们,脸上纷纷露出了跟两三个时辰前在那古野城下那帮奉行跟百姓们


    如出一辙的愕然表情,被自己父亲临时派过来的平手久秀和汎秀兄弟二人也都脸


    色煞白……


    「那个……能否容我说一句么,主上?」平手汎秀见状,立刻单膝跪地:


    「我和兄长过来支援之前,父亲特地嘱咐我们二人,让我们兄弟劝谏您,在他带


    来后备部队之前,切勿出兵!」


    「是啊,三郎,哪有你这样打仗的啊!」久秀比三郎年长几岁,三郎也早早


    认其为义兄,所以久秀说起话来,更是有些不客气,「就你这兵力部署,哪有用


    『一帮人』、『一部分人』的这种虚词的?从小你学的那些兵法,难道都忘了吗……


    」


    但是三郎此刻根本不给兄弟俩说话的机会,头也不回地大叫了一嗓子:「啰


    嗦死了!你记得兵法!那你们就在后面帮着我不就结了!」随后立刻拍马下令道:


    「所有人听好啦,给我冲!」


    话刚说完,三郎便自己一人一骑地直接冲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


    「这……好鲁莽的一个人啊!」元子不禁感慨道。


    牛一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对于年少时候的信长公,你确实可以这样说。不过,其实也算是他的一个


    优点吧……除了这场战役之外,其实信长公一生当中,只要是他亲做主帅的时候,


    他都会亲力亲为,而且一定是自己一马当先冲到前面——按说在战场上,这算是


    兵家大忌,大部分军势的主大将一定都是待在本阵里的;但或许也是因为他这样


    做的缘故,织田军的士气,在当初同时代的列岛,几乎是一时无两的。你想想看,


    那些平时可能想见主帅都见不到的足轻们,在战火纷飞的前线,正好看到那么高


    贵的织田信长都在拼命地往前冲锋,那对他们自己来说,他们又有什么理由可以


    后退的呢?信长公,就是这样一个人啊!」


    元子想了想,也无法不赞同地点了点头:「大人您说的也对……那么这场仗


    下来,织田军胜了么?」


    「哈哈哈……当然是败了啊!信长公后来用兵如神,并不代表他不会吃败仗


    的;事实上,他一生当中也吃了不少败仗,当然,他都会用再后来更精彩的胜绩


    来抵消掉败仗造成的损失。只不过,这一次——他成为尾张弹正忠家家督后的第


    一次带兵,对他自己来说,那是他一辈子都无法忽视的失败……」


    ——三郎骑着唐土高头大马冲下来的样子,正被对面北赤坂乡的教吉盯着,


    教吉便也立刻下令,让部队开拔行军至三之山与北赤坂之间的赤塚谷,等三郎快


    冲到距离山口军五六间的位置的时候,山口教吉便立刻下令,让弓箭手对准他放


    箭;


    ——幸好那匹踢雪乌骓的速度奇快无比,让离弦的箭簇根本跟不上他的身法;


    然而跟在三郎身后的那帮「津岛众」可就惨了,密密麻麻的箭矢如同雨点一


    般招呼过来,一阵齐射就让尾张众人登时伤了一批,尤其是此刻刚出现在三郎侧


    翼的荒川与十郎,还没等骑着马突到对方军阵跟前,就已经被射成了刺猬;


    好在平手兄弟也一直带着山崎城与寺部城的士兵们紧随其后,见到对方射箭


    后,也立刻派出己方这边的弓箭手还击,虽然与对面的山口军相比人数不占优,


    但也算是及时地打击了对方的远程攻击,总算让双方人马能够近距离地打成一团;


    但接下来的混战可就更乱套了:


    首先最大的问题便是天黑了,而三郎与教吉短兵相接的地方赤塚,却在群山


    之间的地方,当天晚上还是个大阴天,半点月光都没办法从云层中透出来,尽管


    赤塚是一片平旷的大野地,但是交兵的双方却也只能在这片长满了一人多高的杂


    草里摸黑进攻,以至于好些人不得已,只能下马交战,然而一下马,不少人的马


    匹甚至都一下子窜到了对方的阵营之中,尽管倒是撞伤了几个;


    其次,双方刚开始交上手之后还打得比较激烈,毕竟看着三郎冲锋在前,上


    去就跟同样骑着马的教吉打得有来有回,手下之人的气势也都在逐渐上升;但是


    打着打着,双方却都发现,原来两军之中,竟有不少人都是认识的——比如刚一


    开始展开大规模步战之后,山口军这边就被俘的荒川又藏,还是最开始三郎这边


    第一个就义的与十郎和其兄长喜右卫门的叔叔,再比如山口军营中的足轻大将清


    水又十郎和成田弥六、以及在混战中讨死的横江孙八、荻原助十郎,曾经一度就


    是三郎身边的「津岛众」之一——彼此都是挚友手足,甚至还是亲族同胞,你中


    有我、我中有你,这种仗还有得打么?打着打着,双方竟相有人在战场中央开始


    抱头痛哭了;但是他们这些平身跟在三郎屁股后面混的年轻「津岛众」与山口军


    内的人沾亲带故的,从山崎、寺部两城的好些原本是从全日本各地流浪而来的兵


    士们可认不全他们谁是谁,更何况到了夜里,本来就看不清楚人脸,于是这边的


    士兵们一挥刀、一举枪,登时又伤了自己友军的一大片;


    而最大的问题是,在真正短兵相接之后,己方这边的劣势就显现了出来:山


    口军装备最差的,头上都戴着抗击打的护额或者斗笠,身上还有铠甲,手中有刀


    有矛,身边还有盾牌盾车,而织田家这边,除了由平手兄弟带来的山崎与寺部两


    城的正规军士之外,那些充当先锋的「津岛众」们手中大多数拿的是农具——能


    够有一把消尖了一头的翠竹竹竿来充当长矛的「竹枪」的,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至于护具,别说什么甲胄足具了,不少人的身上都不过一件单衣而已,但凡与对


    方短兵相接再缠斗起来,必然是浑身上下皮开肉绽;


    而骑在马上的三郎一面摸不清楚状况,一面摸着黑,却也跟山口教吉打得难


    解难分,从日落之时到最后,竟然一直快打到了后半夜午时。


    到最后,到底是打一会儿躲一会儿再冲锋的教吉率先撑不住三郎的刀法与惊


    人膂力,赶忙鸣金收兵,拔营归城。


    「信长大人……呼……呼……还追么?」


    此刻伤痕累累的犬千代,举着长枪摸索着,总算艰难地连滚带爬寻到了三郎


    的黑色骏马旁边;而纵使踢雪乌骓再健壮,交战了这么久,也累得连头都抬不起


    了。


    在不远处,听到犬千代问话的久秀与汎秀兄弟,看着马上依旧望着眼前鸣海


    城而意犹未尽的三郎,两兄弟只得默默地擦了擦脸上的血污,凛然而心如死灰地


    握紧了手中的长矛与太刀,下意识地等着三郎的荒诞的军令。


    (看来我兄弟二人,今天必然是要殒命在此……)


    但出乎二人意料的是,等胯下乌骓喘匀了气、吃了几口野草之后,三郎突然


    调转回头,不甘心地大喝一声:「撤!」


    ……


    「就这样撤了?」元子问道。


    「对。不仅是你听了这故事之后,肯定会觉得那位大人还会继续进军,就算


    是当时在赤塚的所有人,也都是这么认为的——按照我听说的情况,当时信长公


    这边,已经有三十人战死,受伤者更是不计其数,能够继续力战的,满打满算也


    就五百人,而那个教吉那边,虽然受伤者也难以计数,但是真正被讨死的却只有


    五个人。所以,如果信长公继续带人突进,笠寺与中村的那一万人肯定会将这支


    部队全歼……咳咳……咳……好在此时,信长公还是撤退了。我刚才说,他一辈


    子都吃过不少败仗,但是,他的确是个知道该什么时候撤退、该什么时候放弃的


    将帅,这也是他为什么吃了败仗之后,织田军的实力其实并不会因为败绩而受到


    多大损失的原因——能身先士卒,也能当断则断,这也算是那位大人的魅力吧。」


    「那么,按说这次他带去的部队,其实有不少都是跟着他没有正事、到处嬉


    闹的『倾奇者』罢了,就算是战死的,也不过三十人,这次战败,其实也算不上


    损失了多大的军势吧?」


    「非也,全然不是!咳咳咳……的确,战死将士的数目的确很小,但是,败


    仗的损失有的时候并不只是伤亡数字那么简单……」


    牛一打了个哈欠道。


    ——而在那夜回到了那古野城的三郎,在一整宿中纵使有倦意袭来,也强咬


    着牙不允许打出哈欠;


    他知道自己必然是错了,但他并不甘心认错,非常不甘心——此后的一生,


    他都是如此。


    而在他身后、默默看着他的背影归蝶,也还是像她刚来到尾张的第一天那样,


    默默地让下人铺了张床褥,然后就那样静静地上坐着,跟着三郎这头大犟驴一同


    彻夜未眠;


    很快地,赤塚之战的败果随着海风吹遍了整个尾张。


    清州城中众人弹冠相庆,为此,守护斯波义统还举办了三天大宴,每天在宴


    席上,都有人拿着那「大傻瓜」笨拙的兵法讲笑话,甚至还有家臣特意让京都来


    的猿乐戏班子,把三郎如何兵败的经过编成了剧本,在清须城内城外巡回表演了


    好几场——要知道清须城就在胜幡城和那古野城的当间偏北一点儿的地方,来往


    于三座城池的归属于织田弹正忠家的士农工商们,在那段时间当真是在上四郡的


    人前抬不起头来,而上四郡的那帮家伙们,看着弹正忠家势力辖下的人们窘迫的


    模样,更是乐不可支;


    唯独少武卫屋敷内的阿艳夫人,在众人的嬉笑中秀眉紧蹙,沉默不语。


    ——这毕竟是三郎继承家督之位之后打的第一场仗,而且还是他亲自率部上


    阵,却一战即败,还损失了津岛那么多的弟兄,这对他自己的信心打击确实很大,


    这便是赤塚之战的损失其一;


    损失之二,是三郎在出阵之前,没有及时召开军议,临战之时也没有听从平


    手兄弟的劝谏,主要用的先锋还都是自己的那帮『津岛众』,而并非当时任何一


    个真正的谱代家臣,纵然平手中务大人跟他的两个儿子不在乎,但是家中其他的


    家老,或多或少都觉得自己被这位『大傻瓜』主上给怠慢了,这让本来就对三郎


    不满的诸位更加离心离德,并且借着这个机会,信秀的庶长子信广,最近跟勘十


    郎信胜的关系也开始越走越近,对三郎的不满牢骚也开始毫不藏着掖着起来;


    其三,三郎信长在战场上如此领兵无方,让家中底层的足轻兵士们也都心灰


    意冷,尤其是毗邻鸣海城、同处西三河的大高、沓挂两城里的驻守士兵们:在战


    斗当时,其实就有不少从山崎城与寺部城里来的士兵因为受伤畏战,而一路朝着


    西南跑入了大高城与沓挂城,而且其实人数还不算少,一共有十几个,对于参与


    过战斗的士兵们不用说了,他们对于三郎的一系列临战操作堪称惊惧,而那些仍


    旧驻守在大高城与沓挂城内的将校们,原本其实还在等着尾张派人前来接应,不


    说重新夺回明海城,起码有个将领能够指挥自己撤退会尾张的;但是,在他们接


    纳了参与过这次战役的伤兵逃兵、并听说了那位大人在战场上的鲁莽表现之后,


    纷纷怒不可遏——


    「想让这样的主君带我们回家,简直是作梦啊……」「真是可悲!打仗哪有


    全凭性子的?即便他是『御屋形大人』,我等不过草民足轻,也不可把我们的性


    命不当回事的吧!」「狗屁『御屋形』!我可听说,老主公可是把『弹正忠』这


    个官职传给了勘十郎公子的,这是啥意思还看不明白么?这分明本来就是要让勘


    十郎公子继承当主的!至于现在这样,还不是那个平手中务搞了鬼?你们说说,


    本来鸣海城那边一『里切』反叛,我们就被困住了!现在他又在赤塚这么个小巴


    掌地打了败仗,咱们那还能等着这个『大傻瓜』来救我们?」


    「说的是呢!他怎么不派人来送信、要我们一起去包围鸣海呢?是看轻了我


    等吗?」「依我看啊,就算是他跟我们在这里,估计等到哪天,今川义元的大军


    真正打过来的时候,咱们这些小足轻、小杂兵的贱命,全都得跟这个『大傻瓜』


    一起陪葬!我可不愿意死!我家里还有老爹老娘呢!」


    「呵呵,要是教我说,咱们几个都用不着义元殿下本人,就现在在鸣海郡的


    冈部元信、饭尾乘连、葛山长嘉,这三位今川家的谱代大将,哪个不是身经百战、


    哪个不是杀人如麻?单就他们打过来,我们这帮小卒子们还能不能有命活到夏天,


    那都难说喽!」


    「那怎么办?难不成……俺们都跟着那山口父子一起反了?」


    发问的是一个刚刚蓄发准备还俗的小和尚,身材瘦小而且皮肤黝黑,实际上


    这小和尚在他更年幼一点儿的时候,在他还没被送到寺庙里当和尚之前,他还在


    那古野城里见过那位「大傻瓜」三郎少主;


    他本来大高城附近中村的人,后来因为父亲去世、母亲改嫁,全家又搬到了大高村,而他这会儿之所以出现在大高城里,也并


    不是全心全意地为了当兵,而是本来准备跟着两个高野山的山伏头陀跑去三河国


    做点小买卖,但在此之前又必须给家里的老妈阿仲和那个可恶的野男人继父竹阿


    弥留下一笔钱作为远走他乡的交待,于是愣是跟着那两个「高野圣」头陀跑来赚


    军饷的,可没想到自己人生中第一次拿刀执戟,却遇上这么个破事儿。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群情激奋的众人,也只能把身子一蜷,像个掉进狼窝里的


    胆小的猴子使得,找个角落把自己一藏。


    (无所谓了……反正我也是准备跟百阿弥陀佛和小圣去三河的,就算是俺们


    村子归了今川家,该给军饷不还是得给的嘛!但按说,当年那个威风凛凛的三郎


    大人,不应该是这样的……哎,这叫个啥事儿呀!)


    ——这个浑身瑟瑟发抖的小和尚,现在的名字还叫做日吉丸,过不了多久,


    他就会给自己改个名字,叫做「木下藤吉郎」;等到再后来,他还会有个更为响


    亮的名字,叫做「丰臣秀吉」。


    「……还能怎样?横竖是个死!不如反了!给『大傻瓜』当家来的窝囊气,


    我是受够了!」「对!干脆反了算了!」「那就反了吧!」「反了!都反了!」


    「反了反了!大伙听着:从今天起,我等皆是今川家臣!」


    ……


    于是,等到三郎刚与平手兄弟回到了那古野城,本来就被明海城给隔开的大


    高、沓挂两城,便也跟着山口父子一起反叛、一并投靠了今川家;而几乎同时,


    靠近尾张这边的山崎城与寺部城之间的户部、樱中村两城,也跟着发生了骚动,


    差不多三五天之后,才总算被平手政秀和丹羽长秀派过去的人给弹压安稳住。


    ——就此,由织田信定与织田信秀这父子奋斗一生总算争取来的芝麻大小的


    西三河,又全都被这个嫡孙给吐了出来……


    这样的局势,被尾张其他诸织田与骏远三的今川义元看在眼里,不仅让这位


    年轻的信长公成为他们口中的笑柄,还使得他们都感觉到了,吞掉尾张下四郡,


    是有可乘之机的。


    至于山口教继与教吉父子,在赤塚之战后的第五日,他们二人便被人护送到


    了骏府,见到了身材高大体型壮硕、脸上却无比慈祥的老和尚,号称今川家天字


    一号军师的太原崇孚雪斋,还有那位从头优雅到脚、常年身着一席直垂狩衣、头


    戴亮乌帽子、口中染了一口黑齿的,特别喜爱京都公卿装束与娱乐活动的「东海


    道第一弓取」今川义元,同时作陪的,以及今川义元的母亲,年逾六旬却貌美仍


    如三四十岁少妇般俊秀清丽、身材袅袅的寿桂尼夫人;


    「二位此次献城,并击退那可恶的藤原信长,有劳了!」


    义元说话的时候,都使用的是京都公家的「鹤音」,说话的方式跟措辞、以


    及举手投足间表现出的缓慢而轻柔、眼神儒雅、笑容和气,全然都是在模仿公卿


    们的举止仪态;


    「对于此等功绩,理应善待且嘉奖吧!仓促准备,这是我骏府的一些家常酒


    菜,还请二位不要介意!」那坐在今川义元右手边的寿桂尼夫人,也温柔地冲二


    人一笑。


    ——而这一笑,别说让山口教继,就连那刚满二十二岁的山口教吉,都对眼


    前这位容貌非同一般清丽旖旎的老妪,都有些心神荡漾;


    (真不愧是骏府的「尼御台」……笑起来是多么的妩媚啊!这清丽的眉眼、


    这玲珑的嘴唇、这白皙的脸蛋……活脱脱一个淫荡的观世音!好想把阳精射在她


    那白瓷瓶的脸上啊!)


