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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医玉食沈若笙
蟹酿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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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流火,入得八月已是过了炎夏,天气渐渐的开始转凉。因白氏旧案是由正和帝发出的旨意重审,大理寺接到旨意自然是加紧去办,到了八月初便已经有了结论,确认当年白凛棠无罪,允其尸骨荣归宗族祠堂,解了其后人的罪籍,并加赐白两银聊以告慰。
接到旨意的沈若笙一时间心境有些复杂,在寒热交替的时节里,一时竟说不出是悲是喜。这纠结了三代人的冤罪,终于得以洗刷,若说是苍天有眼,为何当初会叫人遭此劫难?若说苍天无情,可又兜兜转转在几十年后给了人新的生机……大约事实无常却又早有定数吧,沈若笙这样想。
她感慨了些便放下了,比起这个,新出的丹方例法对她眼下要更重要一些。在得到官府发出的新例之后,沈若笙在向官府报备后立时便着手开始制做为谢廷安准备的药。
此药名为玉屏丹,虽然原料简单,只有防风、黄芪、炒白术三味,但长期服用可以敛汗固表、防风散邪,于体虚者是很好的治疗之方。因为成丹珍润如玉,当倚如屏,方取了这名字。
炮制过的三样药用铜炉银铲铸得,成丹的那天晴雪香苑里都被玉屏丹特有的微苦清逸的味道萦绕着。晾了满院子的药制成后也不过十瓶,沈若笙取了一瓶,献宝似的拿给了谢廷安。
“这就是夫人说的玉屏丹了?”谢廷安接过青瓷瓶,打开瓶塞倒出了几粒在掌中研究着,“果然是珍润如玉。”
沈若笙得意地点头:“正是,这可是个好东西,眼下只有咱一家有呢。不过方子交给太医院,想来过些时间京里那些药铺应当也就会有了。”
虽然说太医不能直接开医馆药铺,但既然能做到太医这位置,身边的人总不会放弃这个便利去办,沈若笙也大致了解过,京中比较超然的几家医馆,那背后都是有太医院坐镇的。如果这些丹方她一直自己攥在手里,难免树下众敌,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他们能看到好处,若不是这样,这新例也不会这样快发出,至于她自己,只留下沉雪避热方这一样独门秘就够了。
谢廷安自然也知道其中关窍和这药的来之不易,他看着沈若笙,目光温情地问:“是如何用法?”
“每日三次,每次一粒即可。”沈若笙说着便给他添了温水,“先吃上两个月,应当便能看出效果了。”
谢廷安于是小心地将多余的药倒回,只取了一粒和水服下。沈若笙目光牢牢地盯着他,瞧着他喉结一动,将药吞咽下去,不由得有些期待:“感觉如何?味道会不会很怪?”
谢廷安放下水杯道:“微苦,不过比起汤药已经是很好了……多亏你。”
沈若笙嘿嘿一笑:“觉得好用便好,不过这药既然是长期方,一时半会儿的也瞧不出作用,相公要记得按时服用,时间长了便能觉出好处来了。”
“为夫自然遵从。”谢廷安含笑应着,顿了一顿又说,“夫人想不想回锡陵一趟?”
沈若笙闻言惊喜:“可以吗?我是有这想法来着,可是似乎不太好办呢。”
她接到旨意的时候就在思考这事,传旨说了他们一脉的罪籍已经解除,那么她外祖父和娘亲的墓碑也能迁回宗族里去,也不至于再孤零零地立在郊外。只是她想归想,如今身在京城离锡陵何其远,又是重臣后宅,自然是不好随心,便也没提,没想到此时却是由他说出来了,当真叫她惊喜非常。
谢廷安道:“且当是一路游玩,何况,我也早该陪你去祭拜岳母的。”
他这样为自己着想,沈若笙自是心中甜蜜,可也知道他才好一些,经不起长途跋涉:“相公眼下不宜远游,再说天渐渐也冷了,怕是不好来回折腾。总归也不急于这一时,若能成行的话,不如明年开春再去吧。”
“如此也好,春来万物复苏,更是宜下江南。”谢廷安说着,颇为往。此身困于一方天地多年,早也想出去游历大好河山,如今总算是未来有期了。
沈若笙想到要回到生养她的地方,也有些激动起来:“不提还好,一说起来倒真还有些想回去了呢。这时节锡陵的桂花已经开了,岸边花开,染得水上都有幽微的香气,因为天冷,有些水岸会后退,露出石头和不小心搁浅在岸边的傻鱼。再过上半个月就到了螃蟹最肥的时候,母蟹里面满满的蟹黄,沾了香醋就是人间至高美味。我吃螃蟹可厉害了,吃完蟹肉,壳子还能整个拼回去的。”
她事无巨细地说着,他便安静倾听,听到最后更是笑起来:“可是又馋上这一口了?过两天就叫采买去买螃蟹,管够。”
沈若笙还当真是馋了,立时将头点地像小鸡啄米:“嗯嗯。金秋蟹肥,一年不吃可就白过啦。只是螃蟹乃大寒之物,相公却是不太适宜食用。不过等明年开春去锡陵,那时候鳜鱼鲜美,咱们在船上赏花吃鱼,也别有一番滋味……呀,越说便越迫不及待了呢。”那种想要带着心爱之人一同分享故乡美景美食的心情,当真是一刻也不想耽搁的。
谢廷安也很是期待,看她这样怀恋,想了想提议道:“人称东临的庄园是小江南,你还未曾去过,不如让他作东,且体验一番京中的江南一隅,如何?”
