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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云龙吟
六朝云龙吟(第三十八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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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弄玉&龙璇字数:63001第一章「王师所至,群奸束手。『地址发布邮箱 ltxsba @ gmail.com』
比至平朔殿,吕逆持火炬,据薪哀嚎。
彼獠须发尽脱,头冠委地,状如疯魔……」内侍公鸭般的嗓音在凉风殿内回荡,「须臾火起,烈焰高炽,势所难止……诸军发掘灰烬,得吕逆骸骨数枚,齿六、玉佩二、铜印、虎符、节杖各一……「听着内侍的奏报,刘建从鼻孔中发出一声冷哼。
吕巨君走投无路,最后抱着符节印章,自焚而死,还一把火将整个平朔殿都付之一炬,可谓是丧心病狂!天命在朕,这些乱臣贼子逆天而行,活该他葬身火海,死无全尸。
「吕逆既亡,蹈火而死者百余。
余者皆缴械投诚。
拘于……拘于廊下。
」那内侍声音越说越小,最后没了声音。
刘建横了他一眼,心头禁不住一阵烦燥。
自从上一名内侍被人碎颅而死,这些内侍就像是吓破了胆,一个个畏手畏脚,面对自己招揽的几个客卿,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这帮没用的废物!刘建摆了摆手,「下去罢。
」那内侍如蒙大赦,趴下来磕了个头,倒退着出了凉风殿。
一名武将装扮的剽悍丈夫大步进来,他腰间的佩刀按规矩留在殿外,衣带上只剩下一个空挂钩。
「臣魏疾,拜见陛下!」刘建容色稍霁。
魏疾与那帮草莽之辈不同,他在江都国任中大夫,有官职在身,而且勇力过人,是自己最得力的亲信。
自己招揽的门客壮士,都由他掌控。
此前听到军中鼓声,刘建派内侍去询问,却被指为擅闯军机重地,当场击杀,不得不派魏疾前去善后。
在刘建看来,那个苍鹭无非是略知兵法而已,为人骄横鄙陋,若是上阵杀敌,绝非魏疾的对手。
只不过眼下正值用人之际,才不得不容忍一二。
「问了吗?」「臣已问过。
」魏疾气贯丹田,声震屋宇,「苍布衣称宫中叛军尽数归降,他已然将降卒编伍,伺机进兵长秋宫!」「大善!」刘建抚掌说道。
苍鹭等人主动出击,与金蜜镝拚个你死我活,实在是本天子之幸,最好他们两个能同归于尽,一个都别活。
刘建忧心尽去,笑道:「好好带你的兵!事平之后,朕即刻给你封侯!」魏疾大喜过望,「谢陛下隆恩!」魏疾谢恩退下,一名内侍过来,细声道:「启奏圣上。
诏书已经拟好。
」刘建心情畅快,闻言精神更是一振,挺直腰背,一手摸了摸腰间。
腰间的革囊内装着一枚沉甸甸的玉玺,份量十足。
传国玉玺本该由专门的掌玺太监保管,但刘建怎么都放心不下,还是带在自己身上,贴身保管才觉得踏实。
内侍依次呈上诏书,不多时就铺了满地。
前面三十余份是追究吕氏党羽的,各种枭首、腰斩、暴尸、具五刑,乃至于族诛、夷三族……按照罪行轻重,不一而足。
每份诏书少则代表一条人命,多则牵连数十口、上百口。
一道轻飘飘的诏书,就意味着一个鼎盛家族灰飞烟灭。
这种口含天宪,手握权柄,生杀予夺尽在己心的滋味,让刘建心醉不已。
再往后,数十道诏书分别发往各诸侯封国,以及天下州郡,宣告新君顺天应命,承天子之位。
这些诏书文字大抵相同,内容也了无新意,但刘建照样看得起劲,一字一句都不肯错过。
最后几份,是发往秦、唐、晋、宋以及昭南的国书。
洛都的变故,自然瞒不过诸国的使臣。
这份国书就是宣告汉国局势已定,圣天子已然继位,周边诸国不用再打什么主意,老实派使臣前来恭贺。
刘建逐一看过,神情愈发得意。
等看完最后一道诏书,他忽然变了脸色,厉声道:「大赦之诏呢?」内侍咽了口吐沫,小心道:「逆贼尚未……」「荒唐!」刘建勃然大怒,「哪里有新君登基不大赦天下的!朕继嗣大统,德被四海,恩泽天下!天下万民都要感受到朕的恩德!至于那些逆贼,当然不在大赦之列!难道还要朕教你们吗!」内侍以头抢地,「奴才遵旨!这就叫侍诏拟定大赦诏书!」刘建展示了一番圣天子的雷霆之怒,看到他惊惶的样子,感到十分满意,于是收起怒色,用淡然的口气道:「去罢。
」等内侍离开,刘建绕着摊开的诏书走了一圈,这才立定脚步,吩咐道:「来人!奉玺!」两名内侍走上前来,小心翼翼地解开革囊,躬身捧出玉玺。
「慢着些。
当心……」刘建不住指点,直到玉玺稳稳放在案上,才吁了口气。
自己苦心孤诣,如今终于大权在握,自然快意非常,然而无人分享,不免有所缺憾。
刘建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开口道:「成妃呢?」内侍回道:「娘娘去了北宫。
」刘建心头一动,想起那位曾经权倾天下,自己也不得不厚着脸皮百般巴结的吕太后。
他眉头舒展,整张脸似乎都放出光来。
「传旨!备驾!朕——御驾亲临北宫!」…………………………………………………………………………………刘建准备亲临北宫的同时,一辆马车正从北宫驶出,奔往南宫玄武门。
「羽族多生活在南方森林深处,人迹难至的高山密林之间。
直到武皇发兵远征,设置合浦、珠崖二郡,才与世人略有接触。
羽族男女皆纤体轻身,女子轻扬婉举,尤有殊色……」卢景光着膀子,伏在一张毡毯上。
那名藏身于死士中的秃驴悍然自爆,同时崩碎了手中的长刀。
卢景虽然避开要害,但背后还是被十余块碎片刺中,鲜血淋漓。
此时义姁正一手拿着银刀,一手拿着银制的镊子,将嵌在他伤口中的碎片逐一挑出。
伤口血肉模糊的样子,程宗扬看着都揪心,卢景却十分淡定,一边任由尖长的银镊探进伤口,一边述说羽族的来历。
羽族与兽蛮人一样,也分为许多不同的族群。
借助于与生俱来的飞翔能力,羽族将人类难以攀援的深山作为自己的家园。
甚至飞入波涛汹涌的大海深处,寻找栖居地。
南方连绵的群山成为天然的屏障,很长时间,羽族的存在都是一种传说,直到武皇开边,人们才第一次与羽族世代生活的家园接壤。
能够飞翔的羽族带给人们极大的震撼,同样令人震撼的,还有羽族女子的美貌。
以美色着称的异族并不少,比如狐族女子,也是以美艳知名于世。
但与性淫的狐女不同,羽族女子堪称坚贞的典范,一旦动情,便至死不渝。
很快,羽族女子的美貌和痴情就引发了贪婪者的勃勃野心。
受到商会重金资助,以及官方私下纵容的捕奴队接踵而至,把羽族作为猎物,大肆捕捉。
大量羽族村落被摧毁,族人被屠杀、掳掠。
幸存者只能迁往更险辟的深山,把连绵的群山成为天然的屏障,也使得曾经温和好客的羽族变得封闭而排外……程宗扬耳朵听着,心神却早已飞往盘江之南,湿热而遍布瘴气的蛮荒深处,想起久无音讯的凝羽。
想起她的美貌、坚贞、痴情,还有经历的不幸。
自己从太泉古阵带来的水晶手链还在身边,不知道何时才能给凝羽亲手带上……「堂堂汉国太后,居然有羽族血脉,这事够稀奇的。
」卢景声音响起,「我猜吧,多半吕雉的生父极爱那名羽族女子,有意隐瞒下来,其他吕氏族人对此并不知情,因此才会在吕父死后,把吕雉送入宫中。
」程宗扬抛开思绪,皱眉道:「既然吕雉是羽族,那吕冀和吕不疑呢?他们是一母同胞,还是同父异母?」「这个不好说。
但你不用担心。
」程宗扬一皱眉头,卢景就看出端倪,宽慰道:「羽族与异族所生育的混血儿,子则随父,女则随母。
即便吕冀的亲妈是羽族,他也不会长出翅膀——就算他能长出翅膀,那胖子也飞不起来。
」想起吕冀的体形,程宗扬不禁失笑。
想让那胖子飞上天,再加两对翅膀都不够。
但紧接着他又皱起眉头。
这次突袭永安宫,可谓是波折横生,最终的结果虽然差强人意,可程宗扬心下始终有些不踏实。
首先是吕雉的下落。
按理说,有死丫头带着朱老头和曹季兴那两个满身白毛的老妖精,吕雉长出翅膀也白搭,再怎么也飞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但吕雉一刻没有落网,这事儿就不算完。
然后是剑玉姬——这贱人虽然排在第二位,但她的举动比吕雉的下落更让自己不安。
这贱人主动附合自己刺杀吕雉的提议,没安好心是肯定的。
蹊跷之处在于,她在追杀吕雉方面似乎并不积极,而是热衷于玩弄一些不上台面的阴谋。
吕雉失踪,她们立即鸠占鹊巢,对外制造出太后尚在宫中的假像,却对吕雉的去向不闻不问。
假如吕雉落到自己手里,太后、皇后全在自己一方,帝位的正统彻底被自己控制,那贱人还怎么跟自己斗?对于剑玉姬的反常举动,程宗扬百思不得其解。
卢景想了一会儿,「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奇怪。
动手刺杀吕雉的有龙宸,有太平道,甚至还有晴州商会,真正属于黑魔海的却没有几个。
」程宗扬与小紫中途折返,并没有亲眼目睹寝宫内的情形。
卢景旁观了整个经过,对此倒是门儿清。
程宗扬仔细问了一遍,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刺杀太后这么大的事,居然用了一帮拼凑的人马。
难道是人手不足?剑玉姬在汉国经营多年,不至于只有那点人手。
那么黑魔海的人都去哪儿了?卢景咳了一声,却是义姁将银镊探入他背后最大的一处伤口,清理里面的异物。
随着银镊的拨动,伤口迸出一股鲜血。
程宗扬赶紧道:「五哥,你先歇一会儿。
」卢景虽然谈笑自若,受的伤可一点都不轻。
单单那秃驴的自爆,就导致他经脉受创,再加上迸飞的碎刀片,遍布背脊的伤口,程宗扬看着都觉得心悸,假如换成自己,只怕早就被打成筛子了。
「大孚灵鹫寺这帮贼秃,简直是丧心病狂!」自己一没招他们二没惹他们,一帮贼秃偏偏跳出来添乱,想想都恨得慌。
卢景倒是看得开,「贼秃贼秃,不贼不秃,不秃不贼。
」程宗扬道:「我在洛都混了这么久,连一座佛寺都没见过,他们从哪儿冒出来的?」「何止洛都,」卢景道:「整个汉国也没几座寺庙。
」「那他们还瞎折腾个什么劲呢?」卢景呲牙一笑,「就是因为没有,他们才得玩命地折腾。
」程宗扬似乎明白了一些,「他们给吕氏卖命,是为了进入汉国?」「难说。
」卢景道:「汉国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道门诸宗还好一些,多少有些信徒。
佛门诸寺也下过不少工夫,可多年来一直无门可入,据说对汉国垂涎已久。
如今能和吕氏牵上线,也不知道背后费了多少力气。
」程宗扬讶道:「什么声音?」随着卢景说话,一个轻微的「嘶嘶」声时断时续,仿佛有人在车内窥视。
义姁用银镊探入卢景背后一处伤口,挟住里面破碎的刀片,轻轻一拨,「嘶嘶」声随之响起。
义姁冷着脸道:「伤口太深,刺破了肺叶。
」「干!」程宗扬大骂一声。
他知道卢五哥伤势不轻,却没想到会伤及肺脏。
那块碎片射入太深,义姁试了几次都没能挟出,卢景不耐烦起来,双肩微微一张,背后肌肉绷紧,然后一弹,一枚寸许大小的碎片被肌肉硬生生挤出,带着污血跳了出来。
义姁为了求生,不得不低头,原本就心不甘情不愿,对程宗扬和卢景等人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看到这一幕,不禁悚然动容,手里拿着银镊,僵在半空。
直到碎片掉在毡毯上,她才如梦初醒,连忙夹起一团药棉,按住伤口。
卢景道:「我觉着吧,你八成是被骗了。
」程宗扬怔了一下,「啊?」「你想啊,吕雉纠集的那帮人马,明摆着是用来对付殇侯的——她怎么知道殇侯会出现?」「石敬瑭。
他装作通风报信,引诱吕雉设下圈套。
」「没错。
那石敬瑭是为谁通风报信的?」「当然是朱老头……咦?」程宗扬反应过来,如果石敬瑭接到殇侯的指令,向吕雉通风报信,那么朱老头的出现绝不是偶然。
不管自己今晚会不会到北宫,老东西也必定会来。
而吕雉一直在等的,也不是黑魔海或者长秋宫派来的刺客,正是朱老头。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吕雉为什么在紧要关头,派出自己最信任的心腹暗中把吕冀送走,显然面对凶名在外的鸩羽殇侯,她也没有十足的胜算,因此不愿让弟弟卷入可能的危险之中。
那朱老头为什么要入北宫呢?与吕雉了结当年的恩怨?老东西未必有那份闲心。
毕竟当年的凶手早就死光光了,剩下几个不沾边的晚辈,朱老头真不一定放在眼里。
自己倒是一开始就问过死丫头,她和朱老头入宫干嘛呢?结果被死丫头把话岔开了。
卢景说自己被骗了,其实是指死丫头没有说实话。
她非要去追吕雉,很可能有事瞒着自己——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她不愿意说就不说,有什么大不了的?「骗了就骗了,只要她高兴,我就意。
」卢景奇道:「你就不奇怪她为什么瞒你?」「管那么多呢,反正死丫头又不会害我。
」程宗扬同情地说道:「连女人的心思你都想弄明白,卢五哥,怪不得你没有女朋友呢。
」卢景翻了个白眼,「我是想着会不会跟岳帅有关。
」「哪儿那么多跟岳鸟……帅有关的呢?再说了,真要有关系,迟早也会跟你说明白。
得了,你这肺都扎破了,还说这么多。
」车身忽然一顿,外面传来蹄铁在冰雪上打滑的磨擦声。
正在给卢景缝合伤口的义姁手指一个不稳,险些将银针刺到伤口内。
在前面驾车的赵充国勒住马匹,压低声音道:「老五,老程,外边风头有点不对。
」程宗扬将车帘掀开一线,只见南宫的玄武门大门紧闭,原本驻守此地的隶徒踪影全无,门楼上空无一人。
一股危险的感觉爬上心头,程宗扬立刻道:「转道!去西邸!」…………………………………………………………………………………襄邑侯府与襄城君府临街相望,飞檐斗角,气势磅礴,然而此时,富丽堂皇的侯府内却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气。
天色未亮,来自南北二宫的五名新晋中常侍便领着千余隶徒,将两府团团围住。
两名头戴貂禅冠的中常侍分别取出诏书,宣读了天子谕旨和太后的懿旨。
宣布革去吕冀大司马之职,改封襄邑侯为景都乡侯。
取消孙寿的襄城君封号,责令其即刻入宫。
董宣一手扯着缰绳,神情冷峻。
平朔殿大火刚一升起,他就接到长秋宫送来的秘信,称太后深明大义,已经同意移居长信宫,但吕冀趁乱逃脱。
霍大将军与金车骑担心吕冀继续作乱,更担心江都王太子刘建抓获吕冀,抢走平定吕氏之乱的功劳。
因此命他立即带领所属隶徒,包围襄邑侯府,务必捉拿吕冀。
接到秘信,董宣不禁心下狐疑,玄武门是通连南北二宫的门户,关系重大,命令自己带领部属去捉吕冀,怎么看都像是调虎离山的伎俩。
正当他准备亲自面见皇后,弄清原委之际,却有数名中常侍接连叩关而出,与北宫来的内侍会合一处,董宣拦下询问,果不其然,都是往襄邑侯府去的。
董宣知道这一晚宫中使臣四出,大肆诛杀吕氏乱党,再耽误下去,只怕真如秘信所言,连吕冀也落到刘建手中。
一旦刘建以天子的名义诛杀吕冀,平定吕氏之乱,就彻底占据了大义的名份。
董宣不敢再迟疑,只能一边派人往长秋宫求见皇后,一边紧追着几名中常侍,免得他们抢走功劳。
秘信中特别提醒,吕冀在府内暗中豢养了数百死士,让董宣不能大意。
董宣权衡之后,带了一半部属前往襄邑侯府,另外一半近千名隶徒暂时交给副手,严令他死守玄武门。
董宣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刚走,副手就接到金蜜镝和霍子孟联名签发的调令,命他赴平朔殿救火,同时看押投降的左武第二军。
众人抵达时,两府已经乱成一团。
城中兵戈四起,男女主人却都不见踪影,加上各处吕氏府邸频频传来噩耗,有些奸猾之徒就起了歪心思,结果没等董宣等人登门,府中自己就先大杀了一通。
中常侍念完诏书,府中又是一阵混乱,但紧闭的大门始终没有开启。
董宣皱起眉头,正要派人破门,却被一名中常侍拦住。
「董司隶稍安勿燥。
」那名中常侍笑眯眯地说道:「咱家来时,圣上专门交待过,逆贼吕冀犯上作乱,罪在不赦,但到底是太后胞弟,群臣之首的大司马,多少要给他留几分体面,允其自尽。
」董宣虎目微微眯起,他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另一名中常侍察颜观色,开口说道:「这么耽误着也不是个事。
不如先收系襄城君,押往宫中。
」「好主意。
」又一名中常侍接口道:「孙氏倚仗吕逆的权势,作恶多端,天子早就吩咐过,犯妇孙寿务必要抓活的,好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正是,正是。
孙逆妖妆异服,伤风败俗,早就该杀了。
」几名太监你一言我一语,说得董宣心烦不已。
他一声令下,属下的隶徒搬来撞木,片刻间便撞开大门。
「看来他们真是要来抓你呢。
」卓云君立在楼上,望着潮水般涌入府中的隶徒说道。
孙寿脸色苍白,那些身穿皂衣的隶徒尚能保持克制,随行而来的一众门客家奴却是肆无忌惮。
襄城君府中的家人奴仆全部被驱赶到户外,稍有不从,立即白刃相加。
不多时,府中便哭声四起,夹杂着被杀者的惨叫和讨饶声,宛如末世。
卓云君穿着一袭杏黄色的道服,长发随意挽成一个道髻,此时凭栏而立,宛若临风仙子,不染凡尘。
惊理与胡情交手时受了些伤,正盘膝趺坐,运功疗伤。
她旁边放着一只半人高的酒瓮,瓮口盖着一张黄纸。
吕冀靠在墙边,他手脚都被绳索捆住,嘴里塞着一团破布,扭曲的肥脸上满是惊惧和愤怒。
中行说趴在地板上,他背心被胡情拍过一掌,伤势极重,此时仍昏迷不醒。
楼内最后一人,却是洛帮的大当家何漪莲。
「卓教御。
」她开口道:「秦夫人命我来此接应诸位。
事不宜迟,还请尽早启程。
」卓云君退开一步,垂手道:「请姊姊吩咐。
」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姿态,何漪莲还是禁不住生出一丝荒唐感。
堂堂太乙真宗教御,在自己面前却如同小婢,执礼恭谨。
若是传扬出去,不知道会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惊理忽然睁开眼睛,「来了!」在重兵包围之下,一直没有动静的襄邑侯府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接着紧闭的大门猛然洞开,几辆马车疾驰出来。
那些马车厢板都包着厚厚的犀皮,连车前的驭马都披着重甲,坚固程度更甚于武刚车。
几名死士攀在车外,有的弯弓劲射,有的挥舞长戈,将拦路的隶徒和家奴挑开。
那些四马拖动的重车奔驰时声势惊人,在长街上横冲直撞,无人能挡。
最后董宣亲自出手,挥刀斫碎包铁的车轮,才留下两辆,但还是有一辆硬生生闯过屏障,往上津门驰去。
两辆大车上载的都是珠宝和吕冀的姬妾,十余名死士被隶徒团团围住,血战不退,最终尽数战死,隶徒也死伤数十人,更倒霉的是几名中常侍离大门太近,马车冲出时躲闪不及,当场就死了三个,另外两人也被马蹄践踏,多处骨折。
看着自己的姬妾死伤狼藉,几名幸存的红粉娇娃被人戴上枷锁,哭哭啼啼在雪地上跪成一排,吕冀先是额头青筋暴跳,然后脸色由红转青,最后无力地靠在墙壁上,面如死灰。
卓云君盯着最后那辆大车逃逸的方向,然后足尖一点,踏上栏杆,宛如御风而行般追了过去。
…………………………………………………………………………………「乡野草民,拜见车骑将军。
」苍鹭躬身俯首,郑重其事地向金蜜镝大礼参拜。
金蜜镝双手抚膝,神情不怒自威。
在他身后,长秋宫所有卫士倾巢而出,在宫门前严阵以待。
吕巨君自焚不久,他就接到密报,称刘建招降了所有叛军,准备进攻长秋宫。
刘建一方本来就人数众多,加上降卒,更是如虎添翼,任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苍鹭果然来了,却没有料想中的大军,而是带了寥寥几名护卫,仿佛毫无戒备一样过来拜见,举止恭敬,不失礼数。
金蜜镝沉声道:「足下此来,所为何事?」苍鹭站起身,「太后懿旨,召金车骑赴永安宫,草民奉令,送将军上路。
」霍去病闻言大怒,这厮貌似恭敬,话里话外却是恶意满满,真当金蜜镝这些重臣是好惹的?「你算老几!」霍去病喝斥道:「滚开!」金蜜镝抬手止住他,「待霍大将军入宫,我等一道拜见太后。
