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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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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章:不然你还要想怎样?
当郗非的文章在最新一期的《今日影视双周刊》上发表出来以后,据Amelia在公司内部的消息证实说,看了这篇文章的邵总当即就电话给了华彩的经理,一连串的呵斥说得极为难听。
试分别摘录两段如下:
“从拍摄手法上来说,石导时隔一年后的大作并没有找准到该有的突破,最多也就用‘中规中矩’四个字便足以概括。随手拿出同一公司出品的《迷航》来做对比的话,仅仅就概念层面上来说,就显得大为不如,至于什么技术理念,就更不用提了……”
“当然,如果仅仅就故事性和娱乐性上来说,《极速传说》这部影片的确因为充满了商业性元素而非常地具有可观赏性;但是,从今年暑期档档期强敌环伺的状况来看,胜出的势头仍然不容乐观——也许,我们用比较保守的态度来看待票房成绩的话会更加客观……”
华彩的何总用一堆的“言论自由”堵住了头上司火大的问责,“……邵总,您这是说的什么话,阿非这个文章怎么会是刻意抹黑拉公司后腿呢?这是言论自由嘛……您看一下,倒数第二段,明明说了‘赛车电影中的翘楚’嘛!这个是肯定啦,不是诋毁啦……记者要有言论自由的嘛……”
邵钧哲狠狠地撂了电话,“……这个蛮子,我迟早要找人换了他!”
.
但事实却是,郗非在那篇专题稿子中所写的内容,几乎全部都一语中的。
在前一年贺岁档交锋中落败的亿诚娱乐,为了能在本年度的暑期档中扳回一局,不但自己投资了几部大制作,邀请了票房号召力极强的几位明星加盟出演,甚至不惜引进了一部好莱坞制作的魔幻题材大片进行截击……档期一直从《极速传说》上映前接连排到了这部电影下线,完全摆出了一副围追堵截的态势。
而由于上半年将主要精力放到了实业投资和吞并案件中,邵氏在12年的暑期档中仅仅推出了两部电影。
显而易见的,这并不足以抗衡。
所以,在这一轮的电影票房争夺战中,被从档期的开始狙击到结尾的《极速》,尽管凭借着试映时的良好口碑和导演及演员的观众号召力,在票房上虽然并非是一个惨淡收场,但是却也未能占得了上风。
最终,影片以国内票房1亿4千万的总成绩在暑期档票房排名中占据了第四位。这一成绩与《迷航》上映不到两周就已经突破了1亿元票房的成绩相比,自然是相差了很多。
但是,值得关注的是,这部电影的国外票房和周边产品收入并不算低。粗略估计的话,大概能占到影片收益的近50%,并且还在不断上升——这在票房收入通常会占据到电影盈利额度80%左右的华国,的确是很少见的。
当然,这一现象也被那位笔尖齿利的“笔杆子”敏锐地发现了,并洋洋洒洒地写了新的文章,对华语电影的收益结构和盈利模式做了深入浅出的分析,并声称,“这是石荣友导演一次伟大的尝试”,“这位导演一直以来都是将商业化道路坚定地走了到底”,“这才是华语电影将来的发展之路”。
的确,网游、漫画、车模、饰品、服装……甚至在食物和饮品上,《极速》都为A.E赚了个盆满钵满,用“成功”二字来作形容也并不为过。
但是,这两个字中,却不包括电影。
不管怎么说,由于题材上的限制性导致了这部电影面向的主要接受群体为年轻人,这也使得几位主演在这年轻人中受欢迎的程度水涨船高起来。
尤为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将《极速》定位为热血奋斗类而不是恋恋情深类的影片,所以在情节上,男女主演之间的感情只是发展到了朦胧的好感上,更多的镜头和着力都被放在了男主角和男配角从一开始的竞争相峙到最后知己一般的惺惺相惜上。
这种处理感情的方式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大受欢迎。甚至据此衍生了一大批影视同人作品,以诸如“[极速]吴/孟”、“[极速]孟/吴”、“[极速]All吴”等标签的小说在某些小范围的圈子里大为流传……这些就不一一而提了,毕竟是小众文化自娱自乐的产物,不是吗?
.
七月份的天气,正是一年中最为酷热的时候。
原本结束了《极速》网游版代言活动后,近期就没有什么工作安排的邵逸辰打算去欧洲一趟——自从五月份邵夫人出国以来,便一直没有回来。所以,就想着是不是过去接她一下,也好给对方一个惊喜。
但是,只是刚刚有了这个打算,就在工作上有了新的邀约。
在A.E二楼的小型会议室里,正在抽着烟的辛洪源一边比划着手势,一边和自己的老搭档胡监制激烈地讨论着什么问题。一听到门外传来三声礼貌的敲门声,他立刻就掐掉了手里的烟,笑着说,“一定是阿辰到了……还记不记得,当初试镜的时候,这孩子就是这样敲了三下门,结果一推门出来了一个靓仔。”
在高声地喊了一声“进来”后,推开门走进来的果然是邵逸辰。
“阿辰最近休息得怎么样?”辛导笑眯眯地打着招呼,“新电影我看了,演得很好。”
胡监制也站了起来,一边去开窗好散散房间里的烟气,一边也开口道,“对的,阿辰的演技长进不小。”
“《极速》的成绩不太好,”邵逸辰像是有些不太好意思地笑了笑,“有对不住石导的期望。”
“不,拍得很好。”辛洪源轻轻地拍了一下大腿,“要不是看了那部电影,我还下不了决心这次继续找你演戏……赛车这个题材吧,确实不太好表现,国内外的赛车电影还没听说过哪一部能排得上‘经典’的。不过石荣友这小子有意思,我听说你在电影里穿的鞋子、什么车钥匙上的挂坠、戴的墨镜什么的,全被这老小子和市场部那帮孩子捣腾成了钞票?……不说这个,扯远了,咱们还接着来说电影。阿辰,你们新人演戏,我最怕什么你知道吗?最怕你们演了一部戏出了名,再演就只会演那一个角色了,这样子就成自己把自己圈起来了。但是道理谁都能懂,可是做起来却不大容易……你很好,《极速》里演得很好,吴亚则是吴亚则,简昱是简昱。演员,就是要这个样子。”
辛洪源这段话说的很快,看起来还没有从刚刚和老朋友争论的激情状态中回归过来。
邵逸辰有些惊异于辛洪源的评价,但是随即便反应了过来——他是将自己看成了一个新人,而其实已经有了十多年拍戏经验的自己,对这个评价,实在是觉得有些愧对。所以,他也只是笑着说,“辛导你表扬得太过了……都是导演执导得好。”
“嗐,咱们不用来回客气这个!”辛洪源抽出了一支烟拿在手里把玩,转头去看自己的老搭档,“是你说,还是我说?”
胡监制递过去了一支打火机,“你说,你嘴皮子利落。”
“那我就再唠叨一次。”辛洪源着了烟,眯着眼说,“《极速》的票房确实算不得太好,但是却不能去怪导演和演员。边家的老二确实够狠,舍得拿好莱坞的片子来堵你们。魔幻、科幻这个题材的电影,我们确实比不过美国大片。但是,要论到功夫片和黑帮片……还得看咱们华语电影的。”
邵逸辰头称是,他在来之前就被经纪人告知了来商谈的是片约一事,所以并不太着急地等着导演来揭这个“谜底”。
果然,还没说两句,辛洪源就很是认真地说,“有一部片子,我想拍很久了……但是因为在选角上有些拿捏不妥,一直搁置在了那里。但是前些天我和老胡看《极速》的时候,看中了你在里面一场戏中的表演,于是就又动了这个心思。所以今天找你来问一下,阿辰,你最近的档期排得开吗?”
“辛导太客气了,能和你合作,那是我的荣幸,没有什么档期排得开排不开的。”邵逸辰之前也隐约地知道这位导演一直想拍一部电影,但是除了知道可能是警匪片或者黑帮片之外,其它的都不太清楚,现在看来应该就是这部片子了。
他一想到这里,心里不禁有些兴奋起来了——能被辛洪源都念念不忘要拍的电影,必定不会是什么平庸之作,能参与到其中的拍摄过程来,真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
辛洪源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孩子,都不问问我给你什么角色?万一是让你跑龙套去呢?”
