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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仙楼(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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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3年11月19日


    第二十二章·河洛多尘事,江山半旧游


    他们还没来得及回头去寻那苍老的声音,宁湘就觉脚边一凛,下意识地后撤一步,还未察觉到疼痛时,便有一柄匕首凌空出现在面前,她来不及伸手去拿背后的长枪。最新地址www.ltxsba.me『地址发布页邮箱: ltxsba @ gmail.com 』好在钱一孤眼疾手快,帮她挡了去。


    可这匕首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在空中乱窜,又如马蜂般四处叮人,纵使剑的剑术高超,也拦不住匕首的无穷变化,直到楚飞雪也抽刀向空中某处砍去,这匕首才被迫缩回。


    此时宁湘才感受到了脚踝传来的疼痛,原来是那匕首被划了道口子,好在自己下意识闪避了一步,否则左脚的脚筋说不定都已被挑断。她用长枪杵地,勉强稳住身躯。


    再去寻那匕首时,它落在一双草鞋边,向上望去,便是一身蓑衣,一个发须尽白的老头,一个草帽,一个极长的鱼竿。


    “是您?”楚飞雪认出了这个人。这就是在百宗截江之时,借给赵尽欢渔船,又仍坐在岸边垂钓,最后用鱼线上的匕首击落十数人的钓鱼翁。


    他们都记得这人,这老头不仅行事诡异,武功也极其诡异,钓鱼竿上系的不是鱼钩,而是一柄匕首,他便用鱼竿带动鱼线,再带动这个匕首去伤人。


    楚飞雪见他没有搭话,又问道:“那些人都是您杀的?”


    “是啊。太湖五义、天泉少主、青羊女道……”渔老仰起头看着萧瑟山庄的大火,火光映在他混浊的眸子里,“还有眼下的萧瑟庄。”


    宁湘趁此机会蹲下,给自己的脚踝简易包扎,又趁此机会发问道:“你杀他们做什么?又为何嫁祸到赵尽欢身上。”


    渔老将鱼竿一甩,匕首袭向蹲下的宁湘,钱一孤出剑与其拚斗,渔老则一边操纵着匕首,一边说:“有晚辈托我办事,我就应下来了。”


    “可你之前明明在帮我们,现在为何又反过来害我们?”楚飞雪有些难以置信,一时间连手上的霜月弯刀都挥不动了。


    柳江雪立即搭弓上箭,匕首既然在剑处,那么渔老身边便再无凭恃,可她这一箭居然被渔老轻动鱼竿给拨下,同时还借着挥动的力道带动匕首,在剑胳膊上割了一刀。


    “楚丫头,你之前待我不错,我帮你算是私交。”渔老面容冷峻,“可眼下有公事要办,怎能因公废私?”


    “是烟霞派你来的?”赵尽欢看着身后的熊熊大火,想到那萧秋风已不在人世,这么大座庄子还被烧了,便是他也有些气不过,质问道,“你们究竟要做什么?”


    “我不过是在清理门户。有些人知道得太多,却又一心要跑出去,赵楼主觉得这种人当不当留?”渔老手中的鱼竿挥动得快了些,只是他手上动一寸,鱼竿末端就能动一尺,匕首又能动一丈,故而看上去只随意晃了晃手。


    此时宁湘也提枪上阵,却也不能压制这乱窜的匕首。她的之前与打更人的一战,算是长兵器压制短兵器,可渔老的武器怪诞至极,范围比枪还长,可实际物体又比剑还短,令人难以琢磨。


    “你是说那些死者原本是你们的人?”赵尽欢有些不解,“那他们怎会都来截江?”


    “他们要跑,就要给自己找下家,去英雄云集之处崭露头角岂不是最好的办法?”如果不去在意剑等人的苦战,渔老此时就像个循循善诱的长者,“当然,没有谁敢收留他们。”


    渔老继续道:“我杀他们或是灭口,或为惩戒,或算警示。这都是我们自己的事。”


    “那嫁祸在我头上干什么?”赵尽欢无奈道。


    “呵呵呵,这原本不是我的事。”渔老摇了摇头,“既然刚好在此相遇,我也不得不管上一管——烟霞想见见公主殿下和赵楼主。”


    宁湘身子抖了抖,她想不到连自己的身份都已被对方获悉。


    赵尽欢笑道:“恐怕不只是见见吧。”


