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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海岸·阿鲛】(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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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杨驿行2015/07/09首发于:.com字数:3705贰李河南一直相信自己是整个大周最好的诗人。『地址发布页邮箱: ltxsba @ gmail.com 』


    虽然也许并不是每个人都会那幺想,可是大家在李河南骑着一头驴子走进琼州城门的时候,还是喜闻乐见奔走相告了一阵,他好歹真是周朝最出名的诗人里边,其中的那个之一吧。


    琼州的各种父母官们一时雅集不断,连着吃了一个月的酒肉。


    琼州地方除了着名掌握着实权的海运部署,近来有一座叫做珠柜的官衙正开始声名鹊起,珠柜设立起来是专为了在南海里操办朝廷的珍珠事务。


    那个什幺,珠柜的珠子……李诗人的诗,这都是天底下至风至雅的事了吧,这个……还是请李大师雁过留声,这个那个怎幺也吟出一首来……笔墨早就备齐了,肯定逃不过去。


    李河南摆了个架子。


    他写: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头上何所有?翠微榼叶垂鬓唇。


    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


    写到这里他悄悄叹一口气,好歹算是出来一个珠字。


    虽然这事有点拧了,可是管他呢,诗圣嘛……谁也不好说他有什幺不是。


    接下去一气续完。


    啊……这个……是在下恭录的杜甫大大的绝世奇做,是我向天下爱杜甫之人的致敬啦。


    至于李河南那人……他是真的不写诗已经很多年……没事。


    虽然有传说李河南敬仰的一直是李白,正是因为如此,大诗人略作沉吟,一挥而就的恭录杜甫才更有了增值空间。


    这东西是要裱好了在珠柜堂里挂出来的。


    收下一盒海珠润笔这种小事略过不提。


    李诗人抬手略略的拂一下脑后发际,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其实谁都能想到的,已经到了那幺南边,那幺大海的地方,他就是想到珠场里去看看。


    传说嘛,珠女嘛。


    珠柜的官也不太好意思。


    他说那个……其实场里很苦的。


    诗人说我游西域逾十年,追随安西将军射过匈奴的。


    梅花香自苦寒来,不苦哪有诗呢。


    话说到这样,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咱们就给大师再备一个桴,去海上……浮一浮吧,浮一浮吧。


    李河南那天乘船在海里走到傍晚,他才见到了水边捞珠的丽人们,她们刚从更远的海上回来。


    珠女住的这个珍珠工房是一个高出浪涌两尺的珊瑚砂礁,上面有一小片剑麻和五棵椰子树,有一个集雨用的蓄水池子,旁边有一圈竹篱笆的围栏。


    其实他看到正从靠岸的船上爬下沙滩的珠女们没有穿着衣裳这一点,并不出乎他的意料。『地址发布邮箱 ltxsba @ gmail.com』


    要在水里一天做到晚肯定不会搞成裙裾飘飘那种样子,来看珠女的谁心里不是都奔着一个叫裸泳的传说?问题就是他那一天见到的一大群姑娘,一个一个全都是屈膝低头,她们是跪在散沙里,光靠着膝盖关节一步一颠的扭动过来的。


    珠女的脖颈都用木板枷住,枷板向下长到腰间。


    她们的两只手,是从这块大板子中间的两个洞眼伸到外边,两只挺出前边的小臂再在腕子上加一副铁铐。


    铁铐用链往下牵在枷板的底边上。


    然后她们每个人两手环握住一把尖利的短刀。


    显见得这双手臂在枷板外边还是能活动,能往前捅,能往下砍,可是有木头挡住了一定砍不到下边的身体。


    再就是往上够不着自己的脖子,向下拖拉的那条链子就是专为了防住这一招。


    各人脚下都拴粗铁链条不用说了,各人的两个膝盖关节处也都套环,还一边加挂一个黑铁球。


    所以她们一上岸就都跪着走路了,因为可以省掉把两个铁球搬运到空中的额外负担。


    她们这个样子弓背跪伏,抗住一面木枷蹒跚扭捏,踽踽独行起来,根本像是龟鳖之类正在爬上沙滩找地方下蛋。


    最奇诡怪异的,当然还是她们在胸前枷板外边挺出来的那把刀子,再加上她们风吹日晒变成的黑硬皱瘦的脸孔,整条身体上浑披的乱发,人能把她们看成一群海底阎王派上来的牛头马面。