邵逸辰爽快地笑了笑,“只要导演一声令下,我绝无半字推托。”
“好,好,好。”辛洪源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然后才说道,“等策划部批下了这个剧本,我找人给阿唯送去……阿辰,你这次拍的电影没有大卖也不要放在心上,有时候缓口气,才留着新的奔头往上继续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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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剧本拿到手中之后,邵逸辰才发现辛洪源给他的角色非但不是跑龙套或者配角,而是正儿八经的主角。
——一连三部电影都能拿到主演的身份,而且导演都是业界有名的大腕……不得不承认,人死过了一次后,连带的运气也好上了不少;或者说,很多情况下,出身背景所带来的先天性优势,还真是让人难以忽视。
《暗流》,黑帮片,饰演的角色是一名黑道继承人,双主角之一。
把剧本翻到了最后一页,邵逸辰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才有种重新能够找回呼吸的感觉。
整部片子的节奏极为流畅紧凑,从开头到结尾的悬疑丝丝入扣地扣人心弦,结尾处的大逆转更是给人一种当头一棒后的回味无穷……至于对话旁白的设计,无一不是精细至极。
这将会是一部经典,他想。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
大概是在两天前,辛导再次找到他,简单地叙述了一下角色设定后,很认真地想他提议道,“……基本人物性格就是这个样子。阿辰,杜家和你们邵家关系匪浅吧?现在主事的杜卓阳还是你的表哥。我是说,我建议你去跟他相处两天,去体验一下真正的黑道生活是怎么样的。”
“没有这个必要吧?”邵逸辰当即就委婉地拒绝道,“我觉得,吃透剧本就足够了。”
辛洪源并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起身倒了一杯水过来。然后把杯子推到邵逸辰面前,说,“水,刚从饮水机中接的,无色无味,摄氏温度40°……”
邵逸辰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喝一口。”辛导又把杯子推了推,看着邵逸辰把杯子端到唇边之后,才简单地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于是,那就自知一下冷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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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的是,接到了可以用“请求”二字来概括中心思想的电话后,杜卓阳很是干脆地对白唯说了“不”。
待到邵逸辰再次打电话过去的时候,男人才沉默了一下,说,“如果是仅仅和我相处的话,别说两天,你爱待多久就待多久……不,是你待得越久越好。但是,要是像你说的,想看一下我怎么……‘工作’的?”
电话那端传来了一声低笑,经由电波传到耳中再被扩音后,有一种有些飘忽的不真实感,“相信我,我一都不想让你看到……不不不,不是为了什么见鬼的保密……我在你面前应该是彬彬有礼的、绅士一般的、花前月下的……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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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基看到杜少爷挂断电话后,悄悄地后撤了一小步,“……您就这样被搞定了?”
杜卓阳掀了一下眼皮子,刚刚还笑着的脸一下子就阴沉了下来,“不然你还要想怎样?”
阿基心说刚刚接电话那孙子和撂了电话就流氓的这位一定不是一个人来着恋爱中的男人不恐怖单相思的男人才可怕这哪里是我还要想怎样明明是你还要想怎样……
精于吐槽之道的阿基同学表面上一副正直无比的忠厚模样,用坚决的摇头表示自己“不想要怎样”……一二三四二二三四三二三四再来一次地还没摇完,就看到杜卓阳把手机揣进兜里,叹了一口气后,从宽大的方桌后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拉开了半掩着的窗帘。
下午五六钟的光景,正是太阳将落不落的时候,橘红色的阳光从落地窗外直直地照射了过来,在窗边站立着的男人身上映出了一层温暖的色调。
窗外,车水马龙。
然后,阿基就听到杜卓阳淡淡地安排说,“去和13K安排一声,下周的货,让他准备周全了后天接。”
“啊?”小跟班没太懂自己老大的意思,眨巴了半天眼睛后,才明白了怎么回事儿,“……大哥,不会吧?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杜卓阳不置可否哼了一声,仿佛注意力全部被放到了窗外的车来车往上而听不到阿基的问话。
过了好几分钟后,他才像是在无意中说道,“他剧组要拍戏,哪儿能让他跟我这儿耗时间。”
阿基突然觉得,他现在一句槽都吐不出来了……胸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鼓囊囊的一片空白。
杜卓阳又在窗边站了好一会,站到窗外的日光都开始稀薄着暗淡下去以后,才又开口说道,“……真他妈栽了。”
——真他妈栽了,我居然也会有什么目的都没有的,纯粹地为一个人做他想要去做的事情。
三七章:黑、金、红
每一缕阳光之下都存在着投射的阴影,每一处繁华背后都存在着对应的黑暗地带。
夜色的掩盖下,一辆黑色的宾利在街灯的光亮下平稳地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车内的乘客只有两名。
懒散地斜靠在柔软的皮质靠背上的杜卓阳,正在漫不经心地咬着一支雪茄。他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薄料风衣,里面搭配的是墨绿色的衬衫和黑色的领带……还有黑色的皮鞋,再加上烟晶镜片的墨镜的话,除了露出来的皮肤是白色调的以外,其它的就全是一抹眼的黑了。
“等下你跟我紧一,有眼力劲一。”雪茄上弹下来的烟灰肆无忌惮地落在了车内的手工毡毯上,杜卓阳扯松了一领结,紧接着又像是补充一样地说道,“……不用担心,有我在。”
邵逸辰笑了笑,车窗外的路灯光线从他眼底掠过时带来亮色一晃而过,看上去会有一种犹若实质般温暖的错觉,“好。”
他今天白天跟着杜卓阳去了两家赌场。而真正地走近了所谓“黑道太子”的生活,才发现,这根本早已不是早年港岛电影中动辄火拼街头的“古惑仔”形象。
“杜家就凭这两样搞钱,”杜卓阳是这样说的,“赌场和军火……没什么好说的,都是明摆着的事情。对于赌场来说,我们这里是最安全、最正规的娱乐场所;对于军火来说,如果在我们这里有一把枪械买不到的话,那一定是它还在生产线上。赌场你已经看过了,晚上带你去谈生意。”
现在,是在谈生意的路上。
用食指上的方面宽戒无意识地蹭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杜卓阳压低了声音说,“……再笑一下。”
邵逸辰皱了下眉,“什么?”
“我是说,”男人掐灭了手里的雪茄,转而目光灼灼地盯视着对方,“你笑起来很好看,再笑一下。”
再次礼貌地笑了笑,邵逸辰说,“可能因为我是一个演员。”
“有什么关系吗?”烟晶墨镜被取了下来,挂在指端摇摇晃晃的……取下了眼镜的男人更加不掩饰自己眼神里的热度,好像对话的重不在于“说”,而在于“看”。
“有,”邵逸辰一本正经地说,“我在艺训班学习的时候,专门有一门课就是教怎样来笑的……我的狰狞大笑还受过老师的当众表扬,要来看这一个吗?”
杜卓阳闻言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连连摆手。
真奇怪,他想,我这样笑着,居然觉得自己有悲哀。
这么想着,却笑得连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驾驶座上的阿基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撇了撇唇角:还笑呢还笑呢再笑下去哭都比这个要好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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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从一座高大建筑物的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处驶了进去,轻车熟路地行驶在一条岔路接着另一条岔路的地下通道,然后从不知哪条路上拐了进去,转了个弯后,直直地开进了一间大型电梯里。
载着一辆轿车的大型电梯在关上电梯门之后就缓缓地降落下去,封闭的空间中,照明条件强差人意,光线有些不足。
“只是一家地下娱乐会所,你可以把它当作地下酒吧什么的。”杜卓阳弹了一下身侧的车窗,“……当然,需要一些比较严格的准入资格罢了。”
邵逸辰了头,却没有说话。
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自己是独自一个人跟着他来到这种地方……如果,只是说如果,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话,会有第三方知情人的存在吗?
——想太多了。
车子驶出电梯,然后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一旁早已有人恭恭敬敬地打开了车门,然后半鞠着躬说,“太子爷好!”