    (哼,义元啊,快快收了我父子俩!好让我父子俩一同给你这老娘陪寝!六


    十多岁的人了看起来还这么年轻,平时怕是没少吸取你这个儿子、跟那强壮的雪


    斋老和尚的阳气吧!就让我父子俩也给你这清秀妩媚的老娘补一补身子、再给你


    生个小弟弟怎么样!嘿嘿嘿……)


    而在父子俩正分别意淫的时候,下人们端上来的酒菜,更是让父子俩开了眼,


    直接打断了父子俩的淫邪思绪——瓶中之酒,是传说中明国苏杭的「桂花酿」;


    盘中之鱼,是哪怕油炸过后鱼皮都透着金光的大红鲷,甚至上面还洒上了用琉球


    泊来的黑蔗糖跟南蛮商人售卖的奶酥跟酱油一起熬成的酱汁,这可比他们之前在


    尾张吃喝过的东西好得多了太多;


    而一旁的太原雪斋,也冲着满口鱼肉的父子二人和蔼地笑道:


    「敢问两位,还想向我家主公要什么赏赐的么?还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


    「啊呀……真好吃!没什么要求了……只要每天能吃到这么好吃的料理,别


    的都无妨了!」教吉大快朵颐地吃着,显然是有些得意忘形了。


    而父亲教继赶忙擦了擦嘴,一边往肚子里咽着鱼肉与美酒,一边赶忙坐好、


    把双手小臂往膝盖上一搭、身子微微前倾,眼睛里满是贪婪,却还是故意摆出一


    副恭顺的姿态对面前的三位说道:「我等不敢提什么太高的封赏,但是,我父子


    二人毕竟镇守鸣海这么长时间,此次若非我父子二人,呵呵……想必今川治部大


    辅殿下,也不会如此轻易地夺取西三河,对吧?您三位说说看呢!」


    寿桂尼本来清净如普渡观世音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怒容;


    太原雪斋却依旧满脸堆着仿佛弥勒佛一般的慈祥的笑,说了一句似肯定却又


    似反问的话:「哦!呵呵呵!是这样认为的嘛!」


    但是山口教继也没多琢磨太原雪斋的话,继续得意地笑着,摇头晃脑地说道:


    「所以嘛,在下教继,遂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治部大辅殿下、雪斋殿下、寿桂尼


    夫人,且将鸣海之地赠为我父子之领,确保我山口家『本领安诸』!今后我父子


    二人,必定会在今川帐下尽心侍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呜——嗯嗯!定当万死不辞!」塞了满嘴鱼肉跟白米饭的教吉,也连忙擦


    了擦嘴,对着今川义元坐着鞠了一躬。


    「嚯——嚯——嚯……」


    坐在殿上的今川义元突然用着「鹤音」笑了三声,又真如开玩笑一般地用手


    中折扇指了指山口父子道:


    「瞧瞧!尾张人还真敢说啊!让鸣海成为尔等之领……嚯——嚯——嚯!还


    要确保『本领安诸』?尔等父子,一介叛臣!也真好意思开口啊!试问那位已经


    去世成佛的信秀和那『大傻瓜』信长殿下,是否亦如尔父子二人一般厚颜无耻呢?


    嚯——嚯——嚯!」


    「啊?啊哈哈……哈哈哈哈!治部大辅殿下说的是!我们尾张人嘛,就是厚


    脸皮!哈哈哈……」「是啊,所以我和我父亲……就都不想当尾张人了嘛!当那


    卑劣的尾张人干嘛啊!能吃饱、能喝足,在您义元大人的英明领导下,我们就想


    当骏河人、远江人!哈哈哈!」


    而山口父子,显然是真当今川义元此刻还在开玩笑,便没有廉耻地陪笑着。


    义元笑着笑着,看了看自己的母亲寿桂尼,又看了看自己的师父太原雪斋,


    便渐渐收起了脸上的笑容。


    雪斋会意后,依旧不紧不慢地对那父子二人问道:「二位,酒膳合口味否?」


    「嗯,好吃!好喝!嗝——失礼了哈!有点撑着了……谢谢治部大……哦不,


    谢谢『御馆主大人』招待!」「吃饱了……还想吃……呵呵,但是肚子里没地方


    了……」


    而寿桂尼听了,也立刻收起了刚才的笑容:


    「既然已经吃饱喝足,那么,二位大人,请上路吧!」


    「上路?」父子二人突然傻了,教吉还继续往嘴里塞了块鱼肉,然后才问道:


    「去哪啊?」


    寿桂尼则像没听到一样,对着堂外高声呵道:「——来人!将这两个无礼之


    徒带下去!」


    「啊?这……」「这是干什么啊,义元大人!治部大辅殿下——御馆主大人——


    主公!」


    山口父子根本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几个突然闯入堂内的身强体壮的近


    习侍卫,攥着手腕、箍着双脚给抬走了——他们其实根本没搞懂,他们父子所自


    认此次所能交换成无上功绩的离叛之举,在今川家眼里,其实也就值一条炸鱼跟


    一瓶酒,仅此而已。


    「谁是你们的主公!离反之人,还妄想讨要一城一地?哼,可笑至极啊!」


    慈眉善目的太原雪斋,看着父子二人被拖走的狼狈模样,讥嘲地说道。


    而他们在人头落地之前,却只听得义元此刻毫无伪装的浑厚叫嚷:


    「记得事后,把院子收拾得干净些——我可不想弄脏了前些日子,三条西实


    澄大人送来的花石!这俩人真是脏死了,身上的血怕是也很臭……」


    没过几天,山口父子被义元处决的消息,也被传回到了那古野城。


    但这却并没有让三郎的心情好起来。


    自从打了败仗后,三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厢房里,两天只吃一顿饭,偶尔喝


    点水,不说话也不见人。


    除了归蝶之外。


    这几天里,三郎的酒水餐食,全都是由归蝶亲自送去厢房的,若换作别的侍


    女或小姓,三郎是手边上有什么就掷过去什么,就这么几天,已经有两个小姓被


    木屐砸晕,另有一个尾州本地侍女被香炉砸掉了一颗牙,还有一位跟从归蝶从浓


    州来的姑娘被三郎用酒瓶子砸破了头,据医师讲,那姑娘的脸上还可能一辈子还


    都会落疤。


    「浓夫人……」


    ——正因为三郎此举,在那古野城里尾张与美浓的下人们,出现了前所未有


    的团结:她们倒也没地方说理,只好跑去跟归蝶哭诉。


    「吚!这是弄啥咧?咱就是说哈,咱们的『大傻瓜』新主君在战场上没得胜,


    欺负近习跟侍婢倒是有一把好手呢!你可真能弄!真有才华!」


    在这几天里,归蝶倒也不再藏着掖着了,直接当着三郎的面儿,开口闭口就


    管他叫「大傻瓜」,还故意操着一口浓厚的美浓口音讽刺嘲笑三郎——美浓的口


    音就跟快要崩断琴弦的琵琶或者三味线似的,平时对话听着难听,骂起人来却特


    别带劲,能让骂人的人越骂越痛快、让被骂的人越听越不舒服。


    「吵死了!臭丫头!你来烦我作甚!」


    「嗯,对!我就是个『臭丫头』!我这个『臭丫头』,是来看你是不是饿死


    了咧!」归蝶故意瞪着三郎说道,「就你这么个家伙,成天你除了拿居城里的小


    姑娘、跟我从浓州带来的小妮儿发火,你还会干啥?你啊,要是饿死了最好!你


    饿死了,说不定我爹就能接我这个『臭丫头』回去稻叶山了!哎,尾张的『上总


    介』信长大人可真行!不会行军、兵法白学,辱骂自己的正室夫人、霸凌下人倒


    是一等一的厉害,可真是个盖世英雄!」


    归蝶嘴上不饶人,但却一边变着法地骂着三郎,一边把托盘放下,又把刚刚


    亲自端来的盛满了泉水的茶壶,放在了一旁的暖路上烧着水,然后把筷匙、酒杯、


    饭碗、菜碟全都摆好——或许全天下,真正觉得三郎战败可能是一件好事的,也


    只有一直以来跟他有些面和心不和的斋藤归蝶了:最首要的是,不管怎样,吃了


    败仗之后的三郎,倒是也不到处瞎混乱跑了,知道回家待着了。


    ——从小到大野惯了的归蝶,自认不会做一个普遍的那种贤惠温良的妻子,


    但是自从婚礼之后第二夜的相互坦诚之后,归蝶就已经把三郎所在的地方当成了


    家,尽管她心里其实仍没放弃想要找机会杀了三郎的目的;于是,那些媳妇人妻


    该学该做的事情,她都会去学去做,甚至还像普通农妇那样,学着自己下厨。这


    顿饭里,就有一道紫苏秋刀鱼是归蝶亲自动手做的料理,另外她听说吃纳豆能降


    肝火、吃梅干可以开胃、吃小米可以安神,于是便又给三郎弄了一碗梅干点纳豆


    小米拌饭。


    而三郎也不知道为何,见了他的「阿浓」之后,心里的火气也消弭了一大半。


    当他听说如果自己死了,归蝶有可能要回到美浓去,本来就失去了阿艳的三郎,


    心中却更觉得不快:「哼!德性!就你这样的,已经嫁了两次、又早就不能生育


    的臭娘们儿!你要是就这么回去了浓州,你能怎么办啊?还有人乐意要你吗?」


    归蝶又气又想笑。


    (这家伙真的是,惦记就说惦记呗!好话不知道好好说嘛!)


    「不能怎么办啊,要么就是找一间寺庵出家为尼,我爹那么多的儿子,不需


    要我管斋藤家家中之事;要么,可能就是给我嫁去别家吧,很可能是甲斐——平


    手爷先前去找我爹提亲之前,我爹曾经还考虑过要我嫁给武田『大膳大夫』晴信


    呢!据说武田晴信那家伙,就喜欢嫁过人的!」


    「什么?要你去嫁给武田晴信?呵呵……扯淡!晴信那家伙他都能给你当爹


    了吧!」——说起来,从年纪上讲,其实「甲斐之虎」武田晴信跟信胜身边的那


    个柴田胜家年纪相当,虽然说跟三郎与归蝶比都大了十四岁,但却也完全不至于


    年长到给归蝶当爹的地步。


    「哼!那不是挺好的?能当爹挺好的,也驾驭过其他女人了、也上过战场了,


    身体心灵都是成熟的;而且,人家武田晴信大人早就有好几个子嗣了,我要是嫁


    过去了,也用不着我给他生育,我单纯把他的起居伺候好了就行!」而归蝶却也


    不羞不恼,且对三郎故意反唇相讥道:「反倒是你呢?你总去人家家里『照顾琐


    碎』的那位生驹家的吉乃姐姐,不也是能当你的母亲了?」


    「你好大的胆子,阿浓!你敢再说一遍?」


    「——哦哟!我晓得了!」归蝶却一拍脑门,故作恍然大悟之状:「我算明


    白你为什么会三天两头地往吉乃那边跑了!而且,我也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阿艳


    了!吉乃虽然跟你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她却比你年长好多;而阿艳虽然按年龄讲,


    她比你小好多,但是她毕竟是织田家的『一门连枝』,还顶了个姑母的辈分!要


    我看,实际你真正喜欢的,应该是你的母亲土田夫人吧?」


    「你……你!你闭嘴,贱丫头!」


    三郎当即怒不可遏,站起身对着归蝶暴喝着。


    按说三郎这么对她无礼,归蝶本来应该生气;但她却觉得很开心:如果把眼


    前的大傻瓜换成当初的赖纯那个恶劣的家伙,那肯定是二话不说伸手就打了。而


    眼前的大傻瓜呢?他只不过是对自己吼两嗓子罢了,并且整个人身子还直挺挺地


    绷着、拳头紧紧地握着,浑身都在颤抖。以归蝶以往的经验判断,对于她刚才所


    说的话,应该是正好戳中了三郎的心底。


    「吚!哈哈哈!尾州的『大傻瓜』居然对自己的亲生母亲有肉欲的想法!哈


    哈哈!真色呀,大傻瓜,你可真不羞呢!怪不得咧!都十九岁的人了,还像个孩


    子似的!我看你根本不是什么『大傻瓜』,你就是个灵魂上还没断奶的家伙!如


    果你『织田吉法师』真的是个『大傻瓜』的话,会知道喝牛奶可以补充男子的体


    力吗?会知道即便身为少主、身为『御屋形』,还要跟地头武士之子与百姓们搞


    好关系吗?会知道南蛮流的铁砲很金贵、很重要吗?要我说,你不过是没长大的、


    想利用你自己各种胡作非为的行径,吸引妈妈的注意、想让妈妈把你抱在怀里摸


    你的头、给你吃乳房、还妄想着想要回到母体子宫里的的大顽童罢了!你呀,还


    真是个可悲的男孩呢!」


    「你……你……你再说!」


    「我就说、我就说!——没断奶的『大傻瓜』信长!哼!我倒是要看看,你


    还能把我怎么样?是准备杀了我吗?」


    看着有些气急败坏到口吃的三郎,被冷落了好几天的归蝶又好气又想笑,挑


    逗夹带挑衅地歪着头、梗着脖子,故意对三郎说道。


    三郎棱着眼睛盯着归蝶,仿佛真要像先前砍了觉相和尚那样,砍了归蝶似的,


    一瞬间还真把归蝶看得心里发毛;


    但是电光火石之间,三郎却突然站起身来,一手扳住归蝶的肩膀,另一手托


    起归蝶的屁股,忽然给她整个人轻巧地抱了起来。


    「你……你干嘛?」


    「干嘛?你不是不让我欺负人、尤其是你从浓州带来的女人嘛?那好!那我


    今晚我不欺负她们,我就可着你这个浓州大小姐一个人欺负!」


    说完了话,三郎把归蝶直接贴着地板按倒,然后左臂挟着归蝶的娇躯、右手


    直接张开五指,对着归蝶的屁股直接重重地拍了一巴掌!


    「啊呀!混蛋!你怎么这么野蛮?疼……」


    「我就这么野蛮!你才知道?」


    「你……你就会欺负人……」一瞬间,两行清泪便从归蝶的眼眶中涌出,她


    委屈巴巴地看着三郎,却因为身子被他挟住而动弹不得,只好默默地躺在地上呜


    咽着。


    「对!我就会欺负人……我就是个没用的『大傻瓜』!我就会干这些事儿了!」


    三郎说着,直接扯开了归蝶的衣带,把那小袖下裳朝上一掀,对着那肌肤弹嫩、


    肌肉紧实的耸翘屁股,又结结实实地扇了一巴掌。


    「啊!」


    归蝶又是吃痛地叫出一声,这次她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来;可没想到那个


    「大傻瓜」光扇她臀肉还不够,居然还把手掌紧紧握在其中半拉臀蛋蛋上,连揉


    带掐不说,还来回地往外把归蝶的屁股分着半——屁股如此地被三郎这般蹂躏,


    归蝶的后庭花也跟着忍不住地收缩了一下,随着厢房里隐约的冷风吹在肛周,屁


    眼跟下面的阴穴周围的活肉那里,似乎也跟着像是被电鳗鱼触击后地麻了一番……


    于是归蝶眼睛流着泪、嘴里委屈地哀嚎着,可她却发现随着三郎一巴掌接着


    一狠揉后,自己的体内突然产生出一种极其愉悦的酥麻、和一阵极其空虚的瘙痒……


    实际上,归蝶也突然体会到,三郎打自己的屁股其实并不是想要伤害她——


    因为在火辣辣的翘臀上,忽然似有两滴冰凉的东西滴在了上面,那分明是三郎的


    眼泪;


    而且,她虽然也觉得屁股上真是疼,但是比起土岐赖纯那混蛋恶魔、动不动


    就拿着沾了井水的鞭子把自己打得皮开肉绽、血肉凛凛,三郎的巴掌实在是轻得


    太多了;


    (真是个坏家伙……分明就是想让我抚慰他而已……嗯……有什么话不能好


    好说!居然还打我……可恶……我怎么会被他这么打着打着……下面竟然湿了……


    可恶的大傻瓜!嗯……嗯……)


    而三郎却还不解气地继续扇着归蝶的嫩屁股,他的眼睛里也依旧淌着愤恨的


    泪水:「对……我就是这么野蛮!我就是个废物……人人都讨厌我!……连我自


    己的母亲,刚生下我之后就要掐死我!就找阴阳师来诅咒我!我到底比信胜差在


    哪!母亲都能够趁着父亲不在的时候,跟父亲做那种事情……可我就连多看她一


    眼都会被讨厌!人人还都想杀了我……在这个家族里,有几个是不想杀我的?就


    连你都曾经憋着坏想要杀了我,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啪——」


    阴暗闭塞的厢房里随即又响起了一声响亮的拍击。


    而流着泪、感受着屁股上火辣辣的感受的归蝶,口中却传来了欢愉的咛叫:


    「嗯啊——」


    但这下,三郎却不再打了。借着桌案上油灯与一旁茶炉炉膛里发出的灰暗的


    光线下,他看着归蝶那已经通红的屁股、看着她挂满眼泪的脸颊上,居然还露出


    了享受的微笑,随后他又看了看归蝶那双修长的腿上跟脚踝上到现在还留着浅浅


    伤痕的模样,即便心里的火还没有撒出去,但是这些伤疤又勾起了三郎心底对于


    归蝶的怜惜——他知道,已经成为了自己妻子的这个姑娘,其实也是个苦命人;


    那既然不能用殴打的方式对她出气,那就只能换一个方式欺凌她——


    于是,他直接翻过了归蝶的身体,把归蝶胸前的衣襟一拉,一手凶猛地握住


    一只比将近大半年以前她刚嫁过来的时候更大了两圈的洁白乳房,分别用食指和


    中指捻住那两粒依然有些内陷的乳头,狠狠地一番揉捏之后,归蝶的那对儿乳头


    居然也变得硬如石榴籽一般。


    三郎见了,又用力地在归蝶的乳丘上狠掐了一下,恶狠狠地看着这平日总给


    人感觉恬静安谧、骨子里却还带着一股骄纵跋扈劲头的女人:


    「你不是说我没断奶么?可以!那你今晚就负责喂饱我啊……不喂饱,你不


    许睡觉!」


    说完了话,三郎便直接张开倾盆大口,在归蝶的左乳乳头上裹吮了起来,自


    己的左手则是继续在归蝶的右乳上连掐带捏,搞得归蝶的右边奶子疼痛无比,但


    是疼痛得紧了,她却隐约地感觉到,自己的乳尖上竟然会传来痛中带痒的奇怪感


    觉;并且,这大傻瓜还用口腔把乳尖的软肉吸得紧了、吸住乳晕周围的乳肉,揪


    扯起她的左乳,疼痛感从归蝶的屁股上瞬间转移到了被拉扯住的双乳上,闹得归


    蝶的后背和腰肢都忍不住地跟从着三郎的口与手朝上挺了起来;可这样一来,本


    来对于三郎这种粗暴虐待十分抗拒的归蝶,却感觉自己像是被驯服了一样,顺着


    这大傻瓜的意思想要把自己的确比起之前有些胀大了的圆乳往他嘴里塞的感觉,


    那种羞耻心和依旧想要对抗的不甘情绪瞬间占据满心满脑,而随着浑身肌肉一紧,


    她的这两种煎熬的情绪,却跟着身体内忽然滑出去的一小股热流被冲散了……


    (这混蛋……真欺负人!)