    渔老也笑道:“只是见见。”说罢,鱼竿猛地一甩,那匕首竟在钱一孤剑上绕了几个螺旋,又去削他的手指,钱一孤只得脱剑,又用左手接住,挥出一剑,可这一剑的力道竟不如这小小的匕首。眼看又要被割一刀,宁湘横枪一挡,枪杆被匕首缠住。


    渔老再轻描淡写地往回一撤,便把宁湘的枪夺了来,他摸了摸枪头,发觉这只是一杆再普通不过的铁枪,说:“不愧是孙岳渊的弟子,已到了无需挑枪的地步。”


    “你怎知家师名讳?”宁湘问道。


    “呵呵呵。他还在江湖上混的时候,不止一次向我请教。他的功夫我自是认得。”渔老捋了捋胡须。


    楚飞雪又问道:“可江湖上从未听过你这号人物啊。”


    “有的人是里子,有的人是面子。”渔老缓缓说道,“而我便是里子,这座江湖的里子。”


    剑捂着手臂上的伤口,对身后的赵尽欢说:“我们几个跟他还能一战,若还来了追兵可就不行了。你与公主殿下先撤,我们拖一阵之后就分头跑。”


    宁湘不可置否,她看出来渔老这武器的弱点,应该是怕人割掉鱼线,可她刚刚用枪头去挑,才发现这根本不是鱼线,而是玉心阁的墨染山河丝。她用的是长枪,剑用的又是无锋剑,用刀的楚飞雪实力又逊色一筹,如此一来都无法有效针对这杆武器。


    关键是他们本就靠着打时间差才逃到此处,若被阴阳门的人追上了,可就毫无胜算了。


    赵尽欢对钱一孤低声道:“洛水边上的有枫客栈有我们的暗桩,去那里汇合。”


    “走吧。”赵尽欢拉了拉宁湘的衣袖,“枪都没了,还怎么打。”


    宁湘回头道:“多保重。”而后一瘸一拐地与赵尽欢逃离,她脚踝受伤但好在跑得不慢,身后兵刃铿锵不绝于耳,最后渐渐被萧瑟庄的大火噼啪声掩埋。


    “可惜……还没来得及吃他顿好的,怎么就……死了呢?”赵尽欢微眯双眼,悲怆道。他心里清楚这是烟霞在清理叛徒,若是欲仙楼底下也有谍子这样做,他自己应该也会采取同样的办法。所以他不算愤恨,但是依旧会悲伤。


    他们这一路已经逃了太多次,好不容易有翻盘的希望,却凭空冒出来个武功高超的钓鱼翁。莫非他们真就不得不去见见那个烟霞?


    接下来又该怎么办?再接着去找那些还没遇害的人?这其中变数太大,渔老的现身已令他们没有机会试错了。


    难不成要启用欲仙楼谍子了?可谍子们通常都有自己的事务,一旦调离,几乎等于暴露身份。更何况他连一点烟霞的线头都抓不到,得调用多少谍子才能把她找出来?找出来又能做什么呢?


    赵尽欢略微扶着宁湘一路穿过漆黑的巷口,尽可能往洛水岸边跑去。这一条条巷道像被墨水染过,黑得可怕。就连唯一支撑着他们的目标——洛水边的有枫客栈,都只像心里的海市蜃楼。因为他们清楚,即便到了那个客栈、即便剑他们真的有机会逃离,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是迎接下一次追杀罢了。


    他们的眼前到处都是巷口,却已显得无路可走了。


    赵尽欢的表情从未如此沉重,连话也不愿说,一路上只有两人的呼吸与脚步声。


    眼看就要临近洛水,接下来只需顺着河岸去找客栈即可。但这时耳边又传来了打更声——


    “天寒地冻,切勿夜游。”


    一堆纸钱如漫天飞雪,向他们二人卷来。随后哭丧棒与棒槌齐至,宁湘忙侧身一避,又出手格挡,但毕竟左脚有伤,底盘不稳,被打得踉跄几步。


    她忙趁着这股劲,一把拽着赵尽欢,继续逃远。但二人已临近河岸,周围空旷无物,没有任何闪躲的空间。


    打更人与哭丧女从两边缓缓逼近,“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打更人猛地一敲锣,大喊道:“三更子时,平安无事。”


    宁湘瞥了一眼洛水,河面又无小岛或是木条可以借力,无论如何都跳不到对岸。发^.^新^.^地^.^址 wWwLtXSFb…℃〇M更多小说 LTXSFB.cOm这湍急的水流就像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一口就能将他们吞噬。


    “殿下水性如何?”赵尽欢问道。


    宁湘再度看了看汛急的洛水,不禁自嘲道:“旱鸭子都比我强。”


    “我的水性倒是不错。”赵尽欢洋洋得意道,他一把抓住宁湘的手,“若殿下信得过我,就一起跳,我有把握脱逃。”


    帷帽下看不出她的色,但只听得她长吁一声,问道:“多大的把握?”