」后面的吴三桂和刘诏等人暗暗松了口气,金蜜镝是忠臣,但一点都不傻。
眼下永安宫的情形无人知晓,不过用脚后跟想想也知道不是善地。
连吕太后都已经认输,不得不抛出吕冀抵罪,其间的险恶可想而知。
没能把金蜜镝诓去北宫,苍鹭脸上没有丝毫异状,不动声色地说道:「幸赖将军指挥,宫中叛乱已然平定。
自卫尉吕淑以下,吕忠、吕让、吕戟诸逆皆已授首,射声校尉吕贼巨君自焚而死,从逆之辈尽皆缴械降服。
金车骑是军中宿将,这些降卒都出自军中,草民不敢擅专,还请将军处置。
」第二章投降的乱军在刘建军的押解下,分成两列,鱼贯而入。
这些残兵败卒一个个垂头丧气,心怀忐忑,神情间难掩仓惶。
投降的吕氏乱军有一千六百余人,包括射声军和卫尉军的残兵,以及左武第二军一千余人,其中一半都带着伤。
也不知道是刘建军获胜之后过于轻率,还是看管者对这些失去首脑的俘虏太过放心,这一千余名俘虏只是缴械,锁链脚镣一概皆无,连手都没有捆,就那么空着手被押解到长秋宫前。
霍去病对自己的胆量颇为自负,可陡然见到一千多壮汉涌过来,也不由得挺直身体,一手下意识地按住佩剑,直到看清他们手无寸铁,才暗暗松了口气。
他并不怕刘建翻脸。
玄武、白虎两门都在自己一方手中,刘建敢动手,正好给了自己反击的口实。
刘建击败吕氏,看似风光无限,其实毫无根基,就以他所倚仗的大军而言,只要自家族兄一出面,保证一半人会当场倒戈。
要不要先发制人呢?霍去病手指轻叩着瑶光剑,心下默默盘算。
金蜜镝一手握拳,在膝上摩挲了片刻。
谋逆属于第一等的大罪,这些军士作为从犯,按例应当一律斩首。
可他久历军伍,知道这些军士哪里有什么谋逆的心思?无非是身为军卒,听从主将的吩咐,奉命行事而已。
如今胜负已分,作乱的首恶葬身火海,这些军士随即缴械,毫无反叛之意,就像现在,明知前路未卜,也绝无异动。
金蜜镝目光从一众降卒脸上扫过,不由握起拳头,按在唇上低低咳嗽几声。
这些都是汉军精锐,堂堂大好男儿,就这么白白处死,于心何忍?苍鹭也不催促,只神色从容地立在一旁,显示出过人的耐心。
足足用了半个时辰,被俘的军士才被尽数带到,在长秋宫前整齐排成一个方阵。
接着几名将领被五花大绑地押了进来。
经过连日来的厮杀,乱军中的将领几乎死伤殆尽,剩余的自知难逃一死,大都在吕巨君自焚时选择同归于尽。
此时幸存下来的多是些普通士卒,军官寥寥无几。
最前面是一名头戴金冠的英俊少年,被军士押上来时,他还有些不服气,让人在膝弯踹了一脚才跪下来,嘴里还在抱怨,「绑得太紧了!」「小将军虎狼之姿,」苍鹭两眼望着空处,口中轻飘飘说道:「缚虎安得不紧?」吕奉先对他一百二十个不服,昂着脖子叫道:「要不是你使诈,你根本打不过我!」苍鹭望着天际低垂的彤云道:「小将军年纪轻轻便勇冠三军,一柄方天画戟所向无敌,堪称天下无双,自然不把我等这般庸人放在眼里……」他回头瞟了霍去病一眼,「只可惜有勇无谋。
」「好了,好了,我投降了。
」吕奉先叫道:「先把我解开!」被押解来的降卒太多,吴三桂与刘诏等人也赶来压阵,听到这话不由面面相觑。
这小家伙的身手他们也领教过,说句天纵其才也不为过,可这脑子咋长的?他以为这是什么?过家家呢?霍去病忍不住笑了起来。
吕奉先恼道:「你笑个屁啊!」「好好好,我不笑了。
」霍少病扬声道:「来人啊,给吕少爷解开。
」吴三桂跨前一步,「霍少,这不合适吧?」中常侍唐衡也低声提醒道:「少将军,缚虎容易纵虎难。
」「你们不是吧?」霍去病奇道:「难道还真把吕家斩尽杀绝?」苍鹭道:「少将军以为呢?」「滚!哪里有你说话的份!」霍去病一声虎吼,斥退那个不长眼的草民。
随即收起怒色,向金蜜镝拱手说道:「金车骑,吕冀等逆贼虽然作乱,但吕氏传承数百年,忠臣贤士累世不绝,岂能一概杀之?何况吕氏世称后族,牵连极广,单是吕奉先这小子,他姊姊是代王妃,姑母是燕王后,姑祖母是河间王太后,嫡祖母是阳阿公主……」霍去病说着有意停顿了一下,外人可能不了解,但金蜜镝想必知道这位阳阿公主——传闻长秋宫那位皇后就出自阳阿公主门下!霍去病还知道,这传闻不但是真的,而且长秋宫那位皇后对阳阿公主颇为感激,每逢年节寿诞均有致礼。
想杀吕奉先?你先问问皇后答不答应!方才那刁民语带挑拨,还想挑起自己对吕奉先的嫉妒,他懂个屁!自己的霍家同样与阳阿公主关系极深,自己与吕奉先光屁股的时候就在一起玩耍,打小没少欺负他。
要不是自己被族兄一脚踢去了皇图天策府,吕奉先这小子现在还在自己屁股后面当小尾巴呢。
大汉立国以来,帝室与吕氏就累世联姻,彼此的关系盘根错节,别说外人,就是刘氏与吕氏自家,不查玉牒宗谱也理不清楚。
数百年下来,各种亲上加亲,两家血缘早已经千丝万缕地交织在一起,可以说打断骨头连着筋。
像吕奉先这种的,本身与一堆诸侯结亲,又是阳阿公主嫡孙。
长秋宫看在阳阿公主的面子上,怎么也得留他一条性命。
而太后吕雉因为赵飞燕的缘故,对阳阿公主私下多有不满,但吕奉先又姓吕,正经的吕氏族人,极得吕雉喜爱。
跟自己呢,又是光屁股玩到大的交情。
相比之下,刘建一个远支宗室,别看他是江都王太子,姓的是刘,可比起吕奉先来,两人在刘、吕、赵、霍诸家眼里,真不一定谁亲谁疏。
金蜜镝开口道:「吕奉先,你为何谋逆?」「我才没有谋逆!」吕奉先梗着脖子道:「是刘建谋逆!我奉命平叛!」霍去病放声大笑,「这事儿闹的……哈哈……怎么说呢?」随行的一名内侍指着吕奉先的鼻子,厉声喝道:「放肆!」「你也滚!」霍去病一脚把他踹翻。
那内侍趴在地上,气得直哆嗦,「你!你!你要造反吗?」霍去病握住剑柄,然后一道寒光从鞘中脱出,只轻轻一挥,就将那内侍的脑袋斩了下来。
场中万籁俱寂。
众目睽睽之下,「天子」派来的内侍横尸当场。
霍去病提剑微微一甩,几滴血珠从如水的剑锋上滑落,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入鞘中。
一行鲜血溅在苍鹭衣角上,他仿佛没看到同伴身首异处,神情丝毫不变,只盯着那柄瑶光剑,眼也不眨地说道:「既然说了由金车骑处置,是杀是放,将军一言可决。
」霍去病道:「你不用拿话来套我们。
他们的生死你作不了主,金车骑也作不了主,如今能作主的只有一位:长秋宫,赵皇后!」徐璜一直没有开口,这会儿才隐约品出点滋味。
霍去病力保吕奉先,一方面是两人的交情,另一方面则是溯本正源——站在皇后的立场上,攻打长秋宫是谋逆,可攻打刘建算什么谋逆?要不是眼下大伙儿暂时还没有撕破脸,霍去病就差明着说刘建也是谋逆的乱党了。
徐璜心头一阵激动。
程大行去了北宫,一直没有传回消息。
好不容易得知永安宫大局已定,传诏的却跑到刘建军中——显然在北宫的争夺中,刘建一方占了上风。
刘建接连拿到玉玺、虎符,又抢先控制住永安宫的太后,眼看着这个野心勃勃的宗室大功告成,风头一时无两,徐璜几乎都已经绝望了,可没想到一直没有明白表态的霍少会突然站出来,当众跟刘建顶上。
短短一会儿工夫,徐璜忽惊忽喜,心情大起大落,忽而跌入谷底,忽而绝处逢生,真有种头晕眼花的感觉。
直到此时,他才捋清霍去病态度转变的关键:太后吕雉!霍子孟虽然在程大行的劝说下,遣羽林天军入宫,但态度一直模棱两可。
直到确定太后失势,霍去病才毫不犹豫地亮明态度:站在长秋宫一方,跟刘建对着干!霍氏可以接受长秋宫,甚至可以接受吕氏,但绝不能是刘建!霍子孟深受太后信重,天子秉政之后,吕冀虽然跳出来与他争权,但太后吕雉余恩尚在,霍子孟纵然偏向长秋宫和定陶王,也不愿与太后针锋相对。
如今吕氏失势,霍子孟也不需要再顾忌什么。
想明白这一层关节,徐璜顿时有了底气。
刘建此时看似风光,实际上只是一个泡影。
霍子孟与金蜜镝一旦联手,朝中大臣几乎都会站在他们一边,刘建倚仗的一帮家奴,在这些朝廷重臣面前,只是笑话!徐璜顾不得自己的伤势,起身喝道:「刘建竖子,岂能为君!」霍去病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这班阉竖虽然能力不咋样,眼力劲儿没得说。
特别擅长察颜观色,见风使舵。
苍鹭对他的喝斥安之若素,倒是他身后几名护卫目露凶光。
身后脚步声响,徐璜扭头看时,却发现是原本驻守白虎门的羽林天军。
为首一名羽林郎抱拳禀道:「末将奉金车骑军令,移防长秋宫!」霍去病陡然变了脸色,盯着苍鹭道:「你这刁民!竟敢使诈!」一直面无表情的苍鹭唇角微微挑起,苍白的面孔就像解冻的湖面荡起涟漪,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
「兵者,诡道也。
」苍鹭安静地说道:「利而诱之,乱而取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是谓兵不厌诈……」霍去病拔剑往苍鹭斩去。
苍鹭身后一名护卫抢上前来,拔刀挡格,另外一人扯起苍鹭,往后疾退。
苍鹭长吸一口气,然后露出一脸惊容,失声叫道:「金车骑!你居然要把这些降卒杀光!当真是胡人余孽!豺狼成性!兄弟们!要想保命的,快跟我走!」场中的降卒本就惊惧不已,闻言立刻骚动起来。
吴三桂、刘诏、唐衡、徐璜等人齐齐变了脸色。
长秋宫的守卫全加起来也不过四百来人,单是在场的降卒就有守卫的四倍,一旦大乱,必成大祸。
霍去病勃然大怒,反手绰起一根长矛,振臂一掷,直取苍鹭心口。
苍鹭身边那名护卫大吼着挥出一拳,硬生生将坚木制成的长矛砸成一团纷飞的木屑。
?吴三桂飞身上前,试图截住苍鹭,却被苍鹭身边的佣兵团用劲弩逼开。
混乱中,金蜜镝声音响起,「老夫金蜜镝!听我号令:伏地者免死。
」金蜜镝声音并不高,但雄浑有力,沉稳异常,场中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短短几个字立收奇效,降卒的骚动停滞下来,不少军士依言伏在地上。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这时,场中血光乍现,混在降卒队伍中的刘建门客拔出暗藏的兵刃,在人群间大肆砍杀。
长秋宫前原本就诸军混杂,除了期门武士、宫中执戟、剑戟士、两厢骑士,还有投诚的卫尉军,以及长水、中垒、步兵、虎贲等投奔来的北军士卒。
此时又加上刚刚移调过来的羽林天军和押解来的降卒,局势更是混乱不堪。
混乱中,几名降卒一边大叫「将军救命!」一边朝金蜜镝奔来,甫一接近,就露出狰狞之色,悍然行凶,试图刺杀金蜜镝。
羽林天军刚刚赶来,见状只当降卒作乱,纷纷拔出长刀,准备加入战局。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不得妄动!」「羽林军!退后!」霍去病叫道:「听金车骑的!」金蜜镝喝道:「退后五步!」刘诏和王孟手起刀落,将几名伪装成降卒的亡命徒格杀当场。
他们跟这些人全都不熟,索性就认准金蜜镝,敢上来动手的,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其余在场的冯子都和王子方伤势未愈,唐衡、徐璜不擅争斗,此时已经被送进宫门之内,免得殃及池鱼。
金蜜镝与霍少病先后下令,羽林天军依言退开五步,然后按照吩咐,齐声呼道:「伏地免死!」「伏地免死!」越来越多的降卒伏在地上,双手抱在脑后。
假如换一个人,眼下的混乱很可能演变成一场屠杀,将长秋宫护卫、羽林天军和降卒全都卷入血海。
幸好坐镇长秋宫的是金蜜镝,靠着他过人的威望,混乱迅速平息下来。
但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苍鹭不仅已经扬长而去,还把一个天大的烂摊子丢给长秋宫。
稳住形势之后,金蜜镝立即派人打探消息。
随着传回的情报越来越多,局势也越发险恶——白虎门与玄武门几乎同一时间落入早有预谋的刘建军手中,眼下整个南宫四门紧闭,金蜜镝等人被困长秋宫,内外联络断绝。
驻守玄武门的一千余名隶徒同样中计,被伪造的军令调往烧成一片白地的平朔殿,情况比长秋宫还危险。
弄清真相,霍去病像是被人猛掴了一掌,一张冷脸气得通红。
与吕奉先那个有勇无谋的家伙不同,他可是皇图天策府出来的,一向以智勇双全自负,没想到却在一个微末如草芥的刁民手中栽了大跟头。
那刁民各种阴谋诡计,无所不用其极,先是伪造军令,将两处守军调走,接着借口移交降卒,亲自出马弄出一千多人的大阵仗,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然后又在降卒中暗藏刺客,找到机会就暴起发难。
这连环计一环套一环,一计更比一计歹毒。
尤其是移交降卒,不但掩护了白虎门和玄武门的异动,还把一个大到能压死人的包袱砸了过来。
近两千名降卒,杀不能杀,用不敢用,留下来不但要从本就不多的军士中再分出人手看押,还得费心安置,长秋宫又不是粮仓,单是这一两千张嘴,就是一个大麻烦。
闭门不纳更不可能,无论这些降卒失去控制在宫中乱闯,还是索性投到刘建一方,后果都不堪设想。
霍去病从头到尾琢磨一番,险些气歪了鼻子。
他本来就打定主意翻脸,才保下吕奉先,当时还觉得是出其不意,狠狠给了刘建一记耳光,谁知人家的耳光打得比自己更早更狠更响。
自己空负智计,不料却处处落后一步,等于被人牵着鼻子打转。
霍去病从来没把刘建当成盟友,翻脸也没有负担。
可没想到刘建那厮翻脸更快,梳理一下时间就会发现,几乎在确定太后落败的同一刻,刘建一方已经开始动手,中间没有丝毫耽误。
单是这份行动力,就令人惊心。
想到此处,霍去病反而怒气渐消,神情变得郑重起来。
假如异地而处,自己会不会这么果断?即使自己够狠,外敌一去,就毫不迟疑地与盟友翻脸,那么自己能不能第一时间就布置好一切,并且准确地实施下去?更进一步,自己敢不敢以身犯险,亲自出面使用诈术,只为了把这个局作得更精细?霍去病扪心自问,除了最后一点,相信自己不缺乏足够勇气之外,剩下的都不乐观。
「不要想太多。
」金蜜镝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苍鹭这点手段还不至于让他乱了方寸。
此时见霍去病脸上时青时白,开口说道:「诈术只是不得已而为之。
李药师想必给你说过,行险取巧只能偶一为之,乐此不疲,必受其弊。
「霍去病想了一会儿,然后叹道:「可能我天性就喜欢冒险吧。
相比于堂皇之阵,险中求胜更合我的胃口。
」说话间,吕奉先提一颗首级过来,笑道:「哈哈,我刚杀了一个刺客!斩首一级!」那小子没心没肺的模样,霍去病看着都觉得服气,「这会儿还能笑得出来?你心还真大啊!「吕奉先茫然道:「怎么了?」吕家的天都塌了,你居然屁的感觉都没有?霍去病拍了拍吕奉先的肩膀,「算了,没事。
你高兴就好。
」吕奉先倒是听劝,马上又高兴起来,他像蹴踘一样,抬脚把那颗人头踢飞,然后挥手叫道:「踢过来!踢过来!」霍去病与金蜜镝大眼瞪小眼,半晌霍去病才咳了一声,「这小子……很天真烂漫嘛。
哈哈……」话音未落,一名大貂档从宫中狂奔而出。
唐衡脸色又青又白,像是受了极大惊吓一样。
他竭力保持镇定,但走到金蜜镝面前还是仍不禁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与此同时,一阵鼓声震破天地。
…………………………………………………………………………………赵充国屈臂一扯,奋力拨转马首,往西邸驶去。
但这会儿大雪刚停,孤零零一辆马车驶到宫前,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玄武门侧方的小门很快开启,一支近百骑的骑兵狂奔出来,铁蹄溅开冰雪。
程宗扬顾不得去想玄武门怎么会落到刘建手里,只想着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再说。
对方显然知道这辆马车的来路,否则单纯前来试探,出动十余骑已经算多的了。
一下放出上百精骑,明显是要把自己留在这里。
卢五哥重伤在身,义姁靠不住,赵充国还得驾车,能打的只有自己一个,还有一只手不能用。
程宗扬有点后悔,自己光想着剪除了吕雉的势力,又急着送卢五哥回去疗伤,一时大意,没有等收拾善后的秦桧、单超和石敬瑭一起走,结果这会儿连个帮手都没有。
追兵越来越近,最前面的骑手已经弯起角弓,朝马车放箭。
光挨打不还手,肯定是死路一条,可车上无弓无矢,想还手都没办法。
程宗扬在车内看了一圈,最后一把抢过义姁的药箱,在她愤怒的目光下,一通乱扒。
药箱内除了一堆药瓶,只有几柄银刀,两套长短不一的银针。
程宗扬拿着这点东西,真是哭笑不得。
那银刀就跟柳叶一样,又薄又轻,自己扔出去,估计连个响都听不见。
银针更是轻得如同鸿毛一样,毫不顶用。
箭矢破空声越来越响,蹄声越来越近,幸好为了给卢景遮挡风雪,自己选了一辆带厢板的四轮大车,若是那种带伞盖的轻车,自己早就成了箭垛。
程宗扬左手骨折,只能单手拔刀,贴着前面的车顶,用力斩开。
寒风立刻沿着缝隙涌进车内,将车顶板掀得更开,程宗扬左右连劈,将车顶整个砍下。
他最后一刀劈在车厢上方的连接处,接着一挑,车顶板翻滚着从车顶掉落,险些撞到后方的追兵。
可惜那些骑兵没有一个菜鸟,不但骑术精湛,反应也是一等一的灵敏,早早就策马闪避,连一根毫毛都没碰到。
程宗扬一不做二不休,将厢板逐一卸下,全部踢到车后。
不多时,整个车厢就只剩下最后面一块。
程宗扬还指望它来挡箭,没有动刀,不过它的兄弟亲朋都已经不辞而别,剩下孤板一块,摇摇欲坠,不用砍也撑不了多久。
卢景抱着衣裳惊呼道:「你是要冻死我啊!」「我也是没辙了,忍着点吧,五哥。
」离西邸尚远,骑兵已经越追越近,眼看是跑不了了。
卢景往四周扫了两眼,忽然神情微动,「西边那个夹道!进去!」「得勒!」赵充国应了一声,往着夹道的方向驱车狂奔。
卢景扭过脸,「你怎么不逃呢?」义姁咬牙道:「你把我穴道解开!」卢景道:「你瞧我腾得出手吗?」义姁脸色雪白,她修为被制,这会儿跳下车,被追兵围上就是个死字。
这瞎子到这时候还说风凉话,怎么就不冻死他呢?赵充国叫道:「坐稳了!」程宗扬和卢景齐声叫道:「这坐得稳吗?」马车猛然一颠,包铁的车轮碾开冰雪,在石阶上磕出一串火星,车身七扭八扭地冲进夹道。
亏得三人练过,才没有被颠下来,可最后面那块厢板到底没能稳住,被颠得从车上脱落,一路翻滚着撞到一棵老榆树上。
后面马蹄疾响,骑兵紧追着冲进夹道。
这会儿整辆大车只剩下底板,卢景五指如钩,扣住车底,义姁无处借力,只能半跪在地上,双手抱住他的小腿。
程宗扬横刀而立,防备追兵的冷箭。
夹道只能容两骑并行,而且弯曲异常,三五步就是一个转弯,要不是赵充国御车的手段够高明,马车又颠得只剩个底板,恐怕还进不来。
骑兵紧追不舍,刚转过弯,看到前面兀自狂奔的马车。
最前面两名骑手各自弯弓,瞄向车上诸人。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声忽哨。
几条人影从天而降,他们一边发出怪叫,一边抬脚将两名骑手踹下马去。
口哨声、怪叫声此起彼落,一帮少年纷纷现身,他们扯着绳索,猿猴般从树梢荡下,有些直接拿脚踹人,有些腾出一只手挥舞绳套,一把套住骑手的脖颈,接着又高高荡起。
夹道弯曲狭窄,擅长野战的骑兵在里面根本施展不出惯用的战术,为了便于马上骑射,骑兵用的都是形制较小的角弓,但在弯曲的夹道内全无用武之地。
而这种夹道对那些市井少年而言,就和他们自己家里一样,别提多熟了。
他们在墙头拉开弹弓,无数弹丸雨点般落下。
飞来的弹丸各式各样,有晒干的泥丸,雕琢过的石丸,沉重的铁丸,甚至还有奢侈的金丸。
冲进夹道的骑兵不过三分之一,霎时间就被那些少年借助地势分成几段,首尾不能相望,外面只听到夹道内呼喝声、怪叫声连番响起。
程宗扬也是大开眼戒,这些少年若是上阵,只怕这些骑兵一波就能扫平。
但在这市井之地,却是大显身手。
打闷棍、撂黑砖、下绊子的手艺各种精熟,这边把人打翻,那边就有人张开麻袋,往头上一套,也不知道是怎么练出来的。
片刻工夫,巷内的响动便沉寂下来,地上只剩下三十来匹空马和三十多个麻袋。
几个游侠儿拿着大棒子,看哪个麻袋还在动,就照头一棒。
卢景披了件单衣,大马金刀坐在已经快散架的车上,一手放在身前,摆了个道上人亮明身份的手势。
为首的游侠儿十分客气,抱拳叫道:「卢五爷!久仰大名!」卢景点了点头,「身手不错。
活儿也干得利落。
