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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氏
【戚氏】(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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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01-14
广国公府中,寂静清幽,花香依旧,而急促的脚步打破这久违的宁静。『地址发布页邮箱: ltxsba @ gmail.com 』最新发布地址www.ltxsdz.xyz
平国公戚仁手中拿着一叠书信,身后伴随一名男子,匆匆向书房赶来。
戚仁敲了敲房门,「大哥,是我。」
过一会儿,一个身态佝偻的男子,头发花白的男子缓缓出来,看到戚仁作揖
道,「平国公,老爷在里面恭候您呢。」
戚仁看着达叔离去,心中郁闷,因为他也不了解此人,只知道他是大哥的朋
友,多年前因生活窘迫,才请来作孩子们的私塾老师,这些年甚是神秘,孤僻,
不苟言笑,只与大哥说得上话。
而让戚仁没有注意到的是一旁的徐凯看到达叔时一脸惊愕,但两人目光接触
之时并无言语。
戚今看到二弟进来后,问道:「怎么样,有消息吗?」
戚仁急忙递过书信,「这是徐凯从张亨那带来的消息,他一回京,我就带他
来此。」
戚今看了看徐凯,说道,「有劳徐将军了。」
徐凯抱拳回道,「幸不辱命!」
戚今拆开书信,阅读许多遍,当读到信中那妇人离去的决然,便如一把钢刀
反复插入他的肺腑中,瘫坐下来,双手一甩,书信便飞到戚仁脸上。
戚仁自然不怪,也急忙阅读一遍,便付火而焚,转移道,「大哥,难道是那
庐州夫妇……」
意识缓过来的戚今端坐身子后点头回道,「如按书中说道,在他们在岗期间,
那一夜只有两辆马车离京,况且那位夫妇还带着孩子,虽然外貌年纪模糊,但着
实很有可能。」
随后站起,对着徐凯说道,「徐将军,烦请你连夜赶往庐州,打听一个叫林
允明的商户,知悉其根底,近些年的足迹,特别是其家庭的情况。」
戚仁便嘱托道,「就按大哥吩咐去办!」
徐凯出广国公府时,好巧又遇到达叔,忽然说道,「太……先生……您还好
吗……」
达叔却未看他,低沉地回道,「拙虎,你去干你该干的是吧,我这样挺好。
只是还有些曾经的同路之人忘了当初我的嘱托,你若如遇到,帮我劝劝他们,希
望能迷途知返,算是我最后一次拜托你了。」
徐凯听到那个久违的名字后,大喘一口气后,握紧拳后,屏气咳声道,「我
明白了!您……您保重。」便快步离去。
达叔听到离去的脚步声后才缓缓转过身来,注视着徐凯的身影,双手贴着额
头祈祷着,倏尔脚步颤栗,炯黑的眼睛一暗,那双包层皮的老茧手盲目地杵着,
无力的喃道,「吾,何独活矣……何独活矣!」
达叔晃悠悠地踉跄着,忽然被一双臂膀扶了起来,看向来人,连连道谢,
「忆管家,老朽失态了!」
忆姨从书房前经过,看到达叔情况不对,急忙赶来,「达夫子,你还好吗,
我吩咐人帮你请郎中!」
只见达叔迫切的挥手拒绝,「忆管家,我今天偶有不适,不用劳烦了,我自
去休息便好。」
达叔拖沓地离开了,忆管家呢喃着,「故作坚强,又何必呢!」又看了看书
房,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房中的两兄弟缄默不语,戚仁却道,「哥,你这院子的海棠花开的盛啊,我
在这都溢香扑鼻啊……」
「啊!」这才顿过来的戚今回道,「是啊,都开了,你哪天和弟妹带着那俩
孩子过来,我们一家子可以聚聚。」
「嗯。」戚仁随口答道,他想知道一切,但戚今始终三缄其口,密不透风,
知道自己继续待着不合时宜了,但还忍不住咆哮道,「大哥,你到底瞒我些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和父亲和心儿有关……就算和大嫂有关,你都能瞒着自
己的亲弟弟吗?」
换来的依旧是沉默,戚今走向窗前,余光瞥到一抹绽开的海棠花,浅红的花
瓣迎风飘零,飞向戚今看不到的尽头,「你嫂子她其实是凉国长公主,之所以这
些年了无音讯,她现在应该身陷凉国的囹圄吧。」
「什么……这……这,当年你不是在幽州城遇见大嫂的吗!再说凉国长公主
慕容秋仪不是因病死亡了吗!」听到的大哥透露的消息,戚仁自是惊得当头一棒。
「她化名钟欣怡,至于当年为何出现在幽州城,我又如何能问她?」
戚仁忽而觉得大哥陷在阴谋的漩涡之中,但大哥和嫂子俩人的伉俪情深,他
这些年是有目共睹的,也正是这,当年让他做了那件悔不当初的事。
「可你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了,还养育了恩泽和惠行,那她为何又突然一
去凉国而不返呢?」
戚今双目幽闭,这正是她不得其解之处,但戚今心里万分清楚的事,欣怡她
定是受到凉国皇室的逼迫,甚至威胁,否则定然不会杳无音信决然地离去。
戚仁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大嫂的真实身份的?」