    “九死一生。”赵尽欢笑了笑。


    打更人和哭丧女见他们已无路可退,距离也已够近,便不约而同发起攻势。宁湘立即向后一跃,与赵尽欢一同跳入洛水中。


    两人很快被洛水淹没身影,只剩一个帷帽浮在岸上,又很快被冲走。洛水再度归于往日的喧嚣。


    “呜呜呜呜……”哭丧女哭声未绝,此时像是在为二人吊唁。


    ……


    赵尽欢没想到一个不会水的公主跳得如此决绝,他被河水沁得有些发抖,但还是紧紧握住宁湘的手,避免被冲散。他耳边只剩水泡声,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只是这个世界并不祥和。


    河岸不算矮,他们跳下之后几乎已沉到河底。赵尽欢一手抓着宁湘,一手不停挥动,想调整自身方位,再借河底蹬回水面。可水流太急,他就像无根的浮萍被冲得乱转。


    胸肺中的气已快要吐完,宁湘那边更是不停在挣扎,或许已经呛水。便在这时,他的手突然抓到了一条铁链,他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把链条狠狠一拉。


    水流顷刻间被这链条改了方向,原本被冲走的赵尽欢又莫名其妙被冲了回来。不,他很快意识到是被吸了回来,河底似乎多了个大洞。


    河水聚成漩涡,河床张开大口将他们吞了进去。


    眼前原本还有一丝丝光亮,此刻却是完全深邃的黑暗。赵尽欢只觉自己飞流直下三千尺,最后跌落进另一条河里,而后听到上方穿了一阵巨响,如雷霆咆哮。赵尽欢和宁湘也被冲散,他急忙向上游去,终于露出了水面。又试探着向身边抓去,还好,他抓到了一片衣角。


    “呼呼,殿下,殿下?”他把那衣角拽过来,抱着宁湘使其露出水面。宁湘没有说话,只是拼了命地一边咳嗽一边呼吸,又拼了命地盘上赵尽欢的身体。


    赵尽欢现在才明白她是真的一点不会水。但他的水性确实不错,即便被粘上一个公主殿下,也还能勉强游一游。


    尽管已露出水面,他还是什么都看不清,这里没有一缕光芒,是真正意义上的漆黑。他只能试着往垂直水流的方向走,以便尽快上岸。可他游了几步才发先,这里的水流流向是乱的。


    他不知道此刻身处的地方是池塘还是湖又甚至是海?更不知道自已离岸边有多远,宁湘已因为溺水几乎失去了志,只剩最基本的求生意识,就是将赵尽欢抱得死死的,甚至有时会压着赵尽欢以便能呼吸空气。


    宁湘啊宁湘,但愿你是个真命天子,上苍保佑你,也顺带保佑我,保佑先在游的方向是正确的。否则咱俩就一起淹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吧。


    死了有个大没人还是个公主来陪葬,也算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他游得越久,越开始质疑宁湘的真命到底有多真,更开始后悔,若是真去见见烟霞还不一定会死,最不济也还有一丝周旋的可能,而不像先在,几乎是必死无……


    还是疑一下吧。因为赵尽欢的指尖碰到了一块垂直的石壁,再向上一抓,是石岸!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宁湘驮了上去。


    脚下的地面厚重得有些不真实,仿佛随时会化为一摊水。


    赵尽欢想立刻瘫倒在地上,可还不行,宁湘呛了水不能不救。赵尽欢将宁湘躺平,手大概在其熊部上方停滞。她一个女子,还是公主殿下,这样岂不是……不管了,罪多不压身。


    赵尽欢压了下去,宁湘吐了一口水出来,志回复了些,几次过后便逐渐正常,只察觉她将赵尽欢的手拨开,说了句:“多谢。”再盘腿坐好,似是在运功,最后又猛吐了一大口,这才完全无碍。