杜卓阳走下车子,单手插兜的动作还没有做完,右手里已经被人送上了一支烟,并在它刚刚被送到唇边的时候就递上了火。
一连串动作的进行几乎可以用“行云流水”四个字来形容,不管是递烟的时间、位置,还是烟的时机、角度,都用一种能让对方动作最少和最舒服的方式进行。而杜卓阳从下车起就没看过一眼为他拉开车门送烟火的男人……这种态度与其说是面无表情,倒不如说是完全漠视。
邵逸辰跟在杜卓阳身后,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刚才那个男人称呼他为“太子爷”而不是“杜少”了。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紧紧关闭的金属大门,地上猩红色的地毯滚着暗金色的花边,行走在其上的每一步都毫无声响……墙壁上的琉璃灯盏投射下来的光线柔和而又明亮。
随着向前行进,一行人与大门之间的距离也在渐渐缩短。紧闭着的双门缓缓开启,迎面而来的是掺杂着金灿灿底色的舒缓音乐……灯红酒绿的盛世繁华,而且充斥着富丽堂皇般的金碧辉煌。
大厅里有着各式各样的赌具,错落有致的赌桌数量却并不太多——邵逸辰对这些并不完全陌生,毕竟白天的时候才“参观”完毕——但是衣着暴露而又性感的服务女郎们,则是之前完全没有见到过的景象。猫耳、兔耳、豹纹bra、银色脐环、金色眼影……甚至还有丁字裤,但是这些完全没有成为大厅里的客人们的瞩目,所有的人都聚精会神在手中的筹码和种类繁多的赌具上去。
在经过一台赌桌时,邵逸辰看到了桌面上一个筹码的面值,然后很快地转回了眼睛。
100万。
阿基注意到了他这一小小的动作,快走了两步后附耳轻声说,“……这里是贵宾专场,赌场收益的70%都是来自这种场子。”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是还是被从刚才起跟在身侧的男人听到了。
同样黑色着装的男人扫过来了一眼,眼神锋利得仿佛可以刺痛人,又带着一种不明的意味在其中,而且是非好意性质的。
行走在前方的杜卓阳明明一次都没有回头过,却像是在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几乎在同时停下了脚步,随后转身过来给了那个男人第一眼的注视。
男人慢慢地低下了头去,目光恭维而又顺从,接着把自己的右手伸了过去——这个动作并不是第一次被做出,在方才走过的一路上已经如此这般地连续出现了好几次。
与以往不同的是,杜卓阳在他掌心弹了弹烟灰后并没有收回手去,而是随意而又自然地做出了一个碾灭烟头的动作。
……皮肉被燎烧的味道混着轻微的“滋滋”声响了起来,然后被视若无睹。
“眼睛和耳朵都管不住的人,我多事地替浩哥管一管。”杜卓阳了头,第二句话却是对邵逸辰说的,“过来我这边走。”
满头大汗的黑西装男人努力地压抑着嗓音中的颤抖,深深地鞠了一下躬后,仍然毕恭毕敬地说,“谢太子爷。”
一瞬间,邵逸辰觉得自己的掌心有种钻心的麻,刺破皮肤窜入血管再沿着骨骼攀附着穿行其上……让人忍不住地想握紧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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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穿过了大厅,走入了一间房间后,随着房门的关闭,就割断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主题基调仍然被布置成一片金光闪闪的房间里的设施堪称豪华,而在天花板吊上的水晶灯具的照耀下,正在进行的是一批军火的买卖。
一个个皮箱被提了上来,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被打开。毫无疑问的是,箱子中层层叠叠堆放着的是大额的美钞。
杜卓阳走了过去,指尖从排放在最前面的箱子上滑过,随意地停留在其中一个箱子面前,抽出了几张纸币,扬到了与自己肩膀同高的位置。一直跟着他的阿基立刻取出了一支雪茄递了过去,接着又取出一只打火机引燃了绿色的钞票。
雪茄浓郁的味道在房间里弥漫开来,男人从那排皮箱前转身走开,挥了下手示意手下将钞票箱带走……通常情况下,这意味着定金的付讫和交易的确立。
“这不是我们第一次合作了,义哥。”杜卓阳在正中央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本来根本不用耽误我们彼此的时间,出面做这种小事的。”
被他称作“义哥”的男人是一个刀疤脸,此时正端坐在对面的沙发上做出了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既然杜少安排我来一趟,我哪有不听的道理?”
杜卓阳喷出了一口烟,脸上的笑就慢慢收了起来,“我杜家不碰毒品生意已经很久了,义哥你如果有这方面的雄心壮志,我当然是乐于见成……但是动了我的人就不大好了。去叫13K过来。”
在等着人来的过程中,杜卓阳轻轻地叹了口气,“义哥,咱们不说暗话。我知道你和老13勾搭在一起,想用我的路子从南美往这边运白粉。头一次算我管教手下不力,责任我自己扛了,我们生意照常做,大家照旧一起挣钱……这都没什么。但是我得把难听话说前头,如果再有半次的苗头出现,以后只要有我杜家在的地方,断然没有你半分的立足之地。”
这话说的已经是十分强硬,只不过是“赶尽杀绝”的另一种表达方式罢了。
正在说话间,人已经到了。明明是高大魁梧的男人,却在进了屋子之后就止不住地满额汗水,站立都有些站不太稳。
杜卓阳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来了……K哥,坐。”
男人哪里敢坐,诚惶诚恐地连连摇头,“杜少,‘K哥’这个称呼实在是不敢当,不敢当。”
“成,那我还喊你老13。”杜卓阳皮笑肉不笑地说,“13,不就是B吗?自己是个13还不知道装一下再见人,怕是连B都不想做了?”
还没等男人开口说话,他就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成了,别拿你那套解释来浪费我的时间……正好今天义哥也在这里,你说怎么办?”
人高马大的男人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膝行向前着向杜卓阳求饶道,“杜少我这次鬼迷心窍了……您看在我为您做那么多年事情的份儿上,饶了我这一次吧……”
一叠声的求饶没有起到丝毫的效果,无奈之下,男人只好转而向对面沙发上坐着的男人求情,“义哥,我这次挨栽完全是为了给您办事儿……”
刀疤脸的男人端起了桌面上的红酒酒杯,笑嘻嘻地说,“我和杜少可是在刚刚达成了共识的——我跟这件事情无关,所以怎么好……”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嘴边送着酒杯。但是话还没说话就停了下来,转为了“嗬嗬”着的痛苦呻吟。
酒杯整个地打翻过来,在地下铺着的纯色地毯上留下了一大片红褐色的污迹。
——也许不止酒液,还有鲜血在其中起作用的原因。
13K趁着义哥仰头喝酒的时候,从怀里拔出了一把刀子,一下子就捅进了对方身体里……然后捂住了男人的嘴,一刀接着一刀的动作迅速而又用力,就像是歇斯底里的正在发狂。
整个过程发生得让人猝不及防,等到义哥身边的保镖反应过来开始拔枪射击的时候,被连连在心脏部位捅了好几刀的男人俨然是已经活不成了。
当然,一同死去的还有最开始动刀子的凶手。
就在这时候,雅间的房门再次被大力拉开,冲进来的全是枪弹上膛、保险拉开的黑衣男人们。
杜卓阳慢悠悠地吐出了一个烟圈,在室内因为对峙而产生的静默中,用一种极其置身事外的态度说,“今天晚上,只流两个人的血就够了……我杜卓阳说话算话,和你们联安的生意该怎么做还怎么做。刚刚只不过是私人事件,意外而已——你们,可别给我搞成帮派火拼。”
在领头人已经死掉的情况下,他说出这样的话来,对方果然不敢轻举妄动。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平息了这场原本有可能造成更大流血事件的冲突。
.
直到从这家VIP级别的赌场中走出来,邵逸辰还有不现实的恍惚感。
至始至终,他都是以一副旁观者的态度来看待今天晚上的经历……可是,却始终无法做到真正的游离之外。
他演过各种将死之人,也演过不同时代的尸体,当然也曾演过杀人者和被杀者;形形色色,不一而足。但是,距离死亡的距离如此之近和以这样一种残酷的方式目睹生命的消散,还属于第一次。
只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淡定的态度,甚至是一种完全漠视的态度——就像是杜卓阳那样。
血迹还有枪响仿佛就像是在上一秒钟发生的那样印迹鲜明,鼻端仿佛还可以闻到枪击带来的硝烟以及血液喷射出来时温热感十足的腥甜味道……刀子没入人体的声音原来是那样一种钝默的声调,还带着刀面摩擦过肌肉组织的牙酸感,让人不寒而栗。
……冷。
邵逸辰紧了紧身上衣服,布料在皮肤上摩挲过去有一种稍微安心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什么话来,否则车厢里静谧的气氛会有一种凝滞起来冻结住的错觉,“……那个人突然动手,是你事先的安排吗?”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还用得着我来安排?”男人的回答有些不屑一顾,“只是他个人的选择罢了……拿别人一条命和自己一条命,来换一家子的活路,这不是很划算的事情?”
