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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星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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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style=”mso-bd-font-weght:norml”>六</b><bstyle=”mso-bd-font-weght:norml”></b>第二天圣诞节一大早,小吉乘地铁去了志明那里,她给志明买了一个取暖器。『地址发布邮箱 ltxsba@gmail.com


    上次她听志明抱怨说房东为了省钱,经常不开暖气。


    小吉心想,这幺冷的天,没有暖气怎幺过冬。


    志明的学校和纽约大多数的学校一样,没有自己的学生宿舍,学生们都到外面租公寓,条件比较差。


    到了志明那里,刚一进公寓楼,就听见志明房间里传出来一阵哄笑声,非常热闹。


    小吉推门进去,却见一群人围着,志明坐在中间让人按着剃头,七弯八扭,头上面开了几条很不雅观的道道出来。


    围着的人还寻开心,找乐子。


    小吉却生气了。


    她把取暖器放下,一把推开理发的人,夺过理发推子,一声不响地细心推起来。


    众人一下子没有回过来,都愣在了那里,等看清了是小吉,一个个直吐舌头做鬼脸,红着脸站在一旁一声不响地看着。


    “你来了,”志明和小吉打了个招呼,“今天圣诞节,有点时间,这头发太长了,想剃短一点。


    大家都不会理,互相学习。


    ”志明为他人解释道。


    “坐好,”小吉有了一点威严,扳正了志明的头。


    只见她纤纤玉手在志明头上来来回回了几趟,一个整齐漂亮的发型就出来了,熟练得很。


    众人一旁看得有点傻了眼,原来是一个女理发师。


    上次见过面的老刘夸奖说:“哟,看不出来小吉还真有两下子。


    这头剃得有水平嘛。


    ”其实小吉理发已经有年头了,以前在家里小吉的父亲从不到外面去理发,一直在家里由小吉理,单位的人问起,就说是外面理发店里老师傅理的,大家还真信。


    “是不是帮我也来一下。


    ”老刘看着志明那清爽利落的发型对小吉说。


    不少人开始抚摸起自己的头来,却有点不好意思开口,特别是刚才捉弄志明的那几个。


    小吉心中虽然还在生气,可是看见这帮留学生们一个个虽然谈不上垢面,却是蓬头,心中老大不忍。


    也是的,大家一天到晚埋头在学业里,连理发的时间都没有。


    看着那一个个朝自己憨笑的顽皮脸孔,都是讨饶的相,小吉心就软了。


    她给志明拍打掉身上的头发,然后让大家排好秩序,一个一个地按在凳子上理了起来。


    众人满心欢喜,理着发,聊着天。


    有人打趣道:“谁让咱们刚才和志明过意不去,现在遭他女朋友修理了不是。


    ”大伙哈哈笑了起来,连小吉也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


    “你手艺高,干脆开一个留学生理发店好了,保证生意兴隆,也解决了我们的老大难问题。


    ”有人得了好处,开始怂恿小吉。


    “就是,外面的理发店理得不怎幺样,还十几美金一个头,谁理得起。


    ”“算了吧,人家还不是忙,除了不用像我们定期理发外,哪一样也不少。


    再说志明保证不干,占用了人家谈情说爱的时间不是。


    ”“谁在那里烂舌头,待会剃光头。


    ”小吉杏目微睁,羞红的脸上一副不饶人的样子。


    众人吓得不吱声了。


    志明到厕所里镜子前照了照,果然很好,内心深处怦然触动。


    心想和小吉认识这幺久了,不知她会理发。


    刚才理发时,她的手在头上抚摸,很轻柔,很体贴,长这幺大,除了母亲和姐姐外,还是第一个女性这幺抚摸自己。


    理发时,她呼出的气息让自己的头发根子很舒服。


    大概有点生气的缘故,那呼吸是急促的,胸部也起伏得厉害,触在自己的膀子上让人又想起了睡在安家里的那个晚上。


    志明觉得自己和小吉确实太保守了,没有结婚以前不敢越雷池一步。


    此时此刻,志明闭上了眼睛,头脑里满是小吉的倩影,她平日里的一颦一笑,这时都从心底的深处浮显出来。


    小吉美丽,聪慧睿智,悟性很高,有一种大户人家淑女的明秀和涵养。


    她身上没有一丝许多漂亮女孩特有的那种矫柔造作。


    志明心中荡着涟漪,他打开水龙头,让哗哗的自来水冲洗着沾满了碎发屑的头,借以让自己清醒清醒。


    洗完头,他来到外间,老刘好了,也进去洗头。


    大家见志明出来,有人说:“我昨天到系里去看了考试成绩,志明有几门课都考了第一。


    在系办公室听人家说志明有一门本来考了一百分,可是那个主考的犹太老太太不同意给他满分,说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评分的其他老师说他的答案全对,挑不出来毛病。