    归蝶被三郎贪婪地吸吮着,迷迷糊糊之中,她突然又想起,之前那几年,赖


    纯那魔鬼小人每次对她淫虐的时候,尽管她无力反抗,但赖纯的一举一动的确都


    是让她无比地憎恨;可三郎这家伙完全不一样,他每次欺负自己的时候,即便每


    次都会弄疼自己,或轻或重,却又每次都不把事情做得太狠太绝,不会真正对自


    己的身体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又会让她感觉到自己至少在榻席上是可以与这个人


    高马大的男人势均力敌的……


    「啊哟!——痛啊!」


    就在归蝶这样想着而陷入了自己迷离的精神世界的时候,三郎却突然用自己


    那两排利齿,在归蝶的左乳乳晕上留下了两排牙印。


    「混蛋!你用咬的啊!」


    归蝶瞬间暴怒,也摊开手掌、伸出如同裹了积雪似的樱树枝条一般的手臂,


    在三郎左侧脸颊上扇了一巴掌。


    可没想到三郎却忽然笑了笑,嘴巴立刻离开了归蝶的左乳,用舌尖草草地舔


    弄了右乳两圈之后,故意用自己嘴唇上钢针一样的八字胡,在归蝶的左侧脸颊上


    来回蹭着;


    「讨厌……扎死人!嗯?啊啊啊——唔——唔哼!」


    但没想到,用胡子磨蹭的伎俩,不过是三郎的佯攻而已,而接下来他那粗如


    枝干、上面又满是因为舞刀弄枪、张弓放砲而留下了硬茧的手指,已经扒开了归


    蝶的湿润似刚从海滩石壁上挖下来又被撬开了外壳的牡蛎一样的阴唇,没等归蝶


    注意,三郎便直接把自己的中指戳入了其中,感受着那湿滑娇嫩的牡蛎鲜肉;


    起初刚进入的时候,因为三郎的中指本就粗大,第一个指节那里,因为经常


    用来搭弓弦又抵铁砲的肩托而结出来的硬茧,刮在归蝶的阴道壁上,也着实让归


    蝶吃痛了一下,于是归蝶又不由自主地抽了三郎一耳光;但因为三郎的手指一戳


    到底,指节戳中了归蝶肉穴深处那最柔软的肉蕊,一股调皮的黏滑便立即顺着三


    郎干枯已久的手指滴淌了出来,等三郎刚刚在她的软嫩身体里面按揉两三下,归


    蝶其实就已经忍不住,同时从尿道跟阴户里面一并泄了身,她的浑身上下一下子


    便彻底软了下来,她打在三郎脸上的力道即刻全然都被卸了下去,于是那一巴掌


    也变成了缠绵的抚摸,她本想咒骂一句三郎,可看着男人俊朗的脸庞,情迷意乱


    的自己刚张开樱口,却鬼使神差地让自己的嘴唇吸吻住了男人的阔口伶牙。


    「唔呜……」却没想到粗暴地把手指在她身体勾着抽插的三郎,却先傲娇地


    离开了归蝶的嘴唇,「你想用口水代替乳汁,这可不能算……」


    「你……嗯……大混蛋!」


    归蝶见状,想笑却又生气、想痛斥却又渴望,她一时半刻什么都说不出来,


    啐了一句之后,紧紧抱住男人的脖子,再次猛烈地亲吻了上去,吻了一会儿,自


    己的手也从脖子上一路向下,摸到了男人的丹田,又一把抓住那根似一柄肋差刺


    刀一样的肉棒,在上面轻缓地套弄了起来。


    可不同于女人手上的轻缓温柔,男人手指的进出,却是极其激烈的,而且似


    乎一根手指不过瘾,三郎又把自己的食指对着归蝶的蜜穴口探了进去,不过他并


    没有把食指完全地跟中指一样一同插到最深,而是用食指的指肚,微微扩张开归


    蝶那保守过折磨摧残却依旧娇嫩的穴口后,又用上面留下了刀痕的指肚,贴着小


    阴唇和阴道口那里进行着膣道外沿的抚揉;而他的大拇指自然也不会闲着,在中


    指一边进出、食指一边揉弄的时候,大拇指也在归蝶那如同宝石一样的阴蒂上拨


    捻了起来;一时间女人全身上下的痛楚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痒到每个关节都酥


    麻的爽畅,她几次想要大声淫叫出来,可她的嘴巴里,却正在被三郎的厚重雄壮


    的舌头塞了个结实,甚至她被他吻得根本喘不过气,而正是这样轻微的窒息感,


    却更让她的心跳加快、乳头与阴蒂更加痒噱噱的,没过一会,归蝶竟然再次泄了


    身。


    除了归蝶跟阿艳,其实尚且年少的三郎,早已经历过很多女人,以他对女人


    的了解,很清楚归蝶憎恨上一段充满屈辱的婚姻,但她的身体在经历过无数次疼


    痛之后,早就变得敏感异常,而只要把握有度,即便在进行房事的时候,对她予


    以一定的欺凌,反而会让她的快感来得更加迅速也更加猛烈,或者说,她可能自


    己都没有意识到,对她施以一些淫虐的行房,才会让她的身体更加地快活;


    ——而对于这个,正是一直以来都无处倾诉又无处发泄的三郎最需要的。


    于是,他在接了一手归蝶的淫蜜与尿水后,并不马上甩掉,而是直接一手推


    开了归蝶的吻,并把那另一只沾满了雌性温柔气息浓郁的淫靡汁液的手,毫不客


    气地直接放在了归蝶的嘴唇前面;


    对于品尝自己排泄出来的味道,对于任何人而言都是难为情的,此刻身体还


    在由阴蕊向上震栗的归蝶也是如此,只不过她此时已经没有任何理智可言了,头


    脑中对三郎这样恶心的行为异常抗拒,可自己的嘴巴却竟然不听话地跟着张开了,


    等自己缓过了神志,自己的唇舌竟然已经主动地把那沾满咸骚、甚至似乎还有点


    甜香的手指渴切地接纳含吮了起来——而三郎也根本不会给她任何抗拒的机会,


    因为他几乎是按着归蝶的脸庞,同样把手指伸进妻子的嘴里的;


    而紧接着,他缓缓压住自己的肉筋,对准了女人扩张开的双腿中央那缓缓自


    动张合的阴穴,让那粗硬的龟头缓缓抵入、并稍稍适应了片刻紧窄的包覆感之后,


    就着归蝶自己的湿润,又是霸道地一戳到底;女人的淫体被瞬间充实,她忍不住


    发出了酥媚的一声后,身体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一下,继而那狭长的膣穴也跟着紧


    箍了三郎的下体一阵——一连几天都没睡好觉、又在阴郁的情绪中度过、也好几


    天没碰过女人的三郎,又过度自信地一下子在归蝶的身体里猪突猛进着,可他也


    有点过于低估了归蝶的身体,那极度的润滑再加上突如其来的紧绷和包裹,直接


    套勒着三郎的阴茎,而龟头上的血液被一下子裹紧了之后,他自己也被归蝶下面


    的那张嘴巴吮得酥痒无比,一阵热辣的畅快感觉从肉枪枪尖处反倒脚底,又从脚


    底反射入屁股和腰际,一个不留神,精关大开,三郎竟然头一次拉胯地在刚进入


    后不久就射出了一股阳精。


    这一射精,外加一停下,倒是让归蝶故意讽刺地笑了起来:「唔……哈哈,


    不是说好要一晚上的么……呼……怎么这一会儿就不行了呢?」


    「可恶……我没有!」


    「哈哈,我都感受到了……不过挺热的……不行了就承认呗!大傻瓜——没


    断奶还早泄的大傻瓜!」


    ——说起来对于归蝶而言,她其实倒是无所谓,因为光是用手的话,信长已


    经给她弄得欲仙欲死的了,更何况如果完全卸下伪装,比起性交行房这件事来,


    她其实更想要让三郎跟她相互搂着,给她个机会安慰一下这个看起来扎毛、内心


    脆弱的男人而已,只是搂着就好;


    可毕竟归蝶平常也是刁蛮惯了,一开口,直接戳得三郎心窝疼;


    而且归蝶对于男人的了解,也确实浅了——尤其是对于三郎这种向来精力充


    沛、身体过人的男人而言,偶尔的早早射精,对他而言,却并非真正的尽兴,也


    更不是疲软的前兆;


    而他也不去辩解——三郎每次只要辩解,那肯定就是没有真正用心;可他每


    次认真起来都是这样,只要一沉默起来,那他的对手就应该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了;


    ——而在床笫之事上,对于归蝶这么一个对手,所谓大难也是大欢喜,但她


    自己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清楚:刚刚讥嘲过三郎的她,也忽然感受到,三郎即便早


    早射出阳精,但似乎那根像是被什么能量加持过的大肉家伙竟然一点都没有萎缩


    下来的意思,而三郎也一直挺着腰杆把那条肉枪插在她的淫壶之中,他端着她的


    腰跟屁股调节了一会儿自己的呼吸;吐纳片刻过后,他竟然一开始往前一戳一插


    地扭动起他结实的腰腹起来,一直没软掉的阴茎,似乎也随着他吐纳片刻之后胀


    得更大了、且更加滚烫了,尤其是放松下来的归蝶,肉穴的窄道也自动阔松了些


    许,更方便三郎重新收拾自己的血液和气力,抽插打桩的动作也由缓慢变得激烈


    了起来……


    「不、不对……开玩笑的吧!哦……哦嗯……啊……嗯哼……怎么这么快……


    还可以来的哟……」


    归蝶嘴上像是受到了多大委屈似的,可她的心中早就乐开了花;毕竟就算是


    她之前偷偷窥见过的不停把母亲或是庶母折磨得死去活来的那个邪恶的父亲,还


    有跟那熙子如胶似漆到令人羡嫉的表兄十兵卫,他们遇到了这种男根不灵光的时


    候,其实都还得缓上好长一会儿时间。


    (没看出来……这个大傻瓜……还这么厉害……真爽啊……不愧是我的男人!)


    可随即,归蝶又有点后悔了,因为三郎这家伙在这么快地恢复了雄风、且雄


    风更盛之后,抽插的动作既没有任何情趣与怜惜,又是更加地毫无章法,在归蝶


    柔弱的身体又是横冲直撞了起来不说,比刚才的动作却更加猛烈了起来;


    更何况这家伙刚刚勉强还算射了一次,于是这次的冲撞比起刚才来更是凶恶


    了许多,刚弄了大概三刻钟,归蝶竟然已经泄了四次,这第四次之后,三郎却毫


    无一点想要乾坤一掷的意思,而归蝶的蚌肉,却似乎有点被三郎的那条井阀抽得


    干涸了,快要淌不出淫水了,若不是刚才三郎射出来的那一泡阳精还留在体内,


    这会儿她应该快要感受到火辣辣的疼痛了;


    于是,她想了想,紧抱住三郎的后背,右手绕过三郎的屁股,勾着自己的中


    指,抵住那满是毛发的股沟后,毫不客气地挖进了三郎的肛门里——这是她从自


    己那淫贱的庶母深芳野夫人那里学来的,当时那野女人捧着春宫图对当时才只有


    五岁多的归蝶讲授的时候,还说「等你着小妮儿长大了,万一遇到一个真正的爷


    们儿了,他要是长时间不射出来,他和你都会受到伤害的,而到时候你这招就用


    的上了」,当时年幼的归蝶不仅不在意,还觉得这些东西着实倒人胃口;


    没想到,自己还真有用得上这招的一天……


    而一直全速前进的发了疯的三郎,也总算在这会儿因为自己那象征着男人禁


    地的肛门被自己的女人撬开了,而清醒了些许;从肛门到阴囊中间的剑突部位,


    也随着归蝶手指的俏皮的插揉的动作,缓缓传来了热络的酥麻……


    但更多的,是这种感觉其实很熟悉——


    因为很早的时候,在自己跟幼小的阿艳一起玩身体探险游戏的时候,好几次


    三郎都不嫌弃地用舌头舔遍了阿艳的阴阜和屁股后,阿艳却也像造了多大委屈一


    般地,偏要用手指戳进三郎的屁眼里,三郎越不允,阿艳就越是缠着,要么哭要


    么闹,最终三郎反而是半推半就地答应了下来;


    其实对于三郎来说,那也是一阵疼,可偏偏阿艳那淘气的女孩,会在一边弄


    三郎的肛门的时候,一边在他那天生异于常人的粗壮阴茎上套弄、甚至用嘴巴吸


    吮,在这样的刺激下,往往会使三郎射得更快……


    而今夜也是如此,不同的是,这次套弄在三郎身上的,是归蝶那酥软淫媚的


    牝体,这牝穴要比阿艳的手掌跟嘴巴更加的让人舒缓……


    而三郎也加快了自己的突刺……


    就在三郎冲刺的时候,他突然很槑头槑脑地说了一句:


    「你知道么……今晚……我其实是想毁灭掉的……」


    (呼……多亏阿浓你的身体,让我对这个世道再次眷恋起来……)


    ——他其实还在心里留了半句话。


    「啊……啊!啊……你……毁灭掉?毁灭掉……嗯哼……什么啊?」体内的


    花蕊正被三郎一下下撞击着的归蝶,根本没有多余的脑子去琢磨三郎的话,此时


    她的聪明伶俐,似乎全都顺着体内流出来的淫水被消耗掉了;


    而三郎却突然不作声了起来,只是默默地喘着粗气,挺着自己那柄坚硬的肉


    枪,对着归蝶的柔软蛤膣冲刺着。


    归蝶咬着牙、忍着马上到来的又一波快感,皱着眉看着满脸生无可恋的三郎,


    从酥痒中恍惚地回过神来,片刻之后,她忽然用双腿夹紧了三郎健美的腰腹,伸


    手掐着男人磐石一般的臀肌,就像刚刚他欺负自己那样,然后她朱唇轻启,对三


    郎呢喃着说道:


    「傻瓜!啊……啊啊啊……你要是……嗯啊……想毁灭的话……哼唔……请


    记得……带上我……」


    或许是因为肉体的快感、或许是因为精神上对这个男人的彻底依赖,又或许


    是两者皆具,此时的归蝶,当真感觉自己愿意和信长一起去死;


    而听了这话的三郎,这次精关并未先开,可他的心门却被归蝶的话给敲开了——


    他本以为,归蝶会说些劝自己别去死之类的话;


    但她说的是,她愿意跟自己一起去死……


    想到这,三郎便把归蝶抱得更紧,撞击在妻子心蕊上的动作也更加卖力,使


    得归蝶在一起把全身奋力地紧绷,又让归蝶的膣腔再次紧握住自己的阴茎,甚至


    那肉枪上还能感受到蜜穴里面的痉挛……


    而他的龟头一麻、一热,一股浓厚的、比刚刚体量更大、比刚刚温度更烫的


    阳精便从他的马眼里喷发而出;


    「啊啊啊——啊……」


    而随着归蝶的一阵抽搐颤抖,淫壶里的水流一股一股地浇灌在三郎打开的马


    眼里,而那如泉涌般的尿液,终于又喷洒了男人一胸膛。


    三郎抱着归蝶,重重地倒在了地板上;但他看了看浑身发热发红、依旧在颤


    抖着微笑着的女人,又生怕自己的身体压得她喘不过气,于是他便「啵」地一下,


    把自己的那柄长枪从归蝶的精壶中剥离了出来。


    刚刚把分身从归蝶黏滑的小穴内抽出来的三郎,一个翻身躺得四仰八叉,可


    嘴上又变得混不吝了起来:


    「还说我不行么?」


    归蝶没说话,只是撇嘴笑了笑,挣开如丝媚眼,看了三郎一眼后,又笑着闭


    起眼睛养神。


    「见识到……呼……见识到什么叫『大傻瓜』『混蛋』没有?……不服气,


    等我歇口气……我再收拾收拾你……」


    明明自己还在喘,三郎的话语却依旧不饶人。


    「见识了、见识了!呼……嗯……嗯……你这家伙……够了!难不成你非得……


    在今晚折腾死我……」


    一听这话,还有些爽快到昏厥的归蝶连忙恐惧地睁开眼睛,对三郎求饶道。


    三郎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又看了看桌案上的火苗与茶炉里的红炭,一个


    人发起呆来。


    休息了一会儿归蝶舒服地感受着体内还未退却的高潮激浪,却也有些难过地


    揉了揉自己的翘大屁股;而她转过身去,看着脸上总算是因为精液释放而轻松起


    来的三郎,她对他的怜爱也不禁涌上心头,她立刻翻身去抱紧了自己的男人,柔


    声道:


    「我是想过要杀你……但你现在不还好好活着……刚在我身体里快活了好几


    遍么?我是觉着……你是个『大傻瓜』和『混蛋』……但我也没说……我会像别


    人那样,不喜欢你这么一个『大傻瓜』跟『混蛋』啊……屁股这里疼死了……真


    讨厌!」


    三郎躺着回头看了一眼归蝶,又茫然地看了看天花板,苦笑了一阵……


    其实这些关于三郎从小到大的胡作非为的背后缘由,都在刚刚被归蝶说中了,


    甚至今天听了归蝶的这番话,三郎自己才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而且说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三郎自己都已经忘了,自己在当初为什么会


    被吉乃和阿艳吸引:


    吉乃是个寡妇,而在这个时代,身为年轻武士跟寡妇睡在一起,一次两次倒


    也情有可原,但是如果真的对一个寡妇产生了感情,却是不会被武士阶层允许的,


    而每每被家中诸如五郎左跟佐久间兄弟那样的年轻武士问起来的时候,三郎却总


    是会说,自己看中的不光是吉乃的那捏上一把就会挤出蜜水的丰腴身姿,跟说起


    话来犹如红豆沙羊羹的口感那般绵密的嗓音,他总说他看上的,是在吉乃的娘家


    的钱——事实也是如此,吉乃的娘家生驹家,是在整个尾张境内,乃至列岛中部


    地区排号第一的大富之家,在他们家的钱库里堆放的金砂银两跟永乐通宝,还有


    遍布整个尾张以及尾张周边那些商圈里的生意产业,任谁看了都会眼红,这也是


    为什么早在祖父织田信定年轻的时代就忙不迭地与生驹家交好,而且破格让生驹


    家成为弹正忠家家老列席的原因,而商贾出身、又不是尾张本地人的生驹家,也


    一直想要朝着武士阶层迈进,所以生驹家的家主生驹家宗,也才会默许身为寡妇


    的女儿跟三郎这个混不吝的小子胡搞瞎搞;


    但今天三郎才总算回忆起来,他之所以会对吉乃产生爱欲,就是因为在自己


    第一次见到那女人的时候,看着她硕大的乳房与饱满的屁股,就会让他回想起儿


    时自己所见到的在父亲胯下承欢,又趁着父亲不知道的时候给弟弟勘十郎裸身哺


    乳、且又让勘十郎舔弄自己双腿之间的嫩蛤、又自己去亲吻勘十郎小便处的母亲


    土田御前的肉体,而日积月累,他总觉得自己对母亲花屋的这种情愫真的淡薄了,


    甚至他总觉得这个家族里是没有母亲这个身份的——他从未感受过母亲怀抱的温


    暖,而只有在吉乃的身上,他才会感到一丝丝抚慰;


    而至于阿艳,三郎对于她的情感,最开始的确出自于一种渴望——一种对于


    家族的内部女性将温柔、理解、认可与关怀投向自己的渴望;换句话说,阿艳的


    血缘与辈分,对三郎来说其实是一种诱惑,而且也确实,无论自己做什么、无论


    自己出怎样的洋相、无论自己遇到了什么挫折,阿艳却总是站在自己这边的,这


    让三郎的确很感动很慰藉;而在自己第一次在胜幡城外、热田社旁那片海滩上见


    到阿艳的时候,除了她之外,父亲的那些侧室自己基本是见不到的,妹妹阿市与


    阿犬尚在襁褓之中,家里的其他下人们,不是粗鄙不堪就是敬畏自己如敬鬼神,


    真正能够与自己心贴心的,就只有阿艳了;


    但是想要得到母亲任何形式的爱,对于此刻已经继承家督的三郎,仍然渺茫。


    ——甚至现在,想要得到弹正忠家任何人的爱戴,这种可能性都已经开始日


    益消散了。


    (要么就这样毁灭吧!)