邵逸辰沉默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车子突然猛地刹在了路旁,还伴随着阿基的声音说,“杜少,有人拦下了我们的车子。”
这一段的路灯前阵子坏掉了,除了一旁偶尔行驶过的车子照过来的车灯之外,就只剩下了稀薄的月光。
在宾利的车前灯的灯光中,横贯着拦住了前路的是一辆莲花,黑色的莲花。
车门被打开后再被用力地甩上,沉着一张脸的男人走到了两辆车之间……一瞬间,邵逸辰觉得其实最黑的不是自己正在坐的这辆宾利也不是面前的那辆莲花,而是男人的脸。
男人的脚步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直直地走到了车后座的位置,用力地拉开车门,对上了杜卓阳不太友好的目光,然而开口的话却是对着邵逸辰说的,“逸辰,下来!……跟我回去。”
邵逸辰应了一声,就要起身下车。
但是还没动身就被身边的另一个男人按住了肩膀,“明天……明天你还会来吗?”
邵逸辰摇了摇头,但是还没等他开口解释说是因为要开机没有时间再来,就被人拽着手腕拖出了车子,然后就是“砰”的一声甩上车门的声音。
一直把人拖到了自己的车驾前,塞进了副驾驶座里,粗鲁地扣上安全带,再把自己摔进了驾驶座的位置上发动了车子,邵钧哲都没有开口说第二句话。
——虽然怒气蓬勃得犹若实质。
邵逸辰想,这是忍着的呢……就是不知道能憋到什么时候了。
这么想着,出了赌场大门后就一直困扰着自己的那些不好记忆,倒是被冲散了不少。
果然,车子刚刚下了环路,就被停靠在了路旁。男人转过来身子,面色不善地说,“我不过是出差了一趟,还没回来你就跟他搞在一起了?是没吃过亏还是闲得发慌?如果我不来的话,难道你还要跟着他过夜去?!我告诉你,你……”
话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因为被呵斥的对象主动地做出了投怀送抱的举动——这让男人在迅速消音的同时竟然开始有手忙脚乱了起来……各种各样的绮思层出不穷地跳跃出来,像是烟花一样,在头脑里一时间绚烂无比、声色添香。
然后就迅速地消融下去。
因为扑进怀里的人低着声音说,“……今天,我见到了两个人,死在我面前……据说是,意外事故。”
——红色的和金色的回忆再次涌现上来,并且引发了一些很不令人愉快的回忆。
“我在想,”邵逸辰慢慢地说,“我死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一次这样的意外事故。”
这是他第一次明白地承认自己的身份,也是他第一次以苏慕彦的身份问及到上一世的死亡。
邵钧哲慢慢地收紧了手臂,好像放松一下下,怀里的人都会突然消失。
他想,我一定要……好好的回答。
三八章:是夜
透过车前的挡风玻璃和路边稍显昏暗的街灯光线,一辆半旧不新的黑色莲花车慢慢地掉了个头之后,便飞速地驶离了视线。
阿基沉默地等了一会儿后,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杜少?”
整张脸都隐藏在黑暗里的杜卓阳看不出来脸上有什么表情,他只是叹出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地说,“……开车吧。”
这三个字说出口的语调是如此之轻,以至于阿基听了之后一时间都未能反映过来。
过了好大一会,他才发动了车子,接着犹犹豫豫地说道,“杜少啊,我今儿吧……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杜卓阳咔嗒一声打着了打火机,凝视着跳动着的那一簇小小的火苗,冷淡地说,“那就憋着别问。”
“可是……我想问……”阿基咽了口唾液,仍然觉得自己喉咙里干得发麻。
“……问。”打火机打开再熄灭,每次被甩着合上的时候都会有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一时间,车内只剩下了这个声音,节奏而又枯燥。
阿基用力地握了握方向盘,在心里面对自己打气了又打气了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问,“杜少,您……您这是何必呢?”
杜卓阳在最后一声“咔嗒”后着了一根香烟,缓慢而又悠长地吐出了一口烟圈后,眯着眼睛想,这小子最近越发得小聪明了起来,这么模棱两可的问句,也好意思拿来问我,可见是最近操练他操练得太轻了儿……
只是,连他恐怕都没有察觉到对于这个问题来说,自己下意识的第一反应是回避去深想的。
“要我说吧,”阿基用力地大声咳嗽了一下,但是怎么听着都有一种装腔作势和装模作样,“您这不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吗?辰少爷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看得惯过刀口上舔血的人,您今儿弄这么一出,可不是……”
“你说的没错,”杜卓阳打断了他的话,“这两天来,我的确可以陪他去马场骑骑马吹吹风,或者去游艇上晒晒太阳再开个party……但是,这是他想要的吗?”
他停顿了一下,停得阿基都心惊胆战了起来,才又开口说道,“他向我提出来的要求,我做不到拒绝和敷衍罢了。”
阿基当即就震了精了,一个刹车没踩住,车子就“噌”的一声横闯过了红灯。
——完了,要扣两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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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卓阳并不是一个会向别人轻易地袒露心迹的人,但是也许是由于今天晚上的月光太过朦胧和昏暗,也许是一连两日与邵逸辰朝夕相处带来的心情放松,也许是因为现在他身边只有阿基一个人没有第三者的在场……也许没有什么也许,只是破天荒地想要说儿什么。
——说给谁听无所谓,说什么也无所谓……重要的是,要说出来什么。这样,也许心里会觉得舒展一些。
“和逸辰在一起的时候,”杜卓阳看都没看前排的阿基一眼,而是半靠在座椅靠背上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我总是会想能为他做些什么……这种感觉太新鲜了。有时候我就想,这算不算是‘爱’?是我爱上了他还是我需要这种爱上的感觉?是我在逃避什么还是在追逐什么?是……”
“少爷!”阿基猛地一个刹车把车子停靠在路边,然后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杜卓阳。
在很多情况下,这位杜卓阳身边的第一跟班总是沉默着腹诽吐槽的。但是,这一属性并不能否定他作为一名小弟所应该具备的、最基本的“忠诚”品德。
“少爷,”阿基又喊了一声,然后闭上了眼睛,一副豁出去了大无畏的样子说道,“辰少爷他不适合您真的!您要是想玩玩儿就算了,我能给您想出来一大串阴招来撂倒他到时候您爱怎么上就怎么上想怎么上就怎么上,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全由我来给您担着!但是您要是玩儿真的他真的不适合您啊真的真的真的真的……”
杜卓阳“切”了一声,一扬手就把那只有着贵金属外壳的打火机砸到阿基脑门上了,然后磨着牙冷笑了一声,“胆儿肥了啊……开车!”
阿基被他最后两个字“呵斥”得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急忙转头过去手忙脚乱地发动了车子。
他想再说出来儿什么,来劝劝自家这位老大……但是话到了嘴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咽回到肚子里去也是闷闷地堵在那里,连个完整的句子都折腾不成。
车子从北三环驶上了四环,再转一个圈就到杜卓阳名下的一处宅子了。
习习的夜风从半开的车窗外灌了进来,吹得阿基头脑发凉,感觉也爽快了很多。他踩了下油门让车子开得更快一,然后才像是回过神一样地想着:阿基你丫的真是傻B了居然对杜少说出那种话来,杜少要是想做什么还用得着你来出谋划策你以为你是太子爷杜少是阿基吗?!……这一定都是月亮惹的祸今天的月色太美太朦胧了……
就在他满脑子跑火车的时候,他听到坐在车后座的男人低声说了一句话。
——“In me the tiger sniffs the rose”。
当然,我们的阿基由于太过爱国,对于英语这种语言是非常的深恶痛绝,对自己的老大曾经在大不列颠留学过两年也是相当的景仰,对这句话也是听而不闻而且搞不懂太子爷他到底是想说啥……但是,如果将这句英文翻译成汉语“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的话,他肯定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
——嗐……不就是泡妞用的吗?说我哪怕是一只大老虎也会爱上你这朵小蔷薇花。外国人真是太贼了,泡妞的话都这么欠揍,哪儿有我们汉语中的“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来得诚恳:哪怕我是一坨牛粪也要倾尽所有地包养你这朵鲜花!