」那游侠儿闻言大喜,被道上赫赫有名的卢家五爷一赞,脸上可是大有光彩。
「老郭呢?」「郭大侠在里面,五爷请!」第三章赵充国跳下马车,凑到一名少年身边,可着劲儿的套磁,「兄弟这身手,够牛的啊!」少年拱手道:「见笑。
」「我嘴笨,不大会说话,」赵充国一脸憨厚地说道:「要是说错了话,兄弟可多包涵。
」「见外了。
」「那我可说了啊?」少年仗义地说道:「尽管说!」「老哥我掏心窝子说句不该说的话,兄弟你千万别生气。
」赵充国语重心长地说道:「待在这地方……白瞎了你这人材啊。
」那少年听着不乐意,「我们洛都游侠儿,不待在这里还怎么着?上天吗?」「从军啊!」赵充国眉飞色舞地说道:「跟你说,我那儿可就缺你这号能上天,能入地的人才!」程宗扬把赵充国一把推开,打着哈哈道:「别听他扯淡。
那啥,外面还有不少追兵呢。
」少年没把赵充国的招揽当回事,闻言拍着胸脯道:「你们放心!这里可是我们的地盘!」「难怪呢,我说你们准备得这么充分哈。
」「那是!接到郭大侠的号令,周围几个里坊的兄弟都聚了过来!足有三百多口刀,一百多把弹弓!连马都有二十多匹!」少年一脸骄傲,为郭大侠效力,是每个汉国游侠儿的荣耀。更多小说 LTXSFB.cOm
郭解已经接到消息,在门外等候。
他穿着一袭半旧的布衣,身后立着数名汉子,都是和王孟一样,追随他多年的手足。
虽然郭解身材远称不上魁梧,但见到这位名震天下的布衣大侠,程宗扬心里的大石终于落地,总算踏实下来。
「老郭。
」卢景远远便说道:「杀死郑子卿那两个家伙已经找到了。
」郭解脚下一沉,足底的青石无声无息地龟纹开来。
这两人是导致他家人被诛的罪魁祸首,连日来遍寻不得,还以为早被人灭口。
「一个杨七,一个伊震,都是襄邑侯府的死士。
」「吕冀指使的?」「吕巨君。
」看着卢景披着单衣,就像散步一样,随随便便走过来。
郭解忽然皱起眉头,抬手扣住卢景的脉门。
卢景毫不在意,任由他真气透脉而入,在自己经络内游走。
郭解眉头越拧越紧,良久才松开手,「十方丛林?」「没错。
」卢景道:「就是那帮秃驴。
」「我来给你疗伤。
」「行啊。
」卢景毫不推辞。
卢景背上的外伤已经被义姁处理过,最深的几处伤口用过伤药,拿丝线缝合整齐,看上去总算没有那么狰狞,但他受创最重的,还是经脉的内伤。
这会儿郭解亲自出手,帮卢景打通受创的经脉,众人不敢打扰,都在外面守着。
义姁屈膝跪坐在门边,冷着脸不言不笑,只一手拿着火钳,拨着火盆中的木炭。
赵充国蹲在门口,跟那些游侠儿大肆吹嘘军中的待遇,声称只要有军功,一年成家,三年立业,五年十年封个侯啥的也不是梦,轻轻松松就走上人生巅峰。
程宗扬却坐立不安,急切地想知道宫中出了什么变故。
自己躲过追杀的消息已经通过郭解的渠道散布出去。
不到半个时辰,一名腿部略有残疾的汉子匆匆赶来,却是星月湖大营退役的老兵郑宾。
他带来了一个程宗扬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黎明前,枯井突然溢水,通往长秋宫的暗道被淹,无法通行。
」「什么!」程宗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暗道被淹,意味着外界与长秋宫的联络彻底断绝。
赵飞燕、赵合德,还有自己的云大妞,全都被困在宫中。
「怎么会溢水?」程宗扬气急败坏地说道:「老班不是说过,洛都的地下水都被汲空了吗?」郑宾挠挠头,对这个很有点高深的问题无言以对。
「宫里有消息吗?」「有!」郑宾道:「蔡公子刚从宫里出来。
」「蔡公子?」程宗扬一脸懵懂,「哪个蔡公子?」说着他心里咯登一声,不会吧?郑宾往旁边一让,露出身后一个人影。
廖扶葬身火中,大雪随即停歇,但漫天的乌云仍没有散开,光线一直阴沉沉的。
可这人一出现,光鲜闪亮的色彩几乎亮花人眼。
程宗扬定睛一看,只见那人头戴一顶束发的金冠,冠上嵌着一颗龙眼大的珍珠。
身上穿着一件百蝶穿花的粉色织锦长袍,腰间束着一条五彩结穗的锦带,下面打着一串缨络,挂了七八块镶金嵌银的玉佩,外面是一件群芳争艳的绛紫色缎面披风,鼻上戴着一副茶色水晶的墨镜,手里摇着一柄大红洒金折扇……打扮得那叫一个风流骚气。
程宗扬目瞪口呆,看着那人像个移动的骚包一样,一步三摇地踱着步子踏进院内,只觉一股风骚之气扑面而来。
那人「刷」的一声收起折扇,一边在掌心拍着,一边晃着腿,一边扬着下巴道:「你,瞅啥呢?」程宗扬咽了口吐沫,「……老蔡?」蔡敬仲「啪」的一声抖开折扇,手法娴熟,还花哨地打了个旋,一手在身前摇着,一边冷冷道:「怎么着?本公子不能换件衣服?」程宗扬几乎被他折扇上的金粉闪瞎狗眼,「不是不行。
只是你这打扮……」蔡敬仲戴着茶色墨镜,看不清他的眼神,但程宗扬的感觉就是像被一把鱼刺扎在喉咙里,想吐又吐不出来,卡得难受。
「换件衣服,换换心情嘛。
」蔡敬仲道:「在宫里穿惯了乌衣,虽然黑色是百搭色,可老穿也腻得慌。
在外面随便穿穿,款式啥的就不讲究了,只要留意色彩搭配就成。
如今京里风行的大红我镇不住,瞧来瞧去,还是这色儿配我。
至于大红,拿个扇子点缀一下就好。
」哎妈,你还讲究流行色呢?可这色儿它也不配你啊!墨镜自己倒是不陌生,月霜也戴过。
可这粉色锦袍到底是什么鬼地方找的?程宗扬觉得自己活这么大,终于算是开眼了,天底下居然还有这么畸形的审美……去哪儿说理呢?蔡敬仲低头看了看,「有什么不妥当的吗?」「没有!」程宗扬斩钉截铁地说道:「特别时尚!」蔡敬仲推了推墨镜,然后矜持地拂了拂衣角,微微昂起头。
程宗扬死命忍着才没告诉这位爷,单是衣服骚气点倒也罢了,可怕的是蔡爷穿得这么浪,表情还是一副死人脸,外面花团锦簇,里面死气沉沉,活像一具裹在寿衣里的僵尸。
他偏过脸,不敢再看。
就蔡爷这打扮,多看一眼都得折寿。
「那个……我听说你被烧到了?伤得重不重?」「一点皮外伤。
烧到手背而已。
」蔡敬仲说着,专门伸出手,跟程宗扬比了比。
好嘛,两人都伤的左手,不过程宗扬手上只随便绑了条绷带,蔡爷手上包的可是一条靛青色的鲛帕,正经的宫中贡物。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蔡……蔡……蔡常侍?」程宗扬很理解义姁为什么半晌才认出他来,蔡爷打扮成这等模样,确实不好认。
蔡敬仲不动声色,「你认错了。
蔡常侍早就烧死了。
」「你烧成灰我都认得!」义姁神情激动起来,「怪不得太后会中计!原来是你这个叛贼!」「什么太后?」蔡敬仲拿折扇指着她,义正辞严地说道:「本公子从来都没听说过。
」义姁尖声道:「你还抵赖!枉自太后那么信任你!」赵充国也像是大吃了一斤的狗屎,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蔡公公……」蔡敬仲喝斥道:「什么蔡公公!是蔡公子!」「是!是!」赵充国赶紧服软,「蔡公子,我就问问那钱……」「没听说过。
」蔡敬仲板着脸道:「什么钱?」「我借给蔡常侍那钱——可是许过四分利的啊!」「你们都不知道?」蔡敬仲一脸愕然地说道:「蔡常侍烧死了。
」「我知道啊。
我就在下面看着呢。
」「那不就结了。
」蔡敬仲叹息道:「欠条也烧了。
死无对证啊。
」「别啊!」赵充国赶紧往怀里掏,「欠条一边一份,我这儿还有一份呢!」赵充国一边挥舞着欠条,一边过来要找蔡敬仲讨个说法。
程宗扬伸手拦住,他这会儿总算明白蔡敬仲为什么要这么一副打扮了。
先把他的死人脸扔一边,就这身打扮扔到街上,谁能认出来他就是那位蔡公公?尤其是那副墨镜,蔡敬仲都戳到眼前了,还说了半晌话,义姁才认出来,遮蔽效果奇佳。
「那啥……蔡公公是蔡公公,蔡公子是蔡公子。
蔡公公已经不在了。
欠钱这事跟蔡公子没关系。
」眼看赵充国就要跳脚,程宗扬道:「别急啊!」「能不急吗?我全副身家都在这上面呢!」赵充国吼道:「蔡常侍自焚的时候,可没说过要赖账啊!」蔡敬仲摇着折扇,口气风凉地说道:「人死如灯灭。
死人还什么钱呢?」「蔡爷,你就别说风凉话了。
」程宗扬转头道:「他忙着自焚,把这事儿给忘了。
但你放心,」程宗扬一把将责任全揽在身上,「这事算我的!」「凭什么算你的?」赵充国还没说话,蔡敬仲倒是先叫上了。
对于程宗扬的钱,他一向很有当家作主的觉悟。
蔡敬仲收起折扇,语重心长地说道:「钱没了,人还在,这就是福气,你该惜福啊。
」赵充国叫道:「没这么说的!」「要不我给你出个主意?」蔡敬仲真诚地说道:「去找蔡常侍的后人啊。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蔡敬仲一毛不拔外加死不要脸的架势,程宗扬也算服了,这是往死里赖啊。
「这事我作主,不要再说了。
」程宗扬打断他,然后问道:「宫里情形怎么样?发生了什么事?」「倒也没什么事。
」蔡敬仲淡定地说道:「就是剑玉姬那边来了几个人,请皇后娘娘去北宫。
我看风头不大对,先出来了。
」「卡!」程宗扬下巴掉在地上。
…………………………………………………………………………………长秋宫内,披香殿前。
一个中年妇人穿着锦裘,双手握在身前,斯文有礼地温言说道:「太后已然允诺,即日移居长信宫。
如今北宫无主,奴婢冒昧,伏请皇后殿下即刻启驾,前往永安宫。
」蛇夫人披头散发地靠在柱上,左手勉强握着一柄短刀,手指因为剧痛微微发抖。
她右肘被一支乌黑的弩箭穿透,鲜血染红了衣袖,手臂软绵绵垂在身侧。
云丹琉披风被刀锋斩破,此时扔到一边,露出里面一袭白蟒箭袖劲装。
她头上扎着英雄结,腰间束着一条天青色的长带,双手抱着那柄青龙偃月长刀,就如同一个俊俏的武士,英气逼人,孤身一人挡在披香殿前。
在她身前的雪地上,血痕遍布,几名黑衣人尸横就地,其中一人几乎是拦腰斩成两段,死状惨烈之极。
在她身后,身着宫装的赵飞燕玉颊雪白,眼中流露出一丝绝望。
「不要再打了。
」赵飞燕的嗓音如同出谷黄莺一样婉转悦耳,只是语气中透出入骨的凄凉,「我跟你们走便是。
」云丹琉挑起眉梢,明亮的双眸犹如寒星,毫不客气地说道:「别傻了。
一旦落到他们手里,他们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赵飞燕何尝不知?可是在那妇人身后,赵合德正被一名大汉拧住双腕,一柄锋利的牛耳尖刀抵在她粉白的玉颈上,随时都可能刺穿她的喉咙。
剑玉姬在皇后寝宫几次三番来去自如,程宗扬已经起了疑心,但派人地毯式的找了几遍,始终没找到可疑的暗道。
最后只能推测,剑玉姬很可能是用幻术潜入长秋宫。
眼下倒是可以确定了,长秋宫的确另有暗道。
之所以没能查出来,也许是暗道藏得太隐蔽,也许是派的人故意瞒报。
可惜眼下即便知道也为时已晚,单超随程宗扬前往永安宫,作为皇后寝宫的披香殿内,只剩下几名侍奴。
至于宫中原有的宫人内侍,没有一个能让人放心,还不及跟随定陶王入京的侍从可靠,早早就被打发出去。
黎明时分,赵合德依照她在上清观养成的习惯,去殿外诵经,结果闻清语突然出现,轻易就擒获了赵合德。
蛇夫人拚死护住赵飞燕,好不容易支撑到云丹琉赶来。
可惜来的也只是云丹琉一人而已。
披香殿是皇后寝宫,不方便外臣进入,金蜜镝等人只能在外围警戒,此时只怕还不知道宫中出了乱子。
闻清语神情愈发谦恭,躬身道:「请殿下启驾。
」云丹琉伸手欲拦,赵飞燕却避开了。
她微微摇了摇头,眼中波光流转,露出一丝决然。
云丹琉读懂了她的眼神,只好让开。
赵合德早就泪盈于睫,这会儿使劲忍着,才没有淌下泪来。
她觉得自己又笨又没用,不但帮不上一点忙,反而一次又一次成为累赘。
连累了姊姊,还有那么多人。
赵飞燕一步一步走到闻清语身前。
闻清语含笑躬身,一边抬手欲扶。
赵飞燕犹豫了一下,将玉腕放在她手中。
闻清语笑意更浓,轻轻扶住皇后的手腕,接着往下一拧。
赵飞燕顿时跌倒在地。
闻清语柔声道:「定陶王何在?」赵飞燕吃痛地咬住红唇。
闻清语盯着她,然后轻启朱唇,吐出一个字:「搜!」话音未落,云丹琉便动了。
她从阶上疾掠而下,手中的长刀仿佛化为一条青龙,一闪便到了闻清语面前。
闻清语拖着赵飞燕闪身疾退,后面一名大汉猛然扑上,他对呼啸而来的青龙偃月刀视而不见,手中的锯齿刀直接斩向云丹琉的腰腹。
那柄锯齿刀的刀背遍布倒钩,犹如利齿,原本最善于钩锁对手的兵刃。
但云丹琉的刀锋用珊瑚铁强化后,锋锐异常,方才搏杀中已经有三人应对失误,成为刀下亡魂。
这名壮汉索性不再去赌运气,而是使出以命搏命的招术,要与她拚个两败俱伤。
却不料云丹琉凌厉的攻势突然一顿,随即抽刀便走,整个人如同一朵轻云,飞上檐角。
随闻清语前来的部属不仅将披香殿四面围住,连殿顶也留有人手。
程宗扬若是在这里,倒是能解开心下的疑团。
刺杀吕雉时,剑玉姬貌似人手不足,只拼凑了一堆人马。
然而此时,在场的全是黑魔海的部属,一个外人都没有。
蛇夫人高耸的胸脯起伏几下,然后挺身闯出宫门。
刹那间,披香殿外刀光四起,殿上殿下战成一团。
殿角一扇屏风后面,定陶王刘欣伏在盛姬怀中,睡得正香。
盛姬紧紧搂着定陶王,一边用手捂住他的耳朵。
罂粟女和尹馥兰一左一右守在旁边。
遇袭时,定陶王与盛姬正好在殿内,慌乱之下,只能躲在屏风之后暂避。
定陶王与赵飞燕不同,赵飞燕毕竟是皇后,即使落到刘建手中,顶多也是软禁在永安宫,一时半刻不会有性命之忧。
而定陶王一旦被刘建抓到,只有死路一条。
赵飞燕放弃反抗,一半是因为妹妹,一半也是以身为饵,给定陶王留一条生路。
但闻清语显然早有定计,擒下赵飞燕,第一件事就是逼问定陶王的下落。
云丹琉与蛇夫人各选一个方向突围,引得黑魔海诸人纷纷现身。
听着殿顶的拚杀声渐渐远去,罂粟女和尹馥兰同时跃起,架起盛姬,往殿后暗道的位置掠去。
两人并不知道暗道出口的枯井溢水,退路已绝,只想着藉此逃出生天。
罂粟女刚踏入小阁,便发出一声惨叫。
一条幽灵般的身影从阁中跨出,他一手提着罂粟女的衣领,一手在她颈中摩挲着,然后抬手嗅了嗅指尖,那双桃花眼中露出一丝笑意。
尹馥兰毫不犹豫,扔下盛姬转身就走。
西门庆制住罂粟女,随手一丢,然后上前,殷勤地扶起盛姬,「小娘子可曾摔着?」这厮风流成性,百忙之中还不忘揩油,往盛姬脸上捻了一把,然后才笑眯眯往定陶王抓去。
头顶风声一紧,一股逼人的寒风从天而降,刀锋未至,西门庆浑身的汗毛就已经都竖了起来。
在临安吃过一次大亏,西门庆明显长了记性,不等刀锋及体,就闪身避开。
云丹琉从殿上跃下,一把从盛姬怀中揽过定陶王,然后旋过身,青龙长刀破空劈出。
后面一名黑衣人举起重盾,只听一声微响,厚若人掌的青铜重盾就像蜡做的一样,被刀锋齐齐斩开。
锋芒所至,几乎连他的手臂也被一并斩断。
黑衣人踉跄退后,紧接着又有两人从殿顶跃下。
「留下吧!」西门庆一抖折扇,三支精钢扇骨疾射而出,但去向并不是云丹琉本人,而是她身旁的空处。
黑魔海人多势众,只要困住云丹琉片刻,众人合围,定叫她插翅难飞。
西门庆射出扇骨,不图伤人,只为截住云丹琉的去路。
赵飞燕已然在手,再拦下定陶王,圣教这一次可以说大获全胜。
出乎西门庆的意料,他射出的扇骨竟然中了。
云丹琉腾身而起,直接用肩头撞上一支扇骨,抬脚踏上精阁的檐角。
西门庆眼睁睁看着那支扇骨透入云丹琉衣内寸许,然后又弹了出来,不禁瞠目结舌。
云大小姐的勇猛他早有耳闻,却没想到这么一个美人儿,竟然有着一身出神入化的横练功夫。
一步之差,衔尾追来的黑魔海众人到底没能拦住云丹琉。
等她身影消失在披香殿后,闻清语不敢多待,立即带着擒获的赵飞燕、赵合德,以及罂粟女等人离开长秋宫。
云丹琉一个千斤坠,从空中笔直落下,落地时在雪上滑出丈许,卸去力道。
这点高度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只是怕震伤怀里的小娃娃。
又杀又打的一番折腾,那屁孩竟然还在睡着,小鼻子一鼓一鼓,好像很舒服的样子。
云丹琉哭笑不得,这小家伙睡得还真香。
黑魔海显然也担心她突围与金蜜镝所领的军士会合,大多数人手都放在披香殿东侧。
云丹琉转而向西,虽然成功突围,却离金蜜镝越来越远。
此时虽然没有看到黑魔海的追兵,但想要把定陶王交给金蜜镝,还要穿过大半个长秋宫。
云丹琉正要转身,身后却仿佛有一道屏障无声的破裂开来。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战鼓声隆隆响起。
云丹琉立即意识到披香殿附近被设下禁音的法术,此时禁术消失,外界的声音才传入宫中。
她侧耳听了片刻,然后解开白蟒劲装,再解开里面的护身银甲,将定陶王小心放在怀内,接着扣上银甲,束好外衣。
她举刀挥舞了几下,确定不会伤到定陶王,才飞身往西掠去。
…………………………………………………………………………………「所以你就把她们全都扔在宫里,自己跑了?」程宗扬都不敢相信,世上居然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逃跑还如此理直气壮?他真想揪住蔡敬仲的领子咆哮一句:你丫的良知呢?蔡敬仲怫然道:「蔡某大有为之身,焉能置之险境?」「大哥!我知道你有用,可别人也不是垃圾啊!」「我不是来给你报信了吗?」好吧,蔡爷的人性也就这样了。
能来报个信就够对得起自己了。
程宗扬揉了揉额角,不由错愕地发现,自己这一局居然已经输了啊?吕雉没有逮到,北宫被剑玉姬占着,还假借太后的名义四处传旨,等于拿走了所有的红利。
南宫全部落在刘建手里,董宣被设法支开,金蜜镝倒是还在,可长秋宫被一窝端了个干净,不但赵飞燕被掳,自己还搭进去三个侍奴,一个赵合德和一个云大妞。
自己还想拉开架式与剑玉姬斗一场,可现在的感觉,怎么好像那贱人还没有用力,只拿根小手指轻轻一戳,自己就已经倒下了呢?好歹是三方逐鹿,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变成那贱人左灭永安,右平长秋,手握二后,脚踩两宫,大获全胜了呢?她是怎么做到的?程宗扬还没想明白,就看到蔡敬仲一点不见外地信步进了内室。
郭解和卢景在内室疗伤,估计顾不上答理他。
蔡敬仲在里面兜了一圈,然后出来,冷着脸吩咐道:「去打盆热水来。
越热越好。
」旁边的少年只当是郭大侠吩咐,立即奔出去找热水。
程宗扬心下一紧,「卢五哥的伤势……」蔡敬仲道:「没事。
」「那干嘛要热水?」「泡脚。
」程宗扬还没弄明白谁要泡脚,少年已经打来热水。
蔡敬仲指了指边上,「放这儿就行。
」他随意坐在一张几案上,脱了靴袜,把脚放在木盆中。
严寒天气,被热水一烫,蔡敬仲惬意地舒了口气,眯着眼睛道:「舒服啊……」程宗扬一口恶气几乎要冲破天灵盖,最后还是强忍下来,咬着牙问道:「蔡爷,你既然有这工夫跑出来,怎么不去知会金车骑呢?」「那边也在打呢。
兵荒马乱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常言说的好: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好吧,就你的命金贵。
程宗扬忍着气道:「你是怎么出来的?」暗道被淹,他难道是一路游出来,然后换的衣物?蔡敬仲用脚撩着水,「我?骑马出来的。
」「骑马?宫门不是封了吗?」「传旨的不拦。
」术业有专攻,死太监冒充传旨的倒是方便。
蔡敬仲往袖中摸了摸,「诏书在这儿呢。
」说着掏出一卷黄绫诏书。
「……你真是传旨的?」「怎么会呢?遇到一个熟人出宫传旨,我就代劳了。
」蔡敬仲扯开诏书看了一眼,「哟,还是赦诏呢。
」刘建在诏书中宣布新君即位,大赦天下,除谋反外,其余罪行一律赦免,不再追究。
「这玩意儿有个鸟用,擦屁股都嫌硬。
」蔡敬仲嘀咕着,把诏书随手揉巴揉巴,打算拿来擦脚。
程宗扬黑着脸一把夺过,塞给郑宾,「你先回去。
把诏书带给秦夫人,让她看着处置。
」赦诏还是有用的,程宗扬可没忘记宁成和义纵如今都是阶下囚。
「程头儿,你不回去?」「我去宫里看看。
」程宗扬不甘心就这么认输。
自己手上的实力并不弱,绝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那贱人一路横扫,毫无还手之力。
这会儿痛定思痛,他认为自己的失误一是警惕性不高,对剑玉姬的阴险估计不足,其次是力量太过分散,给了那贱人各个击破的机会。
第三是缺乏全盘的计划,总被人牵着鼻子走。
眼下金蜜镝、吴三桂等人在南宫,秦桧、单超、石敬瑭等人在北宫,还有宫外这批人。
自己一方的人马被分割成三处,若不抓紧机会汇合,迟早会被剑玉姬逐一吃掉。