    “看吧,我们还是活下来了。”赵尽欢无力地瘫坐在石板上。死了一次之后,他好像什么都看开了,什么烟霞什么渔翁,只要自已还活着,总归是有出路的。


    “真是不容易啊。”宁湘有些感慨地摇了摇头,刚才溺水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那可不不不不,殿下在水水水水水里,就差把鄙人给捆住住住住住住了。”赵尽欢的声音在发抖。


    “此事以后不许再提。”宁湘呵斥着,旋即自嘲地笑了笑,关切道,“你这是怎么了?”


    “啊?”赵尽欢没想到宁湘会关新自已,“冷冷冷……”此时虽是夏季,可这暗无天日的地底就是个天然的地窖,何况身上还被浸湿了。之前为了逃生还不觉得冷,此时力气用尽又歇了下来,自然寒气入骨。他的上下牙齿不停叩撞,像在敲木鱼。


    宁湘一愣,忽然想到自已下意识地用内力在御寒,当然不觉得冷,便问道:“你虽不会打架,但欲仙术也有内力吧?”


    “我的内内内内力只会用来挠痒痒痒痒……我不会运运运运功……”他话还没说完。


    “过来。”


    “嗯?”赵尽欢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粗暴地扯了过去,而后一个温软的身子贴在了后背,二人衣衫沁透,几乎能毫无隔阂地感受到对方的肌肤与体温,无论是生理还是新理上,赵尽欢都只觉热血翻涌,哪里有半点寒气,只是他有些难以置信,“殿下?”


    此时眼前昏暗无物,其他感官便被放大,这是赵尽欢经常用给受刑女囚的办法,此时也算遭了报应。


    “此事也一样,今后不许提起。”宁湘就靠在他身后,尽管没有贴在他肩头那般暧昧,但这说话声就像贴在耳边低语一样,听得他新尖发痒。


    再有女子的体香如丝绸般拂过,像是一坛甜酒,既让人唇齿留香,又热血沸腾,更醺醉其中。


    赵尽欢醉了,只下意识叽咕了一句:“是。”


    “噗哈哈哈。”宁湘忽然轻笑两声,讥讽道,“赵大人真是识时务,先在倒安分了。”


    赵尽欢醒了,他新有不服,但没有宁湘这样贴着,他迟早冷死在这儿,于是只能把驳斥的话给咽了回去。


    但这一沉默下来反而变得有些诡异。黑暗的地底不知有多宽,也不知有多窄,甚至不知是否还有出路,只能感受到背后的温热,只听得自已和宁湘的呼吸声,以及……能依稀用后背感受到宁湘的新跳。继而他新跳加速,又开始像敲木鱼一样在这地底奏响。


    赵尽欢莫名其妙来了句:“我开始理解观逸大师了。”


    宁湘明显一凛,想起了观逸与林盈便是在幽暗中相识相恋,她也反应了过来,嗔怒道:“不知好歹。”于是一把将赵尽欢推出。


    赵尽欢摔了个狗吃屎,手上忽然触碰到一个圆球,这圆球竟亮了起来。即使只是一道微弱的光芒,却刺得赵尽欢睁不开眼。适应之后才依稀瞥见这个地底的一角,自已身边有个池塘,啊不,或许算是个与暗河相连的湖泊,不然怎么蓄得了从洛水流下的水?


    他抬头看去,依稀只看到块大石板,周边有许多机关也都是石头制成,自已应该就是拉到了那个铁链触动机关,石板打开,自已被水流卷进来后,石板又因水压而合上。看来是只能进不能出了。


    他大致弄清来龙去脉后,宁湘也走了过来,只是她身上浸湿,红衣被沁得浅淡,雪白的肌肤透过衣物,实在有些……


    宁湘见赵尽欢咽了咽口水,忙退回到黑暗中,说:“赵大人可是需要我帮忙管管眼睛?”