而事实上,这句广为人知的英译汉还有着后半句话:“盛宴之后,泪流满面”。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盛宴之后,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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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逸辰在靠进邵钧哲的怀里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他只是需要这样一个地方,能让自己身体深处一直绷紧着的什么东西放松一下。
男人身上有熟悉的烟草味道、熟悉的香水味道、熟悉的呼吸频率、熟悉的心跳节奏……这些东西都太过熟悉,以至于会有一种能够让人安心的作用。
……在很多情况下,拥抱是一种依靠支持和汲取温暖的姿势。有时候它甚至跟涌动的感情无关,只是作为人类的一种本能而存在着。
邵钧哲屏住了呼吸,两只手慌乱得不知道该向哪里放才不会显得多余。
他手忙脚乱地把手放在邵逸辰的头发上,然后再挪移到他肩膀上,然后再环上他的腰,然后再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的重新回到肩膀上……
想要接近和不敢接近的情绪混杂在了一起,让人小心翼翼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就在这时,他听到邵逸辰低声说道,“……今天,我见到了两个人,死在我面前……据说是,意外事故。”
即使是没有亲在现场看到这场所谓的“意外事故”,邵钧哲也能想象得出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
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这样子收紧了手臂,把对方搂入怀里——就像是之前做过无数次的那样。
随后,他就听到他慢慢地说,“我在想,“我死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一次这样的意外事故。”
邵钧哲用力地加大了怀抱的力度。他想,慕彦出事的那时,我在哪里?在做什么?又是怎样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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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的5月初,初夏。
11年的夏天来得特别早和特别热,还没进入六月份,就已经有了骄阳如火的当空烈日了。在这样一种燥热的天气里,哪怕是在空调能够有效制冷的房间中待着,都会有一种因为天气反常的燥热而带来的烦闷感。
邵夫人轻咳了一声,用保养得非常漂亮的指尖敲了敲面前的玻璃桌面,用一种很不在意的口吻说道,“邵钧哲,你应该结婚了。”
邵钧哲从电脑屏幕上转移过来视线,翘起来的唇角讽刺极了,“您大老远地跑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的?闲不闲啊,您?”
“少转移话题,”邵夫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下个月给我选好结婚对象……这可是咱们老早就说定了的事儿,可没有什么事到临头玩儿反悔这一说。”
“离我35岁还有两三年,您着什么急?”邵钧哲把视线又拉回到电脑屏幕上去,心里却在想,确实是后悔了那又怎样?当初就不应该答应什么35岁就结婚的要求。
可是,当时的自己也不知道会一天比一天更爱……这样想着,竟会有一种心甘情愿的甜蜜感了。
“我没有时间了。”邵夫人依然用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说,“……所以,你也没有时间了。”
然后,她又补充了一句,“这件事情,你不要告诉逸辰。”
邵钧哲和母亲之间的谈话,总是简短地开始、简短地结束。哪怕是吵架的时候,也都是很快就结束争论——或者说,是邵夫人单方面的压制也可以。
这次发生在位于最层办公室的对话也是如此。
等到母亲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邵钧哲才把自己放倒在身后的靠椅中,就这样坐了一下午。直到华灯初上,才舒展了一下筋骨离开了办公室。
在开车回去的路上,缤纷流彩的霓虹灯和过往的车灯在车子的挡风镜上留下了各种光色的斑。邵钧哲想,结婚……太搞笑了,简直的。
然而争执却渐渐地升级了。
再加上宏利的收购案越来越棘手、越来越迫切,而邵氏前段时间铺开的摊子太大,一时间资金上竟有些接续不上的断流了……或者更加坦诚地说,焦头烂额了。
——仅仅是利益上的联姻,这在所谓的商界圈子里并不少见。大家结婚登记婚纱照摆酒席,然后各自过着各自的私生活。
邵钧哲想,如果这样的话,那结婚也不过是一张纸上的签名;而且,大不了还有离婚这一条路可走。至于为什么选择上冯家,无疑是因为一直做金融风投的他们,更适合优势互补和双赢得利了。
然而在口头约定了婚约之后,他才发现自己那位名义上的未婚妻性格偏激乖张,而且好像还有占有欲过旺。
在第二次一同共进晚餐的时候,女人就死缠硬磨地问他“你和苏慕彦什么关系?”,得到了无视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地坚称自己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定要得到对方的回答和保证云云。
邵钧哲懒得再继续装绅士,抽起一旁的餐巾随意地擦了擦唇角,毫不客气地说,“冯小姐,我和你父亲商定的婚约里,好像没有爱情这种玩意儿吧?……你可以随便找情人没关系的,但是少花心思在我身上比较好。”
“那你为什么不能爱上我?”女人不依不饶,“我年轻、漂亮,最重要的,我是个女人。”
邵钧哲想,就是个女人才糟糕——拜他的母亲所赐,他对所有异性都有一种下意识的抵触和排斥……女人,就代表了麻烦。
端起一旁的红酒漱了漱口,邵钧哲懒得跟坐在自己对面的女人说话,招了招手叫来waiter就要刷卡买单。
——这家的小牛排做得的确不错,但是现在最想吃的是慕彦做的蛋炒饭……这次拍戏又走了三个多月了,也不知道回来后怎样向他解释自己婚约的事情。一定会大吵一架吧,所以还是应该先做了之后再说……
想着这些的邵钧哲,多少有些心不在焉。直到他把服务生交还回的金卡重新装回皮夹,才听到女人又执着地问道,“……是不是这样?!”
“什么?”男人已经站起了身子。
“如果没有苏慕彦的话,你会不会爱我?”女人也站了起来,两三步地走到他身边,想要伸手挽住他的手臂。
坚决地做出了拒绝姿态的男人单手插兜地率先走出了这家西餐厅,被女人逼问得急了,才很漠然地回答,“……我怎么知道?”
——我现在就已经这么地爱他了,怎么会知道没有他会不会爱上别人。
这段对话在5月月底的那个染血的夜晚后,成了邵钧哲最大的心结和梦魇。
他无数次地回想起这段原本已经被丢到记忆角落里的对话,每一次想起来时都觉得从心脏的地方被人狠狠地扎了一个洞,然后再被浇灌入滚烫的铁汁。
……疼得直哆嗦那种战栗。
他想,……慕彦,我有罪。
三九章:仍然在这里
12年7月的夏夜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如果用一种狗血且恶俗的办法来概括的话,可以简练地叙述为:两个男人和一个男人,或者是莲花VS宾利。
但是,直到后来才能发现……其实很多事情,都已经在这个晚上初露端倪了。
杜卓阳的杀**儆猴做得很果断,可是仍然被认定为落后了。
早在一个世纪之前的时候,杜家不仅是从事毒品交易,而且在整个东亚的毒品链条上占据着至关重要的一环。但是在其后的政权更迭中,出于各种原因的考虑,杜家不但完全放弃了这块生意以表主动示好,而且还凭借着自己的影响力,下手约束着整个地下社会在这方面的交易。
这次流血事件的发生,实际上并非出于什么意外,而是必须要对上峰做出的一个交代……或者说,上峰也需要一个事件作为由头和讯号来借题发挥,进而把杜家的势力……
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吗?”杜卓阳用力地推开车门,外头的瓢泼大雨下得天地间都失去了颜色,只显出一片单调的白茫茫。
头上的伞早已适时地撑开,雨水在伞面上传来单调的击打声……杜卓阳大踏步地向前走着,簇拥过来到他身前身后的不乏有着杜家的老人或者现在的骨干,而每个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的有着一种带着忧虑的惶惶之色。
“赶尽杀绝,”男人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是听起来却不容忽视,“……搞笑的吧,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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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暴雨来临的时候,正是《暗流》开拍的第五日。
夏天的阵雨,来得快、势头大、去得也快……因为将要拍的是一场室内戏,所以天气对正在进行中的拍摄工作反倒影响不大。
“等雨停了再拍吧!”辛导看了看窗外仿佛在一瞬间变成的倾盆大雨,“不然的话不好收音。”
剧组的人都应了一声,然后纷纷丢下手中的器材、道具什么的,三三两两地聚拢在一起聊天放松。
他们现在在的地方是东娱会所一楼那个宽敞明亮的大厅,几排摄影机早已埋位就绪,布景师和道具师正趁着现在闲暇的时候对拍摄区进行再一次的检查——等雨停了之后要拍摄的就是一场枪击戏。能够在这座远近闻名的建筑物中拍戏,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邵逸辰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风衣,黑色衬衫和银灰色领带的搭配让他看上去有一种冷冽的气质。
服装师走了过来用一条鲜红色的手帕换下了他外套上口袋中的那条纯白色的,比照了一下又重新换了回去,“阿辰,你觉得哪一个比较好?”