    他这几天确实时常这样想。


    但他仍旧不甘心。


    「如果阿艳在清须城里知道了我此番战败……她或许还是会对我说,『你其


    实表现得很出色』的吧?那个丫头……每次都是这样,总是怕我灰心丧气,于是


    总喜欢用她身为『姑母』的身份敷衍我,哈哈……」


    三郎心里想着,嘴上也同时把这番话说了出来。


    ——他很喜欢自言自语,即便会常常被人当作真正的傻子,但比起这个,他


    更讨厌在心里藏着事情。


    话说完之后,他又回过头,看了看卧在茶炉旁,身体下垫在三郎与她自己衣


    物、身体上的女性器官处美丽如嫩蕊一样、还在往榻榻米上滴淌着精液的归蝶:


    「倒是你!在这个家族里,敢这么当面顶撞我的,你这臭丫头,还真是头一


    个!」


    ——三郎很想说一声「谢谢你啊,阿浓」;


    但是他又本来就是这么个脾气的人。


    小时候倒是经常表现得彬彬有礼,却也总觉得别扭无比,而自从他元服以后、


    且自己从「三郎吉法师」变成了「织田上总介信长」之后,他是越来越不知道该


    如何开口跟人说「谢谢你」或者「对不起」这样的字眼了。


    (就算是毁灭,也不应该带上她吧……阿浓,归蝶啊,我可怜的姑娘……)


    随即他又这样想着。


    「那你怎么不去见见她呢?」


    沉浸在高潮余韵中的归蝶,嘴上早没了刚刚的犀利跟刻薄。


    「谁啊?」三郎明知故问道。


    「除了你那亲爱的阿艳姑母,还能有谁呢?」


    归蝶还在刚刚的高潮给自己体内带来的轻飘飘的震颤之中没缓过劲儿来,但


    是在她的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酸涩——能刚刚那样给自己带来愉悦的男人,在


    这种久违了的激烈的鱼水之欢,却还能提起另一个女人的名字,这说明这个男人


    的心,对她是真爱。


    「你不嫉妒?」


    「你要是想,我能拦得住么?」她抿了抿嘴,继续说道:「那位叫泷川一益


    的甲贺『飨谈众』栋梁大人,他不就是能用他拿手的『土遁术』,带着你在整个


    尾张到处遛么?」


    「就连一益跟『飨谈众』的事情,都被你知道了?」


    「臭傻瓜,我才是现在尾张弹正忠家的主母!你觉得,到现在这个家里,还


    有什么事情能是我不知道的?」


    归蝶也转过身,与三郎四目相对。


    三郎沉默无语。时至今日,他之所以没动过一次想要跑去清须城里见一见阿


    艳的念头,是因为他不去,他觉得自己的确辜负了阿艳;但是自己如果去了,又


    不知道如果已经故去的父亲如果在三途川彼岸有知,那自己有应当如何面对父亲。


    世人都道织田信长是个混不吝的大傻瓜,却没人清楚,其实他比这世上任何人都


    更重视「孝」与「义」;


    而实际上,归蝶也并没有把真相说出来:


    所谓的真相就是,在三郎打了败仗之后的第三天夜里,正独自躺在寝室里的


    归蝶,突然被自己从美浓带来的一位贴身丫鬟叫醒:


    「夫人,夫人!『大傻瓜殿下』手下那个有点可怕的矮个子,不知道从哪突


    然出现在后庭院的金鱼池旁边!还带来了一个披着斗篷的女子,那女子说要见你!」


    「混账!不是告诉过你们,不许再管他叫『大傻瓜殿下』而要叫『御屋形大


    人』或者『相公大人』了吗?」


    「万分抱歉!」


    「……算了吧,看在大半夜的份儿上,我就不掌嘴了!还有别的人知道有人


    前来的事情么?」


    「没……没有……那个『大傻』……那个『御屋形大人』身边那个可怕的矮


    个子大人,是用雪球把我一个人砸醒的,其他人还都在睡觉,所以我也是一个人


    去的后庭院……」


    「不许说出去,知道吗?如果有其他人知道,你就是个死!」


    「不敢!奴婢谨记!」


    「带我过去罢。」


    其实以归蝶的聪慧程度,心里已经有了七八成的数,知道来人是谁了。等穿


    好了衣服,到后花园一看,果然是阿艳披着斗篷,站在了那个叫泷川一益的男人


    前面,默默地等着归蝶。


    「你大可坐着轿子回来看看的,」归蝶倒也不打招呼,开口就说,「干嘛非


    要在这大黑天里跟着一个忍者钻地道呢?」


    「呵呵,倒也亏你既是美浓『蝮蛇』的公主,现在又是三郎的正室——就我


    这样的身份,倘若如你所说,直接从清须城大摇大摆地回来,那不更是添乱么?


    你还嫌现在的织田家不够乱么?」阿艳面对归蝶的时候,态度也不免冷淡了起来。


    归蝶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又挠了挠头发:「你这么晚,还是钻地道过来的,


    你就为了跟我说这些?」


    阿艳咬了咬牙,长吁一气:「呼……他还好么?」


    「你干嘛不去自己看看,非要把我吵醒?」


    「因为我不能见他。他现在的意气用事、现在的失智跟放浪,都是因为我;


    但越是这样,我越不能见他。我是想过,我要他为了我,与全尾张为敌,但是,


    对于现在的织田弹正忠家,这还不是时候。」


    听了这两句话,归蝶心中不免一震——尤其是看着眼前有些瘦得脱形、脸上


    还挂着泪痕的阿艳,此刻却还能平和地说出如此冷静的话。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过来找你,就是希望你能够让他振作起来——别看他曾经是个可以把一


    座城自上到下、由内到外打理得很好的少主,现在又是尾张弹正忠家的家督,但


    说到底,他心里就是个需要鼓励的孩子;而现在能够做到这件事的,就只有你了!」


    说着,阿艳还故意提醒似的补了一句敬语尊称:「看在三郎的份上,求你帮帮忙,


    归蝶……浓夫人!」


    归蝶低下头,看着阿艳的卑微鞠躬,却冷笑了一声。


    其实就在阿艳前来之前,归蝶也琢磨不透到底应该怎么去安慰三郎,最主要


    的是,就在阿艳从青山家回到那古野之后的这段时间里,她发现,其实在这世上


    没人能比这个阿艳更能抚慰三郎那如冰块一般寂寞的心;但就在看到了阿艳这一


    刻,归蝶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三郎吉法师的心,或许需要的是顺毛、是抚慰、


    是做什么都说他做得对;但是对于尾张弹正忠家的家督,与其让他做一个看似坚


    硬犀利、实则内心柔软的螃蟹,倒莫不如给他逼急了,让他做一只会从窝里窜出


    来咬人的兔子、会跳墙然后到处狂吠乱啃的狗、会逆流而上且一跃冲天的龙。


    ——事实证明,归蝶成功了。


    「我问的是你,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意思?」


    「你是准备一辈子都留在那个任由家老们摆布的『少武卫』公子的身边么?」


    阿艳的心中也不免一惊:「你怎么知道斯波义银是个这样的人的?」


    「哈哈!就这个世道,就连京都的天皇跟公卿们都吃不起饭!宫内女官跟妃


    子、公主们为了活命,有的时候都需要去给商贩和野武士们去卖身;那同样的,


    又有几家平氏跟源氏的公子少爷们,是能够真正地主宰自己家族未来的?」


    (要不是这样,身为源氏血脉的土岐赖纯,也就不会被那可怕的父亲给毒死


    了,那自己或许一辈子,都得成为赖纯那家伙的禁脔……感谢这个混乱的世道!)


    想到这,归蝶又对阿艳问道:


    「我再问你一句:你是愿意一辈子都去做斯波家的媳妇,还是愿意回来做你


    的『阿艳姑母』呢?」


    「我当然是想回来。我想回到那古野城来!」


    归蝶笑了笑,然后意味深长地说道:「我看你倒是也不用回来了。你就留在


    清州城好了。」


    「你什么意思?」


    一刹那,阿艳觉得自己是被归蝶耍了……


    但是转念之间,她又觉得不对劲:


    废了这么多话,说了那么多关于天皇公卿、跟源氏平氏的大道理,最后这女


    人难不成就为了跟自己甩上一句破烂垃圾话么?


    就在这个时候,归蝶又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道:


    「哈呀——嗯!我觉得以你的聪明,阿艳,在这样世道,你在清州城该怎么


    做,你应该知道的!不跟你费口舌了,天也不早了,我要回去继续睡了……」


    ——此刻躺在三郎身边的归蝶,想到自己转身前的那一刻,阿艳那小丫头的


    脸上突然展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却怎么都叫不住自己而又被一益带着重新钻回


    了地道里的那副场景,着实有点好笑;


    但她更觉得,自己的计划如果能有阿艳的帮忙,应该能实现的更快。


    (接下来,就看这大傻瓜自己了……既然我这辈子都再也杀不了你了,大傻


    瓜,我归蝶就把命交给你了!)


    「那接下来,我到底该怎么办?」


    正在归蝶自忖着的时候,三郎突然问道。


    「之前的事情你都没搞明白,就想着接下来的事情啊?怪不得都管你叫『大


    傻瓜』呢!」说着,归蝶抹干了自己全身上下肌肤上留下的自己跟三郎的体液,


    光着身子颤着乳房坐了起来,「行了,你也别跟我闹脾气了,你跟我说说,你这


    场仗是怎么打输的呗?」


    「你还懂打仗的事情?还是说你要故意来气我?」


    「我有那么无聊么?而且你忘啦,我跟你说过的,比起给你当正室夫人,我


    从小打到大其实都更感兴趣骑马行军的事情!海那边的明国那边有句俗语:『没


    吃过豚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我是一介女子,的确没上过战场,但是呢,每次


    我那可恶的父亲跟美浓的那些国人豪族家的叔叔大爷们召开军议、讨论军报的时


    候,我都在一旁偷听过的;哪怕是后来我委身在那个混蛋赖纯身边的时候,我爹


    跟信秀义父交战的军报,我也会让丫鬟们帮我去打听,赖纯那家伙也不管我,所


    以他的浓州守护宅邸所存的全日本六十六国的地图,我都会经常拿来看以打发时


    辰,毫不客气地讲,恐怕我都比你更了解骏远三。所以,大傻瓜,你就跟我说说


    吧,说出来可能也会好受点儿。」


    「呼……行吧!你这么难缠,我真拿你没办法!」


    于是,这刚行房后的小夫妻二人,就这样光着身子,用筷子碗碟跟里面盛着


    的点心菜肴,模拟着三郎与山口父子交战的场景,复盘起了这场赤塚之战来:


    在这几天不见人也不出门的自闭之中,三郎倒也的确反省到了自己没在战前


    做好动员且没有召开军议、没有带足兵士、而开战后又贸然冲锋的三个错误;


    但是,在三郎给她作了一番复盘演示之后,归蝶却突然说了一句让三郎好悬


    没眼珠迸飞的话:


    「八百人对一千五百人……赤塚……三之山……鸣海城……唔,按说,如果


    是这样的话……你本来是能够打赢的。」


    「啥?我这样……能赢?」


    「如果敌方有再多的人,或者如果这整整一万今川军势倾巢出动的话,那我


    就不敢说了;但是我觉得,如果你不像此番这般昏了头,那么今川家就算是再给


    你一千五百人,你都应该能赢。不信你看——」


    说着,归蝶又指着那些摆在榻榻米上原本用来给饭菜保温的容器,对三郎说


    道:


    「你看,你们尾张这里、跟西三河接壤的地方,全都是各种山脉丘陵,很显


    然,除了再往三河腹地去的那些山之外,鸣海这周围,就你当时占据的『三之山』,


    算是最高的啦,按照兵法,你这个时候应该做的事情本应该是据守,甚至可以考


    虑筑城建砦的,同时应该提防敌军偷袭;你往下冲也是对的,但是等到教吉那家


    伙带人冲过来的时候,你这个时候最好的策略应该是选择回撤,以诱敌之法对付


    教吉,这样一来,你在山顶,他们在山下,你跟平手兄弟配合着全歼教吉的一千


    五百人,那不是很简单的事情么?可是你呢?你偏偏选择要在赤塚这边跟山口军


    决战,原本你占据高地的优势,生生被你给浪费了!」


    「这……是哈?阿浓,你说的对啊!」


    「你先别急着夸我,大傻瓜——我倒是得问问你,你为什么要把部队分成三


    股呢?」


    「我其实……」三郎悻悻叹了口气,「我是听父亲说的,他说岳父『蝮蛇』


    道三大人最擅长的战法,就是这种兵分上、中、下三路的战法。『蝮蛇大叔』当


    年不是凭着这个办法,就轻而易举夺下了土岐家世代居住的御所了么?」


    「我的大傻瓜啊!你真是死脑筋!你的想法是好的,但你要知道,我父亲当


    年在袭击『川手城』的时候,可是自己带了一队亲兵;而另外夺城的两股部队,


    一股是当年土岐赖艺给他指挥的土岐诸家老的部队,另外一股则是美浓诸国众的


    部队——我的外公明智光继,就是当年指挥那支部队的大将。」


    归蝶说着,拿起餐盘里的筷子,夹了几颗黏糊糊的纳豆摆在了三郎阴囊前的


    饭碗与自己阴阜前的茶杯之间,同样又在这左右各摆了一行大米和一棵荇菜:


    「喏——总大将从正面奔袭,另找两个信得过且有军中威望的人袭扰侧翼,


    你看这样才是分兵的意义:不同的部队,交给不同兵卒们信任的不同大将,但却


    奔着同一个目标去的,才算分兵;而你呢,你和犬千代,你们这帮人就像这些臭


    烘烘的纳豆一样,不黏在一起却偏要分开,你还让你的人去领导『山崎』与『寺


    部』的军士们,他们那些足轻怎么可能听你那些『津岛众』小混子们的命令嘛!