「去长秋宫!」程宗扬下定决心。
赵飞燕的皇后身份无可替代。
没有赵飞燕,自己一方就彻底失去了大义的名份,成为逆贼。
就连霍子孟和金蜜镝也抗不住这等后果。
眼下只能闯进宫内,查找赵飞燕的下落。
「老蔡,你也得去!」程宗扬开始点将。
蔡敬仲神情不悦,「蔡某大有为之身……」「我要是输了,实验室就等下辈子吧。
」这下可戳到了蔡爷的心尖尖,死太监一推墨镜,断然道:「必须去啊!」第四章吴三桂焦头烂额,好一番折腾,才把降卒安置到长秋宫相邻的西宫,回来正看到吕奉先蹴踘一样踢着一颗人头,和几个胆大的期门玩得不亦乐乎。
吴三桂吓了一跳,「这是谁的头?」「不知道啊。
」刘诏是真不知道,就看着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子弄了颗人头,踢得热火朝天。
吴三桂倒吸一口气凉气,「这么大的仇?」人杀了,头砍了,还把脑袋当球踢,这小子很毒辣啊……人头一路滚了过来,眼看就要掉进沟渠,吴三桂拿脚一勾,截住那颗人头。
吕奉先飞奔过来,「谢了!」说着抬脚盘起人头就要走。
吴三桂一把拉住他,劝解道:「人死为大。
再大的仇怨,死了就算完事。
对吧?」「对啊。
」「这是谁?」「不知道啊。
」吴三桂一肚子的话都憋了回去。
还说个屁啊,人家真是在玩呢。
吕奉先一脸不解,「你想说啥?」「没啥。
」吴三桂拍了拍他的脑袋,爽朗地笑道:「你这娃娃,心很大嘛。
哈哈哈哈。
「「那当然!」吕奉先握拳道:「男儿应该心有天地,胸怀四海!」哥说的不是这意思吧?得了,你高兴就好。
吕奉先兴高采烈踢球去了。
吴三桂却没有高兴多久,一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震得他目瞪口呆。
皇后失踪了。
这个消息被严密封锁,如今知道的只有六个人:金蜜镝、霍去病、唐衡、徐璜、吴三桂和高智商。
高智商带着狗腿富安负责寝宫内外联络,他是第一个发现出事的,然后通知了唐衡和徐璜这两个内臣。
「你是程大行留下来值守的,此事也不能瞒你。
」金蜜镝神情凝重地说道。
皇后赵飞燕失踪,定陶王刘欣失踪,所有宫人全部失踪,连程宗扬临走时指定主持大局的中常侍蔡敬仲也一并失踪。
如此出人意料的一幕,震惊了所有的知情人。
谁能想到苍鹭在宫外搅动风雨,仅仅是声东击西。
高智商就守在外面,却没有听到一丝动静,直到天亮才发现披香殿内所有人都不见踪影。
殿外的雪地上残留着许多血迹,显然经历过一番恶斗。
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线索。
皇后与定陶王的失踪意味着什么,众人心里都一清二楚。
唐衡呆若木鸡,徐璜面如死灰。
他们两个身家性命都在于此,长秋宫出事,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霍去病同样不好受,他刚挑头和刘建翻脸,这边长秋宫就没了。
失去皇后和定陶王,就失去了大义的名份,他再怎么折腾都逃不过乱臣贼子的名头。
金蜜镝尚能镇定自若,但浓眉也完全拧紧。
苍鹭等人的手段这已经不是什么小伎俩了,而是足以夺国的封喉一剑。
自己到底也是轻视了这些贼寇。
高智商趴在雪地上,像条小狗一样使劲嗅着,徐璜颤声道:「趁军心未乱,我们杀出宫去……」「不可!」吴三桂道:「此时妄动,必生大乱。
不如死守宫禁,尽快知会主公,听其决断!」「与其坐以待毙,不若攻其必守。
」霍去病道:「给我一彪人马,我去凉风殿,斩杀刘建,断其根本!」高智商忽然抬起头,鼻尖还沾着几点雪花。
「是个女人。
她身上的香味……我好像在哪儿闻到过。
」…………………………………………………………………………………卢景趴在榻上,背后搭了条白布。
程宗扬把一颗殷红如血的药丸放在案上,对义姁道:「你是光明观堂的,精通药性,是不是有毒也瞒不过你。
这颗毒药是殇侯亲制,每时辰发作一次,每次需要服一颗解药。
六颗解药都在五哥手里。
你想跑尽管跑,反正最多只能活一个时辰。
」义姁寒着脸道:「六个时辰之后你若不回来呢?」「那你就只有死了。
」「你!」「你要不想吃,我只好杀了你。
」义姁胸口起伏片刻。
程宗扬道:「顺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我刚拿到一份赦诏,令弟的罪行有指望赦免。
所以你要没事的话,多祈祷我能赢吧。
」义姁忍下怒意,过了会儿冷冷道:「我听明珠说过你。
」程宗扬心头猛然一软,泛起一丝甜意。
「她可没说过,你是这样的卑鄙小人!」义姁拿起药丸,一口吞下。
卢景哂道:「我说的吧,好死不如赖活着。
过来,给大爷捶捶腿!」义姁愤然将一条手巾摔到他脸上。
卢景把手巾啐到一边,还要再开嘲讽,被程宗扬拿块萝卜堵住嘴。
「冬吃萝卜夏吃姜。
多吃点萝卜去去火。
」从内室出来,一身风骚打扮的蔡公子正坐在铜镜前,一手拿着毛笔,一手拿剪下来的头发,一根一根仔细刷着糨糊。
「行了蔡爷,别折腾了。
你打扮的已经很好了。
」「你不懂。
男人嘛,还是要有点胡子,看起来比较成熟可靠。
」「哪个公子哥儿留一把胡子的?」「先帝的胡子就不错。
」蔡敬仲说着转过头,「像不像?」程宗扬感觉就像吃了一斤砖头,心里堵得难受。
像!怎么不像?活脱脱就是刘骜的胡型,一左一右,两撇帅气的小胡子。
简直就像是从刘骜尸体上剃下来,粘在蔡爷脸上一样。
「非常好!」程宗扬咬着后槽牙说道。
蔡敬仲对着铜镜端详片刻,然后将须尾捻了捻,让它显得更加挺翘。
程宗扬一刀将铜镜劈成两半,「爷!走吧。
」「就你急。
」蔡敬仲理了理衣冠,「郭大侠呢?他不是也去吗?」郭解带着几名随从进来,「复道有鼓乐声。
」…………………………………………………………………………………长近七里的复道宛如长虹,横跨天际,连通南北二宫。
站在下面,能听到其中隐约飘来鼓乐之声。
一名市井少年道:「半个时辰之前,我听见复道里面有动静,后来才响起鼓乐,中间还停了一段。
」「是黄门鼓吹。
」把蔡敬仲带来的确是带对了,死太监对宫里的规矩了如指掌,一听就知道根脚,「天子出行用的御乐。
」这么说,上面走的应该是刘建?程宗扬知道,复道里面全是各种易燃物,尤其是泼洒的灯油,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清理干净。
因此他送卢五哥回南宫时,都没敢走复道。
刘建摆足天子的仪仗,带着黄门鼓吹,一边走一边清理,恐怕再有半个时辰也走不完。
一个念头立刻跳上心头:烧了它!剑玉姬手段再高明,策立的天子被一把火烧成焦炭,也不可能立马再变出来一个。
只要烧死刘建,大伙就彻底扯平,甚至自己还占了便宜——自己敢烧死刘建,剑玉姬未必敢烧死赵飞燕,她要敢烧,等于是把她手里的牌烧了。
没有赵飞燕,自己好歹还有霍子孟、金蜜镝等重臣支持,她还剩什么?太子妃成光?就算她想,别人也得认啊。
「有弓箭吗?」程宗扬道:「还有火油!」旁边的少年龇牙一笑,「有!这鸟玩意儿,我早就想烧了!」那帮游侠儿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听说有人要烧两宫的复道,一个个磨拳擦掌,兴奋异常。
蔡敬仲道:「别在这儿烧啊。
」程宗扬扭头看着他。
这死太监难道良心发现,知道护着宫里了?「在这儿烧,他们不就跑了?」蔡爷一手摇着扇子,一边出主意道:「你得从两头烧啊。
」自己早该知道蔡爷的人性都已经沦丧到什么地步了,居然还对他的良知抱有幻想。
你别说,这主意确实周到,从两头烧,刘建跑都没地方跑。
「火一烧起来,两边宫里都看得见。
趁着两头大乱,咱们正好进宫。
」蔡敬仲干起正事来,还是有板有眼的,「不知主公意下如何?」程宗扬狠狠点了下头,「我看行!」蔡敬仲从袖里拿出一根线香,两头点燃,然后一折两段,一截自己留着,一截交给那些少年,叮嘱道:「你们带上弓矢火种,往前跑出三里,等线香烧完,立即放火。
」程宗扬道:「太远了吧?」「万一有漏网的呢?」复道两端各有一里多位于宫内,中间将近四里,众人所在的位置靠近南宫,跑出三里,差不多是两头对称。
依照天子御驾行进的速度,大概正在复道中间,两端同时放火,正好把整条复道彻底烧干净。
今年洛都城可谓是多灾多难,大火一场接一场,别的不说,pm2。
5肯定爆表了。
郭解一名追随者亲自带队,十余名少年手持火炬,跨上烈马呼啸而出。
鼓乐声渐行渐远,线香越烧越短。
程宗扬正准备点燃箭矢上的油布,忽然听到宫城上一阵喧哗。
一名身着白色劲装的女子挺刀冲上城墙,她仿佛一名纵横无敌的女武神,所向披靡,手中的长刀犹如青龙,在身周盘旋飞舞,嘶吼咆哮。
城上的守卫多是刘建召集的家奴,在她的刀锋下一触即溃,根本无法阻挡分毫。
云丹琉的白蟒劲装洒满鲜血,她从城下杀到城头,不知斩杀了多少对手。
好在这里远离城门,没有重兵驻守,否则以她一己之力,想冲破北军精锐的阻截,也只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云大小姐虽然生性好勇,可并不傻。
这帮家奴除了人多,一无是处。
她一路杀来,直如虎入羊群,刀下几无一合之敌。
杀到城边,云丹琉跃上城堞,往下看了一眼,不禁有些踟蹰。
南宫城墙高达六丈,直接跃下去,就算自己能撑住,怀里的小娃娃也得震个半死。
只能看有没有绳索可以借力了。
云丹琉正想办法跃下城堞,却看到城下几个人影飞奔而至。
中间一个一边狂奔,一边放声叫道:「云妞!我来接你!」云丹琉唇角绽出一丝笑意,回身一刀,将身后的追兵逼开。
程宗扬十指如钩,犹如猿猴一样在城墙上攀爬。
他左边一名布衣中年身手更是高明,脚尖一点,身体就笔直拔起丈许,竟然在陡峭的城墙上如履平地。
至于他右边那个,云丹琉一眼看去,都觉得自己眼花了,分不出是人还是妖精。
那人外面披着一条亮紫色披风,里面是粉红色的长袍,脸上戴着一副极为少见的墨镜,脚踏一双绣花攒珠的丝履,手里一柄大红折扇摇得跟蝶翅一样,活像一只慌着采花拾蜜的穿花蝴蝶。
他一边倏倏地往上飞,一边唠叨道:「可是说好了啊,金铢!得是金铢!别拿银铢来糊弄我!」说话间,唇上两撇小胡子好像要飞出去一样。
程宗扬气得七窍生烟,「金铢就金铢!少根汗毛就拉倒!」「瞧你说的,还信不过本公子?」蔡敬仲扣住一枚铜铢,厉声叫道:「郭大侠!当心!」说着屈指弹出。
郭解听到背后袭来的风声,身体微微一沉,反手接住。
蔡敬仲直掠而上,「别挡我财路!」利字当头,死太监狂性大发,一边不要命地冲上城头,一边拉起披风一通疯扯,撕得稀碎。
云丹琉望着越来越近的程宗扬,眼中满是笑意,她矜持地伸出手,想拉程宗扬一把,却被那只风骚的花蝴蝶拦腰抱住。
蔡敬仲一试斤两,大叫一声,「赚了!」然后一把将云丹琉扔了下去。
城上的守军勉强结好阵势,一波利箭雨点般射来。
蔡敬仲站在城堞中间的凹处,半步不退,一把折扇甩得看不见人影,将箭矢尽数拦下。
云丹琉毫无防备地从城头坠下,惊得花容失色,一时间只本能地捂住胸口,生怕怀里的孩子掉下去。
忽然腰间一紧,却是那人的披风不知何时已经拧成绳索,系在自己腰间,另一端侧系在那人腿上。
云丹琉下坠的冲击力使蔡敬仲往后滑了半步,险些从城堞间失足落下,他不惊反喜,赞道:「够份量!」程宗扬反身滑下,一把揽住云丹琉的腰身,叫道:「抱紧了!」然后抬肘一击,将城墙外面包的青砖击碎,一手扣住凹处,稳住身形。
云丹琉红唇发白,气得声音直抖,「他是谁!我要砍死他!」说话间,那人从城头飞下,叫道:「拉住了!」他本来想靠程宗扬借把力,但程宗扬二话不说,抽刀将云丹琉腰间的布条斩断。
蔡敬仲在空中略微挣扎了一下,然后像只断线的风筝一样直落下去。
「啊!」云丹琉惊呼一声。
「放心吧,」程宗扬道:「祸害活千年,这妖孽且死不了呢。
」城下一名大汉正在押阵,眼看蔡敬仲落下,立刻猛虎般冲上去接住。
郭解步履从容,将城上袭来的箭矢、檑石一一挡开,护着两人往城下攀去。
等两人落到城下,蔡敬仲果然好端端地在下面待着,倒是赵充国因为接他,扭伤了手指,痛得呲牙咧嘴。
不过考虑到蔡敬仲摔成肉饼,自己的欠条就真打水漂了,这点小伤只能认了。
城头上的家奴弯弓放箭。
众人退到弓矢射程以外,蔡敬仲受伤的左手勉强比出两根手指,对程宗扬说道:「两石!」程宗扬目视着他。
蔡敬仲举起手,发誓一样说道:「真有两石!」云丹琉疑惑道:「你们在说什么?」蔡敬仲「刷」的抖开折扇,「我们刚说好了的,只要我把你救下来,你有多重,他就给我多重的金铢。
我算算啊……」蔡敬仲掐指算道:「一枚金铢按官秤是二钱四分,一石一百二十斤,两石二百四……正好一万金铢。
」云丹琉怔了片刻,然后吼道:「你才有两石!你们全家都两石!」程宗扬微笑道:「蔡爷,你有种当着云大小姐的面再说一遍:她的体重有多少来着?」蔡敬仲把墨镜往下拨了拨,目光炯炯地看着云大小姐,过了一会儿诚恳地说道:「我没说你胖。
」如果目光能杀人,蔡敬仲这会儿都成馅儿了。
云丹琉凤目生寒,从牙缝里拧出两个字,「两?石?」蔡敬仲扭头道:「刀算吗?」程宗扬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蔡敬仲肉痛地说道:「那去掉五斤。
」「锵」的一声,云丹琉将那柄半人高的青龙偃月长刀插在蔡敬仲脚前,几乎剁掉他绣花靴子上镶的珍珠。
「十五斤好了。
」「八十二斤!」蔡敬仲眼睛一亮,「你们的孩子得算吧?」「睁大你的狗眼!」「哦,是定陶王啊。
」蔡敬仲一脸失望。
在他眼里,诸侯王还不如云大小姐身上的赘肉来得美妙。
程宗扬赶紧伸头去看,蔡爷失望是又少了一大笔钱,对自己可是意外之喜。
「一百五十斤!不能再少了。
」程宗扬笑道:「这你跟大小姐商量,只要大小姐认,我就掏钱。
」云丹琉冷冷睨视着蔡敬仲。
蔡敬仲上下打量云丹琉片刻,然后抖开折扇,遮住面孔,凑到云丹琉耳边,轻声道:「奴才有生子的秘方……」云丹琉「腾」的红了脸。
「奴才也不多要,只要秘方那钱跟大小姐加起来够一百五十斤就行。
」云丹琉咬牙道:「我有的是钱!——九十斤。
」蔡敬仲「刷」的收起折扇,「九十斤!我就说嘛,大小姐身轻如燕,体重绝不过百。
」九十斤,云妞那两条大长腿看着都不止……这种事,程宗扬再有胆子也不敢揭穿,老实装傻道:「多少金铢?」「三千七百五。
」蔡敬仲眼也不眨地说道:「打个折,你就给三千八吧。
」「还有打十一折的?」程宗扬冷笑,但这会儿也顾不上跟他扯淡,「三千八就三千八。
」说着他小心往云丹琉怀里伸出手,想试试那小屁孩是不是还有气。
结果他手一伸,一直呼呼大睡的定陶王正好醒了,他抽了抽小鼻子,然后嘴巴一扁,放声大哭起来。
云丹琉脸色发僵,那件白蟒劲装渗出一片水迹,迅速洇开。
从郭解、赵充国到程宗扬,一群大老爷儿们全都干瞪眼,三人加起来会的功夫大概有上百种,但换尿布这手艺谁都没练过。
「蔡爷?」程宗扬道。
蔡敬仲拿起折扇掩住口鼻,一脸嫌弃地摇摇头。
「你一个当太监的,不就是伺候人的吗?」「宫里好几十年都没生过了。
」程宗扬扭头道:「老赵?」「我练的铁砂掌。
」赵充国憨厚地说道:「平常自个儿擦屁股都硌得慌。
」「郭大侠……」程宗扬说了一半,自己就放弃了,「算了。
」程宗扬看了一圈,也没找到个帮手。
倒是刚尿了裤子的定陶王哭声越来越嘹亮。
云丹琉一边笨手笨脚地拍着,一边道:「给我找块布!还有衣服!」「对!对!对!赶紧找一身衣服!」「两身!他也要换。
」忙乱间,远端的复道突然冒起一股浓烟。
程宗扬省悟过来,「差点忘了!赶紧放火!」「别!」云丹琉叫道:「赵皇后说不定在里面!」…………………………………………………………………………………复道内的易燃物虽然清理过,但泼上的灯油没有那么容易清理,火头一起,复道内顿时浓烟滚滚,烈火沿着木制的廊桥迅速蔓延。
伴随御驾出行的黄门鼓吹扔掉乐器,拚命奔逃。
众人连惊带吓,再加上被烟火一熏,有些体弱的宫女不由昏迷倒地。
程宗扬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果决的人,就比如此时——明明放火的主意是自己出的,放火的后果自己也一清二楚,可看到那些无辜受到牵连的宫人,还是禁不住心生恻隐。
一名小宫女跌倒在地,还未起身,就被慌不择路的内侍踩踏。
程宗扬腾身攀住横梁,从奔逃的人流头顶越过,不惜大费周章地将那名宫女救起,送到安全区域。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蔡敬仲已经揪住几名内侍问明原委,过来说道:「御驾是空的。
半个时辰之前,刘建已经去了北宫。
」「皇后呢?」「不在。
」程宗扬微微松了口气,但心头仍是沉甸甸的。
天子出行,单是随侍的黄门鼓吹就有一百余人,加上其他内侍、宫人,其数不下五百。
如果按自己最初的意图两端同时放火,这些人一个都逃不掉。
即便现在只在一端放火,伤亡也不会小。
刘建不在,难道这些人都白死了?大火越来越近,滚滚黑烟薰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云丹琉说道:「刘建不在这里,把他们烧死有什么用?」蔡敬仲道:「这会儿若是救火,可就没时间救皇后了。
」云丹琉双手持刀,举过头顶,然后一声娇叱,疾劈而下。
刀锋的青光没入木制的桥面,足足劈出数丈。
接着她伸脚一踏,复道的地面齐齐断裂开来。
整条复道架在夯土的础基上,此时一端被云丹琉挥刀劈开,桥面悬空垂下,另一端在烈火焚烧下,很快难以支撑。
桥身发出「吱哑吱哑」的响声,一点一点下沉,片刻后,轰然一声巨响,桥身从空中堕下。
堕下的廊桥内还有未逃出的内侍,但云丹琉果断地弃之不顾,「好了!我们去北宫救人!」「为何是北宫?」赵充国道:「说不定皇后还在南宫。
」「因为剑玉姬在北宫。
」程宗扬不再去想那些无辜的死者,「羽林天军和司隶的徒众都在南宫,闻清语掳走皇后,只有送到北宫才稳妥。
」刚给自己换了一个新身份的蔡敬仲显然不乐意冒险,「那我们也应该先跟金车骑他们会合啊。
」赵充国自告奋勇,「我去便是!」「你去知会金车骑。
我们去北宫。
」程宗扬道:「定陶王就别再入宫了,请郭大侠安排人手,先找个稳妥的地方安置下来,再设法送给秦夫人。
」王蕙身边有阮香琳和阮香凝姊妹,足以照看定陶王。
郭解当即派人,把定陶王送走。
蔡敬仲道:「就咱们几个?」程宗扬道:「会之和单超等人尚在北宫。
」云丹琉道:「那还等什么!」…………………………………………………………………………………北宫,白虎观。
北宫建筑大都集中在东北方向的永安宫一带,西南一带宫阙稀少,朱雀门以西,白虎门以南,面积占据北宫四分之一的区域内,几乎全是空地,唯有一座北寺狱隐藏在森森古木之间。
来自胡地的巫师退出争斗,吕氏门下的死士临阵倒戈,四散逃亡,吕雉羽翼尽失,孤身远飏,此时只剩十余名死士占据了北寺狱西侧的角楼,据险而守。
他们并不是不想走,而是被秦桧等人拦住去路。
这十余名死士中,包括杀害郑子卿,嫁祸给郭解的杨七和伊震,还有几名已经被揭穿身份的僧人。
程宗扬临行时专门交待过,这些人一个都不许放过。
单超主张应全力进攻,不给对方任何喘息之机。
石敬瑭却拖拖拉拉,只张罗着一众手下架起大黄弩,把角楼四面围住,折腾了一个多时辰还不动手,反倒摆出一副久战的架式,像是要跟对手耗到天荒地老。
单超忍不住质询,石敬瑭也不含糊,理直气壮地宣称儿郎们性命要紧,坚决不与对手玩硬的。
单超没想到这披云大汉看似豪勇,竟然胆小如鼠,寒声道:「两军相逢勇者胜。
阁下一味坐守,难道要静观其败?」「没错,」石敬瑭大咧咧道:「反正他们也逃不了,大伙就对着耗呗,谁怕谁啊?」「眼下我等已然占了上风,正该趁其立足未稳,一举破敌!」「差矣!差矣!」石敬瑭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既然咱们已经占了上风,干嘛还要跟他们玩命?吃饱了撑的?」单超拿手一指,「我等四倍于敌,竟尔不敢一战?」石敬瑭挑起拇指和小拇指比了比,压低声音道:「君侯说了,里面有六个光头,方才你也看见了,连卢老五都吃了亏。
那帮秃驴都是不要命的疯子,丧失理智了都,跟他们玩命,划不着啊。
」单超吸了口气,「我上!」「你?」石敬瑭上下打量了单超一眼。
单超身为阉人,平生最恨被人看不起。
他压下伤势,抬手一召,一柄被人丢弃的环首刀从雪中跳出,落在手中。