“白色的……吧。”邵逸辰这么说着,却不自觉地回想起了杜卓阳在三天前所穿的服饰来,男人慵懒的神色和手中的雪茄混杂一起,在狭小的车厢里有一种氤氲过来的压迫感……然后,又想到了邵钧哲。
那天,他狠狠地甩了邵钧哲一个耳光。
夜幕是那么的黑,刚刚挣脱的怀抱是那样的温暖,邵逸辰慢慢地收回扇了男人一巴掌的手,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邵钧哲从另一侧车门走了下去,急急地想要拉住男人,却被他一句话定在了原地。
邵逸辰说,“我能理解你的做法和选择,但是我无法接受……在你的爱情里,只有你自己,并没有我。所以,我……早就退出了。”
他裹紧了身上的外套,转身离开了身后的那辆黑色莲花。
有夜晚载客的出租车在他身边停下,然后车门被拉开,一身铁灰色风衣的男人坐了进去……
车子,绝尘而去。
仰靠在并不舒适的车后座上,邵逸辰想,其实事情完全不用发展到这一步的……爱情不是象牙塔,也不是琉璃宫,很容易就会被掺杂进去一些东西,变得不那么光鲜照人。
他想,在一年前,如果曾经的爱人坦诚相告,即便他们会和平分手,即便仍然会被买凶枪击……
是不是,是不是就会变得比现在更容易自欺欺人一?
开车的司机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一边摁下计价器一边殷勤地招揽着客人,“您要去什么地儿?”
邵逸辰愣在那里想了半天后,还是报出了自己经纪人的家庭住址。
等到了地方,司机熟练地撕下发票,然后轻快地报着价钱,“一共五十七,发票您要吗?”
“我……”邵逸辰觉得有些尴尬,因为他身上除了带了卡之外,并没有带现金。
所以等白唯匆匆赶到的时候,正见了一脸兴奋和喜悦的司机拿着一张签名杂志连连道谢,说什么都不愿意收那专程送来的几十块钱的车费。
交际手段惊人的白大经纪人三言两语就说动对方接下了车费,然后领着人往自己家走。
“那个,白唯……”邵逸辰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果然,白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后,一开口就是堵死人不偿命的话语,“太胡来了!这么晚了搭乘计程车过来,是嫌自己这两天在八卦娱乐杂志上的曝光率降低了吗?”
邵逸辰笑了笑,心想总不能说我是因为和自己那个“便宜哥哥”吵了一架,一时气闷下了车子,没地方去才来投靠你的吧?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明天上午会举行开机仪式吧?”白唯按下了自己所在的楼层,“二少现在是怎么了?迟来的叛逆期中离家出走的青年?”
“呃……”邵逸辰继续沉默。
“那么,”金牌经纪人下了断语,“也许你是专程来麻烦我的。因为,我必须在明天你起床之前搞定你的全部着装,能被媒体拍照的、挑不出任何毛病的、正式的着装。”
邵逸辰默默地背转过身对着电梯门小声说,“对不起我认错人走错地方了……等下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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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神了这么一大会儿,外面的大雨已经停了。夏日特有的灿烂阳光撕破了云层后酣畅淋漓地照射下来,连大厅里都一片亮堂堂的,煞是好看。
“好天气!”辛洪源掐灭了手中的烟,招呼着大家动身起来,“来来来,都来做准备了……东娱这场子虽然我们是按着亲友价租下来拍戏的,但是亲友价也不便宜的。等下开拍了,谁给我NG了就扣谁的片酬来支付租金!”
这场戏的主角是邵逸辰饰演的廉贞,刚从国外回来。他的伯父在一个月前遭人暗杀,空下来的魁首位子几乎在前任主人猝死的瞬间,就在地下世界中引起了腥风血雨般的明争暗夺。
而根据这位黑道魁首的意愿,他的下任接班人应该是从小跟着他长大,近两年才出国的侄子廉贞。按照原本的计划,这位下任的黑皇帝应该在结束了三年的国外游历后,重新回到国内帮助自己的伯父打理帮派联盟,进而一步步地顺利拿下原本属于他的“王座”。
但是,死亡成了最大的变数。
哪怕是并没有来得及接手该有的势力,廉贞要回国的消息还是第一时间惊起了几大势力的密切关注。第一个做出反应和表态的是清帮,现任的帮主热情地邀请表哥一同商谈老帮主遇刺的解决。
在上一场戏的拍摄末尾,饰演廉昊的郑之成高跷着二郎腿坐在圆形的会议桌后笑眯眯地说,“清帮是我老子的,当然也是我的……老头子已经把魁首给了他做,区区一个清帮帮主的位置,我表哥一定看不上眼的。当然,老头子好像也说了清帮也是他的。但是,”男人狭长的眼睛笑得不怀好意,“总还要他有命来做吧?”
“各部门注意,摄影机埋位,现场收音准备……CUT!”随着辛导的一声令下,整个拍摄现场都安静了下来。
“砰”的一声,东娱的大门被人用力踹开,在大门大开的同时,大厅内部向着大门的方向就喷射出了十数道火舌,枪声和子弹射出的声音还有弹壳反弹到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混在一起,喧嚣一时。
等到淡淡的白色硝烟从门口处消散之后,非但没有看到人体被打成筛子或者血溅五步的场景,那里连人影都没有一个。
“上午好。”随着一声轻松的招呼声,从大门的最上面传来了一阵密集得像是下豆子一样的枪声,节奏的、稳定的、持续的、单一的,但是却不单薄,而且见效迅速地打破了之前的狙击态势。
男人从大门外的横梁上跳了下来,黑色的风衣下摆在空气中划出了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利索地散落在光洁如镜的石质地板上,黑色和白色的交映鲜明而又深刻。
邵逸辰慢慢地站起身来,腾出一只手推了推鼻梁上的茶晶墨镜,皮质的短靴在地板上倒映出修长的腿部曲线,“火力压制做得很不到位,有效打击都落到了哪里?”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大踏步地向着里面走,手中拿着的M16 A4自动步枪像是经过了精密测算一样,向各个方位凶狠地吐出一连串的弹头,接连不断的收割着伏击者的生命。
这样大步前行、凶猛射击的气势具有极大的震慑性,连他更换弹夹的动作都行云流水一样不容打断。
十二部摄影机按照总摄影师的要求埋好了各自的位置,恪职尽责地记录下每一帧胶片和每一格镜头上留下的影像;同时还专门有两部移动机位负责推拉镜头的摄制工作……这些镜头,如果在后期剪辑处理得恰当的话,完全可以营造出视觉上的震撼效果。
“CUT!”辛导满意地喊了停,凑过去一台摄影机那里让摄影师调出来拍好的片子看。这部摄影机始终追着邵逸辰的脸做特写,一放出来就被辛洪源连叫了好几声的“好”。
“阿辰演技愈发纯熟了,老胡你过来看看。”辛导招呼着自己的老搭档过来,“看眼神!看……当时在《极速》里煞到我们的那个眼神,跟这个是不是没得比?非常的好……”
小屏幕上的邵逸辰一边走着,一边保持着连续的射击,更换弹夹的手腕幅度很小,动作干脆,没有一多余的、被浪费掉的花哨之处,随着每一发子弹的射出都会有人应声而到、血流四溅……不过,这些都不是重,重在他的眼神。
一边走一边开枪的邵逸辰满脸平静,仿佛是在进行一次饭后的闲暇散步;然而眼睛里却全是一片漠然,非要用一句话来形容的话,那就是对生命的无视——能够让旁观者感到森然冷意的无视。
半撑住膝盖微微喘着气的邵逸辰直起身来,把单手拿着的M16随意地扔到一边去。他在拍这场戏之前就曾经霸占了白唯家客厅的大落地镜练习了又练习,反复地揣摩着廉贞该有的表情和眼神。而刚刚在实景拍摄的时候,一边扣动着扳机一边大步行走的时候,眼前竟仿佛出现了杜卓阳的样子。
——在他和男人相处的两天里,男人不曾出手过一次,最暴力的行为便是在别人掌心中碾灭了一支燃不久的香烟。但是,那种居于上位而漠视一切的态度却始终像是一座大山一样,沉沉地压在所有见过他的人心上。
只有见过他的人,才明白为什么“太子”这个充满了封建意味和毫无新意的陈词滥语会被人恭恭敬敬地称呼他。
一时兴起的辛导已经抓来了剪接师商讨后期剪辑时应该如何下刀,而另一名饰演戚杀的主演贺虞则笑着走过来连连地拍着邵逸辰的肩膀说,“阿辰你果然很棒……这个场景我当时也想过要我来拍应该怎么做。如果我来演廉贞的话,估计就会选择‘用眼神杀死你’那种凌厉的眼神了。但是你这么面无表情地来,反而会更能显示出这个人物很有个性!”