    圈住几十个这样的女鬼还得派男人看着。


    男人都是分拨给珠柜的军队,到了这里也要兼管采珠工务。


    军工班子的头领说,最麻烦的就是那把刀子。


    珠贝在海底下跟礁石粘在一起,不用利器撬不出来。


    女人都是柜上买来的南海土着,性子多野,她们在水里游起来我们这些陆地生人本来就已经管不住了,还得给她们一人发一把刀子。


    不知道她们什幺时候砍你一刀……也不知道什幺时候就砍一刀自己呢。


    领头的大喊一声,全体都有了,扔下刀子!他的趴跪在沙里的整队女兵一齐松手,这才让刀子掉落下去,刀把全用皮绳拴在枷板朝外的,挂在那地方不会落地。


    男兵们再过去一支一支的全都解开收起来。


    要下水的事情全都是这样麻烦,不连在身体上,一不当心再加水冲就没了。


    以后珠奴们都是带着木枷整晚蹲在竹栏里过夜。


    转天早晨她们爬过沙滩出海去的时候,还是非常的像一群形容萎靡的爬行动物。


    一直等到真进了海里,李河南才知道事情变的非常不一样了。


    李河南和军管头领乘在一条大一点的帆船上,那是他们的采珠旗舰。


    在他们后边拖出去一长串不大的舢板。


    每一条舢板里守着两个男人,管理两个珍珠奴隶。


    真正下海前仍然要有一些准备。


    就像李河南以后见到的那样,珠女们下海干活都是两两的编成一组。


    第一个人依旧披枷,握刀,在舢板现场拆解开第二人的颈手夹板,把依旧戴铐的手上系的链子,连在前一个的脚镣上。


    给第二个女人的腰上挂住竹篓。


    两个女人的腰肢这时候都已经拴好粗大的缆绳,缆绳另一头盘在船舱里备用。


    男人低喝一声,下水!两个女人负担住脖子手腕上的份量,颤颤巍巍的探出船边,扑通一下双双撞进海里去。


    七丈深的绿海底下有一大片白礁盘的海底。


    南洋中的海水清到能在七丈之深的地方看到鱼群。


    珠女们身上系的铁器到现在就不再是累赘,十条舢板正在同时放出珠女,她们真的像许多只蜘蛛那样悬丝而下。


    在风还是水里边飘飘荡荡。


    李河南从舷边俯视,他看到粼粼水光中的礁石表面上女人跪伏的赤裸背影。


    她们的身体现在并不是那幺笨重和死板了,水里浮力大,其实她们反而只是凭借着脚镣还有膝弯铁球的重量,才能让自己在激烈的动荡中保持住位置。


    几乎是立刻就发生起来的一场激烈动荡让李河南获得了深刻的印象。


    因为他见到的采珠姑娘们不是像那种飘飞的蝴蝶在采花,那些赤身女人禁锢在枷板之前的手臂像扑食的毒蛇一样,带动小刀飞快地冲撞身体下嶙峋的岩石表面。


    她就像一个发动了机簧的玩具那样,一开始发动就丝毫也不停止。


    军官说,这可是块好地方,底下趴着不少珍珠蚌壳呢。


    光这一块礁盘就有上百亩地的大小,从海里升出来的,还没长高到海平面上。


    往外出去是大片深海,那种地方就没人能摸到底了。


    可是再出去几里又有礁盘。


    咱们的活儿就是领着女人,这幺一块一块大礁石头的铲过去。


    蚌类们粘附在石头上,珍珠奴隶一发现就疯了一样的动作,一阵子连凿带砍。


    她们都要死屛住气才能呆在那下面,不能拖延一点时间。


    有些沉积的渣滓像烟雾一样飘散在周围,前一个女人结束操作,她腾跃起身体来,有些飘忽的穿越出去,跟她的脚镣连在一起的第二个女人扑到刚才挖掘的地方,搬动起来一只被翻撬弄松动了的大贝壳。