「好!」石敬瑭拍手叫好,「漂亮!漂亮!公公请便,我等在下面给公公呐喊助威,保证声音高高的。
」第五章单超脸上青气浮现,没想到阳武侯手下的卫队长,竟然是这么个不要脸的惫赖货。
秦桧笑着打圆场,「单兄莫怒。
老石也是好心。
有道是困兽犹斗,那些贼秃暴起伤人,折损了兄弟倒在其次,怕的是他们一味求死,不留活口。
」单超道:「这要耗到什么时候?」石敬瑭拧眉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瞧我的!」石敬瑭拢起双手,扯开喉咙叫道:「上面的兄弟听好了!我们君侯说了,他与诸位无冤无仇,只与那帮秃驴不共戴天!只要诸位兄弟弃暗投明,石某保证,既往不咎!杨兄弟、伊兄弟,你们别怕!大伙都是给人办事的。
顶多是从犯!再说了,你们也就杀了个书生,郭大侠全家是谁杀的?天子啊!这账怎么也算不到你们身上!我石敬瑭拿性命担保!绝不让郭大侠动你们一根汗毛!」单超面颊抽动几下,这人满嘴跑马车,牛皮吹得惊天动地,问题是吹得这么天花乱坠,能蒙住人吗?单超只是腹诽,秦桧已经厉声斥道:「荒唐!一派胡言!」石敬瑭怒道:「我是敬上面几位兄弟都是好汉,保他们一命怎么了!」秦桧高声道:「杨伊二人是罪魁祸首,岂能轻纵?」石敬瑭叫道:「姓秦的!我看你是想捞钱吧!别以为我不知道!郭大侠为了他们两个,可是开出两千金铢的悬赏,外加一枚江湖令!」秦桧赶紧拦住他,「闭嘴!说什么江湖令?」「我偏要说!」石敬瑭叫道:「不管是谁,只要拿到江湖令,就能换郭大侠一次天大的人情!万金难求的好东西!要不是郭大侠说了只要活口,我哪儿会等到现在?早把那两家伙给剁了!」秦桧顿足道:「你自己知道便是,为何要说出来?万一他们动手拿下杨伊二人,哪里还有我们的机会?」「我不是想把他们引下来吗?你偏要拆我的台!得!金铢面前无父子,我跟你也论不着!大伙各凭手段,发家致富,就看这一铺了!」「急什么?有财一起发!难道上面的兄弟抢先拿住人,你还能不认?」「当然得认啊!要不我着急呢?」石敬瑭拉起秦桧的手,往自己腰里一按,挣扎着吼道:「别拦我!别拦!拿到悬赏,金铢我分你一半!」两人口沫横飞,吵得一片山响,忽然间两人齐齐闭了嘴。
角楼上传来几声刀锋交击的震响,接着有人一脚踢碎窗棂,跃上窗台。
楼内有人叫道:「杨七!别中了他们的奸计!」「我呸!姓伊的!你是想拿我换自己的前程吧?偏不如你的愿!」杨七挥刀从角楼上跃下,他两眼满是血丝,眼角突突直跳,暴喝道:「挡我者死!」「兄弟别怕!我来接你!」石敬瑭说着飞身跃起,反手从肩后绰下长矛,一矛刺穿了他的琵琶骨。
「我佛慈悲!阇都诃那!」头顶一声大喝,一个身影疾掠而下,身在半空,气势便急剧攀升。
「放!」石敬瑭狂叫一声,两支大黄弩同时射出,弩尾挂着一张大网,在空中陡然张开,将那名僧人整个罩住。
半空中溅出无数血箭,却没有预料中的巨响。
大网裹着那名假扮成死士的僧人,像块顽石般坠落在地,正掉在单超脚边。
单超低头看时,只见网上带着无数寸许长的钢针,在那僧人周身上下刺出无数血洞。
他真气涣散,全身的精血飙射大半,只剩下一口气,奄奄一息。
石敬瑭将杨七四肢扭断,得意洋洋地拖过来,与秦桧互击一掌,吼道:「漂亮吧!哥儿们这网专破内家真气!想跟我玩命?没门!」单超沉默片刻,最后拱手道:「单某孟浪了。
」石敬瑭哈哈一笑,正要吹几句牛皮过瘾,角楼上忽然传来一片惊呼,那些死士疯了似的从角楼四面跃下,一个个面容扭曲,似乎楼内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角楼内,几名黑衣人摘下面具,扯开兜帽,露出光溜溜的头皮。
他们分据四方,双手合什,盘足趺坐,齐声念诵道:「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者,于一切法,应如是知、如是见、如是信解,不生法相……」随着众僧的念诵,一股令人心悸的气息仿佛潮水一样在众人身上激荡着,越来越澎湃。
周围的死士见识过这些僧人激发全身精血,悍然自爆的手段,见状立刻四散奔逃。
他们不是怕死,但被这帮疯子炸得粉身碎骨,死得连渣都不剩,未免太冤了点。
石敬瑭等人早在下面守着,见他们一窝蜂钻出角楼,立即抢上拦截。
两名死士一前一后落在墙头,前面一名戴着银制面具的汉子足尖一点,箭矢般往外冲去。
另一名死士紧跟在他身后,挥起尖刀,一刀刺穿了他的大腿,然后抬肘击中他的后心。
前面那名死士鲜血狂喷,从墙上一头栽下,伏地不起。
后面的死士扑上去扭住他的手臂,嘶声道:「我抓住他了!他是伊震!」「干得好!」石敬瑭大赞一声,飞奔过来,一矛刺穿了那名死士的喉咙。
那名死士抓住颈间的长矛,喉中「咯咯」作响,眼中惊喜的光芒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石敬瑭根本就没答理他,一脚把尸体踢开,咧嘴道:「运气!运气!抓住两个活的!」单超道:「郭大侠真有悬赏?」石敬瑭长叹一声,「有就好了……」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摸着下巴,琢磨道:「哎,老秦,要不咱们想个啥法子敲郭大侠一笔?」秦桧还没回答,单超便冷冷道:「郭大侠身无长物,只怕敲不出来什么。
」石敬瑭一拍大腿,「可不是嘛!老郭不聚财,敲也是白敲。
可惜,可惜。
」秦桧目光从场中掠过,忽然精芒一闪,「不对!多了一个人!」石敬瑭倏然一惊,双方对峙这么久,有多少对手,早就数得清清楚楚。
困在角楼上的一共十三个人,其中六名僧人,七名死士。
杨七和一名僧人先后从楼上跃下,还剩十一人,其中六名死士。
可眼下除了自己脚边两人以外,还有五人正分头突围——有一名僧人混在其中!单超黑袍一卷,擎出环首刀,往一名戴着面具的死士拦去。
「小——」石敬瑭刚一开口,头顶猛然传来一声巨响,角楼上半截整个爆开,数不清的血点混着木屑四处迸射,仿佛下了一场血雨。
那名朝单超冲来的死士似乎被血雨吓到,往旁踏了一步,身侧空门大露。
单超抢到机会,立即猱身上前,刀锋斜挑,往他颌下斩去。
那名死士没有闪避,反而从容挥手,像是主动把手臂递到刀锋下一样,从袖中挥出一串念珠。
那串念珠全部打到空处,对单超毫无威胁。
站在单超后方的石敬瑭却脸色大变,一个鱼跃,拚命用长矛挑去。
念珠中间的丝线早被捻断,虽然被石敬瑭击飞数颗,仍有十余颗穿过矛影。
单超身后,那名被困在网中的僧人尚未气绝,十余颗念珠鱼贯而过,将他头颅打得粉碎。
场中血光乍现,为纷飞的血雨添上一抹殷红。
单超手起刀落,将那名死士挥出的手臂齐肘斩断,刀锋去势未绝,击飞了他的面具。
黑沉沉的铁制面具后面,是一张年轻的面孔。
那名僧人面带微笑,用仅存的左手扯开衣衫,一个血淋淋「卍」字正在他胸口的皮肉上霍霍跳动。
能清楚看到,他皮肤下细小的血管正疯狂地充血,就像一堆青紫色的蚯蚓不停扭动,鼓胀欲裂。
他脸上绽出神圣的光辉,就像殉难的圣徒一样,用无比虔诚的口气轻柔地念诵道:「阇都诃那……」石敬瑭长矛扫来,重重打在单超腰间,将他击得横飞出去,然后伏身往地上一滚。
两支弩箭几乎贴着石敬瑭的背影疾射而出,一张大网猛然张开,罩住那名年轻的僧人。
他皮肤下鼓胀的血管被钢针刺破,蓄势待发的精血如同无数细小的血箭,剧烈地迸射出来,那僧人急剧攀升的气息瞬间变得紊乱。
他张开仅存的左手,牢牢护住头脸,脸上的皮肉鼓胀起伏,接着「呯」的一声,头颅爆成一团血雾。
石敬瑭爬起来,悻悻啐了一口,「晦气!」六名僧人,一个活口都没能留下,甚至没有一具全尸,自己的脸面算是丢到姥姥家了。
试图突围的死士无一逃脱,石敬瑭心情不好,也没有留活口的打算,除了杨七和伊震两个,其余全部砍了脑袋,逐一检查是否还有光头混在里面。
正忙碌间,树梢升起一股浓烟,在晦暗的天际下越升越高,越来越近。
单超岩石般的面颊抽了一下,「是复道。
」石敬瑭道:「谁放的火?」秦桧凝视着浓烟,缓缓道:「必是主公。
」单超不知道他为何能如此笃定,疑惑地看了过来。
「眼下能放火烧毁复道的,无非吕氏、刘建与主公三方。
」秦桧道:「吕雉远遁,吕氏在宫中即便尚有余党,此时也自顾不暇。
假若他们放火试图脱身,也只会选择宫阙,而不是架在半空的复道。
刘建眼下占据两宫,更没有理由烧毁这条连通两宫的捷径。
」吕氏和刘建都被排除,唯一有理由放火的只剩下程主公。
虽然放火的理由不得而知,但可以推想,南宫的局势绝不乐观。
石敬瑭忽然抬起手,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此时场中只剩下殇侯的卫队,石敬瑭一抬手,立刻安静下来。
北寺狱周围的松林无风而动,枝叶上的积雪簌簌而下。
接着,一张凶狞可怖的面孔从树后探出,冷冷看了过来。
它獠牙翻出,巨大的鼻翼微微鼓动着,仿佛一头野兽正在嗅探空气中飘浮的血腥气。
「绷」的一声,架在墙头的大黄弩猛然一震,一枝标枪般的弩矢撕开空气,呼啸着往那张面孔射去。
那名兽蛮人半身从树后探出,双手抡起一柄铜轮般的巨斧,肌肉鼓动着,一挥而下,将弩矢狠狠劈开,然后盯了众人一眼,腾身往后跃去。
松枝像潮水一样摇晃起来,不知有多少兽蛮人在林中穿行,他们没有靠近,而是折向密林深处。
「快撤!」石敬瑭道:「那帮牲口闻见味道,一会儿就会杀过来,这破地方不能待了!走!快走!绕路,别跟他们碰上了!」…………………………………………………………………………………云丹琉四下看了一遍,「怎么一个人都没有?」程宗扬也觉得奇怪,秦桧连同殇侯的卫队足有五六十人,可他们一路走来,不但一个人都没遇到,甚至连足迹也没有看到几个。
难道他们是走暗道离开?可北寺狱的暗道是通往永安宫,他们不从宫里出来,反而又折回永安宫,难道又出了什么意外?几名劲装汉子踏雪奔来,他们都是郭解的追随者,方才四下看过之后,找到许多蛛丝马迹——吕氏死士的尸首,四散逃亡的足迹,胡人巫师的靴印,甚至还在树上发现大量兽蛮人遗留的痕迹。
程宗扬心里猛跳了一下,自己杀死古格尔之后,那批兽蛮人就从南宫销声匿迹,没想到又到了北宫。
吕雉既然是隐藏的羽族,很可能与这些兽蛮人有私下的交易。
他们在北寺狱出现,也许正是出自吕雉的安排,用来围杀刘询。
但古格尔被杀,导致他们行程被延误,而吕雉又败得太快,双方才错过了。
如果遇到兽蛮人,秦桧等人选择从暗道离开,也并非不可能。
问题是那些兽蛮人会不会此时正在暗道里面?自己要是钻进去,跟那些兽蛮人来个狭路相逢,那就成自投罗网了。
「你想多了。
」蔡敬仲把折扇摇得跟蝶翅一样,「暗道才这么宽,兽蛮人要钻倒是能钻进去,可手脚都伸不开,不成活靶子了吗?」程宗扬顿时恍然,兽蛮人身材庞大,暗道的空间对人类正合适,他们钻进去就过于狭窄了。
程宗扬道:「我们去暗道!」郭解是草莽豪杰,对宫中并不熟悉,一切由程宗扬作主。
他留下两名兄弟,守住出口,然后带着三名兄弟,与程宗扬、云丹琉和蔡敬仲一同进入暗道。
这条暗道从永安宫通往北寺狱,几乎是斜穿了整个北宫,而且深入地下,又长又深,不知道是因为年深日久,通风孔被堵住,还是根本就没有修,暗道内空气极少流通,有些地方甚至连火把都点不着。
对寻常人而言,这样的暗道无异于死地,但对程宗扬而言,倒是减少了他们撞到生人的可能。
一刻钟之后,来到暗道最深处,在程宗扬提醒下,众人小心涉过齐膝深的积水,然后地势逐渐升高。
程宗扬无从判断方位,只能大致推算此时已经越过北宫的中轴线,靠近德阳门后的东阁,然后是章德殿、建礼门、云龙门后的延休殿、安昌殿、景福殿……再往前,便进入永安宫的范围之内。
程宗扬找了个空气尚能接受的位置停了下来。
一直走到这里,也未曾发现暗道内有大队人马行走的痕迹,基本可以确定秦桧等人并非从暗道撤走。
那么是回头再去找人,还是索性潜去太后寝宫,干掉剑玉姬?眼下正是分秒必争的紧要关头,回头找人等于把时间都浪费在路上,虽然安全,但太过保守。
直接去干掉剑玉姬,又太过激进。
万一失手,再想逃回来可就难了。
犹豫间,头顶忽然传来一声重物撞击的闷响。
泥土簌簌落下,然后「吱哑」一声,头顶仿佛打开一扇天窗,一股新鲜的空气涌进暗道。
一个人影重重落在地上,发出一声痛哼,然后有人跃了下来。
前面那人急促地喘息几口,苍声道:「我……我不行了……」「别说话!」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程宗扬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与同样诧异的云丹琉对视了一眼。
来人显然没有想到这条久不通风的暗道内会藏的有人,他扶起重伤的同伴,让他能呼吸到顶部流入的空气,然后从怀里取出一支银管,用力晃了几下。
银管顶端绽放出一层清冷的幽光,映出两个人影。
倒在地上那人肩膀被利刃劈开,伤口直达胸前,眼看是不活了。
另外一人脸上蒙着黑布,黑色的夜行衣上沾满鲜血。
那名伤者喘息道:「那贱人阴狠……狡诈……翻脸无情……少爷,你不用管我……快走……」「你这好端端的,说什么疯话呢?」蒙面人道:「这点小伤也算回事?你是看不起我啊。
瞧这是什么?大还丹!」蒙面人掏出一颗火红的丹药,「虽然比不上赤阳圣果,但治你这点小伤还不跟玩似的?一颗下去,保你活蹦乱跳。
」「这是少爷的护身灵……药……我不能……」「少废话!」蒙面人不由分说,将丹药塞到伤者口中。
丹药入喉,伤者气息渐缓,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蒙面人喘了口气,刚直起腰,身体忽然僵住。
黑暗中有人咳了一声,一个人影缓缓走出,「没想到在这里会遇上陶五爷,真是幸会。
」蒙面人呆了片刻,然后一把扯下黑巾,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妈啊,吓死我了……老程,你怎么会在这儿?」「我还想问你呢,」程宗扬道:「你不是不进洛都城吗?怎么都钻到永安宫底下了?」「这事儿说来话长……」陶弘敏往后看了一眼,止住话头,「这几位是?」「云大小姐,五爷见过的。
」程宗扬跳过蔡敬仲,「这位你多半也听说过,郭解郭大侠,那些是郭大侠的兄弟。
」陶弘敏本来被蔡爷那身打扮闪得眼花,听到郭解的名头,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起身像模像样地一拱手,「原来是郭大侠,久仰!久仰!我叫陶弘敏,跟程爷一样做生意的。
我从小就仰慕郭大侠,铁肩担道义,布衣傲王侯……」「寒暄的话咱们先省省,」程宗扬打断他,「改天腾出时间,专门让你说个够。
你先说说,怎么会在这里?」「还用说吗?你瞧我这倒霉样……」陶弘敏仰天长叹,「被人坑了啊。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听起来好像很有趣呢。
」「这也没什么好瞒的。
」陶弘敏道:「两年前,太平道的人找到我,想借笔款子。
我对他们神神鬼鬼那套没兴趣,就回绝了。
谁知他们找到总商会,商会出面,让钱庄给他们放了笔款子。
一来二去,也算熟了。
两个月前,他们来谈一笔大生意,你猜是什么?」「刘建。
」陶弘敏抚掌道:「程兄果然通透!没错,就是刘建。
明人不说暗话,这些年来,我们晴州商会在汉国吃了无数苦头,吸血最狠的,就是吕氏。
眼下有机会扳倒太后,肯定不会错过。
」「坦白说吧,刘建交结宗室,是我们出的钱;招揽门客,是我们出的钱;收买眼线内应,是我们出的钱;兵甲武器,还是我们出的钱;甚至我们还花重金从晴州雇来了三支佣兵团——出物、出钱、出人,我们全都干了。
」程宗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可得恭喜陶五爷了,一本万利啊。
」「恭喜个屁!」陶弘敏咬牙切齿地说道:「刚拿下永安宫,刘建那混帐就翻脸了!」「哦?」「太平道那帮妖人趁我们不备,突使杀手,要不是楚伯舍命相护,我也逃不到这里。
」程宗扬这才留意到,那伤者蒙面巾下露出的胡须略显花白,已经上了年纪。
「楚伯是我们陶家的世仆。
他行事周全,事先花重金买通了宫里的内侍,得知有条暗道可以藏身,算是留了条后路,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更没想到会碰上程兄和郭大侠。
」陶弘敏摊开双手,「我这边已经说完了。
程兄你那边……你要不说,我绝对不问,只要你别把我灭口了就行。
」「我这边也好说。
」程宗扬道:「跟你一样,我也做了笔生意,只不过投的是长秋宫。
」陶弘敏沉默片刻,叹道:「程兄这生意独辟蹊径,眼光胆识别具一格……小弟佩服。
」「别佩服了,我还没说完呢——跟你一样,我也亏大了。
」「怎么回事?」程宗扬一边紧紧盯着他的反应,一边道:「长秋宫出事了——要不我会找到这里?」陶弘敏一点就透,「你是……打算翻本?」「陶兄呢?」「我?」陶弘敏苦笑道:「我是一赔到底,想翻本都没机会了。
」看来陶弘敏对长秋宫的变故并不知情。
他要面对的局势与自己完全不同,自己只要能救回赵飞燕,这生意照样有得玩。
而陶弘敏是押下的筹码自己反水,根本没有翻盘的希望。
「陶五爷有没有想过,假如换换筹码呢?」陶弘敏凝视着他。
程宗扬不再兜什么圈子,迳直问道:「晴州的雇佣兵听你的吗?」「你是说……」程宗扬张开双臂,「长秋宫欢迎你!」…………………………………………………………………………………北宫。
景福殿。
刘建一手按着天子剑,正焦急地绕殿疾走。
接连数日未曾合眼,他却毫无倦意,布满血丝的眼睛中满是病态的亢奋。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刘建的脚步声越来越急切。
原本在殿中伺候的宫人内侍都跪伏在地,额头紧贴着地板,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刘建忽然停下脚步,「你就是张恽?」「正是奴才!」张恽「呯呯呯」一连磕了三记响头,直磕得额头见血。
作为俘虏,张恽被带进北宫时还抱着一丝侥幸,但此时,最后一丝侥幸也烟消云散。
二十年来,太后就是他们头顶唯一的天。
眼下,天塌了。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片天。
张恽不敢相信把持朝政多年的太后居然会失势,可刘建一路直驱入宫,直到踏进与永安宫毗邻的景福殿,都没有受到任何阻拦。
他知道太后早已颁下懿旨,称江都王太子刘建人品贵重,德才兼备,可继帝位。
同时宣布太后本人将移居长信宫。
张恽怀疑懿旨是伪造的,但这比懿旨是真实的更可怕。
懿旨为真,则太后尚在,假若连懿旨都是假的,太后只怕……想到此节,张恽又用力磕了几记响头。
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能讨得一丝生机,张恽不在乎给刘建再多磕几个头。
刘建「咯咯」笑了两声,声音急促而空洞,殊无喜意,更像是夜枭在林中的鸣叫,让人头皮发麻。
「你是服侍过两朝天子的老人了……唔,有功之臣。
」张恽以头抢地,泣声道:「奴才不敢!」有功之臣?开什么玩笑!自己有功也是为太后办事的功劳,在天子面前不仅无功,反倒有罪。
圣上这么说,是嘲讽还是记恨上自己了?刘建又「咯咯」笑了两声,笑得张恽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环佩轻响,一股香风飘进殿内。
张恽身上一轻,那种令人窒息的压力终于消失。
劫后余生,他止不住地哆嗦起来,背后全是冷汗。
太子妃成光款步进殿,她一手捏着鲛帕,红唇紧紧抿着,紧张的眼神中隐隐透出一丝喜意。
刘建急切地问道:「如何?」成光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刘建先是愕然,旋即大喜过望,叫道:「天助我也!」成光嫣然一笑,然后屈膝跪地,双手捧起酒樽,举过头顶,娇滴滴道:「臣妾为天子贺。
」刘建接过酒樽,手指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兴奋。
他原本并没有太多念头,来到北宫之后,才得知那位事事处处算无遗策,犹如鬼神的仙姬这次竟然吃了大亏。
仙姬挟持太后,随即鸠占鹊巢,隔绝内外,只留下几名信奉太平道的内侍传递诏令。