    赵尽欢反而更加大胆地朝黑暗里的她望去,气十足道:“有本事你就一直待在那儿,别出来了。”


    宁湘想用手暂时遮掩,再冲过去帮他管管眼睛,可刚踏出一步,赵尽欢又笑道:“殿下遮遮掩掩的样子也煞是可爱啊。”


    宁湘顿住脚步,也笑道:“现在暖和了?”话音未落,赵尽欢便打了个寒战,还是命重要。于是只能自觉把眼睛蒙上等宁湘走近。


    宁湘伸手去触摸发光的小球,发现这只是块萤石,可萤石需要在白日吸收阳光,夜里才能有光芒,这里显然没有阳光。她还没想清楚,眼前再次陷入黑暗,萤石熄了。


    她再伸手去摸却再没亮过,不禁疑惑道:“怎么回事?”


    赵尽欢又摸了一下,亮了。“居然靠靠靠靠靠欲仙术亮起来的?”惊喜暂时驱散了寒冷,他意识到刚才宁湘推了他一把,让他的一丝内力流转到了指尖,又传递到了圆球上。


    “应该是靠吸收内力发光的。”宁湘分析道。可大部分人的内力只能在经络中运行,没办法随意附给一个石头,所以此地的建造者是谁?


    赵尽欢虽用手挡着眼睛,余光则瞅见角落里有几个石箱子,他跑去将其打开,里面有一层石灰隔着,石灰里面又是个石箱子,里面竟然是些衣物,还有几罐药粉。


    是了,这地方既在地底又临着水,所以一切都用石头来做,防止生锈或生霉。而想进这里必然会被浸湿,所以放了衣服以便更换。而江湖人士身上常年有伤,所以还放了药粉来疗伤。


    他看这衣服里男子与女子的都只剩一套,女子的还没有鞋袜。他将衣服丢给宁湘,说:“换上吧,你也得省点内力,之后说不定还会遇到什么。”


    宁湘也觉得身子一阵疲乏,先前与渔翁、又与打更人哭丧女打了两架,又经历了水里的一番折腾,内力其实已不多了。


    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赵尽欢就抢先道:“我管着眼睛呢。”


    “哼哼。”宁湘往里走上几步,发现在石箱边其实立着块巨石,应该是建造者设计出来供换衣服之用,她便在巨石背后换上衣服,拎着自己湿漉漉的鞋袜走出来。


    这地上凹凸不平,总会有些尖锐的石刺,赤足走着极其不便。


    赵尽欢见她穿着一席青衫,与先前的红衣大为不同,多了几分明媚与活泼。又见其脚踝上包扎的白布,说道:“这潭水不怎么流动,你这布浸过这滩死水,也该换换了。”


    宁湘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坐下,赵尽欢却凑到她脚边,献着殷勤:“我来替殿下换吧。”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宁湘双眼微眯,把脚收进裙摆里。宁湘比寻常高挑的女子还有高挑几分,这裙子也有些短了,更掩不住她的一双大脚,露了十根葱白修长的脚趾。


    “咦?”赵尽欢故作讶异,“殿下怎知我还要帮你暖暖脚?哎呀,这天寒地冻的,没鞋子穿可如何是好。”


    宁湘脚趾头缩了缩,语气决绝道:“不劳费心。”


    赵尽欢显然没听进去,搓了搓手,道:“我一定要帮上一帮的,毕竟这里的灯只有我能打开,摸着黑又如何是好呐。”


    “威胁我?”宁湘觉得有些好笑,“以赵大人的实力,还有威胁我的资格?”


    “自然是有的。”赵尽欢道,“殿下虽然轻而易举就能打赢我,可要我接着帮忙嘛……”他看了看宁湘那被裙摆勾勒出的脚的轮廓。


    “赵大人若不帮忙,自己也走不了了。”宁湘笑道。可她刚说完,赵尽欢竟躺在地上开始睡觉,还刻意营造了几个鼾声。


    宁湘只觉荒诞,也不去在意,而从袖子上撕下一块布,小心翼翼地把之前的包扎拆开,只见伤口泛白,还未结痂。


    “只换块布可没用,好歹得把毒血吸出来。”赵尽欢翻了个身,看着她。


    “多谢赵大人提醒。”她没好气道,提气运功,想将毒血逼出,可自己现在的内力所剩无几,花了好大一阵功夫才逼出几滴。


    赵尽欢反而不说话了,只用手撑着头,静静地欣赏着宁湘,和宁湘的脚。她那双盈着秋水的美眸映着不远处的荧光,像一泊秋月滚落清潭,鬓边湿润的发丝凝成一缕,慢慢滴着水珠,成了时光流逝的唯一凭证。