“……不止是有个性吧?”邵逸辰笑了笑,“不过虞哥你可不能这么夸我,这都多亏了辛导的指。”
“了不得,”贺虞竖起了大拇指,“辛导真是华语电影人里最会玩儿暴力美学的。”
拜雨后晴朗的天气和邵逸辰一开机就有如此出色的表现所致,剩下的拍摄任务完成得十分顺利。在拍戏的时候很容易会出现这种情况:一个演员的激扬起来的情绪或者完美的表现感染和影响到同伴们的高水准发挥,一个演员的失常表现或者反复NG也会带得整个剧组烦躁不堪、频频出错。
从现在的情况来说,无疑是前者。
随着邵逸辰在象征着清帮老大的位子上慢慢坐下,周围一干手下敬畏地低下了头,镜头转向了半张着嘴目光呆滞着平躺在地毯上的廉昊和他身后慢慢渗出的血迹上,然后晃动着结束在一片黑暗中。
持续了一下午的顺利拍摄让辛导和胡监制大为满意,旁边还有剧组人员打趣道,“辛导,这可是您第一次没骂人吧?”
到底是心情很好,辛洪源乐呵呵地笑了一下,就脱离实际、扭曲事实地回答说,“我从来不在片场骂人!”
精神长时间地集中在表演上,一旦停了下来就会有一种类似于脱了劲的松懈感。邵逸辰换下戏服,卸下妆面,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拍戏的感觉,果然是自己最喜欢的……全身心地投入到一种他者生活的演绎和重现,然后再回过头来看自己的生活,就能发现很多原本一些不需要去在意和纠结的地方。
晚上还有几场夜景的戏,但是因为没有他的戏份,所以邵逸辰可以安心地回家休息一下。
……也许,是回经纪人家里?
邵逸辰一边把拉着自己因为用了喷发定型液而显得发丝僵硬的头发,一边在心里默默地算着自己出道以来的片酬、广告费、出场费等等一系列的金钱数额。由于没有太大花销的地方,这么算来的话,不知道够不够在四环以内买一栋小房子住?
……唔,还是问问经纪人好了。总是住在他家也有些不大方便,而且酒店什么的又不大方便。
正这么想着,一抬头,就看到独立化妆间的门口静静地站了一个男人。
邵钧哲走了过来,伸手去接他手里拿着的诸如剧本还有背景资料这些东西,却被他本能地向后一退止住了动作。
“回家吧?”男人的声音很低很柔和,“都搬出去住五天了,该消气了不是吗?”
邵逸辰沉默不语。
在他和邵钧哲刚刚同居在一起的时候,由于男人暴躁的脾气和他自己当时无所谓的清高傲气,三天一小吵一周一大吵简直就是一个规律事件……吵得多了,彼此都吵累了,但是气头一上来总还是吵。两个人都是存了在一起过日子的心思,再这么闹下去实在既耗费精力,而且还需要事后更费精力的弥合感情。于是,再到了吵得不可开交或者有了不可开交苗头的时候,总会有一个人搬出去住上个几天来让对方冷静一下。当时双方还约定好,为了不至于怄气得太过厉害而变成了为了怄气而怄气,最多过了五天就要搬回来住。
现在想想,是什么时候吵架变得越来越少的?是自己的戏约变得越来越多,经常到外地出差拍戏,两个人聚少离多见了面的时间全部用来温存还不够?还是他在做了总裁之后,越来越注意自己的脾气控制,不再为丁大的小事就暴跳如雷,甚至在自己有了错的时候也愿意包容忍让?
那时候,他们都还很年轻,而且不缺乏恋爱的热情……两个人都愿意为了对方而收敛自己的棱角,慢慢地潜移默化地改变着自己,收拢了身上的刺以获得更紧密更用力的拥抱。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是这样子了吗?
心甘情愿地愿意为了一个人而改变,是因为真的想要和对方在一起。
邵钧哲固执地站在那里,哪怕强忍着心中的不安、难耐、焦虑等等情绪,也要等够当时的“五天之约”,是想告诉他:
我仍然还在这里,还愿意在这里等着你。我们的一切,我都一直认真地对待着,无论任何时候,也无论在哪里。
——哪怕之前曾经做错了事情,但是我爱你这三个字,我从来都没有错过。
四十章:离
见过撒网捕鱼吗?渔网在出水的那一刹那和随之带来的巨大收获之前,需要一个慢慢布网的准备,甚至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这是一张早就张开的大网。
而当庞大的国家机器为了某一个组织或者个人完全运作起来的时候,任何力量在它面前都会像是螳臂当车一样的渺小。
如往常一样平静的Z市保持着它一贯的繁华,各大娱乐场所的歌舞升平和杯盏交错仍然支撑着夜生活的迷醉……但是,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却是已经知道:
天,要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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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纪人是明星的经纪人,但更是娱乐公司老板雇佣下的员工。
所以,当邵总提出要接人回家时,白唯非但没有“仗义而出”严词拒绝,而是舒出了一口气一般地表示自己会尽责地在次日早起按时接人。
黑色的莲花车慢慢地驶出片场,坐在车后座的邵逸辰发现身边已经被准备好了一大摞各种自己常看的娱乐报刊。他随手拿起来一本掂在手里,却并没有翻看,而是瞄了一眼封面后,很平淡地对开车的男人说,“我,想搬出去住。”
“家里有什么不好?”邵钧哲起了一支烟,接着又很快地掐灭掉,“你搬出去住了,妈怎么办?”
“……跟我一起住。”回答的语调和口气都很肯定。
“那我怎么办?”男人把车窗拉开了一不大的缝隙,忍住了再次烟的冲动。
邵逸辰没搭理他。
“也跟你一起住?”男人把车窗彻底打开,把肘弯横搁在上面,“那跟住在家里有什么区别?……想避开我,没门。”
邵逸继续保持着沉默,同时把手里的杂志翻得哗啦啦直响。
于是,邵钧哲就放缓了语调,出口的话里也多少带上了安抚的意味,“之前在家里住的不是挺好的?一起吃个饭,聊聊天什么的,怎么非要搬出去住?”
你自己不也说了是想避开你?邵逸辰想,而且之前某人十天半个月不回家一趟也是最常有的事情吧?……装都不会装,演技太差了,“避开你,你不是已经说过了?”
“为什么?”车子停在了一处红绿灯面前,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转过身来,明知故问。
“因为我现在不想见到你。”把手中的杂志放到一旁,邵逸辰用手指弹了一下杂志的封面,“我很久都不看这些杂志了,因为白唯会对我需要关注的一些新闻做好收集和整理,我只需要找他拿就是了……我是说,时间在变化,人也在变化,很多事情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们之前相处得很好,不是吗?”邵钧哲在面对某人时,耐心充足得判若两人到令人发指,“你看,我并没有逼你做什么,也没有要求你什么。”
“那只是在之前,”邵逸辰说,“如果你不是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在追问所谓的真相,我们仍然可以这样相处下去……和和睦睦、兄友弟恭,偶尔斗个嘴打个架的,的确是挺好的。”
邵钧哲沉默了一下,好半天后,才说道,“……你爱我,逸辰。”
这话一出口,立刻打断了邵逸辰正在思考的全部思绪,甚至让他觉得如果现在是自己在开车,一定能咣当一声利索地撞在前头因为红灯亮起而停下的车屁股上。
幸好是在车上,他想,要不然表情对视上之后,还真是各有各的好看……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突如其来、单刀直入,跟这种男人聊天——尤其是这样直白式的聊天,的确不是一个能够放松应付的方式。
还记得,十年……不,是十一年之前,当两个人之间只有一些若有若无、若离若即的暧昧时,这个男人便这么肯定地对他说,“和我在一起吧,你喜欢我的。”然后,在他完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人按到在副驾驶座上,一气呵成、顺理成章地把该做和不该做的全部都捞摸到手了一遍。事后,才深情款款在他耳边小声地说了三个字。
他说,“我爱你。”
声音很小很轻,语调里的爱慕和青涩都温柔得能让人脊背发麻,被拥抱着的滋味……当时真的觉得,还不错。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还真是好哄。一的给予,就能够感觉到满溢的幸福了。
还是说,记忆里的美好,总是会被回忆一次次地放大?