    『大傻瓜』,我不信这些东西,平手爷没给你教过?」


    「你先别跟我提他!」三郎愤愤地说道,因为在他心里,他认定了如果不是


    平手政秀在一旁出馊主意,父亲信秀也不至于要把阿艳嫁到清州城去,阿艳离开


    自己身边,自己向来尊敬的这位师父必然是主要帮凶。


    归蝶也没确没再提平手爷的事情,而是继续说道:


    「好好好……那再者,还是地势的问题:因为分兵这种事情,一般是在平原


    上、或者攻城夺山的时候才进行的,无论是我父亲当年从土岐政赖大人的手中夺


    取了那川手城也好、还是他跟信秀义父和你们尾张军势在加纳口开战随后打赢了


    信秀义父也好,当时的地势,总归是一马平川的;但你再看看这多山的三河,下


    了山后到处都是狭长的峠谷,你说你都已经去分兵了,却偏偏还要下山到赤塚应


    战,那里能让你施展开才怪了!这也不算多宽的地方,就算是你分了兵也没用啊?」


    并且,归蝶还故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已经有些红肿的阴唇,又看着三郎,意有所


    指地说道:「你呀你,就会猪突猛进!」


    但此时,三郎的心思已经全都放在了军事之上,他独自喃喃道:「是啊……


    本来分出去的兵,到最后又全都拘到赤塚这里了,而且刚一开战,荒川与十郎就


    中箭身亡……我确实有些意气用事了……」


    「可不是?你这边的弓箭足轻还都是平手兄弟带来的呢!而且你就带了一杆


    铁砲,时间也不够让你装填子弹的,到最后跟教吉交起手来的时候,你也没用上


    吧?铁砲那东西,在打响之前,其实就是根儿破铜烂铁!」


    「嗯,打响之前,就是破铜烂铁……阿浓,你这话深刻!」


    「这话也不是我说的,是我爹说的。并且,两边刚开始放箭的时候,你倒是


    骑着你的黑色骏马冲了过去,其他人呢?他们最开始距离教吉的军势有多远?」


    「大概五、六间远吧?」


    「那你再看看,正规的足轻的枪矛大概有多长?」


    「两间到三间长。」


    「这就是了啊。你再看看你的人拿的都是什么家伙什?长兵器没有,弓箭手


    没人家的多,你又为什么要从正面冲锋呢?所以,你那个时候,如果想要下山而


    不是据守本阵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奇袭。」


    「奇袭?怎么可能奇袭?在教吉的身后,还有他父亲在中村的部队、还有一


    万冈部跟葛山驻扎在鸣海与笠寺的大军呢!」


    「那就是你这个当主兼总大将要想的事情了……」归蝶说着,又伏卧了下来,


    还故意用手抬着下巴,故意俏皮地笑着,气着三郎说道,「反正我一介女流之辈,


    能给你出这么多主意,已经是我对你今晚给我这恩爱的补偿所做出的回报了!再


    者,我还有一句话想跟你说的:你说你这么一个在全日本都少见的堂堂七尺男儿,


    还都已经身为一名家督了,元服成人都已经好些年了,还已经成了亲、娶了妻,


    你怎么就输不起了?又不是被人打崩溃了家族、讨取了首级,你就非得拿着整个


    家族的上上下下撒邪火?你就不能笑着面对败仗么?我告诉你,大傻瓜,你在外


    面有多少女人、爱怎么胡闹,我不管,但是你要是敢因为什么事情而彻底冷落了


    我,我以后可也是不会理睬你一下的!」


    ——三郎一时间有点说不出话。


    因为自他从小到大,就没出现过任何一个这样的人,去跟他说任何一句这样


    的话。


    「哈?哈哈哈哈……孔夫子说的对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三郎说


    着,心情总算是好多了,看着餐盘里的斋饭,他也总算有了食欲,于是他又将饭


    碗举到了归蝶面前,「喂!阿浓!你去叫个人去,帮我把饭热热去!」


    「不去!这都几更天了?下人们也是人啊!是人都要睡觉的呢!」


    「那就你去帮我到膳房热热呗?臭丫头!你可是我妻子!」


    「我才不呢!谁说妻子就应该给男人热饭的!何况我也是人啊,我还是家族


    的主母、是正室夫人,哪有主母跟正室夫人去亲自下伙房的?而且,刚才还被你


    这折腾一通,腿都软了!烦人!你就就着茶炉自己热饭自己吃吧!正常人吃饭的


    时辰,你偏要饿着,这会儿你赖得着谁?不管你了,我要睡觉了!」


    「那好吧……嘿嘿!」三郎想了想,端起刚烧开的茶壶,舀出几许热水在米


    饭上,然后又夹起一条冰冷的鱼生来,故意滴了几滴滚烫开水在归蝶的乳头上,


    然后又立即把那鱼生贴到了归蝶的粉嫩乳蕊处。


    「啊!你干嘛!你要烫死我呀……唔……好冰!好你个『大傻瓜』信长!你


    不折磨人你会死吗?唔……啊……哦……」


    归蝶刚要发作,自己倏然勃立的乳尖,就被三郎就着冰凉的鱼脍,一口含在


    了嘴里……


    这一晚上,归蝶自然是完全没合眼,所以在第二天,她便带着满脸幸福的红


    润补了一整天的觉;


    而这一晚上,三郎这家伙,倒是真把一肚子的邪火都撒进了归蝶的身体里,


    于是从第二天一清早开始,前些日子一直把自己关在厢房里的三郎,又开始


    自己一个人跑出了那古野城,整个人也清爽得多了。


    不过,尽管他依旧不注重衣着形表,但却并不再是先前那般到处胡闹,而似


    乎是变得勤快、且有计划了起来:


    首先,他跑到了吉乃家里,问吉乃要了足足三布袋子金砂。


    吉乃对三郎向来是极其大方的,况且金钱这种东西对于生驹家真算不上什么,


    而三郎就算是最犯浑的时候,对吉乃向来是极好的,这个年轻的大男孩给自己带


    来的无微不至的照顾以及无论是从身体来讲还是从灵魂来讲也都能够给自己带来


    无穷无尽的快乐,与之相比,他的那些犯浑、偶尔的耍性子跟挥金如土也都不算


    是什么事情了。


    在拿到了金子之后,三郎又先后去了三个地方:


    第一,他先亲自去光顾了津岛的几家最好的裁缝铺,让他们缝制了两种颜色


    的母衣。


    ……


    「『母衣』?」作为一个没有上过战场的女子,元子自然是不知道这种东西。


    「对,『母衣』。现在在大坂城中,依旧常有一些身穿甲胄足具的足轻们,


    会在身后背着一种开起来像是巨大的包袱一样的黄色的布制的东西,这个你总该


    见过吧?」


    「哦!原来这就是『母衣』么?」


    「对啦!这种东西,其实最开始的设计形状,有点像婴儿出生时候,从母体


    里带出来的胎盘的形状,正因为此,才被叫作『母衣』。最开始这种东西,其实


    是为了防卫箭簇和石子的护具,但是自从有了铁砲那种谁都抵挡不住的东西之后,


    这个东西,也只能作为身份的象征了——所谓『见母衣者,如见家主』。那个


    『太阁殿下』让他的一些亲卫队,背着这种看起来有点滑稽的东西,其实完全是


    从信长公那里学来的……呼……唔咳咳!而当时的三郎……呼,让裁缝们缝制的,


    则是自己最喜好的黑色和红色的母衣……由于先前在尾张,黑色的赭石和红色的


    朱砂极其难找,直到后来织田信定公与信秀公两父子占据并开拓了津岛商座,这


    两种染色矿石才在尾州大量出现,但是价格也是极其昂贵的,不是一般的百姓用


    得起的;而真正把这两个颜色大范围使用在衣服上的,便是三郎自己,早在胜幡


    城的时候,他便遣人把自己城内的印旗全都换成了黑红色,再后来三郎自己也开


    始喜欢穿着黑红色为主色调的衣服,黑红两色相叠的搭配或纹样,也自然成了代


    表着『织田信长』这个名字的颜色……咳咳……咳咳咳……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


    ——等出了裁缝铺后,三郎又寻了几个铁匠铺的老板,同时也是尾张当时最


    出色的「铸铁师范」。


    把这些「铸铁师范」们纠集到一起后,三郎跟他们连商量地带在纸上画画涂


    涂地,最后让他们帮着自己打造了百十来杆长枪——前一天晚上他跟归蝶复盘自


    己是如何战败的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把两君相距「五、六间」与当


    世足轻们普遍用的都是「两、三间长枪」的这些数字,牢牢地烙在了脑子里,于


    是当下,他便让这些铁匠们,重新设计了更长的长枪:枪杆的芯使用硬木粘黏,


    外面贴上一层竹皮,枪头到枪杆的前端再包上一层金属皮,算上枪尖,总长度可


    达到三间半,用西洋南蛮的丈量方式测量,大概一柄长枪可以达到五米那么夸张


    的长度;


    而第三,等做完了这些之后的一天里,三郎又自己一个人挨家挨户地看望了


    先前在赤塚之战中受伤的那些自己的跟班们、以及殒命在鸣海城下的「津岛众」


    跟其他士兵们的家眷,还给他们留下了一笔钱;同时,他又通知了那些尚且活蹦


    乱跳的、或者仍旧乐意跟自己出生入死的四五个家伙们,让他们跟自己跑到了热


    田神宫门口,纠集来自己的那帮跟班。等他们都到齐了之后,三郎便把自己亲手


    连夜写出来的一厚摞招贴交给了他们,还让自己的小姓们递给了他们一桶浆糊:


    「帮我贴到城下町的各个地方去。」


    「三郎大人,您这是要……」


    「无论他们愿不愿意来,我只要让他们每个人都看得到、都知道我在做什么。


    快去吧。」


    那一张张纸单上,是三郎自己用假名写成的告示——他已经跟热田神宫的千


    秋宫司约定了,要在春分那一天让自己的那帮「津岛众」们在神宫大殿前比武,


    除了「津岛众」的坏家伙们,三郎还鼓励城下的奉行们、百姓与足轻们及其子侄


    们报名,甚至就连小商小贩、行者和尚、乞丐流民、盗匪奴仆之人也都能来;既


    比拼脚力长跑,也比拼膂力负重,还有御马与弓道,然后再用竹刀跟包了棉布的


    木棍比拼刀法枪术,且最后无论胜负,参与者即能得到半茶勺金砂——要知道在


    当世的京都,一套带院子的三进三出的宅子,用半茶勺金砂就能买下来;同样,


    仅在尾张,半茶勺金砂差不多至少能换成七捆十斤重的大米,或者是十几捆同等


    重量的高粱或是薏仁,如果是换成葛根、山芋、红薯这些东西,那真就足够一个


    家庭吃上个六七年的。


    报名者络绎不绝,以至于上四郡的足轻、百姓、泼皮们,和从邻国流亡而来


    的浪人也有前来的,其中佼佼能者也是层出不穷:从这些佼佼者中,三郎立刻挑


    选了若干人,根据这些人是脚力见长还是马术见优,分成了两拨人,等到黑红两


    种颜色的母衣制好之后,便让他们在训练之时身负不同颜色的母衣,并让文官吏


    僚村井贞胜将他们的苗字与名字、并对个中之人赠予官职作为通称,一并记录在


    册;其余愿意留在那古野城的,则编入「马回众」,分别编队由这些人领导,不


    日后亲由三郎带着丹羽五郎左长秀统一操练,并且抄于城下立牌,昭告整个尾张——


    「今御屋形样立『母衣众』者次比申候,皆入御家奉公付任:


    『黑母衣众』者一十二人:佐佐内藏助、毛利新左卫门尉、河尻肥前守、生


    驹胜介、水野带刀左卫门尉、津田左马允、中河八郎右卫门尉、中岛主水正、松


    冈九郎次郎、平井久右卫门尉、伊东武兵卫、服部小平太;


    『赤母衣众』者十六人:织田越前守、前田又左卫门尉、饭尾隐岐守、福富


    平左卫门尉、黑田次右卫门尉、浅井新八郎、织田萨摩守、伊东清藏、岩室长门


    守、山口飞驒守、佐协藤八郎、长谷川桥介、塙九郎左卫门尉、渥美刑部丞、金


    森五郎八郎、加藤弥三郎。


    余下若干者,统入『马回』补候,使御屋形样尉下使事,行御家旨令候。皆


    众样须以德绩立;其有国中法条违反之辈着,远可处严料者也,仍执违如件。


    天文二十一年五月二十日藤原信长花押」


    ——随着告示上的内容传开,母衣装备与夸张的「三间半」长枪的配备到位,


    三郎的亲兵总算是实质上的拥有了,再加上「马回众」们操练的情形被众人围观


    之后,尤其是那些「马回众」们挥舞劈砸下来虎虎生风的长枪着实让人倍感震慑,


    这让那些原先默默无闻、或者譬如前田犬千代这样曾经少不经事而横行乡里结果


    招徕百姓厌恶的「黑母衣众」跟「赤母衣众」们,总算有了几许正向的名气,即


    便算不上什么威名,但总归能够给人留下了「自己这帮人还算有点用处」的可靠


    感,也因此,前些日子打了败仗的三郎,确开始让人稍稍产生了些许刮目相待的


    态度。


    「那家伙开始认真起来了呢!」


    「是啊!尽管距离前两代老主公还差得太远,但总算是有点像样了!」


    ……


    但对于三郎而言,其实在他心中一直还有块心病:那就是现如今已然吞并了


    整个三河国的今川家的军队进攻方式,一时间他还摸不到头绪。


    ——诚如之前归蝶所言,如果在当时今川家一万大军真的在赤塚之战的时候


    一股脑冲过来,自己肯定会稳扎稳打地驻守在山顶,至少不敢贸然进军;但是,


    当时也好,现在也好,那一万人依旧纹丝不动,让任何人都看不出他们什么时候


    会攻过来的动向——这种刀刃悬在头顶的感觉,着实让人痛苦。


    (如果今川义元真的打过来,那古野城那就是前线了……而事到如今,我却


    怎么都看不透他……那古野跟胜幡城加一起、就算再拉上信光叔父,那也才多少


    人啊?至于末森城的勘十郎、还有清须城跟上四郡其他地方那帮混蛋们,怕是肯


    定会等我全军覆没以后就会向义元下跪磕头吧!)


    (而至于那古野跟胜幡城里的这帮家老们呢?所谓「谱代家来」,恐怕也会


    在大难临头时,为了自己的家族存续而投到义元麾下以求自保……)


    (甚至,包括平手家!)


    ……


    「且慢……」听得入神的元子,突然情不自禁地打断了牛一的讲述,「老大


    人,您是说,信长公居然也会怀疑过自己的师父平手中务殿下么?」


    牛一沉默不语片刻,沧桑地看着元子手中的纸笔,缓了半天,他才说道:


    「人类这种东西,就是这样:人在自负的时候,会忘了最基本的防人之心;


    人在脆弱的时候,却会觉得天下间谁人都想要害他……当然啊,对于平手中务大


    人,当时的三郎殿下,还是心怀师徒之情与授业之恩的……咳咳……只不过,信


    长公自己在继承家督之后的第一战就败了,这当真让他一时间无颜面对平手政秀


    公——这也便是为什么这段时间里,信长公对任何事情都亲力亲为;即便需要人


    手,他也不过是找上丹羽长秀公和村井贞胜殿下,而不去找政秀公喽。」


    「那么,那位中务殿真的会背叛他吗?」


    「当然不会啦!信长公自己也相信这件事:就算是自己有一天,真的被今川


    义元的大军包围,直至最后一刻,平手大人还是不会背叛他,说不定还会跟他一


    起战死的……但是啊,对于久秀跟汎秀兄弟,那或许就不一样了……」


    「这样啊……」


    ——赤塚交战当日,平手兄弟就在鸣海城下,他们是眼睁睁看着三郎如何颜


    面尽失的,并且兄弟俩也都挂了彩、还折了自己的小姓家仆,在战后,尤其是那


    个年龄小的汎秀,对于三郎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所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平手爷必然不会「里切」,但是身为平手爷的儿


    子的他们二人,如果在三郎背后插刀,那是确实非常有可能的;


    只是,三郎自己也心知肚明,跟家名存续相比,所谓忠诚信义不过是街边牛


    马粪便之类,这也是人之常情。


    (说到底,他们都一样,全都在等着我死……)


    不过,现实不会三郎自怨自艾太久的时间。很快,在三郎的「马回众」尚未


    训练完成之时,他的敌人们就开始有了新的动作。


    ——而这次,是清须。


    「……看来那小子的锐气,还是没被消磨殆尽呢!」


    「白乐天有云:『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看来真子说得对,那个


    『大傻瓜』本身就是个没心没肺之人,偏偏又是个滚刀肉,指望一次征战就让他


    一蹶不振,那是不可能的!」


    「那怎么办?总不能让他彻底成了气候吧?」「……真是可恶,勘十郎信胜


    那小子怎么就不能有点出息呢?」「咱们不能单单指望信胜!就算是信胜那小子


    成功夺位,林通胜、林通具兄弟俩可不是吃素的!搞不好,他还会跟广信殿下和


    坂井大人您争夺清州呢!」


    「你说得对……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我得让他们看看,清须城,乃至整个


    尾张,还得是咱们说得算!而且总不能让那小子和他的什么狗屁『母衣众』成了


    气候!甚介,去准备了,是咱们由该出招了!」


    天文二十一年八月七日,斯波武卫家大将、清州织田家笔头家老坂井大膳亮


    赖信,在未经过向守护斯波义统、跟已经改名为「广信」的清州织田家家督织田


    信友的任何请示之下,联合侄子坂井甚介、姻亲织田三位信政入道、同僚河尻与


    一等尾张豪族,擅自纠集军势,夜袭从属于弹正忠家势力范围下的小城松叶城,


    城主织田伊贺守无力抵抗,遂当即献城投降;


    随后于八月十一日清晨,坂井赖信亦派兵南下,滋扰由信秀幼弟织田信次驻


    守的深田城,而早对三郎信长与勘十郎信胜均有不满的信次,在见到坂井军前来


    后,亲自下城议和,并向坂井大膳本人交献人质,转投于清州织田家。


    ——这接连城破,让三郎信长苦恼得很。但是这次他学乖了,在得到信次叔


    父倒戈献城的消息后,立刻通报全体家臣,准备召开军议;


    然而,一联等了好几天,除了通常跟在三郎身边的那几位之外,家中有权有


    势的家老们,却没有一个出现的。


    包括平手政秀。


    当然,平手爷倒不是跟林通胜、柴田权六等人那般故意放三郎的风筝,而是


    患了恶疾:头晕眼花,且上吐下泻,四肢无力,这是平手爷经年累月攒下的老毛


    病,一犯起病来连起床下榻都费劲,更别说去参加军议了;


    而久秀与汎秀也借着父亲患病、需要亲自照顾的名义,把三郎故意晾着。


    这让站在地图前的三郎,脑门直冒冷汗……


    但是,见到坂井大膳如此举动后,脑门冒汗的不止三郎信长一个;同样,还


    有少武卫斯波义银殿下身边的那位「新御前之方」织田艳。


    ——毕竟除了担心三郎的安危之外,还有一点:坂井大膳私自出兵这件事,


    完全是由阿艳撺掇的:


    实际上,在阿艳唤来泷川一益帮助自己去面见归蝶的前一晚,阿艳就在清须


    城武卫府的后院见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自幼跟着兄长和三郎一起习武的阿


    艳见状,就手拾起石子,很轻而易举地打中了那家伙的后背;


    然而,那家伙吃痛之后,既没还手也没跑,仿佛认投赴死、等着发落一般地


    跪在原地,面对着阿艳一动不动。


    「你是何人?」


    「回您的话,小的乃是西村备后守的家臣,前来帮助弹正忠信胜大人给武卫


    殿下、织田伊势守殿下送信的。」


    「西村备后守……你是说,这是信胜给义统和广信那两个老家伙送的信?」


    「正是。」


    「西村备后守……」阿艳脑子一转,越想越觉得有问题:「不对……不对!


    整个尾张就没有『西村备后守』这么个人!你到底是谁?」


    而那人却梗着脖子道:「回您的话,尾州确实没有『西村备后守』大人,但


    是小人,确实是西村备后守的家臣,小人绝对没有骗您。且问阿艳大人还有什么


    问题么?没问题的话,小人就告辞了。」


    那家伙说完,踩着墙壁就一溜烟没影了。


    回去寝室之后,阿艳又是一夜无眠,她的脑子依旧在不停地转着。


    思来想去,她总算是想起来,那个所谓的「西村备后守」,其实是美浓「蝮


    蛇」斋藤道三,当年在京城当油贩子时候,就带在身边家仆赤兵卫,而这个赤兵


    卫,现在则是美浓国首府稻叶山城的直属「侍大将」。


    ——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想下去,那么让刚才那个飞脚送信来的,很可能不是,


    或者不单纯是织田信胜……很可能背后还有斋藤归蝶那小娘们儿在搞鬼!


    (那个浓州的小娘们,到底要干啥啊!)