「成婚那晚,欣怡亲口告诉我的,抱歉,瞒了你这么多年。」
「父亲知道吗?」
「知道,第二天我便领着欣怡,告诉了父亲,当时我虽抱着生米煮成熟饭的
侥幸,但我和欣怡都慌的不行,可父亲听后却说,「她只是我戚家的儿媳,别的
他不想知道。」
戚仁振聋发聩,又着急问道,「是不是和心儿有关,当初那件事……」
戚今突然怒目转头,喝到,「戚仁,你听着,不可再提当年之事,你忘记父
亲的嘱托吗!」
戚仁内心一俱,不免仍怀着当年热血方刚之气,快速挤到戚今身旁,双拳迅
速揪着戚今的领口,大声驳道,「戚今,你又惺惺作态,当年是,现在还是,不
错,我是罪孽深重的不肖子,但对心儿,我问心无愧,相较于你一味地逃避,你
没有资格指责我。」
戚今却是淡淡回道,「和妹妹无关。」
一阵微风刮来,扑在窗棱便吱呀作响,戚仁这才发现自己过度失态,听到回
到后,急忙放手,两人目光相对,却寂静无声。
戚仁离开了,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是非之地,今天他知道了很多,疑问也很多,
走着走着,他不知不觉地哭了,又笑了;疼痛着,又落寞着……
看着决然的弟弟走了,戚今缓缓趴在书桌上,每当他回忆当年之事,内心都
会一阵绞痛,是那般歇斯底里的,是那般荆棘丛生的,是那般过目难忘的。
他当然不会埋怨任何人,并始终认为是自己种下的因,而果却报在无辜的人
身上,父亲含泪九泉,二弟噩病缠身,还有那二十年未曾再见过面的妹妹—戚心。
想到这里,戚今的心中已然不是五味杂陈那般简单了,他视线模糊,脑中空
白,他瘫在书桌上,唯有颤抖的双指不知从哪夹出一个海棠耳坠,伴些裂痕,他
紧紧地贴在苍松的靥面与手心之中,因为那是他唯一的聊以自慰而又倍怀情念之
物了。
但仍作为戚家话事人的他,是断然不会在其他人面前展露如此模样的。即使
对自子的孩子们,他也总抱以自然亲近之态,也许这是他对孩子们最算的上体面
之处了。
所以,在偌大的戚家府中,故作坚强的又何止一人、两人……
许久之后,一个慌张的美妇夺门而进,泫然欲泣道,「老爷,不好了,天小
子他在东市遭逢歹人,昏迷不醒。」
戚今听后,急着跳了起来,脸色吓得发紫,「什么!有没有受重伤?快带我
去看看……
杨絮拂人面,点点离亭。莺燕啼,晚巢归。炊烟起,牧童横笛,伴蛙鸣远,
残阳戏。
桃花映客心,丝丝别浦。坊市曲,声声慢。东门驿,倚小窗前,犹有佳人,
黄昏立。
轻酥的箫声悠扬,如丝缕般在晚风中飘荡。裴悉一袭青服,裴悉半倚靠在慕
容悫居所的窗前,面容娴静,星眸低垂,专注于手中的玉箫。长安远处的山峦被
夕阳的余晖染成橙红色,叫上周围的花花草草绘起画来,风儿随着箫声微微颤动,
似在应和着这动人的旋律。
风儿兴致渐起,吹乱了女子的发丝,却未扰其分毫。女子那微微翕动而毫无
粉饰的薄唇触动着箫管,樱眼深闭,眉间轻蹙,指尖的按动与气息的吐纳一唱一
和,有几缕碎发也似乎发了色心,借助风儿想凑近女子的唇边一亲芳泽。
裴悉浑然不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那箫声仿佛诉说着她的悠悠心事,似
是在等待,又似在怀想,直至最后一抹霞光消失在天际,房间里只剩这一抹婉转
的余音,久久不散。
如若张永宁看到如此场景,定会疑问这还是不是那个不太会清扫落叶,打翻
茶杯的笨拙婢女了。
慕容悫在房间煎着茶,两人隔着一扇窗的距离,但自从裴悉来此到箫声结束,
两人未发一句言语。
在箫声悠扬之际,慕容悫端坐于炉前蒲团前烧茶。风炉之上,釜中水渐沸,
青烟缭绕,耳边悦动他的神情专注,手中竹扇轻摇,火势随之跳跃。
旁侧几案,置一茶饼,其色青苍,纹理细腻这是慕容悫从小喝到大的北凉黑
茶。他取来铁夹,将茶饼置于炭火之上,缓缓翻转炙烤。
俄而,茶香幽然逸出,初时淡雅,继而馥郁,满室生香。
待茶饼炙至微焦,他轻轻置于石臼之中,手持木杵,细细碾磨。臼中茶叶渐
成粉末,色泽墨黑,香气愈发浓烈醇厚,仿若将春日景林的生机尽纳其中。
就这样,一人吹箫,一人煎茶,房间里箫声与茶香氤氲在一起,两人虽未发
一言,又何不是已然畅言千句。
在这期间,慕容悫也曾悄悄抬眼,目光触及女子的瞬间,又慢慢地垂下,又
专注于手中茶盏。那泛起的茶香袅袅升腾,映照着他的内心,缠缠绕绕,却又难
以言说。
待玉箫声尽,茶水杯溢,一声浑厚的声音发出,「这两年,你过得可好?应
该比呆在大凉好些,毕竟这里气候更宜人。」
裴悉收好玉箫,径直走了进来,整理一下衣袂,坐在慕容悫正对方,拿起茶
杯,毫不犹豫一口灌下,面色有些不堪地道,「王爷,你烧的茶比以前更难喝了。」
慕容悫端起茶杯细细品茗,一脸享受地说道,「可你的箫声比以前更深入人
心了!」
「我见未必,这是我来昌国第一次才吹,也许早就荒废了。」
慕容悫觉得她在自欺欺人,并道,「你还没回答我第一个问题。」
裴悉抬起秀眼,注视着这个俊貌不凡的男人,摇摇头,「这里怎么会舒适呢?
连一个说上话的人都没有。平南长公主的住所也较为偏僻,不过也正好,我也不
想和这昌国的有接触。」
慕容悫疑问,「是吗?」
「你知道,我给自己起了个嗔名。」
「哦?什么……」
「独儿,我还挺喜欢。怎么样?」
慕容悫看着面前还仍却显青涩的女子很自然地说出来,闭目深吸道,「独儿?