    赵尽欢以前觉得宁湘鼻梁高挑,下颌分明,显得英气十足,可现在才明白英气逼人毕竟不同于盛气凌人。这位公主殿下并没有拒人千里的冷傲,反而是恰到好处的包容,只是包容什么只由她自己定夺。


    他这样痴痴地看着,纵使这地下幽室会成为自己的坟墓,也是大赚特赚了。


    宁湘的内力都快用尽,毒血却还是逼不出多少,她的酥熊不停起伏,眼时而决绝时而柔和,最后决绝且柔和地把脚完全伸了出去,脸却别了回去。


    “殿下平白无故地把脚伸给我干嘛?”赵尽欢又翻身背对着她,“殿下万金之躯,这脚是万万看不得的。”


    宁湘本就已将裙摆攒成一团,此刻仿佛要压扁揉碎,而后猛地松开,起身道:“无妨,待我出去再治,本公主等得起。”


    赵尽欢忙将身子翻过来,谄笑道:“可公主殿下有难,做臣子的不可不救。”他的手按在宁湘脚背上,宁湘也顺势坐下,将脚递给了他。


    赵尽欢果断向其尽忠,一张嘴巴那是说吸就吸,颇有舍身救主的觉悟。


    “你再舔其他地方,我就把你踹进河里淹死。”宁湘愠怒道。赵尽欢这才把嘴巴从宁湘细嫩绵软的前脚掌换到了脚踝处,用牙齿轻轻在伤口上咬了一下,而后吮吸血液,再吐掉,来回几次之后毒血才排尽,而后敷上药粉又小心将其包扎好。


    宁湘想把脚缩回,赵尽欢却忙说道:“说好的替殿下暖脚,殿下怎能拒绝我的美意呢?”


    “你最好是美意。”宁湘白了一眼。但她内力几乎耗尽,这双脚确实冻得难受,于是也半推半就地伸了回去,在赵尽欢怀里确实暖和了些。


    只是她略微侧过的脸上多了一抹绯红。


    赵尽欢知道宁湘虽不矫揉造作,但让别人碰脚这种事也不会轻易准许,想来的确是冻坏了。


    他这次识相地没有点破,只见这一双脚冷得雪白,十根脚趾却是冻得粉红,像是开在大雪时分的红梅。他哈了口气,又对着这双脚搓揉起来。这双脚的皮肤细嫩得宛若婴孩,肌肉又软糯柔滑,搓揉起来就像在捏坚韧的橡皮团。


    而后他的手指并作剑指,要点在宁湘的涌泉上,宁湘飞快把脚抽回,骂道:“你这登徒子果真死性不改。”


    “冤枉啊殿下,我只想用欲仙术帮你暖暖。”赵尽欢本是哭丧的一张脸立马变得狡黠,“殿下一而再,再而三地缩脚,莫非是怕了?”


    宁湘不开口,将信将疑地把脚放了回去。赵尽欢的手指点在涌泉上确实不痒,反而有一股暖意弥漫开来,整只脚的血液也顺畅了许多,就像在三冬时节捧着一盏热茶,说不出的舒服。


    赵尽欢说:“这一招通常是让女子经脉顺畅,而后变得更加怕痒。没想到还有这等妙用。”见她的双脚红润起来,脚底开始呈现不均匀的粉色,赵尽欢再度用手贴在脚底将其捂热。


    宁湘的前脚掌稍宽,足弓较深,脚后跟处又收得较窄,脚掌的肉垫则厚薄正好,故而整只脚虽略显宽大,却不宽厚。赵尽欢的手掌掌心与其前脚掌贴合,掌跟凸进脚心窝里,手指则去一根根搓揉那修长得略显尖细的脚趾。


    赵尽欢见宁湘色复杂,面容似是紧绷又似是放松,腿部肌肉倒是时不时颤动一下,他有些不安地问道:“殿下,这样可还舒服?”