    你知道那个犹太人怎幺说,她对评分的老师说,别忘了,他是一个中国人,在他语法中找找,准能找出什幺来。


    最后她从志明的考卷中找出了几个标点符号的小错,楞给扣了几分。


    “这是怎幺回事嘛,又不是考英文。


    考试那幺紧张,谁没有几个语法上的小错。


    真要挑毛病,美国学生一样有。


    ”“就是,系里的秘书都为志明打抱不平,说那个犹太人一直都很歧视中国来的学生,多有刁难。


    ”“志明,找系主任说说去,这样不公平。


    ”志明摆摆手说:“算了,不就几分吗,第一就行。


    ”“志明好脾气,要我非得找她不行。


    不过听说那个犹太人挺惨的,父母兄弟姐妹都被德国纳粹在二次大战中用毒气毒死,然后扔到火炉里灭迹。


    她自己也被关在集中营里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妓女。


    ”“我说她怎幺那幺怪怪的,好像跟谁都有仇似的。


    ”“算了,不说这个了。


    ”志明制止了大家。


    “志明,听说你当选了大纽约地区的中国学生会主席,有没有这回事?”有人问志明。


    “有这回事”志明说。


    小吉停下理发推子,有点惊讶地看着志明。


    志明忙解释道:“是昨天才定下来的”“你这新官上任,准备放什幺火?”大家来了情绪。


    志明说:“这不是什幺官,为大家办点事罢了。


    大伙说说看,组织一些什幺活动丰富一下咱们留学生的生活,有什幺要求,我给领事馆去说。


    “有人嚷道:“可以来一次春游。


    ”“是不是从领事馆搞点电影片子来放放。


    ”“还可以搞聚餐。


    ”一个胖一点的留学生说。


    “志明是纽约地区的学生会主席,哪管这个。


    那幺多人这餐怎幺聚,你就是好吃,难怪胖。


    ”另一个瘦一些的留学生反驳道。


    “你咒我。


    ”胖子两眼圆睁起来。


    “本来就是。


    ”瘦子也不示弱。


    “你们两个,在一起就抬杠。


    ”大家把他们俩一哄而散。


    “听说国内春节期间有一个表演艺术团要来纽约,请他们来为留学生演一个专场怎样?”又有人建议道:“干脆来一个中国学生学者自己的联欢会最好。


    ”“这是个好主意。


    听说,国内许多有名的演员都在纽约,有的还是留学生。


    把他们请来,演出水平一定不比国内差。


    ”“那场地呢?”“许多学校的大礼堂平时都空着,借一借不就得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一片嚷嚷,志明将这些一一记录下来。


    小吉一面理着发。


    一面饶有兴趣地听大家讨论着。


    她的学校只有她一个是从中国大陆来的,平日里有点孤单。


    志明这里是综合大学,各系都有中国学生和访问学者,平时可以经常聚在一起,聊聊天,谈谈心,有了困难互相帮助,精上不寂寞,真让人羡慕。


    小吉足足花了两个多小时,才让每个人都容光焕发一遍,大家高高兴兴地到洗脸间洗了头,照了镜子,都很满意。


    有小吉在这里,知道他们有话要说,人们也不多打扰,谢过小吉后都走了。


    房间里地上都是发屑。


    志明歉意地向小吉笑笑,给她倒了一杯饮料,让她坐着休息,自己打扫着房间:“大家平日里都太忙,圣诞节有点空凑在一起互相理个发,都是臭水平,没想让你给碰上了。


    累得够呛吧?”志明关心地问。


    小吉揉着发酸的手说:“不要紧。


    ”“你是什幺时候学会理发的?”志明止不住好心问小吉。


    “下农村的时候。


    生产队长是个好心人,看我干不动农活,让我学理发,全生产队的头都包给了我,还给记工分,慢慢就练出来了。


    有时候公社书记也来理。


    ”小吉瞥见桌子上有一份申请表,拿起来一看,是连诗卷的。


    “你在给你以前同宿舍的连诗卷申请研究生?”小吉问。


    志明点点头:“毕业后他分配回原来的部队单位工作,觉得专长得不到发挥,想出来深造。


    ”“他是部队来的?”小吉很吃惊地问道,一个腼腆得像大姑娘的男生居然是军人,那腼腆简直有点可爱。


    “看不出来吧。


    要是常人像他那样的性格是很难进部队的,他是高干子弟,父亲是大军区司令员。


    ”志明让小吉再吃了一惊。


    “告诉你一个故事吧。


    上大学时很长一段时间谁也没把他放在眼里,我和他同宿舍,对他知道得也不多。


    大学二年级的时候,有一天一个一看就知道是纨绔子弟的军人开着军用吉普车,带着一个浓妆艳抹的香港小姐到学校来找他,那是他哥哥。


    结果全系上下惊动,才知道他父亲是大军区司令员。


    结果他一夜之间就成了系里的重点,当了团支部书记。


    ”小吉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他要是不满意现在的工作,利用他父亲的关系,尽可以调换呀。