挺别致,你喜欢就好。」
两人又陷入沉默,裴悉有些失望,面色垮了下来,仿佛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
后,她的手缓缓移到裙带处,轻轻一拉,一声青服无声掉落,露出肌肤胜雪,只
剩下被胸衣紧紧包裹住的酥胸,在颤抖的灯光下仿佛泛着玉光。
裴悉面容羞红,但看着慕容悫仍无动于衷后有些羞愤,双手又探向背后,想
拉下胸衣。
「哎,悉儿,你又何必这样呢。」慕容悫起身,走到裴悉身后,阻止了她的
行为,并捡起地上的衣物,敷在裴悉的裸身之上。
裴悉闭目,笑了出来,笑中犹泣道,「呵呵,悉儿,多么久违的称呼啊。是
王爷你把我从高丽王宫那熊熊大火之中救出来,如今世上就我一人孤零零的,我
无以为报!就只有这个对我来说最为珍贵,而你都不要。」
自裴悉被慕容悫救下的那一刻,她就认命了,再者他还为自己国家平了叛乱,
救助了她的子民,裴悉知道自己的一生都将附庸于他了,可是每当裴悉将尊严都
丢于不顾时,慕容悫都如「圣人」般将其捡起,在裴悉的心中,这无异于在反复
践踏。
「你何必如此!我不需要你报答我什么,你现在所做的事,我已经很感谢了,
你为何不将自己看成一个常人呢?」
「常人?我还有这个权利吗?好,既然你看不上,这是我最后一次在王爷你
面前卑躬屈膝了。若如下次你想要了,说不定我就不是处女了。」
慕容悫听完错愕了一阵,看向窗外说道,「那是你的自由。发布页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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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悉此刻内心痛着,他的话久久地鞭笞着她,问道,「王爷你真的对我一点
情思都没有吗?」
慕容悫叹息,「我不知道。我们的身份,还有凉国的状况,甚至求英他很在
乎……」
裴悉打断了他,「我知道答案就好,王爷不用解释。」
「悉儿,你以后会明白的。当一个人喜欢喝家乡的黑茶时,他会去了解茶的
制作步骤,如果只是想品其味道,那可能只会抿其一口。」
裴悉也许还是不懂,却默默整理好了衣装,并告知慕容悫这两年在长安她暗
查的收获。
包括如今京城戚家和韦家的争权,朝中大臣以及昌国皇室的情况……
其中最让慕容悫关注和意想不到的是,「你说前皇后韦奕珂是被昌国皇帝下
令杀害的。缘由呢?」
「我也不清楚,但前皇后被昌帝下令杀害的可能性很大。」
「你从何知悉的。」
「是长公主无意说出来的,有一次她自渎完……」
慕容悫脸色一黑,但还是示意裴悉继续讲。
「她自渎完后,意识可能迷糊,然后呢喃一句「韦皇后,被枕边人缢死的可
怜人」,当时我在帮她清理秽物时听到的。之后我打听她的口风,长公主都很谨
慎,我便不再过问,以便生疑。」
慕容悫思考良久,「到底什么原因会让昌帝下如此狠手呢?」
两人临别之际,裴悉又补充道,「对了,这两年昌帝的身体状况大不如前,
似乎房事没没了,可是明明有大昌最好的御医每天医治,还每况愈下,我怀疑昌
廷内部也很不安稳。」
慕容悫表示同意,还未打声招呼,裴悉已然了无踪影,「哎,我该以后怎么
面对她啊!」
暮色深沉,古求英沾着些酒气来找慕容悫,一进屋,便嗅到了一阵淡淡的清
香,忙出去查看,一会儿丧气地走进屋里,问道,「她来了?」
慕容悫自是不掩饰,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
「落日时分。」
古求英愤恨地甩了甩头,「哼,喝酒误事。」
转而又问向慕容悫,「她还好吗?」
「有些憔悴。」
古求英听后,趁着酒气上来,握拳捶墙泄愤,「啊!定是昌人欺负于她…
…」
慕容悫凝视着古求英若有所思,内心莫名的踌躇不安。
古求英看到王爷默不作声看着自己,有些泄气,「王爷,怎么了,我哪里惹
你了?我不就打听下她的消息么?」
慕容悫扶额叹道,「你倒是没惹我,但昌国的大理寺从我这要人了。」
古求英听后更是一怒,「什么!什么大理寺,我今天还帮他们解决麻烦了呢,
忠奸不分。」
慕容悫也有些好奇,正色道,「求英,发生何事,说来听听。」
古求英细细讲来,但也不免添油加醋一番。
听完讲述后的慕容悫莞尔,「求英,你稍是有些冲动了,但并无过错,明日
你去趟大理寺销案吧。记住,异国他乡,不可意气用事。」
「我听王爷的。」
慕容悫思虑一番,忽然想到什么,又问道,「求英,你刚才说有一人与作乱
之人抗衡,他是谁?」
古求英着实没刻意打听,又细细回想一遍后,「我犹记得那大理寺当官的叫
他戚公子,似乎叫戚恕天。」
「戚恕天?」据裴悉所言,戚家现居于京城者,乃当年大凉仇敌戚广平二子,
孙子辈者五人,但长安皆暗中所传,广国府戚今幼子为养子,也有人认为其为私
生子。
待古求英稀里糊涂地离开之后,慕容悫迅速卷起笔墨,不知所书。
翌日,朝堂之上,建明帝在看阅大理寺上报的奏折后,面目瞬而色变,身子
跳起,将奏折狠狠地甩向大理寺卿,震怒道,「荒唐!荒唐!荒唐至极!大昌国
都,天子脚下,竟有前朝余孽当街行凶,我看尔等是不是太过安逸了!」
群臣胆寒,因为这是建明帝登基以来,第一次如此勃然大怒。
堂下的大理寺卿已然瑟瑟发抖,叩首不起。
身处庙堂前方的戚今的大脑也是一片空白,在听及到前朝余孽时,那些原本
熟悉的思维和反应像是被瞬间抽离,只剩下满心的震惊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昨日在戚恕天昏迷回府之际,戚今便在恬儿和子女们那知悉情况,本以为只
是些寻常流寇,竟然与前朝之人沾上关系。
一丝无奈从戚今心底蔓延至舌尖,眼神中有些无力。这也许是山雨欲来前的