沈若笙立时对这个提议表示万分赞同,谢廷安这就写了手书让墨涯送信。其实前些日子吴东临就有发请帖邀他夫妇二人去游玩,只是他之前旧疾复发就给耽搁了。如今既重疾得愈,又是夫人有意,趁着他在京中换个地方小聚也很好。
吴东临得信果然答应,让人仔细打扫院落,又备了好茶好酒,甚至于还叫人买了篓上好的螃蟹,大抵是因为同是在异乡的江南之人,更能体会异乡人的乡思,才有了这般默契吧。
信中说好的是三天后小聚,不巧这两天一直下雨,到了约见那天也没停。好在是雨并不大,细细蒙蒙的,颇有几分朦胧的美感。立秋之后的每次落雨,都会带来几分寒,是以虽然仍是盛马车出行,谢廷安还是多加了件披风,天青色的云锦,恰似江南烟雨般恬淡雅致。
沈若笙着了一袭鹅黄的襦裙,发髻上只插了一枝缀着桂花图样的金步摇,和金秋时节正相称。在她身侧坐着的是同行的谢承玉,她今日眼瞧着是仔细打扮过的,垂鬟上点缀着圆润的珍珠,与珍珠耳珰隐隐辉映,黛眉细细描画过,两颊和唇点了胭脂,格外粉嫩娇俏。身上的华服,天蚕丝的外纱将内裙的粉色朦胧掩映,不会过分惹眼,也不会显得黯淡,是恰到好处的娇艳。
谢承玉今日细细打扮,自然是有备而来,怀着期待而来的。七夕时她写的小记已经贴到书局里去了,虽然是用了化名,但若他看过,应当是能认出自己的字的。不知他看了,可明白自己的意思了么?
一行人坐着马车晃晃悠悠地到了郊外,又在小道上蜿蜒行进了一刻钟左右才到了吴东临的庄子。山庄的大门并非像京中富人一样讲究气派,而是像江南私园一样小巧别致,飞檐下青石牌匾上刻着的便是名字——寄月山庄。异地而居,乡心寄月;枕梦而居,志怀寄月。这便是山庄的名字由来。
马车在庄门前停下,墨涯上前递了名帖,几人下得马车,一过影墙,身着玄青长衫的吴东临已经在廊下等了。
“叨扰了,劳你等候多时。”
“不必与我客气,请。”
吴东临与谢廷安见过礼,又与他身后的两位示意,这时才注意到跟在后面笑盈盈看着自己的谢承玉。若不是知晓她从前的调皮模样,单只看眼前之人,当真能称得上是窈窕淑女。这熟悉又陌生的冲突感,让吴东临心头蓦然颤动,不自然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谢承玉注意到了这点,自是认为他定然清楚明白了,这样子,说不定是在不好意思,这样一想,她便笑得更开了。
几人从廊下过,由吴东临带领着在宅中穿行,最后一路撑伞到了为人称道的后花园。不同于京中的宅院,江南的私园讲究步移景异、移步换景,弯曲小径被湖石和茂木掩映着,于前方的一切都是未知。原以为是到了尽头,再一转,却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沈若笙对于园中一些诗词异象和造景手法并不十分理解,是以虽然觉得好看,却不能第一时间感受到真正的妙处,由谢廷安讲过之后,才又觉出其中的绝妙来。
“你看这湖心亭,亭为四方,四面开敞,每一面的造景都各不相同。东以桃李为春,南以莲荷为夏,西以枫桂为秋,北以松石为冬,是为四时。”
“真的是呢,怪不得这亭子题字季异,原是每个季节各有不同景观来着。”
“再如那一隅,是整个园子里最东南隅,向阳而生,最先知暖,是以上有题字,为花坞春晓。”
“就是春风和太阳最先光顾的地方吧,真是巧妙啊。”
沈若笙越听越感慨,以前他在锡陵的富人家也是知道造园多有讲究,如今逛了这园子,又有人细细说明,这才真正明白江南园林之美,合着自己以前根本就没看到精髓嘛,不过是看花是花,看树是树而已。
有谢廷安在,吴东临倒也不必特地介绍什么,只撑着伞静静地引路。谢承玉眼珠转了一转,瞅着机会,快步上前钻到了他的伞下。画着云纹的油纸伞并不能安置两个人,眼看着谢承玉的衣衫就沾了些雨。
“就不能老实一会儿?”吴东临皱眉将伞递过去,他方才真是想多了,就算穿得再淑女,她也是不能娴静的。
谢承玉也伸手握住伞柄,傻笑了一声,然后拿胳膊轻轻碰了碰他的,小声问:“你是不是看过了?”
