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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乘风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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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羊姬早已经死了,再被捅一刀,此罪不至死。更多小说 LTXSFB.cOm若是能主动招供,还能从轻处置。一味包庇,人家不一定领情,说不定还会送点什么穿肠毒药,以绝后患。


    被捕之人不是舍生忘死的亡命之徒,只是受人之托,听到秦徵的话,心志动摇,“当真?”


    “当然。躺在里面的那个女人,是怎么死的,你应该比我清楚。她不就是你的前车之鉴吗?”秦徵蹲着,与他平视,指着屋里头摆了两天的尸体,若不是严冬,早就发烂发臭了。


    刺客看了一眼秦徵,又看了一眼里面的羊姬,吞吞吐吐地交代:“是……是……景晨大人。”


    秦徵没有惊讶,立马带着人去了景晨府上,也不顾夜色茫然。今夜,没有老仆人提前迎接,景夫人也来不及推出一个羊姬、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


    景晨夫妇被强行带走,家中搜出万贯钱财。隔日清晨,御史丞上奏弹劾景晨,与商人交往甚密,受贿贪污,以权谋私,呈上条条罪证。


    最后,御史台与廷尉寺同审半月有余,景晨招认了贪污受贿与杀害洛非、羊姬的事实,被判处斩刑,收没全部家产。


    原来养男宠的,竟然是景晨。


    也是,渭滨小筑在羊姬名下,羊姬又是送给景晨的姬妾,景夫人怎么可能在那里与洛非幽会。


    秦徵原以为是景夫人草菅人命,他的目的是将真凶绳之以法;端木回则借机搜查景家,联合御史台,扳倒景晨这个有力竞争者。一套连环招,景家多行不义,最终落败。


    案件已结,秦徵需要从头到尾整理好卷宗,存档记录。话说回来,记记卷宗,好像才是他左掾的本职活儿。


    小包来向秦徵请奏:“大人,这些文书要送往御史台,您看一下,我等下就送过去。”


    明天就是休沐,今日比平常可以早半个时辰下值。


    秦徵接过检查了一番,笑说:“不用了,我刚好有事出去一趟,我去吧。你们正好也可以早点下衙,这几天大家都辛苦了。”


    小包他们还是挺喜欢这位大人的,前段时间忙是忙了点,不过不强拉着他们一起,会提醒他们休息,有什么好事也想着他们,最重要的是不仅不乱扣月钱还有赏。早前那位大人,若是有人比他先走,必定会被穿小鞋。


    “大人这几天也好好休息。”小包说着,美滋滋走了。


    秦徵将文书收进袖中,又拿起了桌上一个黑木盒,牵着马离开了廷尉寺。


    从司农寺出来,秦徵便出了城,骑马去了桃花村。


    羊姬出生的村子。


    秦徵在村口问起羊姬弟弟,村民起初还不知道秦徵说的羊姬是谁,听秦徵说起和羊崽崽一起出生的女子时,方才反应过来。龙腾小说 ltxsba @ gmail.com


    “羊妹儿啊,”村民是既可怜她,又可恨她,“她那个瞎眼弟弟,早几年就死了。”


    秦徵不可置信,“可我听说羊姬每年都会往家里送钱,她弟弟怎么会死了呢。”


    “那我不晓得了,你去问问他邻居,以前都是他们一家照顾那个瞎子的。”说完,村民给秦徵指了个方向。


    沿着村民所指,秦徵找到羊姬之前的家,已经门庭破败,完全没有人居住的痕迹。


    邻居一家好几口人。秦徵问他们羊姬弟弟的事,他们起初叁缄其口,秦徵拿出腰牌吓唬他们,才撬开他们的嘴。


    “她弟弟两年前病死了。她一走八九年,从来不回来,就托人送点钱给我们,让我们好好照顾她弟弟。我们有好好待她弟弟的,她弟弟眼瞎之后身体就不好,病死了也不是我们的错。我们……就是想要点钱,就没告诉她她弟弟已经死了这件事。前段时间也有个大人派人来找她弟弟,让我们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还给了我们好些钱……”


    羊姬家的巨变,起源于那个夜晚的那场火。那场火不是天灾,而是人祸,羊姬自己酿成的人祸。


    羊姬因为自小生得胸大腰细,常惹人闲言碎语,还有些人会趁机上手摸她。羊姬很害怕,与爹娘说,爹娘却让她不要张扬,父老乡亲的,说出去丢人。


    羊姬只得忍受这种事,头越埋越低,身体越缩越小。


    只有一个人对她好,冲那些老家伙扔石头,把他们赶走,还说要娶她。


    羊姬每时每刻不想见到他。夜里熏肉,羊姬本来应该盯着,却跑出去和情哥哥幽会。


    等她回来,火已然烧成一片,她爹娘死了,只剩一个弟弟还有一口气。


    弟弟伤得很重,要很多钱看郎中。羊姬去求她的情哥哥,却被扫地出门,不承认叫她出去幽会的事,也不承认要娶她,还说她不要脸。


    原来都是哄她的,给他抱,给他亲,给他摸,都是哄她的!