一阵雷鸣,却仍猝不及防。
就连太傅韦宗辉也被吓了一跳,刚刚上朝之前还一副高傲的头颅也沉了下去。
场下看似平静的,也唯有太子一人。
崇峨的龙椅前,建明帝来回踱步,看向众人,指着太子下令道,「查!给我
彻查!昌凉凉国交流之际,此等变故绝不能再犯。让我大昌蒙羞,长安子民惶惶
终日,朕深愧。太子,将京城的左右金吾卫,左右威卫全权交由你调遣,配合大
理寺,务必给长安百姓一个交代。」
太子稍显平淡地领了旨。
这时,丞相李晟和广国公戚今均想进言,待两人目视后,李晟让步。
戚今说道,「陛下,贼人定有预谋,此时不宜大动干戈,以免打草惊蛇,再
者两国交流之际,还需封锁讯息,以免人心惶惶。暗中究查,方为上策。」
说完,便有包括李晟在内的几位老臣附议。
平日一向与戚今唱反调的韦宗辉也谏道,「广国公所虑正是臣之所虑,此时
逍遥王慕容悫正在殿外候旨,此事兹大,还需从长计议。」
建明帝瞥视戚今一眼,缓思片刻,坐了下来,「诸位爱卿所虑周到,太子,
你先暗中细细追查一番,不可扰民。」
「儿臣领命。」
待建明帝冷静过后,便宣了慕容悫进殿。
晨曦透窗而入,映照在缓慢前进的男子身上,慕容悫身着玄色朝服,腰束白
玉带,足蹬皂靴,稳步踏入金銮殿中。
他神色自若,身姿挺拔,步伐沉稳且坚定,每一步都似丈量着脚下的威严之
地,靴声回响,叩击着殿内的静谧,让殿内本就凝重的气氛显得愈加沉重。
行至殿中,他撩袍行礼,虽然知道昌帝此前大发雷霆,但其嘴角仍噙着一丝
淡淡的从容笑意,「凉国慕容悫拜过皇帝陛下,此进京之行,悫无不被贵国巍峨
王都,雄关漫道,壮丽山河所惊叹,悫受益匪浅,返凉之后,定会上禀父皇,两
国百年修好,派遣官员交流,以供学习。」
建明帝听到慕容悫的赞许后内心稍暖,「逍遥王谬赞,贵国也何不是熙攘繁
庶,遍览八方,累世关塞,雄奇伟岸。不久之后,朕定让大昌之民去会宁感悟一
番。」
接着又笑道,「按亲疏关系,朕也算你姑父,如今一见,果然倍显亲近。朕
也期待两国学子交流,各显神通。」
「姑父所言极是,悫自当尽力。」
「额,哈哈,那好,当日朕必定,以观尔等英姿。」
慕容悫环视一周,目光不自觉地停留在戚今身上,说道,「想必此位定是英
国公戚广平将军之子吧,悫久仰戚老将军,却憾未逢其面。」
戚今上前一步,拱手作揖,神色恭敬却又透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深意,「王爷
过誉了,先父不过是尽忠职守,保卫疆土罢了。久闻王爷旷世之名,今日得见,
风采卓然,深应吾心。」说罢,目光紧紧锁住慕容悫。
两人的第一次交互以平淡收场。
随后,建明帝下旨授慕容悫特进职,并于今晚宴请凉国使团,并邀请朝中诸
多大臣子女,权以相识。
慕容悫领旨告退,向着宣华宫而去。
朝堂之中,建明帝又忽然意识到什么,忙向询问戚今道,「广国公,令郎无
碍吧?恕天之英勇,显我昌人荣威,立下大功,朕日后定会重赏。」
戚今回禀道,「承蒙陛下关心,恕天年少习武,力竭昏迷,并无大碍。」
建明帝听后内心有些失望,继而对众臣讲到,「常人如遇此景,慌而逃避实
属正常,然则恕天能临危不惧,当中还牵扯凉人,恕天算得上为大昌争一口气,
我看尔等,竟不如一青年。传我旨意,赐戚恕天千金,良药,锦绣,送往广国府。」
群臣回道,「陛下英明。」
「退朝!」
……
和风抚在海棠花前,点缀得诗情泛滥。梦中的戚恕天醒来,已是傍晚。
广国府中,来来往往的人影,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脚步,相互交织。
戚恕天睁开星眼之际,映入眼帘的便是在自己的床前熟睡着的戚念思。
烛火摇曳,映照着她娇妍的脸庞,身姿纤细,如同一朵盛开在幽夜中的青莲,
守在戚恕天的床边。面色因疲惫的席卷而带着憔悴,她的头枕在戚恕天的臂膀旁,
几缕发丝散落在戚恕天的手臂上,让戚恕天有些瘙痒。
耳边传来女子那均匀的呼吸声,和着烛火的跳动,夹杂着幽香,撩动着戚恕
天的心弦。看着戚念思的睡颜,双颊因长时间的枕靠而微微泛红,仿若春之桃瓣。
戚恕天轻轻地抬起手,却又生怕惊扰到女子,手指缓缓地靠近她的脸庞。指
尖轻柔地触碰到她的秀发,顺着那柔顺的发缕,轻轻地滑至她的脸颊,拇指轻轻
地摩挲着她的脸颊,那细腻柔嫩的触感迅速从指尖传来,仿佛是知道眼前人苏醒
而在欢呼雀跃着。
此时的烛火也温柔了起来,跳跃的火苗将两人的身影映在墙上,宛如一幅缱
绻的画卷。戚恕天就这样静静地凝视着她,似要将她这样的模样深深地刻进心底,
哪怕岁月流转,也永不褪色。
在一旁的打着盹悄儿眯着眼看到了戚恕天已苏醒过来,起身便欲叫醒戚念思,
却看到二少爷眼睛对着自己眨巴眨巴,另一只手的食指竖在唇边,发生嘘声,不
知道是不想让悄儿打扰到他,还是自家熟睡的小姐。
正值悄儿进退两难之际,戚念思在二哥哥的动作下忽然发成哼的一声,额头
腾起,然后睡眼惺忪的看着戚恕天,随即嘟囔出,「二哥哥,你醒了啊。」
瞬间又察觉到戚恕天轻捏着自己脸颊上的软肉时,羞稔不堪,嫣红的脸色,
弥散的双眸,在与跳动的烛光相叠的那一刻,就像余晖下山林中飘荡的萤火虫。
戚念思急忙扭过了头,对着悄儿嗔道,「笨悄儿,傻悄儿,二哥哥都醒了,
你还在愣着,竟看我笑话。还不快去跟大伯他们说二哥哥醒过来了。」
悄儿也不自觉委屈,看着小姐的羞敛却心生欢愉,接着迅速出了屋,通告众
人。
最先过来的是忆姨,还未进屋,戚恕天便先问其声,「好你个天小子,就知
道瞎逞能,我平日里的话尽被你当做耳旁风。」
待其走到戚恕天床边,上来不由地用手抚摸着戚恕天的全身各处,然后将戚
恕天裸露在外的双臂放回被子里,又轻轻地将被褥为戚恕天盖好,「刚醒,别着
凉了。」
戚恕天看着忆姨红润欲滴的双眼,感触到她贴心的抚摸,乖张地点了点,眼
睛也红了。