吴东临不解:“看过什么?”
谢承玉一副不要明知故问的情:“就是……就我写的文章呀。”
“什么文章?”吴东临莫名,“什么时候的事?”
谢承玉一怔,不由得迟疑道:“你是真没看过,还是……装不知?”
吴东临摇头,谢承玉看他的情不似作伪,纳闷道:“一篇七夕小记,署名是言玉,我明明叫人贴在阅书墙的,怪了……”
吴东临这才了悟,几不可见的笑了:“原来如此……怕是没能到我手里,被书客给截了吧。”
谢承玉又是一愣,竟然忽略了这一点!阅书墙的文章都是先由手下人看过,筛选过才交到吴东临手里的。她觉得她改了许多遍,文笔应当很不错了,完全没想到,竟然连初审都没过就被毙掉,期待了半天,想传的话根本就没到正主手里!
谢承玉郁闷,声音都跟着闷了下来:“不至于这么差劲吧……”
“你的水平,还是不要盲目自信为好。”吴东临毫不客气地说,“遣词造句和文章结构都差些火候,不过是中等资质,放在女儿家游戏之间或许还能过关,想通过阅书墙出名的文人何其多,想从其中脱颖而出却是不可能。”
谢承玉本是因为没有达到目的而郁闷,又这样被他贬低,更是心里冒火。她绞尽脑汁写的小记,费尽周折地想让他看到,不想错过,不想留有遗憾,这些他全然不知晓也就算了,却还要这样教训她。
谢承玉于是哼了一声,松开了伞柄,转身往雨中,欲转回原来的位置,省得在这人眼前怕平白找气受,吴东临瞧着她身上的轻纱被雨水打得越发湿了,下意识地伸手去拉住她,却又在握住那娇软的手臂时骤然惊醒,慌忙松开了手。
这一拉一松,让谢承玉怦然心动,又很快失望,甚至于一时间失去了重心,踉跄几步,跌坐在雨水里。她色呆呆地被沈若笙扶起来时,还望着他在半空中悬着的手。她就那样望着,可他甚至未曾扶自己一把。
吴东临此时因为那一触及逝的温软完全慌了,又因为男女授受不亲的想法,不敢再贸然接近于她,再看她一身狼狈,不由得色纠结几分:“你……”
谢承玉只当是他那爱洁的毛病又犯了,心里的狼狈远比身上更甚:“我这般模样还是早些滚走为好,免得脏了吴三少爷的袍子!”
吴东临只觉得更慌了,平日里在生意场上不动如山的定力全然不见,两步跨上前,将伞整个罩在她头顶:“我并非这个意思。”
谢承玉撇过头去,默然不语。沈若笙拉着她细看:“怎样,有没有摔疼哪里?”
被人这样一问,谢承玉更加委屈,闷闷不乐地撅起了嘴,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吴东临心中惭愧,又因为自己的失常感到尴尬不已,声音更沙哑了几分:“我这里没有女子的衣衫,你先暂且将就一时,我着人速速去购置。”
“我才不要穿着脏衣服将就!”谢承玉白了他一眼,抿了抿嘴,又故作怒声道,“把你的先拿给我穿!”
吴东临只好应下,一行人于是在临水的小榭里暂歇。下人送来了一身宝蓝的男子常服,谢承玉在内室里换上,虽然大得像戏袍子,可整个人却被像是被他拥着一样,暧昧地叫人心跳乱序。
谢承玉忘了方才的狼狈,偷偷笑了一会儿,才挽好袖口出去了。彼时吴东临在外叫人奉了炉火烹茶,看见她穿着自己的衣裳出来,明明并不合身,可又觉得这人似乎比往常更娇小了些。他莫名有些口干舌燥,一连灌了两杯茶,才终于觉得好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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