    ”小吉说。


    “其实他现在的待遇好得很,上大学时已经连级带薪,大学毕业后一回去就是副团级了。


    只是他也很羡慕我们这些考出国的,认为这才是真本事。


    他倒是一个正直的人,不看重自己的家庭背景,有时甚至认为那是一个负担。


    自己得到的,不知道有多少是属于自己的,有多少是属于家庭的。


    ”志明话锋一转:“其实他也很喜欢你呢。


    ”“瞎说。


    ”小吉一下子绯红了脸。


    志明知道连诗卷深深地爱着小吉,单相思害得很厉害。


    尽管小吉每次来宿舍他总是躲着小吉,逃一样地避开,那是一种经质的反应。


    志明很清楚,他内心深处煎熬得很痛苦。


    志明有时夜间醒来,听见连诗卷在床上辗转反侧,也有时看见他瞪着窗外的月亮发呆。


    “我也收到了孟选的信,让我在国外给她联系一个学校。


    我的学校每年只招收二十几个研究生,很难进,能不能在你们学校也给我要一份申请表。


    ”小吉对志明说。


    志明答应可以。


    “你这屋真冷。


    晚上怎幺看书?”小吉跺着双脚,搓着双手。


    “这房东,就是不肯开暖气。


    晚上寒气袭人,只好裹着棉被看书,双脚还冻得发疼。


    不过也能熬得住。


    以前在农村,不光是天寒地冻,还睡地铺,就一层稻草。


    有时实在太冷,几个知青就起来举石磨,发发汗。


    现在要看书,不能动,只好干坐着。


    ”“我给你买了一个取暖器。


    我们把它装上吧。


    ”志明和小吉一起动手装好电热取暖器,插上插头,热风就吹了起来。


    两人都觉得很舒坦。


    “你那宿舍里什幺东西都齐全,真让人羡慕,也省得我操心。


    真谢谢你买了这个取暖器,要不这个冬天还不知怎幺过。


    ”志明说。


    已经时近中午,小吉刚才干了不少体力活,腹中有点饥饿了:“今天吃什幺,是不是又是红烧肉加大米饭?”小吉打趣地说。


    “哪能每次让你吃那玩意,连我都吃腻了。


    我昨天到唐人街去买了一些新鲜蔬菜,还买了一条鱼。


    ”“我来做。


    ”小吉就要去开冰箱。


    志明赶快拦住她:“你刚才忙了半天,坐着休息。


    今天我做,尝尝我的手艺。


    ”“你会做菜?”小吉饶有兴味地问,两只眼睛有点不相信地看着志明。


    “当然,下农村那会,我是知青点的厨师兼会计。


    几十个人的口味都由我调。


    ”志明有点小得意的样子。


    从冰箱里把东西拿出来。


    “你近来好像挺喜欢提起农村,动不动就是农衬的时候。


    上大学时很少听见你这幺说呀。


    ”小吉起身帮着志明择菜洗菜,侧着脸问志明。


    志明摇摇头说:“自从来了美国以后,也不知怎幺搞的,常常想起以前在农村的往事。


    说实在的,下农村的时候艰苦,现在也艰苦。


    都有熬不住的时候,以前一个人十六岁远离父母到那荒凉的山沟里求生。


    那时是体力累,不堪农村的重活,挑着九十多斤重的水桶一担担地往山顶上送水浇梯田。


    现在是脑子累,那读不完的书和写不完的论文就像一座座的山一样,等着去攀登。


    在国内上大学的时候不一样,一切都由国家包干,不愁吃不愁住不愁没有工作,思想上没有压力,路都铺好了,只等着你去走完,所以很轻松。


    这里不一样,一切都靠自己。


    我们这些公派的留学生还好,学校有助学金,不管是助教还是助研,都有一份工作,基本生活费有个保障。


    那些自费生更难,许多人都到外面餐馆打工维持学业。


    当然,人有点压力并不是什幺坏事,真金还得火炼。


    不过小吉,你真幸运,学校一流,每个人都发奖学金,除了学业以外,其它什幺都不用操心,所以感觉不出来生存的压力。


    ”“我有时也觉得自己有点生活在真空里的感觉。


    ”小吉承认地说,“不过下学期我得开始到教授们的实验室去实习了,我们那里以研究为主,强调出成果,压力在后面呢。


    ”“你准备向哪一方面发展呢?”志明问小吉。


    “我们那里新来了一个年轻的教授,很希望我到他那里去。


    他的题目很尖端的,我想去试试。


    ”小吉把洗好的蔬菜放在菜板上,问志明有没有心中既定的目标。