忆姨看着戚恕天,也心生感慨:曾经那个最调皮捣蛋,最不让人放心的天小
子也长大了啊。
自那天的大雪夜,戚恕天进府之时,她其实是痛恨的,因为她那时原以这孩
子不知是老爷哪里的私生子,根本不信戚今雪夜捡来的说辞,她痛恨戚今就算在
外面留情,也不愿留心小姐……
但她终究是一个女人,也不是一个冷血之人,面对孩子总会有慈母之心,便
将三个孩子默默的拉扯大。
后来她明白天小子着实是被抛弃的可怜的孩子,但还是相对于恩泽,惠行,
她对天小子要求着实严苛一些,这也造就了幼时戚恕天心中的疑问。
身处豪门之中,忆姑娘对天小子这种不明不白出现在公府里的孩子,也许她
料想到未来天小子所面对的流言蜚语,怀疑中伤。便想让天小子从小便坚韧些,
故天小子犯错罚得重,呵斥多些,大抵是让他坚强一点,长大不是那个面对一丁
点儿的恶言冷语而中人下怀,恼羞成怒。但在衣食用度,求学习武上,她对三个
孩子一直一视同仁,默默关怀备至着。
当然,这些话,忆姑娘是永远不会对孩子们倾诉的。
忆姨又看到旁边的戚念思半羞半怯,那是以前小姐看老爷的模样,忽然内心
一阵气血涌来,离开了房间。
戚念思朝房门晃了晃脑袋,「咦,忆姨怎么了,跟以前不一样了。」
戚恕天双目盯着房梁,「看来我又闯祸了,惹她生气了。」
随后,父亲戚今,哥哥戚恩泽,就连二叔戚仁,二娘李素之都过来了,言语
关切,半无责怪之意。
戚仁临别之际,拉着女儿戚念思轻声道,「乖女儿,你照也照顾了,这一天
一夜,为父可看在眼里,睡不饱,寝不足,心思都在恕天身上,现在苏醒无碍了,
你可得跟我回去,难不成又要过夜,不行,这成何体统?」
戚念思听了耳鬓之语,内心酥麻,连忙答应父亲回府休息,在出门之刻,还
叮嘱戚恕天道,「二哥哥,你可要好好修养,明日再来看你,对了,惠行姐在为
你准备膳食,你定是饥肠辘辘了,好好用膳啊!」
说完,便被戚仁硬拉走了。听了念思的话,戚恕天的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
才发现醒后那一抹倩影还未映入眼帘之间。
暮光熹微,厨房的炊烟刚刚散去,戚惠行和恬儿端着精心烹制的菜肴走入戚
恕天的房间。戚惠行脚步略显虚浮,脸色憔悴,原本冰凉的俏脸更显苍白。
在看到戚恕天之际,她强打起精神,嘴角扯出一抹温柔的笑意,轻声说道:
「恕天哥哥,你醒来了,我和恬儿做了些你爱吃的。」
那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或许是劳累,或许是害怕。
她将饭菜摆放整齐,微微侧身,避开他的目光,环顾四周说道,「念思妹妹
呢?我也准备她了的。」
戚恕天说道,「她被二叔带回府中休息了,行儿,你气血不佳,怎么了?。」
恬儿凑过来抢着说道,「还不是少爷你,小姐和二小姐轮流照顾你,都没休
息过,等会夜晚还要去应酬……」
戚惠行打断道,「恬儿,你又多说,恕天哥哥,我来喂你。」
恬儿担忧,准备抢夺碗筷,「啊,小姐,还是我来喂少爷吧,你……」
戚惠行素手轻拂,坚持道,「这次就让我来吧。」
戚惠行实则并不是斤斤计较之人,这一日也并非不想入睡,可是每当卧榻之
际,当日戚恕天虚脱的惨状便袭入梦中,让戚惠行领略道生离死别之际并不遥远,
一次突发的状况可能就会让人阴阳两隔,她害怕极了,虽然念思妹妹那日完整检
查后说出力竭昏迷,但她时刻盼着恕天哥哥能快些苏醒。
当悄儿传来戚恕天苏醒的消息时,戚惠行立马拉着恬儿赶往厨房,亲自准备
佳肴。
戚恕天听闻满怀歉意,想亲手用膳,却遭到果断拒绝,只好作罢。
戚惠行挽起栊袖,一手持碗,一手捻筷,动作轻切,秀口吹拂,膳食尚温后,
递于男子嘴边,待其咀嚼吞咽,嘴角渐露一丝微笑。
戚恕天不禁注视良久,女子清秀皎白的面容也随之羞而凝滞,脸颊两旁泛起
嫣然的红润,淡淡地扣人心弦。
用完膳后,惠行声音呜咽道:「恕天哥哥此番康愈,实乃万幸。此后行事,
万望珍重,莫再令我等如此忧心。」言未毕,目中已隐有泪光。
这是首次戚惠行在哥哥面前露出女儿姿态,她本就白皙的面庞此刻因情绪的
翻涌而微微泛红,眼眸中雾气弥漫,盈盈泪光在月色下闪烁,恰似藏着一泓破碎
的星芒。
戚恕天一时有些无措,他从未见过这般娇柔的妹妹,印象中的行儿总是清冷
而坚强,如霜中寒梅独自挺立。此时的她,却似被风骤雨打的残花,惹人怜惜。
戚恕天感其深情,双手迅速抱住行儿,将其臻首抚向怀中,温言慰之:「行
儿莫忧,以后定当自惜。念到你劳心之切,愧疚难安。」
惠行垂首凑的更紧,轻语道:「恕天哥哥,你之安乃我所系也,纵千劳万苦,
亦无怨言。」
是啊,戚恕天也才意识到,还有一众疼爱关怀自己的亲人们,心中五味杂陈,
此刻,暗暗誓言,定会护家人一世平安,还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在他的心中滋生。
随后,在戚恕天监督下,惠行也裹腹一番,脸色确有好转。
而戚今在看望完恕天之后,便回到书房之中,严令任何人不得擅进。
书房之中,戚今和达叔相视而坐。
「这便是我从大理寺那托人探寻的消息,我本想隐瞒于你,如今我还是告知
与你了,那人你应该……」戚今闭目,小心翼翼地告知。
而达叔茫然地点了点头,发抖的声音从他口中吐出,「恕天……恕天……他
怎……么样……了啊?」
「恕天没事,一时虚脱,休息几日便好。」
达叔随即双手虔诚地合在一起,念到,「感谢上天大恩大德,保恕天无虞。」
戚今也默默做出同样的动作。
突然,达叔猝不及防地跪了下来,「今大哥,你把送到皇帝那去吧,他们看
我死了,定不会有所行动了。」
戚今急忙拉起男子,「守成,你在胡说什么,这不是你的错,你都像寻常之
人生活一二十年了,我不会这样做的。」
那名叫「守成」的男人摇摇头,语气决绝道,「今大哥,你还看不出来吗?