    果然,第二天一清早,阿艳就从清州城里的侍女们的闲谈中,偷听到了一些


    事情:那古野新主母,正在和末森城勘十郎那里,以及清州伊势守家、武卫家、


    还有上四郡因幡守家搞串联;


    那位浓姬大人还表示,自己嫁来尾张就是为了探听弹正忠家的虚实的,现在


    很明显,那位「大傻瓜」上总介殿下的确是个庸才,不久之后,自己将会杀掉上


    总介三郎信长,弹正忠家家督之位和那古野城将归还给信胜,而之后,其希望弹


    正忠家、伊势守家、因幡守家可以重新拧成一股绳,并以美浓斋藤家为后盾,进


    可抵抗骏远三之今川以及甲信之武田,退亦可与此等霸主列强会盟云云……


    阿艳起初听到这些话之后,心里着实又气又急,因为她早觉得自己的出嫁,


    跟那个归蝶小娘们儿不无关系;


    但是转念再一想,其实归蝶的前来,本就是当初信秀兄长跟那道三的城下之


    盟,如果三郎是个过于懦弱的男子,无论是归蝶杀了他、还是道三带兵打过来,


    那完全都是阳谋;


    更何况,倘若归蝶真有心思像她信上所说的这么干,没必要把自己这么个毫


    不相干的女子愣从三郎身边赶走……


    但还没等那夜阿艳把这些事情问清楚,归蝶就下了送客令——


    「我觉得以你的聪明,阿艳,在这样世道,你在清须城该怎么做,身为织田


    弹正忠家的女儿,你是应该知道的!」


    等阿艳在一益的护送下回到了清州城,一路上她都在寻思归蝶的这句话;


    而等她回到了居室坐稳了之后,再看着那古野的方向转念再一想,没一会儿,


    她就明白了归蝶的意思——


    「果然!」


    (号称「尾张之虎」的兄长,把自己嫁给义银这家伙,果然不是只是让我出


    嫁这么简单!)


    于是,在心中突然再起生机的阿艳,在这一整个夏天里也没闲着,除了每天


    晚上照例把义银公子吓唬得睡不着觉之外,她还干了一件事:那便是在清须城的


    武卫府里,给斯波家跟清州织田家中,从老武卫义统殿下到各个家老和武士头领


    们大大小小正房偏房、以及各位千金小姐们全都下了请帖,以跟着她们学习和歌、


    茶道跟插花的名义,每天都在少武卫屋敷内庭中开设茶会。


    原本清须城的这些女人们,对于这位来自那古野的地头武士家的刁蛮丫头的


    印象,是极其不好的,她们老早就听说阿艳自小就舞枪弄棒、又成天跟那位「大


    傻瓜」公子在津岛瞎胡混,还从不跟自己这群深闺小姐、宅门太太一般,一点都


    不喜欢京都的风雅,既不懂和歌,也不懂茶道,更别说插花这么精妙的文艺活动


    了;况且,又都冲着这小妮子是织田信秀那家伙的小妹妹,便都觉得阿艳的身上


    流着狡诈而粗鄙的血;


    但没想到,嫁来没多久后,这丫头竟然会主动请自己这群人去相聚,这倒有


    些让人出乎意料。


    的确,等到开设茶会的第一天,那一个个「御前夫人」、「某姬公主」们全


    在刁难着阿艳,要么就是故意看着阿艳给自己调制一杯合起来又冷、口感又涩又


    苦的抹茶,等着她奉上来后喝下一口又当着她的面儿马上吐掉,要么就是忽悠她


    给一樽从宁波或者澳门商人那里买来的瓷瓶,用各种未修剪的野草松针插成鸡窝


    的样子,要么就是故意看着她写下一行平仄不整、韵脚不搭又词不达意的病句,


    然后用着夸张戏谑的「鹤音」「长调」念出来,由此取笑阿艳;


    但是,她们却不知阿艳学起东西来实际上是极快的,并且她其实至少对于和


    歌也有一定的基础——其实她们这些头发长见识短的阔太太们也不想想,弹正忠


    家的人,连给京都的天皇修缮皇居的钱都有,早在三郎和阿艳出生之前,当朝的


    权大纳言和内藏头就已经跑到胜幡城和清须城举办了两次蹴鞠比赛,这件事她们


    怕是忘了,都这样了,难道织田弹正忠家,还请不起几个饭都吃不上的公卿贵族


    来教授俳句的技巧么?所谓高雅的插花,难道还能有张弓射箭那般困难?而至于


    被推崇至极的煮茶技巧,跟刀劈枪挑的训练比起来,更像是小儿科一样。


    只不过,阿艳有心多跟她们耍耍罢了——毕竟茶会这种大操大办的事情,对


    于武卫家是极其长颜面的事情,所谓的「义父殿」义统殿下,就算自己是借钱借


    到债台高筑,也愿意让阿艳搞这样的事。


    不过终于有一天,阿艳还是没藏住自己的锋芒——当然,也是该露锋芒的时


    候了——在那天对诗行令的时候,轮到阿艳的时候,她抽中的上阙,是一句非常


    经典的和歌:


    「相思欲藏眉宇现,我心忧忧难承问。」


    ——「啊啦,这么简单的嘛?」


    厅上众妇人全都惊讶地看着写下此句的那名容貌狐媚、身材丰腴的年轻女子,


    但一转头,又都故意笑嘻嘻地等着阿艳出丑;


    而那面容妖媚的女孩,也抬起头盯着阿艳看着,嘴上却说着:


    「是啊,毕竟咱们的『清须之方』才学习歌道不久,总得出个稍稍容易上手


    的不是?」


    无论实际上如何,名义上阿艳此刻是斯波义银的正室妻子,是清须城的少夫


    人,所以此刻阿艳必须被人尊称一声「清须之方」。


    ……


    ——「实际上,把这句歌谣作为上阙,一点都不简单。」看着一旁因为过度


    思考而失了神、忘了专心听着自己讲述的元子,牛一忍不住笑了下,「如果是你


    的话,孩子,你能对出来么?」


    「我……抱歉,老大人,我对和歌……其实也一无所知。这毕竟是公家与武


    家贵人们才能玩的游戏……元子不过一介奴婢……当真腹中无物!」


    作为一个半路出家的和歌匠人,牛一便对元子解释道:


    「这句歌谣,乃是《小仓百人一首》中,平安时代的从五位——骏河守殿下——


    平兼盛公所作的歌谣。不过,这句歌谣,是当时的另一位歌人、正六位上——伊


    予掾殿下——壬生忠见公,在天德内里歌会上,对平兼盛发起对决时候,所唱的


    『春闺初恋恐人言,谁料蜚语满世间』而对的下阙;而平兼盛对出『相思欲藏眉


    宇现,我心忧忧难承问』之后,得到了天皇的赏识,于是兼盛的这句歌谣,便被


    视为了一句『绝对』,以至于在《小仓百人一首》这部歌录中,兼盛的这句是排


    在忠见的前面的。所以,当时的那个女孩,其实是在故意刁难艳夫人……」


    ——然而,没人知道的是,这句词,正巧触动了阿艳的内心。


    (暗恋欲深藏……隐现眉宇人已查……哪堪恼人问……这说的,不就是我此


    刻的内心么?)


    一瞬之间,阿艳好险差点落泪……


    但她吸了吸鼻子之后,立刻拿起竹牌来,忽然下笔如有神地,写下了对歌:


    「龙田山上春雾绵,山樱灼灼谁人闻……」


    所有人听罢,全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首先,即便对仗不算工整,但是韵脚全都押稳了;


    同时,上阙是首情诗,说的是暗恋之事,而下阙也是首情诗,说的也是暗恋


    之事;


    而且最重要的是,上阙并非原创,乃是出身武家的著名歌人平兼盛的作品,


    而这下阙,也并非原创,并且也是出身武家的著名歌人的作品——


    「这……这是……」


    「这是镰仓右大臣·源实朝公的歌句么?天啊……妙!妙哉!」


    ——阿艳所对的,确实是借用镰仓幕府第三代将军源实朝所作的歌谣,改了


    韵脚和语气助词而作的。


    「确实不简单啊!『相思欲藏眉宇现』,通常被认为是男子思恋时候的模样,


    而『龙田山上春雾绵』,又通常被认为是藏在大袖或折扇后面的女子面庞的模样,


    即便对仗不算工整,但是意境却是相配!阿艳,没看出来,你是可以的啊!『」


    「对啊!尤其是后半句』山樱灼灼『,对应』我心忧忧『,孤独矗立的人影藏在


    飘零樱花瓣之中,脑海中的意境顿现!真是太妙了!」


    随后,便又有人对出题的那个样貌狐媚的女子问道:「真子殿下,您觉得怎


    么样呢?毕竟出对子的是你。」


    那个名叫真子的女子向来以心胸狭隘著称,以往捉弄阿艳最多的便也是她,


    但她此刻却赞赏地看着阿艳,随即冲着阿艳一鞠躬:「今次是我输了,士别三日,


    当对『清须之方』刮目相看!」


    阿艳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微笑还礼,并且,为真子端上了一碗温度适中、口


    感清冽的抹茶。


    真子品茶后说不出来一句话,但是赞叹感佩的情绪确溢于言表。从此之后,


    真子便开始跟阿艳越走越近。


    「之前的事情,其实我也是开开玩笑而已,还望『清须之方』切莫怪罪!」


    「哪里的话,本来贱妾我就应该多融入大家的。真子夫人,您不须叫我『清


    须之方』,清须城虽然就在胜幡城和那古野之间,但是,阿艳在这座城里,实在


    是觉得孤寂,真子夫人您要是看得起贱妾、能把贱妾当成个朋友,那么私底下,


    请您就叫我『阿艳』就好了。」


    「哟!您言重了……」这个狐媚的姑娘一听阿艳如此一说,还真就有点眼眶


    湿润的意思,「如实跟您说吧……其实我在清须,也没什么朋友。我是个庶出,


    又是个女孩,本家人其实对我就不怎么亲近;后来嫁到了我相公的身边,白天晚


    上的还都得跟那些年长的妻妾们勾心斗角,有机会跟我家相公亲昵了,也不过是


    逢场作戏,偶尔还会遇上他去对付你……对付尾张的其他势力,连被衾都没捂暖


    就走的情况。你若愿意当我是个朋友,阿艳妹妹,以后你也可以拿我当姐姐看了!」


    「好的,真子姐姐。哦,对了,贱妾冒昧了,我还不知道您的本家苗字,跟


    您相公是何人呢?」


    「哈哈,妹子,你真是贵人多忘事,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不是跟你说过


    的吗:说起来,你我还是同族呢!」


    「啊啦——我想起来了,您是信政入道殿下的女儿,而咱们清州织田家的笔


    头家老、大膳亮赖信大人,正是您的夫君!」


    「哈哈,正是!」


    其实从阿艳嫁来清须城的第一天,阿艳就把这位在祝言上比自己都更加吸引


    斯波家众家臣之目的、斯波义统和义银父子想看却又不好意思看、织田广信看对


    眼的时候口水都淌到酒碟里、而坂井大膳自己更是当中搂着不肯放手且时不时还


    要当众把脸埋进其乳沟里的,这位胸大腰细屁股肥的真子夫人给盯上了。


    而且很显然,阿艳起初的心思,是想要利用这位尤物,来离间斯波家与清州


    织田家的;但是日子一长,尤其是当她跟真子夫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的时候,她


    却发现她似乎想多了:


    ——坂井大膳那个无耻的家伙能够对织田信政的这位庶出女爱不释手,正是


    因为真子老早就在成为坂井大膳的小妾之后,在坂井大膳的授意下跟织田广信睡


    过,而广信那家伙每次在真子的身体上卖力耕耘过后、都会在迷迷糊糊之中对真


    子应允一大堆东西,于是坂井大膳也利用这个,开始日渐把广信这位清州织田家


    的家督权力给架空了起来、还替代起织田伊势守在整个尾张的能量,甚至还有下


    人、足轻军卒和百姓编造顺口溜说,「清州只知有坂井,不知斯波与织田」。


    可以说坂井大膳的地位,一半是靠他自己的奸猾,另一半就是靠着真子夫人


    的丰腴肉体;同样的事情,其实他也让真子对斯波义统干过,但是在真子夫人摸


    上义统的床榻的那一刻,斯波义统整个人都像被雷击一样「嘶啦」一下跳了起来,


    哭着嚎着愣把真子塞回到了坂井大膳的怀里——给他胆子却都不敢睡,那看样子,


    想要利用真子夫人的曼妙身姿、还有斯波义统好色的性子而让坂井、广信跟义统


    产生嫌隙,甚至令其离叛的主意,根本是行不通的。


    (这样如果不行的话,那就只能编个故事——得按照归蝶那小娘们儿设计的


    东西,编个像样点儿的故事……)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天里,阿艳趁着坂井大膳带着织田三位入道和坂井甚介外


    出的时候,亲自前往了坂井屋敷,找真子夫人私下聊天——当然,这三人聚在一


    起肯定没好事,他们的目的地无非就是织田信次的深田城、或者跑到上四郡其他


    城池整顿兵马;信次离叛,接下来坂井大膳肯定要对那古野城动手,阿艳对此心


    知肚明。


    「哟,今天阿艳妹妹怎么得空来找我了?」


    「哎,小女在城里闷得很……年初的时候,在那古野采了些青梅拿来泡酒,


    我嫁来清州城的时候特地在身上带了三坛,但是一坛子路上颠簸打碎了、一坛子


    在祝言上被老武卫大人给提前喝了,现在就剩下这么一坛;算起来今天应该口感


    酿得正好,里面还加了些从萨摩购来的黄糖,酸甜适口。小女记得姐姐说过姐姐


    平时就爱喝两口,所以今天特地把这仅剩下的一坛子拿来了,给姐姐尝尝。」


    「啊呀!那这坛琼浆可比金银更贵重了!妹子有心了!」


    真子夫人这女人看着是个尤物,身上确实一大堆缺陷,最严重的两个,其一


    是性淫;其二就是好酒:只要唇舌一沾上酒,那可是比男人都能喝。东瀛这地方


    的酒还都是清酒,按说就算是陈酿酒性也都不算烈,但是真子夫人却每次都能喝


    得酩酊大醉,一喝醉还乐意撒酒疯、一边笑一边到处打杂东西——世人只知道北


    边越后的长尾景虎好喝酒又好撒酒疯,却并不知道尾张还有个比那「现世之毗沙


    门天」的肚里有更多酒虫的女人。坛子还没揭开油纸封皮,堂堂一位守护家笔头


    家老的夫人,就馋得口水沿着嘴角直流,还没等阿艳反应过来,真子就豪放地抱


    着坛子狂饮了一大口,还吞着里面早就泡透了的一颗梅子咀嚼了起来。一口下肚,


    酒醺就上了白皙的脸颊,放下坛子之后,真子又不好意思地看着阿艳笑了笑。


    随即,真子又让婢女们准备了几碟腌菜、一碗鱼汤、两盘炒野味作为下酒菜,


    两个女人一边等,真子一边喝。等到菜全备齐了,酒已经被真子一个人喝得差不


    多了,喝到颠三倒四、被衣前的衣襟都散开了,那一对儿岩石一般又大又结实的


    巨乳在阿艳面前晃动着,让阿艳满眼都是真子白花花的乳肉和粉嘟嘟的乳晕,给


    阿艳晃得眼晕;而且一喝起酒来,真子的淫兴也跟着追了上脑,本来就时值八月


    仲夏,两个女人一喝起酒来,又喝得浑身香汗淋漓,衣衫一湿,真子的淫心中立


    刻燃起一股子热血,她把阿艳当作个男人似的,抱着身子不由分说就亲了好几口,


    还不停地把手摸向了阿艳的酥胸和下体——真子倒是没跟女人做过那种事,正因


    为此,今天这头一遭用手指侵犯同样是女孩子的阿艳的肉体,却让真子更觉得刺


    激。


    阿艳也是既忍着心中的恶心,又默默承受着身体上逐渐酥麻的诚实的异样——


    毕竟她这饥渴的鲜嫩身躯其实已经有好一阵子没被人满足抚慰过了。但同时,她


    却没忘了正经事。


    「嗯……姐姐可真是个妖女!欺负女孩子……姐姐都这么会弄!」


    「哈哈!阿艳妹妹,我的好妙人儿!你姐姐我这手指头,比起你那义银少爷


    如何呢?」


    「他?呵呵……他那儿不行……」


    「是么?我怎么听老武卫义统殿下的有几个妾室说,少武卫挺厉害的呀!每


    次都能把他那几个庶母搞得七荤八素的……」


    「嗯……哦……他确实不行的,姐姐……而且,你都知道你说的那几位夫人……


    是庶母么,庶母也是要维护着自己的义子的,毕竟是武家的家格,对吧?」


    「哈哈,有道理……那我这手法,比起你那在那古野城的『大傻瓜』侄子殿


    下又如何呢?」


    阿艳承受着阴蒂不住地被真子揉弄得几乎快要尿出来的感觉,故意把口腔咬


    破了一小块后,就着疼痛默默地掉了泪水。


    「哎哟——怎么了,妹妹?是姐姐弄疼你了?哎……姐姐就是看身边没个男


    子,妹妹你又长得这么标致,姐姐跟你闹着玩的……」真子一见,立刻把手上的


    活儿停了下来,用着沾满了阿艳自己淫水的双手,捧住了阿艳的脸颊。


    「对不起,姐姐,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么着?」


    「说实话,姐姐每次问起来,我都故意不谈;但是今天,我就跟姐姐坦诚了:


    我跟那三郎信长的事情,其实不用问我,姐姐也都确实听说过的吧?」


    「对,有所耳闻——但我对这种事情倒是不在乎的:姑侄行淫又怎样了?而


    且还应该挺有意思的,对吧妹妹?更何况,就你和那个信长的岁数差距也不大,


    你给他当个小媳妇绰绰……」


    「其实,不是这样的!」


    「……那是?」


    于是,阿艳又从头到尾,一针一线地把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从小到大经历的


    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禁忌的姑侄爱欲之事,一五一十地又给真子讲了一遍。


    ——只是,在此刻,阿艳口中的那位自己爱得死去活来、又每次能给阿艳带


    来云雨快活的侄子,变成了勘十郎信胜。


    「啊?居然是弟弟……不是那个嫡长子哥哥么?」


    「对的。」


    「那你跟那『大傻瓜』三郎……」


    「其实姐姐有所不知,在弹正忠家,除了兄长信秀之外,家中一门之人全都


    看不上三郎那混蛋家伙!妹妹我也是一样!怎奈何有一天晚上,我和勘十郎的事


    体,被那『大傻瓜』给撞破了;后来,三郎那『马鹿』东西就拿这件事情逼我就


    范,他说他从我小时候就对我有邪恶的心思,一直想要肏弄我……呜呜……他还


    说什么,为什么信胜可以,他就不行……你知道的,他人高马大的,我又是一介


    女流,根本敌不过他……后来他也是仗着兄长对他的专宠,愣把我留在他身边的……


    而我每次,都只能等到他不注意的时候,才能去末森城找勘十郎……后来等先兄


    信秀快要病逝的时候,三郎那混蛋知道他可能留不住我了,但也不愿意让我留在


    勘十郎的身边,于是就让先兄下了一道令,就这样我才嫁来的清州……呜呜……


    姐姐,你不知道妹妹过得有多苦!」


    听完了这个故事,本来酒喝多了的真子根本没有了任何判断力,而且,阿艳


    所说的关于织田三郎的这些事情,跟整个尾张那些风言风语里传的一模一样:那


    果然是个又没头脑、脾气又暴戾残忍的男人;


    并且,真子夫人自己还跟着陷入了呆滞状态,眼泪也止不住地从她的双眼中


    流了出来:


    「别哭了,妹子……你说的这些,姐也曾经……姐都懂!」


    ——真子夫人这一哭,倒给阿艳哭傻了:阿艳是装的,但是真子看起来倒是


    真的。或许这个淫荡的女人,曾经也会为了谁真心动过情。


    但是,阿艳清楚,真子夫人心中的伤痛,对自己而言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


    两个女人脸贴着脸、胸抵着胸、乳头触着乳头,抱着哭了一会儿后,阿艳整


    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并且抽了抽鼻子之后,马上话锋一转:


    「其实,今天妹妹前来,是找姐姐还有别的事情——说实在的,小女这日子,


    真的过够了!妹妹其实有件事情,是想跟姐姐商量:我想让姐姐帮忙跟大膳殿下


    说说,请大膳大人借我等点力量!」


    「借……尔等点力量?尔等?」


    阿艳立刻窜起身子,一把抓住满脸醉意、强打着精神的真子的双手:「正是!