    一个人单做一件事情脑子动得少。


    军官说。


    我们用不着这些女人的脑子,我们只要她们一直都使出蛮力气来。


    女人全扔进水里以后吧,小船上的兄弟要记住数数,慢慢数到一百二十这样子往外拽人。


    拽出水来倒空篓里的珠蚌……当然活人也得喘口气,吐吐水什幺。


    憋气不好的那些,趴船板上呛到抽抽呢……半天半天都缓不过来。


    还有就是下过了几回水去,要把前边拿刀子捅的女人,跟后边带篓子捡的那个掉一个头尾,均匀一下,顶在前边捅的那个太花费力气。


    军官长年守在小岛上,专心操办朝廷珠务,难得出来一个客人。


    他絮絮叨叨的讲解起来一时半会闭不上嘴巴。


    其实是……是个大活人都能练出来,时间长就好点。


    进来第二年的那些就要给她们数到一百八……对,得要能憋住一口长气。


    所以进咱们场里做到一年两年了,都要给背上打个一打个二的火印,让人一眼就知道该怎幺数数字。


    打三打四的……像是也有?真的少……能做第三年的那可真要算是个女汉子……再多两年人就完全没劲了,肚子里也存不住精气,趴在沙里喘出来都跟狗哭一样……那就是一摊人一样的渣渣,人腔子里的心肺都咳嗽烂了吧……李河南那天晚上坐在小岛礁靠边的沙滩上,见到采珠子的女奴隶阿鲛的时候,除了看到她胸脯底下的那个红印子,还看到姑娘肩膀后边烙出来的四个小数字:一,二,三,四。


    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已经带着枷板拖上脚链和铁球,扒在礁岩底下捅撬过四年的珍珠贝壳了。


    那天晚上阿鲛刚挨过打,整个身前身后都在密密的渗透出小血点子来。


    阿鲛当然不知道跟一个大诗人能有什幺话可说的,她只是因为全身疼的,一阵一阵的哆嗦。


    阿鲛那时候已经知道,再过十天半月自己就要死。


    圈在这里边干活的珠女们三天两头会有人被打死,因为她们全都被规定了每天挖蚌的数量,每天点算过以后,得用鞭子补足挖不够的珠子。


    阿鲛从小就是在海水里长大的,寻常的定数真不在她话下。


    一直到半年以前出来个大王,宠幸她一次,那以后的日子才越来越是过不下去了。


    阿鲛到那时候活过的二十年里遇见过好几次祥瑞。


    祥瑞都是些非常难得的奇怪事,阿鲛每一次遇见,好像也都是被调换了星数命理。


    阿鲛生出来是在一条叫做珍珠海岸号的大船上,她被装在一个木桶里扔进了大海。


    第一天出生的小婴儿闷进水里自己能憋气,可她当然不能游出去一个白天再在晚上游回来。


    问题是那天珍珠海岸号在大海里航行了整一个白天,到了晚上船舷外边还跟着一群海豚。


    它们在海里追着这条船一整天都没有拉下。


    它们团团的推着,顶着,用鳍脚搂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


    船上有人说,这种事……再不去管真要折寿了。


    水手和驻军们用缆绳拴一个人吊放下去,从海豚背上抱起来那个女的小东西。


    小东西也没怎幺哭闹,她可能已经吃过了一整天海豚妈妈的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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