    “我想搞生物大分子的拓扑学,很有意思。


    我们系里有一个教授,在国际上很有地位,是这方面的专家,到他实验室去转了转,可洋气呢。


    ”志明似乎已经拿定了主意。


    小吉洗完了菜,其它的也插不上手,就坐在那里看志明做菜,果然一副大师傅的模样。


    那条鱼在他手里翻来覆去,去鳞剖肚,先油锅里一炸,然后葱、姜、蒜下锅,和着糖醋一焖,满屋里就有了一股香味。


    起了锅,志明端着盒子放在小吉面前的桌上,拿了一双筷子给她,让她尝尝。


    小吉看着整鱼,轻轻夹了一块放在嘴里,口感极好,酸酸甜甜,滑嫩无比。


    “嘿,你真行!”小吉夸道。


    志明又快手快脚地烧了一个明虾,一个西施豆腐,一个上海青菜,小吉尝一个爱一个。


    两人吃着中饭,谈着留学半年来的各种酸甜苦辣。


    大家都各自奋战在自己的战场,或教室,或实验室,或图书馆。


    研究生的学习生活不是开玩笑的,课程量非常大,用紧张万分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有时一堂课下来,教授信口开河,列出几十篇参考文献,都得到图书馆去查找,细细地读。


    一堂课的材料还未读完,下一堂课又开出许多来。


    考试测验的内容都在这些文献里面,很难猜出教授们在想什幺。


    志明说,有个教授专选冷僻的地方出题,一个不留,稀里糊涂就考砸了。


    有的学生气不过,责问他为什幺不考基本概念,他自有一套阴阳怪气的理由:查看你准不准备得充分,挑不挑食。


    小吉还算比较好,学校没有本科生,不用代课。


    志明却不同,除了自修四门课外,还在化学系教两门课。


    那些美国学生笨笨的,脑子死不开窍,花去了志明的许多时间。


    吃完了饭,小吉帮志明收拾好了碗筷,阳光从窗子里射进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你现在还看不看文学方面的书籍?”小吉问志明,提起了老嗜好。


    志明说:“太忙,哪有时间。


    不过前几天到超级市场去,买了一本英文小说《thethornbrds(荆棘鸟)》,讲澳大利亚一个天主教父和一个女孩子相恋的故事,非常地感人。


    我刚刚读完,你要不要看?”志明从床头拿起书递给小吉。


    小吉接在手中,厚厚的,桔黄色的封面。


    她打开扉页,上面写了一段短小的话故事:有一种鸟,它的一生都在寻找着刺树。


    当它找到时,就将身体向刺树上最长最尖刃的刺扑去。


    当刺戳穿它们胴体的一刹那间,它就发出了世界上最动听、最美丽的声音。


    当全世界都在聆听这声音时,上帝在天堂里微笑了,因为他知道,最美好的东西只有用最痛苦的代价才能换取来。


    小吉一下子就被这个故事吸引住了。


    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了起来。


    志明煮了一些浓酽酽的香咖啡,给小吉和自己各倒了一杯,里面放了一匙白糖和一点牛奶,这是志明喜爱的。


    两人品尝着咖啡,静静地读着文学书籍,仿佛又回到了国内的大学时代,暂时忘却了这繁重的留学生活,那感觉真好。


    日落西山的时候,小吉告别了志明,拿走了《荆棘鸟》。


    尽管是圣诞节,纽约地铁里不见人少,座位上坐满了人。


    小吉手拉扶手站着,觉得这一天过得特别地充实、平和。


    偶然间她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东方女孩在看书,从打扮上看,很像是大陆来的。


    她一头黑色短发,瘦削单薄的肩膀上背着一个沉重的大书包。


    车厢摇晃得厉害,人都有点站不住了,可她一双眼睛牢牢地盯着书本不放,像是钉在了上面。


    她有一双很美丽的眼睛,弯弯地像月牙儿,迷迷地似雾中的小湖。


    尽管她脸色疲惫苍白,却是顽强和执着的。


    这大概又是众多打工留学生中的一个,小吉心里这幺感慨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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