    真子夫人,这次是我和勘十郎大人,有求于大膳大人!年初的时候鸣海城倒戈,


    已经说明三郎信长气数尽了!而且说起来,就连美浓的斋藤道三大人,暗地里也


    是支持勘十郎的!只不过,我们还缺一个有力的支柱——大膳大人就是这个支柱!」


    「你等等……」真子一边听一边想着,奈何酒劲儿一上来,真子说话都有点


    大舌头了,脑子更是没办法跟着转过来弯:「美浓的『蝮蛇』……那家伙……不


    是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信长那混蛋了么?」


    「那个斋藤归蝶,只是道三派来探查弹正忠家虚实的。那一纸婚约,不过当


    年先兄跟朝仓合围美浓逼迫他许下的城下之盟罢了。所以,道三那家伙我们也信


    不过,只不过我们暂时需要他们美浓作为后盾而已;如果大膳大人真能跟勘十郎


    联手灭了信长那混账,之后我必然会劝说勘十郎为织田伊势守……不,是为坂井


    大膳亮赖信大人马首是瞻的!您想想看,等信长一死,勘十郎当了弹正忠家当主,


    大膳大人这边有了弹正忠家的支持,那时候,大膳大人才真正算得上是尾张首屈


    一指的家宰!甚至到了那个时候,别说伊势守了,就算是取代斯波武卫,也不是


    没有可能!」看着已经有些迷迷糊糊开始犯困的真子,阿艳又补充了一句,「那


    么到时候,真子姐姐你,可就是国主夫人了!」


    真子被阿艳这通话说得瞬间有些飘飘然,她慵懒地揉了揉自己那对硕大的乳


    房,接着又抻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笑着唔哝道:「嗯……放心吧,一切好说……


    你还不知道吧阿艳……我家夫君,此刻正在安排军势呢……昨晚我父亲和他,刚


    刚在书房安排完兵力部署……原本以为……要是杀了信长那家伙,你还会伤心呢……


    妹子,你就瞧好吧!呼——噜……呼——噜……」


    话说着说着,真子还真就睡着了。


    (哼,好歹也算个狐媚的女子,呼噜却比男子还要震天响……)


    阿艳见状,试探着把真子的那两只茶釜一样的奶子塞回了被衣里。随后她自


    己一个人轻手轻脚地走出了会客室,趁着坂井家的下人不备,潜入了书房里,并


    翻找出了一张兵力部署图。


    「松叶……深田……清须……犬山……是了!就是这个!」


    但是这张图,阿艳是无论如何都带不走的,所以她只能把上头的部署和名单


    赶在真子醒酒、坂井大膳回府之前一点点迅速地记下来。再确保自己背得无误之


    后,阿艳又赶忙把部署图放回原位,出了书房,回到真子身边,装作自己也喝多


    了跟她相对而卧。等到坂井大膳带着织田信政一起回府,正撞见两个女人手挽着


    手就在桌案旁边睡着了、紧跟着阿艳跟真子也行转了过来,阿艳才动身回了武卫


    府。


    看着身躯娇小玲珑的阿艳,坂井大膳的心神不禁一荡……但随即,他又嗅到


    了一股不对劲的气息:


    「真子,这小娘皮今天怎么来了咱们家了?」


    「嗨,人家少武卫夫人,是前来跟我饮酒的。斯波家的那帮人,你又不是不


    知道,能给她好脸么?她心情烦闷,才来找我的。」


    坂井赖信怀疑地看着自己的侧室夫人。


    「什么?真的就这么简单吗?」手上搓着念珠的织田信政也向真子问道。对


    于任何能够跟织田信秀挂上关系的人,上四郡的任何人都是不敢有丝毫懈怠的。


    「那不然还能怎样呢,老爹?」真子脸色依然熏红着,她揉了揉太阳穴后,


    又不禁一拍脑门:「哦,对了,阿艳那小妮子,还跟我说了一些话——一些关于


    弹正忠家的话:接下来弹正忠家将有变数,很可能需要夫君你,还有老爹你,帮


    帮他们的忙?」


    「要我们帮他们的忙?这是什么意思!」坂井大膳顿时又急又困惑。


    于是,真子夫人也将刚刚阿艳说的那番话,转述给了丈夫和父亲。


    听完了以后,坂井大膳不停地捋着络腮胡,织田信政则是一个劲儿地搓着佛


    珠念着「南无阿弥陀佛」,但合计来合计去,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那你对她说啥了呢,真子?」


    真子的脸上掠过一丝哀怨和掩饰,但随即她又摆出了平时大大咧咧的模样,


    对丈夫说道:


    「她抱着我哭诉,说他再在清须城多待一天都受不了了,而且她也恨不得想


    让那信长早点死,哭的那叫一个委屈。我还能说什么?更何况,我觉得他说的这


    事儿有门路啊——夫君,父亲,既然现在织田信胜带着大部分的弹正忠家家臣愿


    意跟我们靠拢,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等灭了那信长,转过身来,咱们还能利用


    美浓斋藤家的力量干掉义统、义银父子;顺便,如果你们愿意,还可以把伊势守


    信友大人一同干掉——而到时候,美浓就算是想反悔也没办法,毕竟如果信长死


    了,道三的那个女儿一时半刻的,还得被咱们留在尾张呢!她可是斋藤家在咱们


    这儿的人质!我真子在世上最亲爱的两位大人,依我看,这件事稳赚不赔啊!」


    这个时候,真子夫人其实勉强刚醒酒,而一说起准备撺掇丈夫和父亲进行


    「下尅上」的阴谋来,她又是无比的兴奋;


    结果,她真就忘了自己刚才醉酒的时候一秃噜嘴,把坂井大膳正在松叶城和


    深田城整饬军备的事情告诉了阿艳这件事了。


    「一派胡言!哪是你们女人家动动嘴就能做到的那么容易的事情!」


    ——而坂井大膳听了真子转述的这番话,虽说嘴上啐骂了一句,但实际上他


    不但没对阿艳前来的意图产生什么怀疑,而且心里其实高兴得很:


    首先,织田弹正忠家有人主动乐意倒向自己,这可是坂井大膳自打元服且成


    为织田伊势守家家老之后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信秀活着的时候,可太让自己跟


    织田广信头疼了,那家伙就是茅坑里的一块石头;甚至在信秀死了之后,坂井大


    膳有好几个晚上睡觉做梦还会梦见他,于是坂井大膳经常被吓得成宿成宿睡不着;


    先前清须城里有人瞎传,说末森城的织田信胜公子给自己和广信写过一封密信,


    说要跟伊势守家联络,当时坂井赖信跟织田广信还都不信,毕竟那帮百姓跟近习


    小姓们口中所说的那封信,赖信和广信这一对儿主仆哥儿俩睡也没收到;


    其次,尾张人人都说织田信长是个大傻瓜,但是大凡能称得上「武士」身份


    的家伙们都知道,三郎这家伙尽管似乎确实不太聪明,但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


    做事情不讲道理、但是他爹织田信秀活着的时候可从来不干没有理由的事情,这


    个「大傻瓜」如果能从小就被他父亲欣赏,说明这家伙即便没有过人之处,必然


    也是个刺头,如果织田伊势守家想要下向南边、统一整个尾张,不弄死三郎肯定


    不可能——但是现在总算有机会了:家中最有声望的织田信胜、跟其他只顾着保


    全自家庄田领地的怂包家臣们欲与自己和睦、更北边的美浓也乐意掺和一手,那


    还愁整不死信长那傻小子么?


    最重要的事情是,阿艳那小娘们儿说,在弄死织田三郎之后,勘十郎信胜和


    弹正忠家其他诸家臣,还乐意支持自己替代伊势守和斯波守护,这个提议,简直


    说到坂井大膳心里去了!


    ——归根结底,这事儿也得往美浓的那个斋藤道三身上论:


    从好几年前,那斋藤道三一步一步从一个卖油商变成一个大名武士,一步一


    步把地方豪族长井、美浓谱代重臣斋藤、直至美浓国的世代守护土岐不是屠杀灭


    门就是放逐赶走,这些故事一字一句都听在了坂井大膳的耳朵里;尤其是朝廷派


    公卿下向到稻叶山城,认证了斋藤道三「山城守」的官职之后,在坂井大膳的心


    里,就有一股热血也被这个素未谋面的「美浓蝮蛇」给燎得热气腾腾的……


    他觉得他也行。


    然而问题在于,之前织田信秀那家伙还活着;其实对于尾张的所有人、以及


    斋藤道三自己来说,他们都有个共识——别看在战场上信秀输给了道三,可如果


    真论其玩脑子来,道三可不见得真有胜算能算计得过信秀,若不是这样,当初明


    明打胜了仗的道三,也不可能答应平手政秀把自己的女儿嫁到尾张当人质。


    (信秀那家伙,怕是自己还想盗国呢!)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信秀那家伙不在了,他指定的继承人信长也不过是砧板


    上的鱼肉而已,自己本来的主君织田信友——哦不,广信,这家伙也真是,自从


    改了名字之后,真就越来越怂了——这家伙也已经几乎被自己架空了,对于坂井


    大膳而言,整个尾张之内,自己已经基本上没有对手了,那干嘛不趁着这个机会,


    直接把整个尾张的苗字从斯波和织田改成坂井呢!


    ——但是,此刻哪怕当着自己的把兄弟兼岳丈织田三位入道、以及自己小妾


    真子夫人的面儿,坂井大膳还要拿着一股如履薄冰的腔调:


    「……这可不是儿戏!不是你和那个阿艳,坐在酒桌前动动嘴皮子就能定下


    来的事情!斯波家那可是跟京都的足利将军的同族!可是幕府的『三管领』之一!


    你和那个阿艳,两个女人家家的懂什么?这事情……它……它就不可能成!」


    「怎么就不可能成呢?」真子却突然媚笑了起来,「我怎么觉得,这事儿很


    有希望呢?」


    「嗯?」


    「好一个足利将军家的同族、好一个『三管领』,夫君我且问你:出了清州


    城、出了尾张之外,现在还有人是真正打心底认同这个名号的么?自从『应仁之


    乱』之后,远江归了今川、越前归了朝仓,要不是因为有织田一族在,斯波家怕


    是连尾张也保不住;而至于再远点儿的陆奥,他们倒是在那开枝散叶了,可是宗


    家早就被大崎、最上、石桥、天童这几个分家的分家给打压得喘不过气来了!夫


    君,现在这世道,你我早就心知肚明,就算是京都的将军,不还照样被人追得到


    处跑?而你再看看浓州的那个斋藤道三!要是真有实力和手段,你看看,就算是


    源氏嫡流,在一个卖油郎的面前又如何?」


    「呼……嗯!」


    听到真子这么一说,坂井大膳这一次,则是直接乐开了花。而身旁的织田三


    位也跟着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毕竟如果坂井大膳真的成了事,那他织田信政可


    就父凭女贵,成了尾张国的「国丈」了。


    「呵呵,明白过来了吧?」真子见着丈夫得意的模样,也跟着笑了笑,而紧


    接着,她当着父亲的面儿,忽然就站起身来,脱掉了身上的宽松布袍,露出了雪


    白的胴体、硕大的椒乳,还有早就湿漉漉得都能拉起丝来的阴阜;紧接着,她竟


    然还跪着,分别用着双手熟练地同时解开了丈夫坂井大膳和父亲织田三位的腰带,


    「行啦!先别说别的了!刚跟那小丫头喝了酒、睡了一觉口干身子燥!当家的、


    父亲大人,你们俩赶紧让我解解渴!」


    即便是成亲许久,坂井大膳每次见到真子的裸体,还是会一下子就勃起起来,


    他咧嘴笑着看着跪在地上、面似媚狐的小妾,毫不犹豫地解开了衣裳,讲自己黑


    黢黢还朝天打着弯的阴茎直挺挺地戳进了真子的嘴里;另一边,织田三位因为年


    纪渐长,他的那条肉虫子,开始有些力不从心了,但这会儿面对既是结义弟弟、


    又是女婿的坂井大膳那强壮如龙般的虬筋,他只能继续捻着手里的佛珠装正经:


    「唉,真子啊!为父不能跟你们俩总这样啊……会堕入阿鼻地狱的……」


    「你少来!想当初给我开苞的,是谁来着您忘了吗?」真子勉强吐出坂井大


    膳的粗棒,淫笑着看着父亲说道,随即抓过了父亲肥硕的身躯,揪着织田三位那


    条颀长却干瘪的肉鸠,不由分说地含在了嘴里。


    「唉!善哉……南无阿弥陀佛!」


    ——而在真子含下去的那一瞬间,她又想起来了阿艳早些时候的哭诉、又想


    起了那次让她对阿艳改观的那两句俳句,随即在她眼角,渗出了一抹难以被人察


    觉的泪……


    含住又吐出,两个老男人的脏东西在真子的嘴里逐渐如入化境,便都随着真


    子唇舌的吞吐跟手上的套弄,而轮流朝着真子的嘴里和指间虎口抽插了起来,但


    是毕竟这俩人,一个五十出头、一个六十有二,没过多一会,两股滚烫腥臊的液


    体便贴着真子的脸颊喷了出来,并且很快,两个老男人的阴茎也都疲软了下来;


    真子早已很是习以为常,先用手揩掉脸上的精液,再把父亲跟丈夫的两股精液在


    手心兑成一股,随后香喷喷地舔吸进了口中咽了下去;但她这会儿并不尽兴,于


    是,坂井大膳又从一旁的茶器架上的一个琉璃瓶中掏出了两把用煤精雕刻成的假


    阳具,一支自己握在手里、一支递给了织田三位,俩人一前一后地把那假阳具插


    进了真子的阴户和肛门,给真子玩弄得双腿朝着空中乱蹬、淫水四溢、汗水遍体,


    把她像件玩物似的戳弄到喷射了四次清透的尿水、脸色通红、娇啼震耳、欲罢不


    能,这才总算罢手。


    累到就地而卧的三人,在一起又相互抚弄着身躯开心了一会儿,坂井大膳才


    缓过神来,并又想了想,连衣服都忘了穿便赶忙吩咐下人,从书房端来了笔墨纸


    砚——家中的下人们,无论小姓近习,还是婢女家伎,对于这父女——夫妻——


    翁婿间的事体也早就见惯不惊了,甚至有时候,家中有些姿色的婢女跟有些体格


    的近侍,还会被叫过去一起狎戏亵玩;


    ——当然,如果不是坂井大膳刚刚射过精而有些疲惫、又因为没穿衣服所以


    懒得亲自去书房、又如果不被下人在书房这么一折腾,阿艳先前潜入书房动过松


    叶城跟深田城部署图的事情,指不定还真就会被坂井大膳给看了出来;坂井大膳


    就着心里的这股子热乎气,连忙写了一封准备送给勘十郎信胜。洋洋洒洒写了一


    大堆,写完之后再落款花押,且等着墨迹干燥的时候,坂井大膳又犯了难。


    「怎么啦,夫君?」


    「信我是写了,态度我是表达了。但我总不能直接派我的人给末森城送过去


    吧?否则这要是被武卫殿下跟信友大人知道了,他们俩还不都得你跟我拼命?」


    「你放心吧,夫君,交给我好了。」


    然后,到了第二天,这次换成真子独自去拜访阿艳:


    「妹子,你帮姐姐一个忙——当然,这也是在帮你自己。」


    「有何吩咐,姐姐?」


    「你不是从美浓来的那个丫头那儿,得到了斋藤道三大人和勘十郎公子联手


    的事情了么?我想请你找一下那个斋藤大小姐手下的人,帮我把这封信,给勘十


    郎公子送去。看完这封信,咱们的计划,就能成功一半了!你别怕,妹子,我家


    夫君都替你想好了,即便是被这武卫府里的人给发现了,你也别慌:你就说,


    『这是帮着大膳殿下,为了八月廿一日进攻那古野做的准备』就行了,再有人追


    究,哪怕是义统殿下,你也直接让他去问我家夫君就好,不会有人难为你的!」


    ——阿艳听完这番话,在暗地里整个人都要乐傻了。


    因为此时此刻,阿艳正愁着没机会把自己从坂井屋敷那儿看到的部署图传递


    出去呢,最主要的是,这种事阿艳还真是头一次干,她心里很害怕被人起疑;更


    何况,自己因为心急,还彻底忘了坂井军是准备何时要从那两座城里出动进攻的;