然而不久之后,那些内侍便传讯说宫内生变,但语焉未详,只说遭到吕氏暗藏在宫中的死士突袭,死伤惨重。
听说永安宫还有刺客,刘建更不敢轻易涉足,于是选择景福殿驻跸。
他放心不下,专门打发成光前往永安宫探听虚实。
那几名内侍不知内情,早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见到成光,如遇救星,赶紧过来请示。
成光在寝宫内只看到满地尸首,不但那位仙姬不知所踪,连平日出面联络各方的齐仙子也踪影全无。
天意!简直是天意!刘建欣喜欲狂,自己早已对那位仙姬忌惮无比,只是为了帝位,不得不虚与委蛇。
随着帝位越来越近,自己心下的忌惮越来越深,一想到那位仿佛无所不知的仙姬,便如同芒刺在背,坐卧不安。
谁知天降鸿福,紧要关头,给了自己一个摆脱桎梏的良机,果真是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刘建心潮起伏,一时觉得最好让那位仙姬与太后都死个干净,一时又觉得就这么让她们死了,未免可惜……刘建举樽一饮而尽,然后将金樽往地上一摔,「传朕旨意!先帝失德,海内动荡。
跳踉之徒,犹举螳臂。
朕已命中大夫魏疾讨之!钦此!」第六章南宫。
玄武门外。
「光」的一声,霍去病将灌满鲜血的头盔扔在地上。
刘建军对长秋宫的进攻,可谓金鼓震天,声势浩大,结果只是佯攻,根本就没几个人。
他带着长水军的精骑突袭凉风殿,却只扑了个空,刘建早已移驾北宫。
紧接着复道失火,两宫震荡。
金蜜镝看破刘建军佯攻的虚实之后,一改稳健的作风,羽林、期门诸军尽出,狂飙突进,一举夺回玄武门,并且与被困在平朔殿的隶徒联络上,合兵一处。
刘建军的主力已经移往北宫,此时两军隔着两宫之间的广场遥遥对峙。
洛都城内,通连南北二宫的复道长近七里,除去宫内的引桥,两宫的距离四里有余,此时双方各自前出一里布阵,两阵之间相隔两里,视力差一些的,连对方的人影都看不清楚。
霍去病单骑立在阵前,他扔下头盔,解下创痕累累的铁甲,接着是被鲜血浸透的锦袍,衣内御寒的狐皮褂,贴身的布衣……裸露出精悍的上身。
他胸前被利箭射中,箭矢已经拔去,留下一个酒盅大的伤口,兀自渗血。
风雪卷过,霍去病纹丝不动,他只穿着一条血红的纨裤,精赤着上身骑在马上。
他身型矫健,肩宽腰窄,从后面看来,如同一个倒三角,结实的肌肉犹如钢铸,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
扔下甲衣,霍去病没有换上新甲,而是拿过一只皮囊,将凉水兜头浇下。
然后抄起一条布巾,在两军阵前慢条斯理地擦去身上的血迹、汗水、烟尘……对面的刘建军悍然打出天子旗,被吕奉先斩断的旗杆被重新接过,还有些摇摇欲坠。
此时旗下的御驾只是一辆空车。
苍鹭所乘的轻车位于御驾之前,他一手扶轼,一手握着铁如意,立在伞盖下,静静观察对手的布阵。
在他身前,三千军士在北宫朱雀门前摆成一个偃月阵。
最初被刘建收买的中垒、虎贲、步兵诸军连番血战,早已经被打残,眼下全部加起来,能够上阵的还不到八百人。
三名北军校尉中,刘箕、刘子骏被杀,仅存的步兵校尉刘荣为流矢所伤,此时以新任的虎贲校尉陈升为主将,带领残兵聚在旗下,作为中军。
两支来自晴州的佣兵团也被置在阵前。
相比之下,这两支佣兵团一直没有经历恶战,反而趁着宫中的混乱大发横财,不但人马齐全,士气也最足。
因为吕忠遇刺,而选择归附刘建的越骑军本是汉军最精锐的骑兵,但在阿阁与吕氏乱军血战连场,伤亡惨重,眼下还能够作战尚不足百骑,不得不与唯一编制还算完整的屯骑军合编一处,被布置在战场右翼。
在这种大范围的战场上,骑兵是用来迂回和包抄的不二之选,也是苍鹭此战决胜的杀手镧。
越骑和屯骑两军原本的主将分别是吕忠、吕让,此时两人的首级都在宫门外挂着。
刘建多次暗示,想派心腹掌管两军,但苍鹭置若罔闻,最终也没有安排主将,而是由他亲自指挥。
左翼则是刘建召募的门客家奴等一批乌合之众,这一支人数最多,论数量几乎占了刘建军的一半,但战斗力与北军精锐相比,不啻于云泥之别。
这会儿能够拉出来老实布成阵列,已经很对得起砸下大笔赏金的刘建了。
苍鹭同样没有指望这批芜杂之众的战斗力,让他们上阵,无非是充个人数而已。
至于主将,则如刘建所愿,指派了他的心腹魏疾。
对面列出的阵型让苍鹭很不舒服,他们没有拉开战线,而是羽林天军在前,隶徒在后,摆出一个锋矢阵型。
在苍鹭看来,把两支完全不同的兵力强拧在一处,又摆出这种阵型,完全是在瞎胡闹。
一旦前军受阻,后军进退两难,不用打就会自乱阵脚。
况且后面的隶徒还不是什么正规军,装备都不齐,连披甲的都没有几个,自己只要派出屯骑军袭扰,一轮骑射,就能让他们崩溃。
对手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自己本来应该觉得庆幸,可苍鹭心里始终有些不妥当——自己的对手可不是什么新丁,而是车骑将军金蜜镝。
他难道不知道这种阵型就是个笑话?即便羽林天军战斗力更在越骑军之上,一举击穿自己的中军,那又如何?自己背后可是北宫的城楼,羽林天军真杀到城下,难道还能把城墙撞塌?最终的结局只会碰壁而还,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
既然阁下求死,不妨送汝一程。
苍鹭计较已定,不再犹豫,举起铁如意,往鼓上重重一击。
陈升拔出长剑,往前一指,「出战!」虎贲军的战车从阵中驶出,步卒紧随其后,缓缓往对手逼去。
霍去病擦干坐骑身上的汗水,然后丢下布巾,拔起插在地上的长矛,双膝一夹马腹,跃马而出,振臂呼道:「破敌!」「破敌!」近千名羽林天军同时催动战马,蹄声犹如雷霆,震彻天地。
金蜜镝并没有在留在阵后观望,而是与长秋宫的期门武士一道披挂上阵,紧跟在羽林天军之后,位于隶徒之前。
己方布阵的不足他比苍鹭更清楚,他选择锋矢阵型的原因只有三个字:不得已。
假如有选择,金蜜镝肯定会摆出堂皇之阵,在攻守中耐心地寻找机会,以最稳妥的方式击败对手。
但就像他夺回玄武门后,不等军士休息,就立即出兵决战一样,他此时已经没有更多选择。
试想两军鏊战之际,两宫同时下诏,甚至皇后的凤驾直接出现在刘建军中,下诏讨逆,不说己方会不会军心涣散,兵无斗志,金蜜镝自己都只能自缚认命。
所以他只能摆出锋矢阵型,以最猛烈的姿态,在第一时间全力出击,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
两军虽然都已经苦战多时,一旦交锋,仍然悍勇无比。
两支军队的前锋狠狠撞在一起,刹那间血肉横飞。
霍去病一马当先,闯入敌阵,他转动长矛,右手握住矛尾,左手按住枪杆,一记斜刺推出,锋利的长矛从战车的驭马左眼刺入,透颅而过,从它右眼钻出。
驭马轰然倒地,疾驰的战车立刻侧横过来。
战车上三名甲士一人执辔,另两人挥戈朝霍去病攒刺,可霍去病已经拔出长矛,头也不回地往后杀去。
苍鹭的击鼓声突然一变,变得刚劲而峻急。
右翼的屯骑军闻声出阵,他们催动坐骑,先是小跑,然后速度逐渐加快,最后狂奔起来。
屯骑军没有选择与兵强马壮的羽林军一较高下,而是在战场上划了个弧形,绕到羽林天军背后,兵锋所指,正是位于两军之间的金蜜镝。
战场位于两宫之间,地势开阔,苍鹭又有意压住鼓点,让中军放缓速度。
仅仅是速度的变化,金蜜镝选择锋矢阵型的弱点和恶果便暴露无遗——羽林天军的骑兵高速冲刺,而后军的隶徒全是步卒,虽然有金蜜镝亲率的中军居中维系,但两军仍不可避免的越拉越开,直到暴露出致命的空当。
长水军的胡骑在金蜜镝两侧游弋,充作护卫,见屯骑军扑来,他们远远便张开角弓,不射人,专射马。
金蜜镝的中军则开始加速,在发现露出空当之后,金蜜镝没有再试图用手中微薄的兵力进行补救,而是果断地抛弃了后军。
陈升手心里全是汗水,他属于天子近臣一系,也是最早遭到吕氏攻讦,被迫去职的倒霉鬼。
天子驾崩,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没指望了,谁知入宫吊祭时,正逢江都王太子起事,自己被困宫中。
在乱军胁迫之下,陈升半推半就向刘建效忠。
结果阴差阳错,反倒成了从龙的功臣。
更因为他曾经担任过射声校尉,论起军中资历的深厚,在刘建招揽的臣属中数一数二。
一番风云际会,一个不起眼的去职罪臣,竟然成了新君倚重的主军重将……人生的波谲云诡,真不知从何说起。
更让陈升没想到的是,自己有生之年,居然会与车骑将军金蜜镝刀兵相见,而此时向自己杀来的,竟然是霍家人——自己担任书佐时,偶尔遇到霍大将军,都只能退避道旁,望尘舞拜。
即便担任射声校尉,也是膝行见礼,连做梦都没想过,有一天会与霍大将军为敌。
眼看着霍去病越逼越近,陈升心头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久闻霍少将军英雄无双,今日一见,果然人中之龙。
他双手持矛,口中咬着一柄短刀,仿佛是从血海中杀出的一样,精赤的上身洒满鲜血,跨下的坐骑也是浑身浴血,奔驰间,在雪地上洒下大片大片的血花。
由中垒、步兵、虎贲组成的中军最早投入战场,连日来无阵不与,虽然是汉军精锐,极耐苦战,但已经是久战之余的疲蔽之师,更慑于霍氏在军中的威名,几乎无人敢撄其锋芒。
一开始还有人上前阻拦,但霍去病连斩数敌,余下的纷纷退避——甚至都没人朝他放箭。
虽然霍去病已经深入阵中,放箭容易误伤己军,可连他的坐骑也毫发无损,这已经不是运气能解释的了。
眼看霍去病离自己只剩十余丈,陈升觉得自己手都在抖,他鼓起最后一丝勇气,挥剑叫道:「步兵军!列盾阵!」虽然一片慌乱,汉军依然令行禁止。
步卒举起盾牌,列成一道横阵,牢牢挡在陈升的战车前。
陈升刚松了口气,却见霍去病丝毫没有减速,而是迎着盾阵直冲过来。
眼看就要撞上,他一磕马刺,坐骑嘶鸣着腾空而起,越过盾阵。
陈升愕然张大嘴巴,然后就觉得自己飞了起来,越飞越高,仿佛一直飞上天际。
霍去病一矛刺倒中军主将,错马相过时,顺势取下齿间的短刀,斩下陈升的首级,挂在长矛上,高高举起。
身后的羽林天军士气高涨,狂呼道:「万胜!万胜!」苍鹭面无表情,汉军对霍氏心存顾忌,但他手中有的并不仅仅是汉军。
随着「隆隆」的鼓声,来自晴州的佣兵团蜂拥上前。
这些视金铢为信仰的汉子刚刚接到赏格:斩杀此人者,立赏千金!一千金铢,足够寻常人一辈子的花销。
即使挥金如土,也能过好几年痛快日子。
刀口上讨生活,多活一天都是赚的,这样的重赏,足以让所有的佣兵为之疯狂。
比起佣兵的狂热,苍鹭此时格外冷静。
前面的羽林天军已经与中军厮杀在一起,屯骑军也绕到对方侧翼,正在攻击金蜜镝的中军。
此时唯一的危险就是己方的中军支撑不住,在金蜜镝败北之前,就被羽林天军击溃。
天子驾崩之后,两宫连番血战,但无论局势有多危险,苍鹭始终都把屯骑军扣在手中。
此时,他终于把这张底牌打了出去。
加上编入的越骑军,屯骑军总兵力将近八百,而抛开长水军不提,金蜜镝的中军不过四百余人。
即使那帮混杂了各种宫卫的中军都能以一敌二,自己还多出八百匹马。
武库被大火焚烧一空,那些步卒连拒马都没有,平地对攻,踩也把他们踩死了。
眼看屯骑军就要攻破对方中军的防线,一条大汉从金蜜镝身边大步抢出,挥刀将一名屯骑军斩落马下,然后挡住另一名屯骑军刺来的长戟,左手一翻,从腰间数把长刀中拔出一柄,拦腰将对手斩成两段。
他虽然只是步战,却骁勇异常,如同虎入羊群,势不可挡。
赵充国,车骑将军府中长史。
不愧是被称为万人敌的猛将。
但终究只是匹夫之勇而已。
苍鹭拔出一面令旗,往左面一指。
那帮乌合之众也该出动了,只要把他们投入战场,即便是一两千头猪,羽林天军也得费一番手脚才能杀尽。
能给屯骑军争取一点时间,这些家奴全死光自己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左翼的魏疾看到旗号,向苍鹭点了点头,然后对身边的家奴吩咐几句。
苍鹭收回目光,重新注视羽林天军,仔细寻找他们的弱点,不时瞟一眼金蜜镝的中军和后方隶徒之间的距离。
那些隶徒显然也知道局势不妙,正极力追赶,以至连基本的阵型也无法保持。
照这样的速度,等他们投入战场,也只会变成一盘散沙,全无威胁。
忽然身边一阵喧哗。
苍鹭不屑地冷哼一声,霍去病再剽悍,终究不过是匹夫之勇,两支佣兵团,杀他十次也尽够了。
苍鹭随着瞥了一眼,却发现身边的军士们,没有一个去留意正与佣兵血战的霍去病,而是齐齐扭头,望着左边。
苍鹭转过头,瞳孔猛然收紧。
左翼那帮乌合之众正在移动,但不是投入战场,而是向后,潮水一样退入朱雀门。
以苍鹭的镇定自若,此时也仿佛被人迎面重击一棍。
左翼军士的数量占了己方总兵力的一半以上,他们突然退出战场,不但使得双方兵力逆转,更将自己左翼彻底暴露。
苍鹭心下闪过一个念头:金蜜镝肯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果然,长水胡骑已经转向,徒步的期门武士、殿前执戟、都侯剑戟士一拥而上,用血肉之躯截住屯骑军的铁骑。
摆脱纠缠的长水胡骑挥舞弯刀,狂呼着扑向左翼的空当,最前面一人须发斑白,竟是金蜜镝亲自来战。
旁边的赵充国迈开大步,疾如奔马,紧紧护在金蜜镝左右。
苍鹭薄膜一样的眼皮飞快抖动着,无数兵法、战策、谋略、诡计、诈术……一瞬间涌入脑海,宛如一团璀璨的烟火不断绽放。
可是他找不到一条策略能扭转局势。
也没有一条计谋能把魏疾带走的军士重新召回来。
他终于明白战前刘建为什么颁下诏书,声称跳踉之徒,犹举螳臂,命中大夫魏疾尽讨之——在刘建眼中,自己也不过是个螳臂挡车的跳踉小丑,要被「尽讨之」。
魏疾并没有亲自出马来讨伐自己这个跳踉之徒,他只是放开左翼,任由自己的螳臂去挡金蜜镝的铁骑。
苍鹭握着铁如意的手掌僵在半空,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被人抽干,脸色越来越苍白。
忽然他身体一晃,「哇」的吐出一口鲜血,仰面向后倒去。
「呯」的一声,铁如意掉在车上,然后滚落雪中。
…………………………………………………………………………………刘建并非第一次踏进永安宫,但当日那个好不容易才能入觐的诸侯太子,此时摇身一变,成为这座宫殿的主人,心情与以往截然不同。
让刘建遗憾的是,往日自己费尽心思巴结的太后居然不在,否则观赏她此时的表情,会是一种莫大的享受。
刘建的亲信已经将永安宫清理一空,原有的宫人内侍都被驱往别宫。
当初随吕雉前往寝宫的心腹尚有一些被羁押在宫内,但天子圣明,察觉到这是剑玉姬等逆贼的阴谋,妄图把一批充满敌意的奸细留在宫内,于是下令全部诛杀。
刺鼻的血腥气与宫中椒兰、脂粉的香气混杂在一起,让刘建心神舒畅,仿佛又回到自己远在江都的宫苑。
宫前的捷报已经传来,眼下的局面一片大好,那帮试图挟制天子的匪类尽遭天谴。
北军伤亡惨重,已经失去利用价值,把他们扔给金蜜镝,回头一并讨平,也免得自己再找理由把他们统统灭口。
金蜜镝虽然屯兵宫外,但与姓苍的匪类大战之后,他手中能动用的人马不过一千余人,自己在北宫的家奴也有此数。
魏疾的战策谋略更在苍鹭之上,有他坐镇指挥,完全可以支撑到勤王之师到来。
若非绣衣使者江充投降,自己还不知道吕氏仍有后着。
太后下诏将破虏将军董卓调到伊阙,作为最后的底牌,结果来不及出手,吕巨君就全军覆没,连太后也彻底倒台。
这张底牌也就此易手,成为自己最大的倚仗——连仙姬都不知晓。
那个破虏将军不过一介武夫,见识短浅,何况太后已然失势,他不向自己效忠,还能如何?到时随便给他一点赏赐,就足以让他肝脑涂地了。
金、霍二人执迷不悟,殊为可恨!两个过气的老东西而已,根本不足为虑。
自己一道圣旨,即刻就能讨平。
刘建登上阶陛,四下环顾片刻,然后坐在御榻上,指着阶陛下方,颇有感触地说道:「朕当日就是在此拜见的吕雉。
」成光摸了摸身下的锦垫,掩口笑道:「此处便是太后凤臀坐过的呢。
」刘建哈哈大笑。
「待太后归降,就让她来此拜见陛下。
」成光用甜腻的声音说道:「到时臣妾要她除去冠服,裸身跪拜,好生看看太后的身子有何不同。
」想到那具黑色宫装遮掩下的高贵肉体,刘建心下一团火热,如今南北二宫皆为朕所有,吕赵二后若是识趣便罢,若是不识趣……刘建想想就觉得兴奋。
刘建越想越按捺不住,「张恽!」张恽扑地跪下,「奴才在!」「朕已然入主北宫,一众宫眷,为何不来拜见朕呢?」「奴才这就去传旨!」刘建微微颔首。
张恽刚刚退下,一名内侍小跑着进来,在阶下叩拜道:「启奏圣上,有人求见。
」说着捧起一块玉佩。
近侍接过玉牌,呈到天子面前。
看到玉佩上的「广源」二字,刘建有些疑惑,「这是谁?」成光接过玉佩,笑道:「这广源行也不是外人,仙姬历年拿来的钱铢,倒有一半是广源行所出。
没想到他们会在宫里。
」「一个商贾而已。
」刘建不以为然地说着,准备打发他们离开。
成光道:「广源行身家丰厚,圣上不妨见见。
」刘建想了想,「召他进来。
」一个面目痴肥的胖子进来,远远对着御榻跪拜,口呼万岁。
「我见过你。
」成光道:「你不是跟仙姬在一起吗?」那胖子闻言泣下,一边连连磕头,一边哀声道:「求娘娘救命!」「出了什么事?说吧。
」「小的庞白鹄,是广源的执事……」庞白鹄一番哭诉,听得刘建与成光面面相觑。
原来寝宫的变故并非遭到吕氏死士的刺杀,而是内讧。
剑玉姬和齐羽仙谈笑之间突然向盟友出手,各家情急之下,被迫联手,最终众败俱伤,参与刺杀吕雉的势力几乎死伤殆尽。
庞白鹄侥幸逃生,见天子驾临,才出来拜见。
至于火拚的原因是晴州商会决意向天子效忠,与各家一同辅佐圣主。
剑玉姬却想把天子控制在手中,试图独占利益,由此引发矛盾。
广源行痛定思痛,决定与剑玉姬等人分道扬镳,全力支持天子。
「我广源行发誓:从今往后,唯天子之命是从。
不仅如此,除商税之外,每年还将向少府进献十万金铢。
」商税进的是国库,进献少府才是往自己口袋里塞钱。
这等好事,刘建自然笑纳。
「难得商贾之中,有尔等忠义之辈,朕心甚慰。
」虽然看不起晴州那帮利欲熏心的商贾,但瞧在金铢的面子上,刘建还是温言勉励了几句。
庞白鹄视线与成光一触,各自分开,「小的还有一事禀告圣上。
」「哦?」「剑玉姬动手之前,小的听她手下的使者传讯,说他们劫持了长秋宫的赵皇后,正从密道送入北宫……」刘建霍然起身,「哪条密道!」…………………………………………………………………………………一颗血淋淋的头颅被挂上旗杆,薄膜般的眼皮半垂下来,失去生命的瞳孔已经扩散成一片模糊的阴影,依稀透出茫然和不解。
就像他不明白金蜜镝为何会选择一个拙劣的阵型一样,苍鹭无法不理解魏疾为何会在此时撤军,把自己出卖给敌人。
难道他们不明白,自己头脑中的兵法是他们获胜的唯一希望吗?自己一死,他们还怎么抵挡金、霍两人的铁骑?就靠那些猪一样的家奴?我还有很多兵法和计谋没有来得及施展啊。
苍鹭用目光不甘地叹息着。
「这个蠢货。
」霍去病懒洋洋靠在马鞍上,席地而坐,两名投降的军司马跪在他脚边,给他擦拭靴上的血污。
吕奉先道:「为什么不让我上?」霍去病道:「你也是个蠢货!」「我才不蠢呢!」吕奉先左右看了一圈,「你们打完了吧?」「怎么?」「给我一队人马。
」霍去病斜眼看着他。
「我去杀江充!」吕奉先气恨地说道:「那个狗贼,竟然背叛我!要不是他带人投降刘建,我们才不会输呢!」「来人啊!」霍去病道:「把吕少爷的嘴巴给缝上。
」吕奉先往后退了一步,捂着嘴巴道:「干嘛!」「免得你死在那张破嘴上。
」霍去病骂道:「还他妈连累我!」生死关头,魏疾突然带着超过半数的兵力撤出战场,金蜜镝轻骑突进,战事已成定局。
赵充国一马当先,斩杀刘建军主帅,刘建军中军随即崩溃。
魏疾紧闭宫门,龟缩不出,残余的北军士卒尽数归降。
那两支佣兵团原以为能拿下霍去病,大发一笔横财,谁知局面一溃千里,反而被羽林天军剿灭近半,余下的四散奔逃,有几个身手高明的,试图跃上城墙,反而被城上的刘建军放箭逼退。
战局的变化让霍去病也觉得目不暇接,刘建与苍鹭貌合神离并不是秘密,将佣兵团排斥在外,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他连北军精锐都弃如敝履,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底气。
越骑、屯骑原属吕氏嫡系,刘建有所提防也说得过去,中垒、步兵和虎贲这三支北军,可是一开始就追随刘建的,他竟然也一并弃之。