这些人针对的是戚家啊,慕容悫进京不就是要搅动京城的浑水吗?他们被利用了,
知道我的身份,若是告知天下,今大哥,你百口莫辩啊!让我走吧!」
戚今自然知道,但并没有逃避,斥责道,「王守成,您是父亲千方百计救下
来的,父亲对你有愧,对他唯一的学生有愧,能做的也只有让你好好活着,你知
道你这样有多么辜负了他了吗!」
王守成苍目泪痕涌出,却无泣声,心悲痛到极致,「我从未怪罪过老师,我
恨的是那个腐朽的王朝,我恨的是那个专横独裁的暴君,我恨的是自己一事无成。
老师他怀有悲悯之心,不忍百姓深受荼毒,推翻了那个暴君。但我忘不了自己的
身份,今大哥,我呆在戚府,只会成为你的负累,让孩子们痛恨。」
戚今罕见地愤怒了,他很少这样,向王守仁挥了两拳,「你逞什么强!你在
府中这么多年,你教授孩子们的时候,兢兢业业,如同父亲曾经教你读书的模样。
可你一直抱着对戚家的歉意在活着,那个身份你何尝在乎过呢!」
王守成嘴角血迹逸出,却毫无痛感,无力道,「是啊,自从那个暴君绝情地
将母亲推向火坑,却只是寻欢作乐时,我恨不得剜其肉,渴其血。可我懦弱呀,
这么无能的我老师为何还要费力救我,给我新的身份。」
戚今拍了拍王守成的肩,陷入往事,手上青筋犹现,「因为在父亲心中,你
体桖民情,若无你的支持,长安人们也早已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也许他在你身上
看到帝王典范,所以他改变了想法,竭尽全力想让你继位,所以父亲密谋几次刺
杀暴君,可惜皆尽失败,最后一次计划泄露,父亲只好与亲信张征远起兵诛杀暴
君。」
王守成面目的不可置信,「什么,老师他……他……今大哥,你如何得知?」
戚今叹道,「父亲临别之际才告知我的,以防有朝一日你寻死,所以,你必
须活下去,不然父亲的努力白费了。」
「那为什么张家?」
此时戚今愤恨又无奈道,「张征远他发动了兵变,人终究容易在权力面前变
得毫无抵抗力,父亲本无帝心,再者北方铁骑南下,趁火打劫,名族危亡之际,
以无心相互内耗,国家亟需运转,只好与张征远签了天下之约后,张征远即皇帝
位,他把你保了下来,后来之事,我就不赘叙了。」
王守成心中骇然,心中回忆老师以前说的话,「皇帝有什么好了,一生被权
力奴役着,逐渐变得冷血无情。弗如一家人欢乐地在一起,尽享天伦之乐。」
当时王守成还回了一句,「嗯,父皇就已经没有人性了,老师,你说,以后
会不会没有皇帝了,人人自己做主,共商国家之事呢?」
老师还赞许了他,「咦,守成,你这个想法不错,可老师也不知道会不会实
现,现在无论如何改朝换代,受苦的永远是底层百姓而已。」
回过神来,王守成看着戚今,「可我无法看着你和孩子们没……」
戚今说道,「我戚今不是板上鱼肉,任人宰割,既然守成你身份已经暴露,
我们有何必行那不打自招之举,现唯有不动如山,让暗中之人无可趁之机。」
王守成缓而明白过来,不禁对戚今的冷静果断佩服不己,「今大哥,守成拙
见了。」
忽而,戚今转而问道,「守成,那前朝旧人?」
王守成脸上的愧色油然而生,然后皆尽告知。
知晓后的戚今说道,「既然守成你说让他们回归故里,且这么多年都没有联
系,如今出现,唯一可能被人利用的便是被仇恨煽动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长安
城中可能还有前朝之人潜伏着。」
王守成听后脸色愈白,他感觉一个满天罗网正缓缓撒下。
戚今又疑问到,「你刚才还提到你的胞妹,也就是为你们在胸前作画的女子,
可是玉弦?」
王守成一触及那久违的名字后,一阵麻木与无力涌出,「正是,奈何她自焚
于寝殿之中,玉
弦她精妙书画,更熟通药理,若她还在,平国公的病也许尚有可
医之法……」
戚今自觉疑影憧憧,但还是念及旧人,没有追问下去。
而戚今也正如他所猜测的那般,接下来如骤雨疾风般的言毒诡谲扑面而来,
令他在幽暗的沼泽中,突聚的漩涡里,愈陷越深,愈感越沉。
芙蓉不及美人香,水殿风来珠翠香。出浴后的戚惠行在仅仅轻妆一番后,犹
显风姿绰约。
她挑选一套月白绫罗长裙,裙摆处绣着的绸丝暗纹勾勒出流淌的月华,随着
她的步伐若隐若现。
这是她为数不多频繁身披的着装,只是因为年少时某个傻小子私底下比对着
服装配饰给她设计的,她偷偷出去找裁缝织的,可惜今夜那人无缘错过了。
她莲步轻移至等待已久的马车前,就连旁边她的父亲,她的哥哥看了也有些
动容。
更当戚今看到女儿那一抹犹似水墨滴点的泪痣,浥出遗世独立般的卓绝,和
她母亲像极了。而女儿从小便著显出迅敏的才思很快鹤立鸡群,其实当日朱兴华
将惠行在国子监文院夺魁的消息告知他时,他是异常自豪的,那一刻让他感到久
违的轻松,但听闻戚恕天遇险之时,便压抑着内心的喜悦。可是女儿这些年那星
眸之中透着拒人千里的疏离让他时时内心凌乱而百感交集。
随即戚今压了压略显嘶哑的嗓音,细语道,「行儿,你今日太过操劳,就留
在府中休息吧。」
迎来的是惠行轻轻地摇着臻首,「爹爹,女儿好多了,既然下了旨意,女儿
怎能不遵呢!」
戚今心中轻叹,是啊,还是那个懂事的行儿啊。他只好作罢,不再多言,只
是点点头,目光快速转了过去,微颤的手扶着木轼上了马车。
默默看着父亲的身影,戚惠行不禁感念着,父亲呵护了他们十几年,但是看
着父亲两鬓星星,已然垂垂老矣。这么多年的孤寂与压在他肩上的沉重,聪慧的
戚惠行又如何不知呢?但其能做的就是尽可能让自己显得大家闺秀些,不让父亲
劳辛烦忧而已。在她看来,唯一能让父亲泪眼星星,放声倾诉这么些年的波折坎
坷的人也许只有廖廖一人耳。
念及此处,戚惠行在心中何尝不是「恨」死戚恕天了,他的一时莽撞,让父
亲胆战心惊,疲态更显,真的太不更事了。
若干年后,戚惠行也许会回首,这时的她和哥哥们真的太年轻了,家庭的庇
护下,她看不清楚世界的是非黑白,人性之中所充斥的矛盾,理解不到此时父亲
他一人为众人呕心沥血,运筹帷幄而肩负责任的崇伟之处。
醒来明月,醉在清风。
戚恕天下了床,独自倚靠在窗帷旁。淡月朦胧,花香暗渡,而此时戚恕天的
思绪紊乱着,双眉紧蹙,近期频发的变故让他心生警惕,酝酿着不安的气息,可
他仍无迹可寻。
沐于月光之下的戚恕天缓缓闭眼,扶额轻叹,他已然下定决心,要将近期所
遇之事告知父亲了,其中晦隐之处戚恕天有心无力,也唯有依赖父亲了,但愿尽
早水落石出。