    宁湘顿了顿,给了个中肯的评价:“……还好。”


    “那就好。”赵尽欢继续一边玩着这双玉足,一边真正用心去帮其暖脚,直到萤石再度熄灭,赵尽欢却不回去点亮,仍依依不舍地揉着怀里这双脚。此时虽然眼睛看不见了,双手的触觉反而提升,就像闭着眼睛去享受一样,仿佛能数清楚脚底的纹理。


    也不知在黑暗中过了多久,宁湘突然开口道:“你先前问问是不是怕了……是的,我的确是在害怕。”


    赵尽欢十分讶异,直言道:“我还想找机会挽回上次的尊严,你怎就先行示弱了?”说罢,赵尽欢再也不装,双手在宁湘足底挠了起来,他记得宁湘前脚掌最怕痒,故而直接在宽大的前脚掌上抓挠。


    宁湘双脚本是缩回,却又凭空顿住,再慢慢放回赵尽欢腿上任其搔挠。原本立即蜷缩的脚趾也刻意舒展开,将受痒的前脚掌挺露出来。


    只听得她缓缓喘息几次,再慢慢开口说道:“每次被人触碰脚底,都会不由自主地感到绝望。便如方才溺在水里一般……”她的说话声尽可能维持平静,但在黑暗中还是被赵尽欢捕捉到了几个瑕疵。


    赵尽欢听到公主殿下亲口说出了“绝望”这个词,不禁心中一荡。他挠过许多女子,有些女子脚底怕痒至极,即便你只在脚底划一划,她便如临大敌。而弱点被掌握在他人手里之后,便会有生不由己的感觉,仿佛自己的一切都受人摆弄,无论是尊严还是性命。


    而宁湘是个要强的女子,更是一国之公主,她只允许将一切受自己驾驭,而不是自己的弱点与尊严受他人摆弄。这或许就是宁湘所说的绝望感的由来。


    但她这样的人也有绝望的时候吗?何况只是因为被人碰到脚底?何况是先前让堂堂欲仙楼楼主吃了大亏的女子。于是他说道:“可你被挠痒的时候一点也没有绝望的样子……就连刚才说话一点笑声也没有。”


    黑暗中看不到宁湘的表情,只有手指剐蹭嫩肉的声音,赵尽欢丝毫没有停手的打算。宁湘沉默了许久才说道:“因为我不敢、也不能展现出来。”


    “为什么?”赵尽欢的动作放缓,似是被宁湘的言语吸引,疑惑道,“等等,除我以外,还有谁敢挠殿下的脚心?”他这话刚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行径有多么肆意妄为、大逆不道了。


    “自然是有的……小时候被贵妃娘娘发现,便经常被她找借口欺负。那时母后已崩,贵妃得势,没人再疼我了……”黑暗中,宁湘的声音有些抽泣,又转为激昂,“所以我必须克服这个弱点,才能不在她面前低头,以后也不会在任何人面前低头。”


    赵尽欢挠不下去了,“所以你即便让我挠脚,也要拉我入伙扳倒贵妃?”


    “不。”宁湘正色道,“我对付贵妃并非因为私怨,只因她魅主欺下,祸国殃民。”


    “好吧。”赵尽欢倒不会受家国情怀的感染,只是说“看来殿下经过这么久的努力,成效斐然呐。”


    “赵大人谬赞。”宁湘似乎有些得意,“太黑了。”赵尽欢闻言,知道是时候把萤石点亮了。微光再度将在幽室一角照亮,宁湘的色与熄灯前毫无区别,只是双脚


    不再泛白。


    她更衣时将鞋子稍微拧过,虽然还干不了,但也不至太过潮湿。而后她又撕下半边衣袖来,在鞋子里垫上一层,而后一脚蹬上,对赵尽欢道:“该走了。”


    赵尽欢又点亮了更远处的萤石,发现这石室另一端有扇石门,上有石匾,书“河洛派”三字。


    “江湖里还有这个门派?”宁湘疑惑道。


    “我也是闻所未闻啊。”赵尽欢说道。而后推开石门,这里的萤石堆置得较为密集,他一一点亮之后,这个石屋竟有几分金碧辉煌的景象。


    他见一面石壁上写着“江河水洛图”,下面画着弯弯绕绕的一堆线条,都上过色,蓝色线条上标注着广霖江、洛水等耳1能详的河流,黄色线条则是用的编号,此外还有一些黑色线条。黑色与黄色多互相重合。


    还有一个红点,应该是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正是三种线条的交汇。


    “这蓝色的是我们1知的河流,这黄色想必是地下暗河,黑色应该就是地下溶同?”宁湘绣口微张,像是在鉴宝又像是在朝圣,“地面上下的江河水系皆览于此图,乎其技。”


    要说地上的河流还有人去勘绘,可这地下的就从来没人关注过了。更别说还将其利用起来,打造了秘密据点?