难道他真打算倚仗那帮门客家奴守卫宫城?大胜之余,金蜜镝依然浓眉紧锁。
刘建以舍弃手中整个北军为代价,使得苍鹭兵败身死,可见其狠决。
也许他只是为了剜除毒瘤,才不惜自断一臂。
偏偏歪打正着,保留了大部分兵力,让自己一战决胜,全歼其军的布置成为泡影。
最让他担心的是赵皇后没有出现。
假若赵皇后尚未屈服,那么自己必须立即开始攻城,可军中缺乏攻城武器,要打下北宫,绝不是一时半刻可以做到的。
而另一种可能就更危险了——刘建另有倚仗,即便抛弃北军和昔日的盟友,也有十足的把握获胜。
果真如此,刘建的倚仗也就呼之欲出了。
金蜜镝道:「江充的下落找到了吗?」「属下方才问过。
」赵充国道:「吕巨君那逆贼自焚前,江充就率军投降了刘建。
但投降不久,有人看到他被五花大绑地带走。
」金蜜镝沉默片刻,「董卓确实到了伊阙?」赵充国谨慎地说道:「我是听卢五这么说的。
不过让我说,董破虏也许会听太后的,但不一定会上刘建那小子的贼船。
」「子都!」冯子都瘸着腿过来,「末将在!」「将此间之事转告大将军。
」金蜜镝道:「请大将军下令,召诸将军即刻入京,为天子服丧。
随从以十人为限,违令者,以军法行事。
」冯子都复述了一遍,然后翻身上马,往尚冠里驰去。
金蜜镝望了眼城楼,「准备攻城。
」赵充国一挺胸膛,「是!」第七章程宗扬紧盯着陶弘敏,「你不是骗我吧?」陶弘敏摊开双手,「我骗你干嘛?活得不耐烦了?找死啊!」「你真的听说赵皇后在北宫?」「我当时在帷幕外面,里面先是争吵,然后打了起来,听见有人说赵皇后被劫持到北宫什么的。
」陶弘敏冷笑道:「多半是看我们这些走狗失去价值,刘建才翻脸,打算把我们全都灭口。
」「真是刘建下的令?」「太平道不是刘建的人吗?」程宗扬摸着下巴道:「这可说不准……」连成光这个太子妃,剑玉姬都能拿来当筹码,刘建这个太子在她眼里是什么货色可想而知。
与其说太平道是刘建的人,不如说刘建是剑玉姬的人。
剑玉姬才是当家作主的。
「你们那么多人打不过一个剑玉姬,也太废物了吧?」「我们是没想到好不好。
」陶弘敏叹道:「大意了。
」陶弘敏的哀叹程宗扬倒是能理解。
剑玉姬那脸翻得比书都快,别人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好歹还能尝一口。
这贱人是把大棒作成胡萝卜的模样,想吃胡萝卜的,全都吃了闷棍。
自己跟她联手刺杀吕雉,结果连毛都没摸着,半路就挨了一棒。
陶弘敏更惨,又是拿钱,又是出力,总算熬到吃胡萝卜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张嘴,就吃了一大堆亏。
前脚引自己上钩,后脚就把自己下锅。
那边抓住赵飞燕,这边就对盟友痛下杀手。
好像在那贱人看来,耽误一秒钟都是可怕的罪行,效率实在太高了。
程宗扬算是看明白了,对这贱人,就不能搞什么谋定而后动——反正怎么谋都谋不过她。
稳扎稳打更不可取——谁都没那贱女人把得稳。
最好的方法是上去就干!多一点铺垫都算输。
程宗扬专门交待道:「见到剑玉姬,千万别废话,直接砍死!」…………………………………………………………………………………草秸扎在颈中,带来一阵刺痒。
而赵合德能做的,只是勉强睁大眼睛。
她被装在蒲包里,像货物一样被搬到车上。
透过蒲包的缝隙,她看到自己被带出长秋宫,看到自己被送到相邻的宫苑,看到投降的军士在一位法师指挥下,搬起一根巨大的木柱,从东南角运到西南角。
另一队降卒同样肩扛手抬,将一根木柱从西南角运到西北角。
第三队军士再费力地将另一根木柱从西北角运到东北角……合德不懂他们在做什么,但她认得那位法师,冯源。
可无论她怎么用力,都发不出一丝声音。
载着蒲包的大车与冯源擦肩而过,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因为沿途的大车远不止一辆,宫里突然多了几千名军士和降卒,内侍们不得不四处搜罗粮食,运到厨下。
宫娥们轮流入厨,不停歇地烧水煮饭,再运往各处。
一片忙碌中,没有人注意有辆大车拐了个弯,被推到一处偏僻的院落内。
院内有股浓浓的酒味,墙边摆着许多盛酒的木桶。
她看到旁边一只渗着血迹的蒲包被人抬起,放进一只准备好的木桶内。
那是蛇夫人,她遇袭时被弩箭射中,伤口一直在流血。
赵合德想着,然后自己也被搬起,塞进木桶。
木桶很大,里面比自己想像的要宽松,甚至能用抱膝的姿势坐下。
可自己的手脚一点都不能动,只能斜靠在桶壁上。
接着桶盖扣上,砰砰几声,砸上钉子。
整个世界都陷入黑暗。
黑暗中,木桶时而颠簸——这是在车上。
时而一上一下的晃动——似乎被人挑着。
时而桶底传来磨擦声——似乎正在穿过一条狭窄的甬道。
忽然听到滚动的声音——赵合德心揪了起来,她不知道谁在那只滚动的木桶里面,但不管是谁,身体无法动作,只能身不由己在桶里来回碰撞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然后停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得让她以为自己被遗弃了。
周围没有一点声息,那些把她们劫持来的人,似乎全部消失了。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那座仙境般的宫殿里面。
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这座宫殿时的震撼,那时她对这座宫殿充满了幻想,羡慕每一个能在里面生活的人,想像着姊姊在仙宫过着怎样令人艳羡的生活。
现在她已经知道自己那时有多么天真。
这座仙宫,是一座不折不扣的血海地狱,上到天子,下至宫人,都是这座宫殿的祭品。
假如世间有神灵,她只想在神前许下一个愿望:与姊姊一起离开这里,越远越好,永远不再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脚步声。
有人叫道:「在这里了!」那种不男不女的声音,让赵合德心又一次揪了起来。
自己仍然没能离开这座宫殿。
他们还在这里。
旁边的木桶被人撬开,有人说道:「不是。
」不多时,头顶桶盖发出吱哑吱哑的声音,被人用力撬开。
那人扯开蒲包看了一眼,「不是。
」「不是。
」「不是……」「哎哟,这不是皇后娘娘嘛。
」一个公鸭嗓子响了起来。
赵合德闭上眼睛,眼角沁出泪花。
她最害怕的是,当木桶打开,自己再也见不到姊姊。
世界这么大,她只有姊姊相依为命。
「这么蜷着多难受?赶紧把娘娘请出来啊。
」「别价。
」那公鸭嗓子道:「就这么原样带去。
」黑袍大袖的内侍仿佛乌鸦一样围过来,抬起木桶,然后穿过重重宫殿。
前方是一座她所见过最华丽的宫殿,各种她叫不出来名目的宝石被镶嵌在宫室上,就像最普通的沙砾。
台陛上的积雪已被扫净,上面铺着一条猩红的地毯,更显得石阶仿佛是用白玉砌成,一尘不染,闪闪发光。
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让人仿佛置身云端。
蒲包方才被扯开少许,草秸又一次刺进脖颈。
赵合德低低叫了一声,叫声刚一出口,她便怔了一下,然后连忙咬住红唇。
幸好叫声很微弱,没有引起那些乌鸦的注意。
她沉下心,依照的卓教御传授的心法,将细弱的真气在经脉内缓慢游走。
内侍穿过宫殿,跨过一条彩虹般弯曲的廊桥。
廊桥尽头是一处精致的宫室,装饰比刚才的正殿更加华美。
殿外白雪消融,殿内暖香四溢,隐隐传来丝竹鼓乐的声音。
内侍放缓步子,在一道帷幕前小心停下,将木桶排成一列。
她看到自己认识的罂粟女;脸色苍白的蛇夫人;那位并不太喜欢自己,常被戏称为掌教夫人的尹馥兰;在宫内照料定陶王的盛姬;还有姊姊。
赵飞燕转目看来,姊妹俩目光相接,凄楚间都有一丝欣慰。
假如无可幸免,死在一起便也罢了。
禀报之后,内侍再次抬起木桶。
一连穿过数重帷帐,鼓乐声越来越清晰,最后一道帷幕掀开,赵合德只觉眼前一亮,四株青铜灯树高及殿顶,将帐内映得如同白昼。
一对男女坐在御榻上,言笑自若。
一名穿着宫装的嫔妃背对着两人,跪在榻前,她头戴凤钗,腰佩印绶,衣饰华美,下裳却被翻起,裸露出雪滑的腰臀和双腿,低垂的粉面微露羞色,任由两人观赏。
一名内侍跪在旁边,满脸谀笑地说道:「这位林婕妤为人乖巧,善于奉迎,是宫中少有几位没有进过永巷的。
」御榻上的女子道:「可惜人老珠黄。
」那林婕妤虽是难得的美人儿,但仔细看时,能看到眼角细细的鱼尾纹。
毕竟是先帝妃嫔,在深宫多年,已非当初的丽色。
成光是太子正妃,晋位正宫皇后顺理成章。
她与刘建沆瀣一气,在江都做的那些勾当,张恽也有耳闻,知道她是万万不能得罪的。
看到她视线移来,赶紧讨好地伸手上前,将林婕妤臀肉剥开。
成光目光微转,掩口笑道:「好个淫浪的货色。
我且问你,到底被多少人用过,怎的连后庭都变黑了?」林婕妤忍住羞意,窘迫地说道:「回娘娘,奴婢被吕侯爷则用过……」刘建厉声喝道:「身为先帝妃嫔,居然屈身从贼!行同禽兽!其罪当诛!」林婕妤花容失色,娇躯乱颤。
张恽跪地高呼道:「天子圣明!」成光乐不可支,「快瞧快瞧,她都快吓尿了。
」刘建抚掌大笑。
「难得能引圣上开心,也罢,允其更衣入侍。
」「圣上仁德,连先帝遗眷也能雨露均沾。
」张恽马屁滚滚,拍得刘建浑身舒坦,然后喝道:「林婕妤,还不谢恩!」林婕妤退到阶下,向刘建叩首,媚声道:「谢圣上洪恩。
」林婕妤移开身体,才看到刘建身前还跪着一名妃子。
她长裙委地,衣襟被扯得散开,酥胸半露,正像狗儿一样跪在刘建膝间,扬着粉颈,用唇舌抚慰天子的龙根,却是迎春殿的董昭仪。
打发林婕妤下去更衣,刘建眼睛一亮,看着刚被带入帐内的众女。
两名内侍扶起赵飞燕,要她在天子面前跪拜。
赵飞燕四肢无力,没有人扶着连站都站不住,那种娇怯的美姿,让刘建看得色授魂与。
成光看不过眼,冷冷哼了一声。
刘建得意无比。
南宫屡遭兵火,已经打得一团糟,宫室残破不堪,没有多少防御能力,幸而自己英明果决,诏命移驾。
北宫城坚地险,又有魏疾这等忠臣良将尽心辅佐,即使宫城被破,尚有永安宫可以倚仗,只待董卓提兵入京,诸逆自当束手,眼下尽可高枕无忧。
眼看着色冠后宫的赵飞燕,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连日来的辛苦终于有了回报。
刘建哈哈一笑,大度的一摆手,「赵后是朕的皇嫂,如今还未去尊号,尚是皇后。
哪里需要跪拜?」赵飞燕红唇抿紧,一言不发。
公鸭嗓的内侍凑上前去,耳语几句。
刘建点了点头,吩咐解开禁制。
片刻后,赵飞燕轻咳几声,终于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先帝驾崩,群臣议储未决,却不曾听闻兄终弟及。
」赵飞燕穴道被封得久了,说话有气无力,愈显柔弱,言辞却直指刘建得位不正。
此时殿内全是自家心腹,刘建懒得再装模作样,索性撕下面具,露出狰狞之色,「让我当儿子?刘骜那死鬼也配!朕叫他一声兄长,已经对得起他了。
」赵飞燕竭力忍耐,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泣声道:「建太子,先帝何曾对不起你?」如果是继嗣,刘骜名义上还有后人。
可刘建得了帝位还不满足,硬把继嗣改为兄终弟及,让刘骜彻底绝后。
当初他为了继嗣,对两宫各种巴结讨好,种种许诺说了无数,一朝得手,便翻脸无情,连表面工夫都不屑于去做。
「对不起我的多了。
朕有时想想,都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
」刘建和天子哪里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拿来威胁赵飞燕而已。
赵飞燕哽咽道:「朝廷自有礼仪。
岂容先帝尸骸受辱……」「礼仪那还不好办?」刘建狞声笑道:「朕就算把一条狗塞到梓宫中,按天子礼仪发丧,那些外臣难道还能把棺材扒开?至于那死鬼的尸体,哈哈……」赵飞燕闻言痛哭流涕。
那种梨花带雨的美态,让刘建看得心花怒放。
「你以为我不敢吗?」刘建越发刻意地拿言语刺激她,狞声道:「朕剥了他皮,镶在朕的天子旗上。
拿他的腿骨制成骨笛,把他的头骨作成酒碗……朕要在他的寝宫大摆筵席,让他的妃嫔全都脱得一丝不挂,在朕面前吹笛裸舞,捧巾侍酒。
哈哈……」赵飞燕浑身发抖,眼前这男子已经是丧心病狂,虽然穿着天子服色,冠冕堂皇,内里却如同鬼蜮,人面兽心,衣冠禽兽。
「你不是人……是妖邪……」「妖邪?妖邪已经被朕尽诛!」刘建大笑道:「那帮太平道的妖人被朕杀得干干净净,待朕到那个妖姬,便把她手脚砍掉,做成人彘!」刘建口气一变,「要想保住刘骜那厮的尸身,倒也好说……」他指了指身下,「看到这位董昭仪了吗?照她的样子做一遍,朕就让那死鬼风光大葬。
」赵飞燕这才注意到他身下的董媛,不由羞愤欲绝。
旁边的内侍「咯咯」笑着说道:「圣上已经登基,是当朝皇帝。
娘娘眼下还是皇后,皇后给皇上侍寝,天经地义。
」另一个内侍道:「北宫可是有好几个美人儿蒙圣上恩准,允许更衣入侍,都欢喜得什么似的,这会儿都在下面打扮。
南宫里面,娘娘可是头一个。
这是娘娘的福分啊。
」这些内侍都是出自江都王邸,刘建的心腹亲信,刘建私底下的各种勾当,都少不了他们。
这会儿在旁边七嘴八舌的劝说,让她收起悲色,先下去梳洗妆扮,再到帐内入侍。
「都住口!」成光娇叱一声。
她柳眉挑起,大为不悦,那些内侍一口一个皇后,叫得她恼怒不已。
要知道,自己才是正宫。
「不用梳洗打扮。
让她就在这里,当着本宫的面脱光了,自己过来。
」内侍伸手去扯赵飞燕的衣带,却被成光喝止,「让她自己脱!」刘建道:「皇嫂刚来,不像北宫这些调教过的,未必肯听话。
」成光笑道:「若是她肯自己脱呢?」刘建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亲了一口,笑道:「若能如此,便让她先服侍朕的爱妃。
」「君无戏言,圣上可莫要眼馋。
」成光娇笑着叫来一名宫女,吩咐几句。
那宫女出了帷帐,片刻后端着一只铜盆进来,不由分说,将一盆带着冰屑的凉水泼在赵飞燕身上。
赵飞燕衣衫尽湿,玉容一下变得雪白。
「都放开她。
」成光道:「她要不肯脱,就活活冻死好了。
」内侍松开手,赵飞燕双手环抱,娇躯瑟瑟发抖。
终究是严寒天气,帐内虽然烧着炭炉,也挡不住雪水的彻骨寒意。
成光娇声道:「让她好生想想。
若想不明白,就接着泼。
」刘建哈哈大笑。
自己的爱妃果然好主意,让内侍动手,怎比得上皇后自己宽衣解带来得有趣?颜面要紧,还是性命要紧,北宫这些妃嫔便是榜样。
赵飞燕虽然还在顾及体面,但一个弱质女子,又能支撑多久?两人把赵飞燕扔到一边,用猫戏老鼠一样的目光往后看去。
刘建一边看一边满意地点头,「这些都是刘骜的妃子?倒是有几分姿色……你,叫什么名字?」刘建指了指后面的罂粟女。
内侍上前给罂粟女解开禁制,可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无论刘建问什么,都是一副口不能言的样子。
内侍一连解了几次,费了半天手脚,也没让她说出话来,只好跪禀道:「她身上的禁制颇为繁复,奴才怕是解不开。
」刘建道:「赵氏为什么能解开?」「娘娘是弱质女流,用的禁制也简单。
此妇多半是有些修为,下的禁制也多半……多半有些不同。
」刘建只好放开。
后面是蛇夫人,她手肘的箭伤一直没有处理,失血过多,此时昏迷不醒。
刘建看着她丰硕的身子,馋涎欲滴,最后还是摆摆手,让人先行救治。
接下来的尹馥兰,禁制倒是一解就开。
她是个晓事的,装出惧怯的模样,只说自己是宫中女官,与皇后一道被劫持至此。
刘建对她的顺从颇为满意,「既然是宫中女官,可被刘骜那厮收用过?」尹馥兰张口结舌,半晌才羞怯地说道:「用过……」「我就说嘛!」刘建一拍扶手,「刘骜那个好色之徒,什么事做不出来?瞧瞧,长秋宫的女官他也不肯放过。
禽兽!」成光笑道:「圣上息怒。
那个死鬼收用过也就罢了,后面那个好像还是处子呢。
」两名内侍把赵合德从蒲包里扶起身,刘建一眼看去,身体立刻酥了半边。
赵飞燕已经是国色天香,可这个不知名的少女丝毫不逊于她。
纵然身上只是平民的布衣,也难掩其倾城丽色……咦,她怎么用的是平民服饰?无妨,什么服饰都不重要。
只要自己愿意,让她穿上皇后的服饰入侍又如何?赵合德咬住唇瓣,告诫自己一定不能哭,要勇敢。
还差一点点,自己就能拯救姊姊。
「等等!」成光忽然开口,盯着最后一个女子道:「盛姬?!」听到这两个字,刘建一下清醒过来。
眼下对他帝位最具威胁的,唯有定陶王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
「你是盛姬!」盛姬慢慢抬起头,望向成光。
内侍上前准备解开她的禁制,成光却喝止道:「住手!」她目光闪烁片刻,然后嫣然一笑,娇声道:「圣上登基本是众望所归,这贱婢偏要带个无父无母的丧门星来添乱。
圣上以为,该如何处置她才好?」刘建笑道:「看她身子颇为白晰,不如绑起来炮烙一番。
」「陛下圣明。
来人啊,」成光道:「先把她舌头割了。
」一名内侍拿出尖刀,狞笑着走来。
盛姬望着刀锋,眼睛一眨不眨。
就在这时,一只白兰般的玉手夺过尖刀,接着一闪,凭空消失。
错愕间,只听一声惨叫。
方才那名少女不知何时出现在赵氏身边,她握着那柄尖刀,深深刺进一名内侍胸口。
帐内一片喧哗,下方击鼓奏乐的宫人惊叫失声,几名披着轻纱裸舞的贵人尖叫着仓皇逃开。
张恽缩着身子,眼珠四处乱转。
赵合德几乎要哭出来,她浑身都在颤抖,却没有丝毫迟疑,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拔出尖刀,然后一手扶起赵飞燕,挥刀割开帷帐。
「抓住她们!」刘建咆哮道。
内侍蜂拥而上。
一直软绵绵伏在地上,连话都说不出来的罂粟女突然飞身跃起,脚尖灵巧地连点数下,踏着灯盏凌空而行,转瞬跃到灯树顶端。
然后双足一蹬,硕大的青铜灯树倾斜过来,灯油瀑布般泼下。
一名内侍尖叫着向后退去,不意撞到一只木桶。
桶中失血昏迷的女子忽然睁开眼睛,一条手臂悄然探出,像蛇一样攀住他的脖颈,「格」的扭断。
趁着殿内大乱,她钻出木桶,身体贴在帷帐下方,无声无息地游了出去。
「保护陛下!」喊叫声中,罂粟女已经看清赵合德的位置,飞身跃下。
正在帷帐外重更衣的尹馥兰眼看着灯树倒下,同样吓得尖叫不已,罂粟女一个耳光封住,然后扯过她手里的衣物,丢给被合德扶携过来的赵飞燕。
赵飞燕浑身湿透,手脚冰凉,赵合德也不比她好多少,她半身溅满鲜血,手指哆嗦得几乎握住刀柄。
「你的遁影术呢?还不快用!」「我……我要行气。
」「你们两个真是没用!快走!」罂粟女左右看了看,只好拿过旁边用来点烛的一丈红,横在身前。
她用嘲讽的口气道:「尹大夫人,你不准备走吗?打算换个主子伺候?」尹馥兰神情尴尬。
说起来服侍天子,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把她们抓住!」帐内传来一声扭曲的嚎叫,「这帮贱人!逮到她们!给朕的犬羊配种!」尹馥兰脸色顿变,转身就跑,连衣物都顾不上去拿,路过赵合德的时候,还嫌她走得太慢,妨碍自己逃跑,狠狠推了她一把。
…………………………………………………………………………………听到动静,程宗扬从檐角小心地探出头,看了片刻,「陶五爷,你是不是逃得太快了?这寝宫怎么还在打呢?」「不会吧,我逃出来的时候人都快死完了,怎么还打呢?」两人伏在寝宫后方一处偏殿上,观察动静。
紧闭的殿门猛地被人撞开,一个女子飞掠出来。
大冷天气,她身上只有一条翠绿的抹胸,粉臂玉腿尽露在外,一片白花花的肉体晃得人眼晕。
尤其是胸前那对圆硕的豪乳,跑动时上下跳动,像是要从抹胸里跳出来一样。
陶弘敏瞪大眼睛,「这是玩的哪一出?大白天的裸奔?」程宗扬尴尬地捂住脸,毕竟是自家的奴婢,就这么被人看光了,真心有点不合适。
陶弘敏哂道:「都是男人,你装什么正经呢?不信你瞧瞧,谁眼睛不是瞪得老大?」郭解那三名兄弟都瞪着眼睛,一个个看得脸红脖子粗,郭大侠还好些,但脸上也微露朱砂之色,倒是他旁边那位怪模怪样的公子哥,神色淡定得紧,美色当前,居然还有间心四下张望。