此时,一串银铃般的身音传到戚恕天的耳边,令其诧异不比,随即拉上窗户,
躲进被褥里假寐。
「公主,恕天他就躺在房中休憩,望您……」
「我奉父皇旨意,探望一下戚恕天,不会过多烦扰的。」
「那好,民女就先行告退了。「「嗯。」
戚恕天听音便识出来人正是忆姨和永宁公主,于是装模作样地躺在床上一动
不动了,只留着眼角的一抹余光。
永宁的臻首笨拙般得探入房中,看到休息在床的戚恕天后眼光一亮而内心一
忧。
她小心翼翼地走在床前,看着戚恕天端详的面容煞是俊俏,永宁轻咬下唇,
犹豫再三,终是抬起手,去触碰戚恕天的额头,无端地想要抚摸眼前之人。可就
在柔嫩的指尖快要触碰到的那一刻,她又被无名的炽热烫到一般猛地缩了回去,
眼神里满是慌乱与羞怯。
随即她在床边缓缓蹲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戚恕天,小声呢喃道:「听闻
你遇袭昏厥,我无不揪心,便以送赏赐之名前来看看你,那些金银你定是不在意,
但有些药物还是有些用处的,都是我从御医房精心挑选的,我叫府中之人收拾去
了。」
她声音轻如和风,生怕惊扰了眼前人。
永宁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目光始终在戚恕天脸上徘徊,那眼神里的关切浓
得化不开。她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你好好休息,我……我改
日再来看你。」
戚恕天心中感动,内心哀婉不已。这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公主,此刻竟为了
自己如此小心翼翼,便实不忍心再刻意装下去。就在永宁转身的瞬间,他睁开了
眼睛,轻声说道:「多谢公主关心了。」
永宁听到声音,浑身一僵,缓缓转过身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你……你
何时醒的?」她又羞又恼,觉得自己刚才的举动太过丢脸。
戚恕天坐起身来,看着永宁局促,满脸桃羞红稔的模样,歉意地说道,「刚
醒不久,薄负了公主的关心,恕天受宠若惊。」
永宁别过头去,冷哼一声:「谁……谁关心你了,不过是父皇吩咐,我才来
走这一遭罢了。」嘴上虽这么说,可她的手却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袖,泄露了她内
心的紧张。
戚恕天看着永宁傲娇的模样,不禁觉得她可爱至极。「那这……是……是在
下误会了,还望公主恕罪。」他随即做出一副惶恐的样子,但在外人看来,却莫
名地含着满满的轻浮笑意。
永宁偷偷瞥了他一眼,更觉得窘迫,「你……你莫要得了便宜还卖乖,今日
之事,不许对旁人提起!」说罢,也不等戚恕天回答,便急匆匆地想要转身离开。
忽然戚恕天叫住了她,「等等,公主,今晚宴请凉国使团,您怎么没去?」
戚恕天从恬儿那知道了惠行今晚还要拖着乏累的身子应酬,甚是担心。
永宁公主内心一暖,嘟着嘴道,「回宫就去,现在有哥哥应酬着,怎么,你
想去?偏不带你!」
面对使着小性子的永宁,戚恕天只好乞求地说着,「公主,你就大人不记小
人过,听闻这凉国王爷很是不凡,就劳烦公主引荐一下呗。」
永宁哪里经得起心上之人这样的诱引,可想到他身子抱恙,仍拒绝道,「不
行!你才醒后复愈,必须休息。」
戚恕天随即向她展示身体状况,「你看,我好好的,现在力气充沛。」
「真的?你没骗我吧?」
「真的。」
看着戚恕天真挚的表情,永宁已然拒绝不了,「那好吧,那你怎么出去,我
可不敢直接带你出府?」
碍于当前境遇,戚恕天自然知道不可光明正大地逃出府中,「公主,你先出
发,行至离府不远处,等我片刻。」
永宁公主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好吧,你可千万要小心,别
被人发现了。」
说罢,她又不放心地看了戚恕天一眼,这才转身离开。
戚恕天等永宁走后不久,便迅速起身,舒展一下全身筋骨。
他走到窗边,确认外面无人后,深吸一口气,用力一蹬,双手抓住窗沿,利
落地翻出了窗外。落地时,他微微屈膝,卸去冲力,尽量不发出声响。
借着夜色的掩护,戚恕天小心翼翼地朝着府墙走去。
戚恕天在自己家中,自然轻车熟路,一路上,轻松地避开巡逻的家丁,凭借
着敏捷的身手,迅速越过看了看高耸的墙帷,轻轻落下后,身体还是有些不适,
喘着粗气,稍作歇息便向着与永宁约定的地方跑去。
此时,永宁正坐在马车里,焦急地等待着,娇目透过车帘急切地寻着那人的
身影,过了片刻,见人还是毫无踪影,不由心生懊悔,责怪自己不该和他胡闹,
就在永宁欲下车寻找之际,总算看到戚恕天的身影,她连忙打开车门,招手示意
他上车。
「你可算来了,快上来。身体怎么样?」永宁低声问道。
戚恕天快速钻进马车,喘了口气,示意无碍后,马车便缓缓启动了。
「一会儿到了宫中,你可别瞎乱跑,跟紧我。」永宁叮嘱道。
戚恕天点点头,「放心吧,公主,我心里有数。」
很快,马车来到了东宫明德殿外,丝竹之声袅袅升起,清脆悦耳。永宁整理
了一下衣衫,兀自念叨说:「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下车之后看着戚恕天还愣在那里,「怎么了,你不和我一起进去吗?」
而戚恕天摇摇头道,「不行,若被父亲或者大哥他们发现,我怎么解释啊!」
永宁恍然,「那怎么办?算了,我带你去其他地方吧,这不来也罢。」
「不行,你可是昌国公主,岂能礼仪不周!」
随后,戚恕天想到一个大胆的办法,急忙凑近永宁耳边念着。
永宁桃腮泛红,粉目流离,但听到之后还是震惊地嗔道,「太荒谬了,东宫
金吾卫众多,若被当成刺客发现,你不要命了?」
「你不信我?」
「不行,这太危险了,大不了被广国公呵责一顿,何必暗中窥伺。」
总之,戚恕天费尽了口舌之利才说服永宁公主,目送她不安地进了殿。
随即戚恕天找到一处隐蔽的角落,跳上了明德殿的房梁之上,谨小慎微地掀
开一片瓦片,朝下面望去,只见宴会大厅里灯火辉煌,煞是炫目。
这日朝毕,建明帝就让太子张永祥负责宴请凉国使团,故而选址东宫明德殿,
而本应出席的建明帝身体不适等原因并无到达。
明德殿里,太子永祥看到妹妹进殿,急忙相唤,语气有些埋怨道,「去个广