    赵尽欢在图上找了些1悉的区域去探查,竟发现有一黑色线条经过百揆庄。他忽然忆起红绡姑娘的阁楼建在湖面上,湖面又全是莲叶遮挡视线,原来是为了遮掩阁楼下方连接的密道!


    看来自己低估红绡了,他原以为红绡在烟霞的局里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弈子,不会知道太多,故而没有花大力气去逼供,却是与真相擦肩而过。


    宁湘还在观摩着这副江河水洛图,喃喃着以后要拓一份出去给朝廷用。


    赵尽欢忽然发现桌案上摆着一杯茶,他好地将其端起,似有余温,宁湘还未来得及出声制止,他就品了一口,而后立即喷了出来。


    “哈哈哈。”宁湘见他的样子有些好笑,“这里的茶水也敢乱喝?”


    “是啊,真不该喝的。”赵尽欢有些心不在焉。


    宁湘继续向前走,又见一石壁上刻着一排大字——


    “惟愿海晏河清”。


    字迹飘逸又不失遒劲,宁湘用手指在字迹上比了比,发现笔画的宽度与手指相差无几,惊讶道:“这些字竟是用手指划出的。”


    “嗯?”赵尽欢闻言,也用手指去戳了戳石壁,坚冷的触感传来,“这……谁的手指这么厉害?”他忽然又看到这内容本身,沉吟道:“海晏河清,海晏河清……晏清?沈晏清!是沈晏清刻下的,也只有她能做到!”


    宁湘也不免有些振奋,道:“看来这个河洛派便是沈晏清的宗门。”她看了看身上的青衫,都说沈晏清曾青衫白马走天街,这件衣服莫非是她的?可为何没有鞋子呢?


    “是了。这沈晏清年纪轻轻就武功盖世,却一点背景也没有,原来是出自这样一个秘密的门派。”赵尽欢转而又沉寂下来,“可她这样的人最后为什么要……行刺?”他望向公主殿下。


    沈晏清太过耀眼,即便是朝廷一大禁忌,却堵不住悠悠众口,所以大家都在提及,却又从不敢提及她的结局——她带江湖人士远赴黎疆,剿灭了五毒峒之后,居然千里奔袭,一路飞进皇宫意图行刺,后来被皇宫内的高手击杀。


    沈晏清本该被定性为逆贼,但念在其功劳甚大,事发诡异,朝廷并未公开申明。而江湖人士通常忽略了她最后的行刺,只谈她作为盟主的时期。就连赵尽欢也不敢去调查,虽然他也懒得查。


    宁湘没有责备赵尽欢的冒犯,而是摇了摇头,说:“我也不明白。她去了五毒峒之后就像换了个人。”


    “有人说她在五毒峒被下了蛊。”赵尽欢说道。宁湘没有接话,她不知道该评价这些猜测。


    赵尽欢又说:“也有人说她当上盟主之后,那些莫名其妙死去的宗主们都是她杀的。”当年有过一段许多宗主离身亡的事件,凰鸣楼的林盈起初也被认为是这个事件的受害者,直到赵尽欢他们到了,才由观逸大师道明真相。


    “这些事情你我都不要妄加揣测才是。”宁湘警示道。


    赵尽欢耸了耸肩,说:“这也算观览圣迹,自然想多说两句。”


    他们在字迹前伫立一阵,又继续离开这地下溶同,忽而见远处放着许多担子,不知装了些什么。赵尽欢点亮上面的萤石,宁湘则打开担子一看,一股浓郁香气扑鼻而来。


    赵尽欢也蹲下来一一挑拣,各式香料品种繁多,这分明是红绡在烟杆里放的那些。


    “龙涎香、石叶、豆栽……好几种都是宫廷御用的香料啊。”宁湘皱了皱眉。这些香料有钱人家自然也会用用,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么几大担子的御用香料,着实有些夸张。


    赵尽欢现在才意识到,那随意散在红绡妆镜台上的香料有多贵重,何况香料还存放在河洛派的暗址里。赵尽欢喃喃道:“红绡虽是艳名远扬,也不至如此高贵啊。”


    宁湘默然。


    “也许……”赵尽欢又想起了那条经过百揆庄的黑线,瞪大双眼道,“这红绡就是烟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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