放着裸女都不看,陶弘敏心生佩服,「这位兄台养气工夫不错啊。
」蔡敬仲淡淡一笑,「见多了。
」陶弘敏肃然起敬,这口气,分明是御女无数,看来这位也是个会玩的。
云丹琉第一个反应过来,「尹馥兰!她们都在寝宫!」说着飞身跃起。
程宗扬紧追着掠出。
尹馥兰一眼看到程宗扬的身影,不由喜出望外,叫道:「主子救命!」陶弘敏讶道:「程兄,你认识?」程宗扬只好道:「敝奴。
」陶弘敏讪讪笑道:「难怪呢……身段不错哈。
」说话间,一名内侍像被抛飞的麻袋一样横飞出来,随即一名宫人打扮,却带着一丝妖异气质的美妇箭射而出,目光一闪,又惊又喜地叫道:「主子!」陶弘敏很诧异,「她这是……叫你呢?」程宗扬咳了一声,「敝奴。
」程宗扬先一把接住尹馥兰,对蔡敬仲道:「衣服给一件!」蔡敬仲果断道:「不给!」陶弘敏道:「我来我来!」说着脱下外衣,给半裸的尹馥兰披上。
那件夜行衣沾满血迹,好歹能够遮羞,尹馥兰也顾不得挑剔。
陶弘敏里面是一件皮制的贴身护甲,皮甲表面遍布符纹,微微闪动着暗蓝色的幽光,一看就是难得的好物,但面积不大,只够护着胸背要害,大半个膀子都露着。
程宗扬笑道:「五爷好心肠。
」「年轻,火气壮。
」话音未落,又一名宫装艳妇从寝宫杀出。
她容貌妖艳,出手却极为毒辣,专往眼睛、鼠蹊、肾囊等要害处招呼。
为了逃生,她生生抠出一名内侍的眼珠,然后趁机从阶上跃下。
落地时,她踉跄着险些跌倒,随即看到程宗扬,伸手叫道:「主子救我!」陶弘敏震惊了,「她也在叫你?」程宗扬只好又吐出那两个字,「敝奴。
」陶弘敏一脸难以置信,「哥,这皇宫是你家的?」「你觉得会吗?」「那怎么都是你家的奴婢?」「我还奇怪呢。
我的奴婢怎么都给收宫了?」两人说着话,手上也没闲着,上前接住罂奴。
罂粟女身上倒没什么伤势,只是虚脱得厉害。
她吃力地说道:「合德还在里面!」第八章殿内已经冒出滚滚浓烟,程宗扬飞身跃上长阶,落地时揽住蛇奴的腰肢,抖手掷出,「老蔡!」蔡敬仲张开双臂,跟蛇夫人抱了个满怀,顺势一搂,手掌抓住她的丰臀。
「你往哪里抓!」蔡敬仲一脸死相地说道:「肉多的地方,稳妥。
」蛇夫人火冒三丈,劈手给了他一个耳光,「你这种下三滥的登徒子,姑奶奶见得多了!」蔡敬仲把她丢开,拿扇子指着她,沉声道:「你,会后悔的!」说着抖开折扇,傲然扇着风,一副清者自清的姿态,不屑再跟她争辩。
蛇夫人看着他唇上的小胡子一翘一翘,着实觉得扎眼,狠狠啐了他一口,然后转过头,正看见云丹琉笑谑的眼神。
自从主人答应云丹琉把自己收作奴婢,蛇夫人已经以云大小姐的贴身奴婢自居,当即告状道:「他敢摸我!」「我都看到了。
」云丹琉笑道:「这事是你的不对,一会儿可要记得向蔡公子道歉。
」蛇夫人目瞪口呆。
殿内浓烟四起,重重帷幕遮掩下,宛如迷宫。
赵合德一边咳嗽,一边四下寻觅路径。
她被尹馥兰推了一把,跌倒在地,等拖着姊姊爬起身,却发现自己迷路了。
那些帷帐上绘织着华丽的图案,山林、飞泉、白鹿、仙鹤……栩栩如生,看得人眼花缭乱,让她辨不出身在何方。
试着弄破帷帐,外面还有一层,再破,还有。
她来回走了一阵,不但没有找到出口,反而撞上一群追来的内侍。
幸好在卓教御指点下,她行气速度快了许多,再次施展遁影移形,才逃脱出来。
赵飞燕的湿衣没有换掉,一直在瑟瑟发抖。
合德抱着姊姊的手臂,半边衣衫也被雪水打湿。
赵飞燕咳嗽着说道:「看殿顶……」赵合德无奈地说道:「看不到了。
」头顶全是烟雾,什么都看不清楚。
焦糊味越来越浓,隐约能听到火苗升腾的声音。
赵合德赫然发现,四周都闪动着火光,自己不知不觉中走到火海深处,已经无路可去。
「不要走了。
」赵飞燕坐下来,「我也累了。
」赵合德像小时候一样,伏在姊姊膝上,泪水涟涟地说道:「都是我没用。
」「要不是你,我们也没办法从那个禽兽手里逃脱。
」赵飞燕揽着她的肩膀,将妹妹抱得更紧一些,柔声说道:「真没想到,我们姊妹今日能死在一处。
这样携手共赴黄泉,我已经很满意了……」赵飞燕轻叹道:「可见上苍待我们不薄。
」赵合德破涕为笑,「姊姊,来生我还跟你当姊妹。
」「好啊。
」「你不要再当皇后了。
」「好吧。
」「不许你再抛下我。
」「那你也不能抛下我。
」「拉勾!」两女手指勾在一起,然后笑了起来。
远处传来几声金铁交鸣,接着一声娇叱,听起来分外耳熟。
赵合德直起身子,「是大小姐!」她心里升起一丝希冀,可搏杀声渐行渐远,直至微不可闻。
正当她重新陷入绝望的时候,「呼」的一声,燃烧的帷帐被劲风劈开。
一个人影疾掠过来,然后猛地停住脚步,随即转身,展臂将她们两个抱了起来。
赵合德又惊又喜,「公子!」「程大行!」「咳!咳!别说话,我带你们出去!」程宗扬旋风般闯出寝宫,一边发出一声龙吟般的长啸。
云丹琉闻声从殿中掠出,刚踏出殿门,一根梁柱便从半空堕下,轰然一声,溅起无数火星。
程宗扬长舒了一口气,将两女放下。
就这一下,他便清楚感应到,十数道死气同时升起,紧接着被自己的生死根吸收。
陶弘敏迎上来道:「这也是你的奴婢?」「睁大你的狗眼,这是皇后!」「哎哟,连皇后你都抱上了,还说不是你家的?」「闭嘴!」云丹琉脸色很难看,刘建等人都已经逃之夭夭。
她只找到因为昏迷而窒息的盛姬。
不过她在殿内撞见几具裸尸,都是被拷掠而死的宫人,死状惨不忍睹。
假如自己没能从闻清语等人手中逃脱,下场可想而知。
在火场中待到此时,赵氏姊姊居然幸运的毫发无伤,只是吸入不少浓烟,都有些咳嗽。
而赵飞燕身上的水迹被火一烘,倒是干了不少。
陶弘敏道:「里面还有皇后没有?我也救个出来。
」他对汉国皇权的霸道殊无好感,今日又诸事不顺,心里正没好气,忍不住出言调笑。
那个小美人儿却乖乖答道:「没有了。
」陶弘敏来了兴趣,「没有皇后,有个妃子也行啊。
」「我不知道她们有没有逃出去。
」程宗扬忽然提高声音,「真的假的?」他以为寝宫内是剑玉姬等人,听罂奴一说,才知道剑玉姬根本不见踪影,而刘建透出的口风,似乎已经与剑玉姬翻脸。
「饶命啊,大爷!」一名内侍被郭解提着过来。
他身上的乌衣被火星烧出几个大洞,这会儿趴在地上,战栗不已。
「再乱叫,就把你脑袋割下来当球踢!」程宗扬一句话吓住那内侍,然后仔细问起宫中的变故。
他越听越心惊,刘建竟然和剑玉姬翻脸,甚至狠狠坑了苍鹭一把,使得他兵败身死——刘建敢跟剑玉姬决裂,程宗扬并不算太意外,那厮本来就是个猖狂自大的家伙。
与其说他有胆量,不如说他是不知天高地厚,根本不知道剑玉姬有多厉害。
问题在于成光,她不是黑魔海的御姬奴吗?怎么会与刘建合谋反叛剑玉姬?难道她是假的?剑玉姬又在玩什么阴谋?没道理啊,苍鹭显然是黑魔海精心培养的兵家,这种人材黑魔海有没有第二个都难说,怎么可能白白牺牲掉?程宗扬忽然道:「陶五,你最后一次见到剑玉姬是什么时候?」陶弘敏想了一会儿,「黎明前后。
」「你们动手的时候没看到她吗?」「没有。
」程宗扬心头狂跳,这不会是演戏,剑玉姬肯定是出了什么意外,以至于连成光都无法约束。
成光身为御姬奴,肯定是嗅到什么味道,才突然反叛。
如果能摆脱剑玉姬的束缚,成光的反叛几乎是必然。
毕竟在剑玉姬手下,她永远都只是个奴姬,而没有了剑玉姬,她就是真正的皇后。
赵飞燕等人的遭遇更是奇怪,她们已经被闻清语等人劫持到北宫,而闻清语等人竟然莫名地扔下她们,消失无踪——有什么能比赵飞燕这位皇后更重要?盟友倒戈,刘建反水,苍鹭身死,程宗扬赫然发现,剑玉姬的处境比自己也好不了多少,甚至更惨。
至少自己的盟友还算靠谱。
剑玉姬会出什么意外呢?程宗扬想不明白。
她好端端在吕雉的寝宫里面,却突然对陶弘敏等人痛下杀手,然后连面都没露,就一去不返?她去哪儿了?由剑玉姬安排刺杀吕雉的刺客全都黑衣蒙面,连陶弘敏也不知道是哪些人。
目前可以断定的,至少有龙宸和晴州商会两家。
黑魔海只有剑玉姬和齐羽仙两个人,她们竟然还主动出手,简直是在发疯。
会不会她在冲突中被人杀死了?可这也太儿戏了吧!以那贱人精明狡诈,怎么可能会在没有把握的情形下出手?说实话,陶弘敏能逃出来,就已经让自己很惊讶了。
以剑玉姬行事的周密,陶弘敏应该连殿门都出不去,就被砍死了,别说还能背着人逃跑。
如果说剑玉姬另有要事,才匆忙离开,程宗扬不知道,有什么事情会比汉国的帝位更重要。
程宗扬正在伤脑筋,蔡敬仲凑过来,用扇角推了推墨镜,低声道:「杀皇帝你给多少钱?」「啥?」程宗扬一时没有听懂。
「你开价,我追上去把刘建杀了。
」程宗扬怔了一下,猛地一拍大腿。
暂且不管剑玉姬去了哪里,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最要紧的是把汉国的帝位拿到手。
如今势力最庞大不是别人,正是刘建。
而眼下就是一个诛杀刘建的大好机会!「你还啰嗦个屁!追!」刘建等人仓皇从寝宫撤出,裹胁着一众宫眷,移往永安宫。
但很快他就发现不对,竟然有人在后追赶。
「是刺客!诛之!朕重重有赏!」内侍们纷纷转身,迎向刺客。
一道匹练般的刀光闪过,最前面三名内侍瞬间变成十几截,飞得到处都是。
一名年轻人手持双刀,犹如杀星下凡,直闯过来。
后面一人身着妖服,打扮跟妖精似的,旁边一名其貌不扬的布衣汉子,还有一名英气逼人的武士。
迎上去的内侍仿佛纸片似的,被他们一扫而开。
刘建头一次看到这么猛的刺客,不由惊得魂飞魄散,一迭声催促御驾速行。
程宗扬把赵氏姊妹和盛姬交给几名侍奴照看,自己与云丹琉、郭解和蔡敬仲一起狂追。
时机稍纵即逝,他索性不再掩饰行踪,明目张胆地追杀过来。
程宗扬也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追上刘建,要怪只能怪刘建太讲排场,他好不容易捞到天子之位,在宫内出行也用上了天子仪仗。
天子御驾单驭马就有六匹,可各种仪仗摆出来,再多两匹马也走不快。
这些内侍手底稀松,程宗扬毫不留情,双刀如猛虎扑出,大开杀戒。
郭解倒是没有多伤人命,他迈开大步,一路行来,上前拦截的内侍碰到他的衣角就被震开。
蔡敬仲是能省事就省事,紧挨着郭解,除了摇摇扇子,手都没怎么动。
显然杀这些内侍没钱可拿,蔡爷懒得费力气。
御驾穿过廊桥,永安宫已然在望,可后面的刺客越追越近。
按目前的速度,车驾赶到阶陛下,差不多正好追上。
刘建一边频频回首,一边连声催促。
在他身后,天子仪仗扔了一场,内侍们簇拥着御驾一路狂奔,他还觉得太慢。
忽然刘建眼睛一亮,看到永安宫西侧一片白茫茫的雪原。
刘建索性从车内钻出,跃上一匹御马,拔出天子剑,斩断缰绳,纵马往西奔去。
雪原无遮无掩,正适合纵马狂奔。
只要甩开这些刺客,带回朕的大军,立刻就要这些逆贼的好看!刘建恨恨想道。
程宗扬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看着刘建像条丧家犬一样往西奔去。
别人可能不熟,他可是知道的,那地方看着像雪原,其实是个大湖。
刘建一头扎进去,不淹死也得冻死。
出乎他的意料,那厮居然没沉!湖面冰层冻得结结实实,刘建的御马装了防滑的蹄铁,不但没有踏碎冰层,反而越奔越快。
真要让他逃出去,自己这帮人可就危险了。
程宗扬飞身掠上冰湖,他没有用什么踏雪无痕的功夫,而是足底贴住冰面,双膝微弯,双刀一左一右反握手中,刀尖一点,便滑出数丈。
宫中的御马自然神骏,这时撒开了飞奔,更是快如疾风。
众人原本没指望程宗扬能徒步追上,可没想到他摆出那个古怪的姿势,竟然快逾奔马,如同流星般在冰面上呼啸而过,离刘建越来越近。
陶弘敏双手拢到嘴边,叫道:「程哥!太帅了!」云丹琉双眸闪闪发亮,一时看得入神,险些被人砍中,还是郭解伸臂一拦,将长刀磕飞。
赵合德张大美目,她从未见过人的速度能这么快,简直就像贴着冰面飞翔一样轻快。
赵合德心头鹿撞,等回过神,正看到姊姊的目光,玉颊顿时红了。
刘建听到叫喊声,回头一看,不由慌了手脚,他急忙拨转马头,试图重新奔回永安宫。
程宗扬身体微斜,弄出一个巨大的圆弧,脚下溅起重重雪浪,往刘建马前截去。
眼看着离刘建只余丈许,程宗扬犹豫着要不要掷刀把刘建砍下来算完,突然一声巨响,身前的坚冰轰然破碎。
一道身影从湖中飞出,刚跃出冰层,背后便张开一双修长的羽翼。
程宗扬收势不及,大叫一声,「干!」直接撞了上去。
那人羽翼还没举起,就被程宗扬撞到身上,两人同时落入水中。
吕雉美艳的面孔有些扭曲,刚刚张开的羽翼被冰水浸湿,变得沉重不堪。
程宗扬也在意外,有没有这么巧啊?激荡的湖水中游出一个娇小的身影。
小紫挥出紫鳞鞭,缠住吕雉的脚踝,娇笑道:「跑不了呢。
」吕雉被紫鳞鞭一扯,身不由己地往下沉去。
若论修为,吕雉还在小紫之上,可惜她本应该是飞舞在九天之上的凤鸟,此时以己之短对敌之长,纯属自寻死路。
只勉强挣扎几下,就被以水为生的小紫玩弄于掌股之上。
小紫游鱼般兜着圈子,无论吕雉怎么挣扎,都被她轻松困住。
程宗扬帮忙堵住吕雉的去路,跟死丫头厮混这么久,他也很下了一番功夫苦练水性,已不再是当初的三脚猫了。
最幸运的要数刘建,冰面破裂的声音不断响起,在他身后形成一道数十丈长宽的断层。
能清楚看到,冰层与湖面之间有一人多高的空间,吕雉也正是藉此,在破冰而出之前,就抢先张开双翼。
刘建以毫厘之差跃过破裂的冰层,甚至连水都没溅上几滴。
他惊魂甫定,看着几个人全都掉进水中不见踪影,不由大喜,高叫道:「天祐朕德!朕乃圣天子!气运加身!水火不敢相犯!哈哈哈哈!」刘建猖狂的叫声,程宗扬在水下也听得清清楚楚,可没空理会他。
自己还以为死丫头追着吕雉去伊阙,没想到她们竟然会回到永安宫,而且还会在湖底。
吕雉不傻啊,怎么会使出这种昏招?她去伊阙,说不定还能拉出一支救兵,留在宫里又能做什么?吕雉还在试图飞上水面,但缠在她脚踝上的紫鳞鞭越收越紧,任她施尽手段也无法摆脱。
小紫游了过来,在程宗扬身边打了个旋,将紫鳞鞭塞到他手中,「大笨瓜,别让她跑了。
」程宗扬没有死丫头在水中说话的本事,只能点头。
小紫纤腰一折,翻身往吕雉游去,绕着她轻盈地打着转,不时攻出一招。
水中游斗,十个吕雉加起来也赢不了小紫,她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弱,脸色也越来越难看,最后被小紫一指点中膻中穴,身体顿时瘫软下来。
「啵」的一声,程宗扬透出水面,大口大口喘着气。
虽然钻出水面,可还是在水底,眼前是一个倾斜的石窟,岩壁看不到任何斧凿的痕迹,如同天然生成。
朱老头和曹季兴坐在岸旁一块岩石上,手边放着一只葫芦,两只酒盅,还有一把用油纸包着的蚕豆,两根大葱。
两个老东西嘬口小酒,抛颗蚕豆,再嘬口小酒,啃口大葱……小贱狗蹲在旁边,尾巴跟旗杆一样,摇来摇去。
「我就说嘛,紫丫头还能叫她跑喽?」朱老头嘬了口酒,眯着眼睛道:「大爷早就算准了,紫丫头今日鸿运当头,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净吹牛。
」小紫跃上岸,将吕雉从水里拖出。
「咋是吹牛呢?星象占卜,那是大爷的拿手本事!不信你问问小程子,大爷是不是给他算过?」「是,咋不是呢?」程宗扬道:「你要不是算过,能这么准弄个坑,让我掉进来?」他没再答理朱老头的扯淡,对小紫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小紫晃了晃紫鳞鞭,「这你要问她了。
」吕雉不知被小紫用什么手法制住,她浑身是水,狼狈不堪,但傲气尚存,闻言只冷冷一瞥。
朱老头嚷嚷道:「大爷掐指一算,就知道她躲在这地儿。
瞧瞧,瞧瞧,算准了吧!我说那谁……」他用下巴指指吕雉,「你也别哭。
我早就算过,你命中有此一劫!卦辞是咋说的来着?凤凰变成落汤鸡——反正掉水里你就得倒霉。
」吕雉对他的恨意早已深入骨髓,目光森冷地盯着他。
老东西被千夫所指也没楚过,这点目光他压根儿就没当回事。
「嘿,你还不信?我给你算算啊。
」朱老头煞有其事地掐着手指,一边仰脸看着头顶。
「打住吧。
」曹季兴道:「你咋不说给我算的呢?」朱老头连连咳嗽,「不说了,不说了。
」「别啊。
」打脸这种事,程宗扬向来喜闻乐见,尤其是打朱老头的脸,那才叫个有益身心,娱人娱己。
「曹老,朱大爷给你算的什么?」「你猜。
」「这我哪儿猜得出来?」「聪明!」曹季兴竖起大拇指,「询哥儿给我算的那命,只有一种人能猜出来。
」「什么人?」「缺心眼儿的呗。
」朱老头扯着他道:「喝酒!喝酒!」「对对,」程宗扬拿起酒葫芦给曹季兴倒上,「边喝边说。
」曹季兴抿了口酒,「询哥儿给我算的是……」朱老头把半截大葱塞到曹季兴嘴里,「吃!」曹季兴一边嚼,一边含糊说道:「……皇帝命!」朱老头道:「咋就堵不住你那嘴呢?」程宗扬摸着下巴道:「曹老,我冒昧问一句,你那啥……割了?」「割了啊。
打小就割了。
」「真割了?」「真真的。
」程宗扬长叹道:「别说,还真够缺心眼儿的。
」给一个太监算出来皇帝命,正常人都干不出来这事。
「咋缺心眼儿了!」朱老头道:「我算得准准的!是你没活对。
一把年纪,全活狗身上了。
」「我倒是不想活狗身上。
哥,你有路子吗?让我也当回皇帝。
」雪雪「汪汪」叫了几声。
朱老头瞪着眼道:「叫啥呢?缺你吃的了?」小紫过来抱起雪雪,笑道:「它说它也要当皇帝,问大爷有路子没有?」「把它炖了!给大爷补补!」「行了,」程宗扬道:「大爷你是皇帝命对吧?曹老也是皇帝命。
我呢,大爷说了,也是天命在身。
得,这一圈坐仨皇帝了。
这皇帝命是地摊摆着卖的吧?烂大街了都。
「「你不一样,」朱老头郑重其事地说道:「正经的天命所钟。
」「让你说得我都心动了。
可惜我没这胆子。
」程宗扬道:「这几天洛都死了多少人了?为了帝位,杀了一个天子,三十多名两千石,北军八校尉死了六个,数千军士喋血宫中,宫人内侍死伤无数。
更别说还先烧了武库,接着烧了南宫的崇德殿和平朔殿,又烧了永安宫的太后寝宫……」小紫笑道:「程头儿,你的圣人气又发作了。
」「我只是觉得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太后娘娘,你觉得呢?」吕雉冷冷道:「犯上作乱的逆贼,全死完也不嫌多。
」「要说犯上作乱,你们吕家才是正经挑头的吧。
你以为我不知道天子是怎么死的吗?」「要给天子报仇吗?」吕雉冷笑道:「那你杀了我吧。
」「我说过,弄清真相之前,我不会杀你。
」「真相很重要吗?」吕雉轻蔑地说道:「不过是各有所图而已。
」「你们这些贵族是不是当贵族当得太久了,一点都不把我们这些平民放在眼里啊?」程宗扬道:「你以为你只是输给几个对手吗?」「不然呢?」「其实你们是输给了人心。
」吕雉放声笑道:「哀家真要看不起你了。
程公子年纪轻轻就能掀动风云,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原来见识如此短浅,说什么人心,连太学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书生都不如。
」程宗扬无奈道:「你非要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
」小紫眨了眨眼睛,「程头儿,你为什么要跟她斗嘴呢?」程宗扬用吕雉方才的口气道:「不然呢?」「方法有很多啊。
」小紫道:「比如用你的大肉棒彻底征服她。
」「咳!咳!咳咳!」程宗扬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果断转移话题,「你们一直追到这里来的?」「是啊。
这个长翅膀的太后最会骗人了,兜了一圈,又悄悄飞回来,躲在湖水下面的洞窟里。
要不是雪雪,差点就被她骗了。
」雪雪「汪」了一声,对女主人的夸奖十分得意。
程宗扬扭头道:「大爷,你刚才不是吹了半天,说是你算出来的吗?」朱老头道:「也有狗的事。
」这老东西的脸皮真是厚到突破天际了。
程宗扬心下不禁起疑,吕雉没有去伊阙找她最后的救命稻草,反而又跑了回来,难道这座位于水底的洞窟有什么古怪?他忽然一怔,吕雉不是头一个举止反常的了,剑玉姬的举动同样蹊跷。
剑玉姬在太后的寝宫失踪,几乎同一时间,已经逃离北宫的吕雉又冒险返回,这之间有什么关联?程宗扬有种感觉,自己已经触摸到了谜底。
一切的关键,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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