国公府,怎么那么久。」
「这不返回了么,有没叨扰到哥哥你。」然后跟凉国众人打完会面后,就急
着往早已向自己招手的表姐韦月欢那边坐下了。
慕容悫旁的古求英百无聊赖,只见一杯一杯复一杯地喝着浊酒,「王爷,无
聊至极,我看还是早些完成任务回到大凉吧,我快憋疯了。」
慕容悫久久注视某方的视线终于收了回来,轻笑道,「求英,你别急,过几
日就需要你大展身手了。对了,今日我看望小姑之际,你为何不来,她也在哪,
几年不见,何不打个招呼?」
古求英原本他原本微醺的面容瞬间僵了,恰似被寒霜打过的花朵,没了生气。
头兀自猛地低垂下去,下巴几乎要贴到胸口,像是在躲避慕容悫的目光,乌黑的
发髻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遮住了他那羞愧的神色。
缓而低声轻吟道,「我……我日后自会前去的。」
慕容悫笑着道,「难道我在场让你不自在了。」
求英急忙回到,「王爷,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面对她,我真不知该说些什
么话好。」
见慕容悫不语,重新凝视着右前方,酒气翕张,埋怨道,「王爷,你老说我,
你怎么一进殿就盯着那边的女子不放。」
「……因为她很像一个亲人。」
「……」
顺着慕容悫的视线衣香鬓影,正是那一袭月白绫罗群,绣着月华的流苏,静
静地端坐在那边的戚惠行,衣香鬓影。
周围的人或高谈阔论,或举杯相庆,欢声笑语此起彼伏,可这
一切都仿佛与
她无关。戚惠行时而兀自摆弄着手中的盏杯,时而用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拨弄着衣
角。
「哥,父亲去哪里了?怎么没见到他。」
「去御书房找陛下议事去了。」
听到答案的戚惠行又陷入了沉默。
就在众人沉醉于觥筹交错之时,慕容悫站立起来,对着戚惠行行了一个谦恭
之礼,念道,「悫久闻广国公府千金秀外慧中,兰心蕙质,才艺双绝,又在国子
监文院众多才子前蟾宫折桂,悫莫不钦佩,戚小姐的才,悫日后自会请教,那何
不趁着今日盛宴,让我大凉学子一睹芳华戚小姐的卓艺呢?」
凉国学子,听闻自家王爷之语,也一并纷纷请愿。
太子听后一阵咋舌,但并未拒绝。
随即一个身躯宽厚之人站起回道,「多谢逍遥王夸赞,奈何舍妹今日身体不
适,不能成人之美了。」
可是戚惠行突然起身,莲步轻移,身姿轻盈地站起,优雅地回道,「王爷谬
赞了,惠行愧而难当,卓艺称不上,平日也学些弦琴了了,既然诸位远方而来的
同门祈愿,那惠行不妨就献丑一番了。」
戚恩泽诧异地对着妹妹说道,「小妹,你……」
「哥,我无妨的。」
戚惠行的回答引得众人纷纷侧目,戚惠行在长安城的仰慕者本就众多,今日
一观芳泽之际,无不珍惜。
其中一道最强烈的目光正来自于太子永祥的身旁:韦家长孙韦不疑。
永宁也起身说道,「惠行,我这有上好的琴,待我叫人取来。」
一会儿,一架彩凤鸣岐琴就搬至殿前,琴身边缘云纹起伏,恰似卷起的云舒,
琴头蜿蜒而下,至琴尾微微上翘,如水袖般潺潺流逸。
戚惠行对永宁表达谢意之后,在琴前缓缓坐下,伸出葱茏的玉指,轻轻抚过
琴弦,一抹一挑,正声雅音便流露出来。
少顷,她的手指开始在琴弦上舞动起来。
起初,琴声悠扬婉转,仿佛山间潺潺流淌的清泉,又似春日里拂面的微风,
让人沉醉其中。
可渐渐地,随着手指主人的一压一抑,眉头微微蹙起,琴音开始沉吟起来,
婉转曲折,宛如夜风中飘散的忧思,让人不禁为之动容。
随着琴音的起伏,戚惠行也愈发专注。最后,手指主人的一拢一捻,琴声激
昂,拳拳的溢美之情,如同古战场上冲锋的将士们高亢凌厉的破阵曲,让人不禁
为之歌颂。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回荡在整个大厅。戚惠行缓缓睁开眼睛,眼中的复杂
之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一如既往的清冷与淡漠。她轻轻站起身来,对着
众人微微欠身,然后在众人的惊叹与赞赏声中,缓缓回道座位,只留下那架还在
微微颤动的弦琴,诉说着余音之后的绕梁声。
半伏在殿外顶上戚恕天正听得入神,突然感觉到顶上另一侧有一丝颤动。他
心中一惊,起身轻声上前,定睛一看,赫然发现一个鬼鬼祟祟,身着黑色夜行衣
的人也在窥伺殿中之景。
戚恕天心中涌起一阵惊疑,但奈何细微的瓦砾声还是暴露了自己,那名黑衣
人忙举起目光,两人便面面相觑良久,随即黑衣人便飞身逃离。
戚恕天来不及多想,便决定追上去看个究竟。
黑衣人逐渐加快了速度在房梁上穿梭。在宫中一处偏僻之所跳到檐下,转眼
消失不见。
戚恕天处事不惊,并未因黑衣人的突然消失而乱了阵脚,在这戒备森严的宫
中,若被金吾卫发现可就百口莫辩沦为笑柄了。
他沿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贴着宫墙快速前行。月光洒在宫殿的琉璃瓦上,
映出清冷的光,为他的行动提供了些许掩护,前方一阵急促的碰撞声,让他加速
追赶上去。
过了不久,他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宫殿。这里的建筑风格与之前所见大致相同,
却更显得更为陈旧和冷清,周围的树木枝繁叶茂,几乎将宫殿的轮廓都遮掩了几
分。宫殿的大门深掩着,仍透出一丝微弱的烛光。
戚恕天欲一探究竟,他心中一凛,随即跳到殿中,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露天浴
桶,旁边一名只剩亵衣的女子大汗淋漓的向浴桶中倒水。缓缓推开那扇门。
那女子似乎知晓般得惊慌地抬起头来,看到戚恕天这副陌生的模样,更是吓
得花容失色。
戚恕天正欲急着解释相劝时,殿中正门缓缓而开,一个散发而披,翠眉颦黛
的美妇露出面容,秀口嗔道,「小妮子,怎么这么晚……」
就在美妇目光接触到戚恕天身形的一瞬,前话未完,便又掩口惊呼道,「明
哥!你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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