    羊姬已经不在乎他当初说娶她是真的有这个意思,还是准备睡了她就抛到一边,她现在只想求点钱给弟弟治病。


    然后,羊姬把自己卖了。她没卖给村里的人,因为他们负担不起弟弟,她去了咸城,有个商人看中她。


    幸好自己生得胸大腰细。


    此后,她辗转到过很多不同的人手上。


    她害自己父母葬身火海,她弟弟,本来写得一手好字,也因为她成了废人。她再没脸回家里见弟弟,只叫人告诉她弟弟她已经死了。


    她这样,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呢。那场火,不应该烧死她的父母,应该烧死她,谁叫她生得这个模样。


    景晨说他找了个很好的大夫,可以帮她弟弟恢复视力,只是要她帮个忙。


    她答应了,为了她弟弟。


    她死之前,想到自己弟弟可以再看到光明,可以再写字,她便一点不觉得毒药的痛了。不过可能没那么快,弟弟那么多年没写字了,还要练一会儿。


    她也要眯……一会儿……


    秦徵听完羊姬的往事,只觉得心情沉重。如何带着黑盒子来,又如何带着黑盒子离去。


    一来一回,不过一个多时辰。


    咸城街上,秦徵一边牵着马一边走,遇上了郑桑。


    郑桑出来购胭脂,没想到和秦徵迎面撞上。胡子拉碴,眼阴郁,若不是穿的还人模人样,简直活脱脱一个流浪汉,郑桑差点没敢认。


    郑桑上下打量着他,嫌弃地说:“一月不见而已,你怎么这么憔悴?胡子也不晓得剃一下。”


    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答说:“我这段时间连轴转,叁更睡,五更起,能不憔悴吗。”


    再年轻也经不住这么熬。


    “我听说了,你查获了一个大贪官,秦王还夸你了,”郑桑轻轻拿胳膊肘撞了秦徵一下,替他高兴,“前途无量啊,徵公子。”


    他叹了口气,没有接话。


    怎么这么低落?


    郑桑心里犯疑,问:“你从城外回来的?”


    “嗯。”他点头。


    “你手上是什么?”郑桑指了指。


    秦徵低头看着手里的黑匣子,吐出两个字:“骨灰。”


    郑桑心一顿,“谁的?”


    “一个……枉死的人,”秦徵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对郑桑这么一个贵家娘子讲可怜人的故事,但还是简单说了羊姬的事,“她为了她弟弟的眼睛,可她弟弟其实早就死了……”


    以前的郑桑不一定能懂秦徵的悲伤,从钟山回来后,她便知道这些不易了,“你要安葬她?”


    “我去了她家乡,我感觉,她可能不想葬在那里。”


    “那你总不能摆在你那破官舍吧,”郑桑见他沉默,微笑着,而又认真地说,“撒了吧。”


    “撒了?”秦徵微惊。


    “你知道她为什么想让你火化她吗?”


    “因为她觉得对不起家人,也想化在烈火中?”


    “这是其一,”同为女子的郑桑这样推测,“其二,是毁去她满是伤痕的身体。”


    死去的身体,不能再修复那些鞭挞的淤青与伤痕,那便一火焚尽吧,落得个白茫茫真干净。


    “质本洁来还洁去,埋在地下,最终也是化成一抔黄土,不若随风,飘到哪里是哪里。”郑桑说。


    “那撒进水中呢?”


    “也可以,最终都是化作春泥更护花。”


    秦徵一笑,“我知道了。”


    “这个时候了,你出城撒怕是就进不了城了。在家摆一晚,不怕做噩梦呀,”郑桑得意地扬了扬眉,牵过秦徵的马,给他带路,“我知道一个地方。”


    秦徵跟着郑桑的步伐,“我在廷尉寺当差,怕鬼还得了。”


    “是,”郑桑打趣他,“只有鬼怕你的份。”


    他们一路闲聊,结伴往前。


    郑桑领着秦徵去了燕山,没有到禅寺的高度,半山腰都不算,有一处云台,风很大。盒盖一掀,盒中的骨灰便被吹飞了。


    二人站在不高不矮的云台上,眺望着山脚下落光了叶子的森林,暴露出灰褐色的落叶层,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干净见底。


    郑桑伸出手,感受着凌冽的风,有感而“如果我哪天死了,我也想像这样。”


    变成风,自由的风。


    少女的笑容在风中招展,碎发飘扬,衣袂翩飞,好似顷刻就会化作花瓣飞走。


    秦徵连忙抓住她的手腕,郑重其事地说:“不会的。”


    死亡是那么沉重的东西,和年轻的生命是那么不搭。


    郑桑一愣,转头看向秦徵。


    秦徵慢慢放开了手,到嘴边的话却是,“祸害遗千年。”


    “你才是祸害!”郑桑一脚就踢过去,被秦徵轻轻松松躲过。


    “打不着。”他眉飞色舞地说。


    郑桑气不过,追着秦徵打,“你给我站住!”


    秦徵怎么可能站着不动给她出气,左躲右闪,郑桑又是一副贵女打扮,提着裙角,根本碰不到他。


    两人追闹了半圈,郑桑算是明白了,不追了,转头费劲地爬上秦徵的马,恶狠狠对秦徵说:“你今天就走回去吧。驾——”


    眼瞧郑桑就要晃晃悠悠骑远,秦徵也不追,双指扣成圈,放在嘴边,吹了一声口哨,郑桑的马就停下来不动了。


    秦徵甚是得意地走到郑桑跟前,“就你在钟山脚下那几天学的两下,也想骑走我的马?”


    坐在马上的郑桑瘪了瘪嘴,“那也是你这个师傅教得不好。”


    秦徵笑出声,干净利落地踩蹬上马,坐到郑桑后面,接过她手里的缰绳。


    “走喽,”他扬鞭,“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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