    而这一会儿,进攻的日期却被真子夫人直接告诉了自己,并且,还是坂井大


    膳本人亲自授意,要自己往情绪城外传递消息……阿艳深感打从出生到现在,今


    天是过得最痛快的一天,可当真是想吃冰、天上下了雪,想吃海鲜、天上下了虾


    米。


    于是,到了深夜,她趁人不注意,连忙在庭院的西北角,把白天寻到的一根


    铁管插进了土里,随后又在手中攥着石子用力对着铁管,一长三短再一长地敲了


    五下,随后手持一把短锹的「飨谈众」首领泷川一益,便亲自从土里钻了出来。


    俩人也没多寒暄什么,一益听了阿艳的几句耳语,拿了该拿的东西之后,就


    从地道溜了。没过一个时辰,这些东西,全都被送到了那古野城——只不过,最


    先接到这些东西的不是三郎,而是归蝶。


    踌躇片刻,归蝶还是自作主张,烧了锦囊中那封阿艳表示想念三郎、对三郎


    嘘寒问暖的信笺给烧了,然后才把剩下的东西递给了正在跟村井贞胜、丹羽长秀


    讨论着事务的三郎——归蝶也清楚,倘若三郎心中真有阿艳的话,自己这么做其


    实也不过徒劳罢了;但她心底还是觉得不服气,所以那封情书她必须烧。


    「这是什么……」


    「这是从清州城里传出来的情报。」


    「这……难道是阿艳?」


    「对。」这会儿归蝶倒是没有任何遮掩地说道,「其实我一直都没告诉你,


    我跟她一直都有联系。」


    「哎……我对不起她啊!」三郎懊丧地低下了头。


    不过这次,认真多了的三郎并没有让自己懊丧多久,叹了几口苦气之后,三


    郎立刻拿出了锦囊里的所有东西——其一当然是坂井大膳被蒙在鼓里写给勘十郎


    的那封信,其二则是阿艳凭借记忆画下来的部署图、并且上面还标注了坂井军准


    备在八月廿一日发动进攻;另外,还有两个东西——一块用荷叶包上的一块硫磺


    矿石,另有一小块浸透了紫苏油的白布。


    三郎见状,立刻明白了阿艳的意思。


    ——但是三郎即便知道了对方如何出招,对于生性热爱冒险的他来说,也绝


    对不会坐在原地等着对方打过来,他还是要主动出击。


    只不过,阿艳用铁针或者发钗蘸着黑炭默写下的那份部署军报,让三郎有点


    头疼:


    「松叶守备足轻五百人


    深田守备足轻三百人


    松叶畔中小田井预备动员农兵七百军役


    深田畔小牧山预备动员农兵五百军役


    万务拖延须速战速决」


    ——「这怎么办……」


    三郎不由得挠了挠头,然后看向了坐在桌案旁半天没说一句话的丹羽长秀,


    「五郎左,咱们就现在的话,弄凑出来多少人?」


    五郎左根本也没想着问三郎看看阿艳大人递过来的情报,他现在也是一个脑


    袋两个大:「禀『御屋形』,咱们胜幡城这边,算上您刚整备好的『马回母衣众』,


    只有一百人,那古野城这边,即便算上我的家丁,也不过只有一百人。」


    坂井大膳那边的军队,如果彻底整备好,加一起足足能有两千人,如果跟明


    国小说里写那些故事中的大军势比起来,是挺不够看的;但问题是,三郎这边满


    打满算也就两百人,真打起来的话,人家坂井军基本上就是十个人捆三郎这边一


    个人、估计为了捆人还得相互之间抢起来。


    关键问题是,现在这个时间段,已经快到了初秋时节,三郎一直觉得岛国当


    世的历法计时是有问题的,他从书上读来,发现日本国这边的日历似乎比海对岸


    唐土的阴历计法还要晚一些,要是跟南蛮的儒略历比起来那就晚多了,总而言之,


    这个时候应该正要赶上八月中旬抢收夏粮的日子。


    「我等那古野和胜幡这边,百姓们都在田间地埂去劳作了,伊势守家倒是能


    在这个时候还能无视农忙,能从农户那边准备召集一千多人的部队,呵呵,该佩


    服也确实得佩服!」村井吉兵卫贞胜阴阳怪气地望着清须城的方向,不甘心地讽


    刺道。


    「……说到底,都是我先前在赤塚的败仗失了民心!」即便当着村井贞胜和


    五郎左的面儿,三郎对自己的检讨也是非常直白的。他想了想,当即吩咐近习前


    来,给自己穿好了正式的黑红色肩衣袴,脚上踩上足袋木屐,腰间插上纸扇和佩


    刀——穿完这身衣服之后,旁边包括归蝶在内的三人全都有点怔住,今晚这算是


    三郎少有的穿得极其像模像样的一回,只不过这已经快到了翌日子时,这大半夜


    的穿成这样,谁都不知道他要干嘛去。


    等穿戴好了、站定身子之后,三郎踩着木屐,跺了跺脚下的地板,轻咳了两


    声道:「没办法了!」


    「殿下,您这是要去哪?」「是啊,这么晚了,您用我等陪着您么?」


    「不用了……五郎左,吉兵卫,你们两位一个家老一个吏僚笔头,就帮着我


    准备好粮草吧,多多益善;归蝶,你回房安心睡去吧,身为主母,你得帮我看好


    那古野城这个家。至于友军的事情,我会自己想办法!」


    说着,三郎便只身一人出了城,连个随从小姓都没带上。


    而三郎所想到的寻求友军的办法也是极其简单粗暴的:那就是跑到目前还留


    在尾张下四郡的、无论是明里暗里支持自己还是支持勘十郎的所有家老的屋敷府


    宅门口,亲自去下跪叩首求情。


    他最先去找的,是守山城;守山城城主孙三郎叔父不用多说,憨厚的他对于


    这个侄子还是爱护的,刚见信长跪下,还没等他说话,孙三郎信光叔父就立刻把


    信长扶了起来:


    「不用这样,吉法师!你找我来要什么,我很清楚!你放心,信次胆小、做


    事不地道,但是你孙三郎叔父我不会害你!兄长的遗命,我是不会忘的!当年的


    『小豆坂七本枪』还有喘气的呢,咱们不会让清须城里的人看扁的!你先别急,


    等明天我去跟其他几个好好说说,你说哪天要人,尽管吩咐你叔父我!」


    ——可其他人能像织田信光这么好说话的,少之又少。


    三郎随即去的第二个地方,是平手政秀的府邸;而这个时候,害了肺炎的平


    手爷依旧久病未愈,虽说这肺痨病情本身并不是很严重,但是平手爷身上本身就


    有旧伤,再加上他的确岁数大了,整日的咳嗽加上动不动就发烧,依旧很折磨人。


    可躺在病榻上的平手爷,在这大半夜还是遣下人去把久秀跟汎秀哥俩叫到了


    身边,吩咐兄弟二人誓必跟着三郎赴汤蹈火、帮三郎一把。


    「行了,我们知道了,父亲,您先休息吧!」


    大哥平手久秀摆着苦瓜脸不好说什么,弟弟汎秀则是有点忍不了,立刻对父


    亲敷衍道。随后,汎秀立刻拽着久秀的袖子走出了父亲的居室。


    看着两个儿子远去的背影,平手爷不免叹了口气——他看得很清楚,自从上


    次丢了鸣海城、赤塚吃了败仗之后,这兄弟俩就对三郎有怨气。


    果不其然,开了门后,汎秀对于三郎的下跪基本是无动于衷的:「您起来吧,


    主君大人。您是主君、我们是家来臣下,您这一跪算怎么回事呢?我们家可担待


    不起!」


    久秀倒是还稍稍厚道一些,也连忙对着三郎跪了下来,也叩首一下,算是还


    礼,然后连忙去扶起了三郎:「御屋形殿下,您别这样,被百姓们看到了确实有


    损您的威望!这么着吧,您先回去休息,毕竟我们家的兵丁还是听我父亲的,而


    我父亲现在正在熟睡,您也知道他身体抱恙到现在也没好起来,您总不能让我在


    这个时候把他叫醒吧?等明天他睡醒了,我俩会立刻跟他禀报,并且看看他能不


    能给您出出主意,看看怎么对付清须、岩仓那帮人,好吧?您先别急,时候也不


    早了,请您先回吧!」


    ——但是一直到了三郎最后准备带人攻打松叶城和深田城,平手家也没派人


    前来,哪怕是打声招呼的都没有。


    不过平手兄弟这还算好的,等到三郎跑到林府、柴田屋敷、岛田屋敷等门口


    的时候,有的要么是小姓前去通传后又是小姓浑身发抖地把三郎劝走的,要么是


    根本从三郎去了之后门都没敲开、里面压根都没人出来瞧上一眼的。


    折腾一圈下来,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而三郎还没完,他还去了一趟热田神宫。


    城下町中的百姓,一大清早就听见热田大社里面传来的撞钟的声音,便纷纷


    出了家门凑过去看,正见着灰头土脸、穿着却比以往立整许多的「大傻瓜」主君


    殿下,在大公司千秋季忠的主持之下,为神宫主殿旁边的那些老百姓们的坟墓上,


    进行着洒水献花的仪式。


    「这个混蛋的家督殿下,总算是干出来点儿人事儿了!」


    ——看到这一幕的百姓们,纷纷这样说道。


    对三郎自己来说,这算得上是一种忏悔吧。


    等三郎回城吃了口早餐,囫囵补了一觉之后,除了零零散散有些本来一直就


    跟三郎关系还不错的小城主前来禀报约定,例如像犬千代的父亲前田利久、劝了


    族弟大学允信次半天也没劝成功的佐久间信盛等人,硬是从自己城下拉来了一些


    看起来比较闲散的百姓充当军役之外,也就是曾经威震尾张三河的「小豆坂七本


    枪」这帮叔叔大爷们亲自前来,表示自己绝对会在出战当天带来一些常备足轻。


    ——他们能够带来的所有,再加上三郎先前拥有的加在一起,才勉勉强强够


    了五百人。


    五百人对两千人,也是很难打,更何况这两千人还是笼城守备、居高临下。


    「就这样吧,没办法了……」


    没办法了。是非に及ばず。


    三郎只好放手一搏,这会儿也总算召开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次勉强像样的军事


    会议:根据清须方面传出来的情报,截至八月十三日夜里,松叶城里大概有五百


    人驻守,深田城中则有三百人,但是这几天里,城中的数字会不会增加还不好说,


    但是按照最后的募兵目标来看,深田城到最后人数还是会比松叶城少;其次,清


    须方传来的密报中,还送出了一块硫磺和一张沾了紫苏油的布料,也就是说,伊


    势守那边的人,为了应对那古野城的易守难攻,他们应该是想要将硫磺和火油混


    在一起之后、倒在陶罐里,然后在点燃陶罐之后,直接扯着陶罐口上拴着的绳子,


    把陶罐冲着城墙、箭橹和天守阁抛过来,准备用火攻的手段打这座城池。


    「既然他们想要火攻我们,我们也可以用火攻的方式报之。我已经想好了:


    我早就让丹羽五郎左和村井吉兵卫准备好了火油和裹了布条的弓箭,到时候咱们


    直接往里射箭,此时此刻,松叶跟深田,这两座城里肯定堆满了火油和硫磺!」


    「但是单纯攻城,恐怕就我们这点人,也实在是没办法做到能够顺利朝着城


    中射箭的吧?」信光叔父说道,「吉法师,我觉得最好的办法,应该是先尽量诱


    敌再攻城。」


    「叔父说的对,诱敌是一定的。而且我还想,请您跟我分兵进攻——咱们把


    这五百人分成两支,您和各位叔父大爷、外加佐佐孙介跟政次两位,你们领三百


    人,剩下两百人交给我。」


    「嗯,放心吧!松叶城交给我了……」


    「不,松叶交给我,叔父你们去攻打深田。」


    「什么?两百人去打大概五百到一千二百人的城?吉法师,你发什么疯……」


    「我没发疯。」三郎严肃地说道,「我早想好了,正因为深田的人少,才必


    须让三百人去打;等到你们占领了深田之后,再往下攻打松叶才会更轻松一些。」


    「可是……」


    「多说无益,叔父。就请您听我的吧,毕竟我现在是这个家的当主、也是本


    次进攻的总大将。」


    「……」


    信光虽然对三郎关爱有加,但他其实一直对这个侄子的能力有些担忧;但是


    今天这次军议,总算让信光对三郎彻底信服了:这小子说的这个办法是对的,尽


    管非常冒险,但是即便松叶城可能会有一千二百人驻守,如果与其形成掎角之势


    的深田城陷落,城中军士便会从士气上大打折扣,没了士气的军队,那不过是活


    肉靶子而已。


    最终,参与军议的所有将领约定,各自回城准备,等到次日清晨卯正三刻的


    时辰,便由三郎从那古野出发,到守山城下集结后与信光汇合,一起朝着庄内川


    畔的海津进发。


    是夜,归蝶又和三郎肉搏得大汗淋漓——她原本不想让三郎分心且累得身心


    俱疲,但是,她又生怕明天之后,自己这辈子再也体验不到三郎那对自己坚硬凶


    猛又热烈的爱怜;


    但是,三郎却像一个猛兽一样,在归蝶的身上进攻了五次,之后喘着粗气,


    朝着床褥的另一边一滚,四肢展开了一趟,旋即呼呼大睡起来;等快要到了卯时,


    还没等婢女前来叫醒,三郎却像脑中长了钟铃一般,猛地站起身来,抚摸着一宿


    都没睡踏实的归蝶的光滑裸背、浅浅亲吻了她后脑秀发一下之后,立刻张罗吃饭


    穿衣。


    躺在床上的归蝶,嘴巴上幸福地笑着,双眼却又马上流出了担忧的泪。


    换上甲胄、带上兜盔,拿了兵刃、点齐将校,三郎便带着两百人朝着守山城


    出发。到了地方,早就带人出了城、正在城下树林中休息的信光,也立刻动身准


    备跟三郎一起渡水。


    「吉法师,人齐了吧?」


    「嗯,准备出发吧!」


    正在这是,从三郎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快马的声音,随后有人喊道:「等


    下!我跟你们一起去!」


    天还没亮,众兵将听声之后,立刻起身执枪拔刀,而等那人走进了勒住马,


    下了马后一步步缓缓朝着三郎走来,三郎才隐约发觉,这个高大的人影,居然是


    柴田胜家。


    「权六,你来干什么?是勘十郎叫你来的,还是林通胜叫你来的?」


    三郎警惕地看着权六。


    却没想到权六把头盔一摘,摸了摸自己剃得光滑的月代前额:「是我自己要


    来的。你们要去哪、要干嘛,五郎左都跟我说了,他来求我的,我跟你们去——


    呵呵,这次擅自做主,要是被主公和佐渡殿下知道了,怕是可能还会处罚我吧?」


    「你是说,你带了援军来?」就连一旁的信光都困惑了。


    「不多不少,孙三郎大人,我这也是整三百人。」接着,权六凑近了,对三


    郎耳语道,「你别多想,我尊敬的三郎信长大人,在我心里,我的主公永远都是


    信胜大人!所以今天,我还真不是看在你或者是五郎左的份儿上……怜子的事情,


    一直以来都很谢谢你,三郎大人。我不想欠你人情,所以这次我还你了。」


    ——实际上,真正让胜家动容的,是前一天早上三郎在热田神宫那儿为每一


    座坟茔都淋水清洁、外加献花祈福,而且,三郎清洁献花的第一座坟茔,还正巧


    就是当年那个因为被权六抛弃、在蟹江海滩自尽的那个白拍子舞女怜子的墓冢,


    并且当年这个墓冢,还是三郎在元服礼上,特意要城下町内奉行们立的。


    听了这话,三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对着权六苦笑了一下。当年就因为对方


    是个白拍子而把那女人抛弃的事情,让三郎心里对这位年少就威震尾张的柴田胜


    家一直很恶心;


    但是今天在这生死存亡之际,他能背着自己效忠的主君,带人前来驰援,三


    郎对此也确实很感激。


    随后,权六微微一笑:「所以,您还等什么呢?咱们出发吧,让清州的那帮


    家伙们,好好看看咱们弹正忠家热血男儿的姿态吧!御屋形大人!」


    「出发!」


    ——「呵呵……哎!我想,当时的柴田胜家公,可能觉得,自己这辈子只会


    管三郎信长大人,只叫这么一声『御屋形大人』吧,咳咳……可是后来啊……咳


    咳咳……」


    正讲得眉飞色舞、忘了自身病痛的太田牛一一回头,却发现坐在自己身后的


    元子,正趴在桌案上起了鼾声,并且熟睡得还流了口水。


    「哎……我这故事……咳咳……萱津合战还没打起来、那第三个『疯掉的人』


    的故事我还没讲啊……可这小妮子,哈哈……咳咳咳……行啊……反正都已经是


    一帮老去跟逝去的人儿啦……反正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元子啊元子,年轻的


    人啊,睡吧,睡吧!」


    牛一想了想,马上艰难地站起了身,从身旁叠起来的褥席中,扯出一床棉被


    来,轻轻地给元子披在了身上,然后吹灭了桌案上的油灯。


    渐渐地,靠在叠好的褥席上,披着衣服盖着被子、看着眼前的窗子发着呆的


    牛一,也随着元子的轻鼾声入了眠……


    但似乎才没睡多一回儿,他就感觉有人一边聒噪一边在踹他……


    好像,那是个年轻的女人;


    而她所说的语言,自己逐渐地从一点都听不懂,变成完全能够听懂了;


    她好像在很愤怒地呼唤着自己:


    「起来……起来别睡了!臭鸡巴!快起来!秦耀!臭鸡巴秦耀!……傻逼秦


    耀!你他妈的给老娘醒醒!我他妈问你话呐!……你这一晚上都在嘟囔的那个什


    么『元子』、『元子』的,到底他妈的是谁!……还他妈的嘟囔了一大堆日语,


    贱得嗖的!……你该不是从哪个夜店认识了哪个什么小日本妞儿吧?妈了个屄的!


    给我起来!……我他妈告你啊!你要是说不清楚的话,今晚就别他妈往我被窝里


    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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