邵逸辰没有说话,因为他觉得不管是否认还是承认都不是一个很好的回答,刚刚的那句话,根本就不是一个陈述句,而是一个判断句。
“如果你对我视若无物,根本拿我当陌生人或者空气什么的,那说明你是真的对我一旧情都不念了。”邵钧哲无声地笑了笑,尽管这个笑容除了他之外没人会知道,“但是你现在想避开我……是因为见到我,会影响到你的情绪和心情吧?别急着否认亲爱的,我知道的,你对我们的过去始终不能释怀,是介意我们的感情被破坏掉了,但是你并不希望有这种破坏,不是吗?”
十多年前相遇的时候,这个男人在感情的表达上还很笨拙,表白起来也只有简单的诸如“我爱你”、“我想你”、“想见你”这些几个字的短句,而且说出口的时候,甚至偶尔还会带着吞吞吐吐……那时候的两个人,明明一个是被母亲忽视得近乎遗忘的大家少爷,连应有的继承权都岌岌可危;一个是事业上毫无起色的实习艺人,连一个龙套的角色都很难获得。但是就这样一无所有的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却都觉得彼此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
那个时候的他们,谁都没有料想到双方都珍视无比的感情会走到这一步。
30多岁的男人跟20多岁的男人相比,至少应该在甜言蜜语这项技能的熟练度上有着显着的提升——尤其是在经历了十年的“夫夫生活”之后。
动情而不煽情,温柔而不肉麻,风情而不风骚,情调而不调情……邵钧哲其实很会说话,只是很少愿意这样说话。
邵逸辰听了一路的甜言蜜语,男人的声音和说话的语调都很熟悉,好像一闭上眼睛就能欺骗自己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停留在过去的从前。
到了快到家的时候,邵逸辰才开口说话。他说话的声音很低,以至于男人下意识地屏住了自己呼吸去听他的话语。
他说,“你说这些,无非是想让我正视自己的感情,坦白我对你的感情……没错,我承认,直到现在为止,我至少是依恋着你的。如果要我说一句‘我还爱你’,也并不是说不出口的事情——我还爱着你,毕竟我爱了你那么多年,这叫做惯性或者习惯什么的都可以。但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不是我爱你、你爱我,两个人就可以在一起的。我是说,我们都已经在现实这堵墙上碰过一次壁了。是的,我爱你,但是我不想和你维持恋人的关系了,至少目前是这样子的。退一万步讲,如果我和你在一起的话,你是钧哲还是‘哥哥’?我是苏慕彦还是邵逸辰?……我想,我们冷却彼此一段时间会比较理性,如果你尊重我的意愿的话。”
说完了这段话,邵逸辰就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他慢慢地走进邵家老宅,庭院里忙碌着的佣人们纷纷向他恭敬地打着招呼,一声声的“二少爷”或者“辰少爷”的叫喊皆是发自内心。
你看,他想,这里根本就已经没有苏慕彦的生活空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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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风投基金会想要出名的话,大致上无非可以分为两种:一夜成名或者潜移默化。而天一基金无疑是属于前者,不是每一个基金会都可以踩着金融大亨的肩膀顺利将之击垮的。
但是,控制了天一60%以上股票总额以及行使实际决策权的房书平房总如果想要撒手撂摊子不管了,那会怎么样?
一边解着外套扣子一边大踏步走进房间的房书平看起来精神很好,至少从语言上就能感受到他的蓬勃朝气。
“钧哲我涨价了,”房书平如是说,“我现在一分钟千万上下……来来来,你有没有什么倒霉的事情说出来让我们都High一下。”
邵钧哲最近情路不顺所以心情一般,闻言后顺手就操起一瓶酒砸砸了过去,堵住了来人的聒噪,“我不是来听你说废话的!”
用力地关上房间的门,把脱下来的外套随便地扔在旁侧的沙发上,房书平把手里的酒瓶放在了自己的衣服上,还顺手拍了拍,“开了车过来,酒就不喝了,但是带走可以。”
“不过是一瓶路易十三,房总一分钟千万上下的人还能看在眼里,还真是给了我一个天大的面子。”邵钧哲冷嘲热讽得毫不遮掩,只可惜对方脸皮实在够厚,语言攻势完全无效。
“我这边有确凿的消息来源,”房书平说起正事来一改方才的不正经样子,压低了声音说,“你手里如果有和杜家有联系的生意,该处理就赶快处理掉好了——是处理,”他比出了一下右手下切的动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
邵钧哲皱了皱眉,刚要开口问什么,就见房书平很认真地了头。
房间里一时沉默了起来。
作为上个世纪50-70年代与黑道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华国娱乐业来说,没有哪一家娱乐公司敢拍着胸口保证说自己的家底白白净净,一丝灰色都不曾夹带。更名为A.E的邵氏当然不可能是意外,相反地,它还凭借着当家夫人和黑道杜家的血缘联系,在几次大的争斗中站稳了上风,一改50、60年代时的颓废下坡之路,迅速地复兴了起来。
而能被邵夫人认作义子,同时关爱倍加的房家少爷,和邵钧哲并不仅仅是同窗之谊。这位少爷从小生活在高墙大院中,祖父和外祖父都是“将”字衔的军区大佬,父亲从政快要退休,但是兄长却早就度过了“政治新星”的阶段,现在俨然即将成为一颗“恒星”了。
所以,不得不说邵夫人这个女人确实有手段,和房家的两个兄弟同窗过的人多了去了,但是能认得上义子的,独独只有她一位。而且房家老二对虽然对政治不敢兴趣,但是却很受家中宠爱,或者说极其宠爱……而据这位房总曾经的肺腑之言说,在他的青春还是一潭死水之时,是邵姨让他开始萌动起来的。
——也许、大概、可能、或者……邵夫人是房总的梦中初恋情人来着。但是此消息未加考证,请谨慎八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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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邵钧哲不再说话,便自己掏出了一根雪茄剪了个不亦乐乎,再咬在嘴里一脸享受之情地喷出了一口烟雾的房书平轻咳了两声,用比刚刚更低的声音说,“是真的,没的转圜的余地了。”他指了指天花板,耸了下肩膀,“是……要换人。”
邵钧哲掐灭了手中的烟,抬起头问他,“我……妈知道吗?”
“你说呢?”房书平笑眯眯地反问道,“消息一出来她老人家就知道了。对了,还有一个事。金融局最近要下来新的政策,逐步放开对金融机构的管理,允许基金会的倒闭……嗯?”
邵钧哲一瞬间变了下脸色,“……你想干什么?”
“不然数额太大,我不好办。”房书平转了转手中的雪茄,“一倒闭,账面上的钱就都消失了,很方便。”
前后两条消息好像并没有太大的联系,但是稍加思索后,邵钧哲就明白了之间的关联,而且几乎在分秒之内就明白了对方想要做什么,“……不会吧?你难道要趟这趟浑水?刚刚是谁告诉我不要掺和进去的?”
“你要管吗?”房总微笑着问。
邵钧哲直截了当地表示了否定和拒绝。
——管才有病,他可没有一个好爷爷和好哥哥做后台,插手到这种事情里来,是嫌自己过得太自在了吗?
“那就别问,”房书平用力地抽了一口雪茄后摇了摇头,“这玩意儿有什么好抽的?除了粗了儿、黑了儿,就只剩下装B这一个用处了……”
在房书平临走前,他情深意切地对自己的好友说,“干妈对我这么好,我不能对不起她……所以表弟的事情,我管定了。像你这种良心凉薄之人,是不能体会到我高尚洁白的品行和坚挺纯粹的人格的。”
邵钧哲冲他比出了一个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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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场收网捕鱼的过程中,一切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其中最大的意外,无疑就是网没破的情况下,滑溜无比的鱼钻出了网的包围……只是伤筋动骨或者损失鳞甲这种事情却是难免的了。
12年之前,华国的黑道上最不容忽视的一股力量就是横亘地下世界多年的杜家;12年之后,黑道的领军之首换了新人,而之前的杜家则几乎在一夜之间如退潮一般地在北国的土地上消失得干干净净。
而大洋彼岸的华人街,却同样像是在一夜之间崛起了一家新贵。
新贵,姓杜,一手军火生意做遍了全球。
等一切事情终了、尘埃落定的时候,再回过头来看这场抢夺时间的“大迁移”,除了杜家之前就未雨绸缪的退路准备,还有一个极其隐秘的原因外人很少知道。
——在短时间内最大限度地保留了杜家资产,甚至能够保证杜家“太子”及时地安全地逃离国境的……还有一个人。
房书平说,“钧哲我涨价了,现在一分钟千万上下……”
杜卓阳说,“呸——老子的赌场生意全便宜了那个王八蛋!”
便宜谁不是便宜呢?反正是带不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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