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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烛散文精选
控诉十三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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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诉十三陵
若想了解封建时代帝王们的生存状态乃至起居细节,北京自然是最好的去处。龙腾小说
ltxsba@gmail.com
不仅执掌江山的朝代稠密、帝后辈出,而且辽、金、元、明、清首尾相衔,较完整地构成中国君主制历史的后半部分。甚至连句号也是在这里画下的——1912年,大清帝国破产,末代皇帝宣统(溥仪)下诏退位,等于被觉醒的民众赶下舞台……
就时间而言,这一切离我辈也是最近的——尤其与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相比。
到了北京,有两个地方是必看的。首当其冲的是故宫——明清两代共有24位皇帝在此居住过。这绝对属于最具皇家风范的超级房地产了:供天子使用的卧室、书房、客厅、厨房乃至卫生间,尽在其中——至于后妃与男仆女佣的附属建筑,就不用提了。
其次则是十三陵。
在紫禁城里走一圈,你能目睹皇帝睡过的龙床、坐过的龙椅、披过的龙袍、穿过的龙靴,吃过的御膳、拄过的权杖,包括批发的圣旨、玩赏的玉器——连取暖的炭盆都保存着……凡此种种,无论巨细,都逼真地再现了皇帝的私生活。难怪要将故宫称作博物院呢。你会发现:道貌岸然的皇帝,也要吃喝玩乐,也有七情六欲——平日里可真够会伪装的,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至圣至明(俨然的化身)。紫禁城按“前朝后廷”划分的,皇帝在公共场合与私密空间,具有两面性:他高居金銮殿俯瞰文武百官,肯定要板着一张脸,显得很威严的样子;一旦退入后宫,则卸妆了——可以无所顾忌地暴露出奢糜与荒淫。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可谓妻妾成群、前呼后拥——姹紫嫣红的宫娥最多时达九千名,其中不乏盼圣上临幸盼白了头的。这简直像囤积银两般囤积美女——可惜美女是有保质(或保鲜)期的。误人青春尤不嫌足,还恣意虐待。据说嘉靖就因此引发“宫婢之变”,差点被忍无可忍的杨金英等16名宫女以黄带勒死:“皇帝虽宠宫人,若有微过,少不容恕,辄加楚,因此殒命者,多达二百余人,蓄怨积苦,发此凶谋。”(引自朝鲜《李朝实录*中宗实录》)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都敢造反 (可见是被逼急了),以暴动的方式对皇帝施以“无产阶级专政”,真够吓人一跳的——在此之前,充当刺客的一般都是荆轲之类莽汉。至于后妃间争风吃醋、尔虞我诈,则更是家常便饭。深宫如海,藏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情?皇帝啊皇帝,连自家的后院都料理不好,又如何能有效地整治江山呢?
这说起来话就长了,且打住。宫廷的黑暗,非身临其境者无法有切肤之痛。大多数人逛紫禁城,都出自对那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奢侈与富贵的好。他们对皇帝的一日三餐、早朝晚会乃至夜梦呀什么的更感兴趣(最好能开列出一整张作息时间表),尤其是一些“游龙戏凤”之类的风流韵事。
我认为,透过紫禁城,可以详尽地了解皇帝的生(包括他的生活质量);但要想充分地感悟皇帝的死(包括他的死亡观念),则应该去十三陵。只有在十三陵,你才能最强烈地意识到:皇帝也会死的。皇帝已经死了!
再多的皇帝、再强健的皇帝,也斗不过死。死的召唤才是这世间真正的“圣旨”——连令行天下的皇帝本人也难以抗拒。虽然自秦皇汉武开始,都渴望长生不老,炼制过种种仙丹——可大限到时依然不堪一击。
生与死,是一个人的全部。谁都无法例外!
而皇帝的生与死,则显得加倍地秘。
所以逛完紫禁城,最好立即搭车去看十三陵——这是一条古老的路线。假如你对皇帝豪华的生活无端地嫉妒,在他的坟墓面前,心理会稍有平衡:毕竟,他交出了曾经拥有的一切——哪怕是很不情愿的。他交出了金钱、美女、宫殿、江山,他交出了宝马、良田、衰草、斜阳,他交出了玉玺,交出了权力……
所有被劫掠、被征服、被霸占的,都将被归还。所有的话都将破灭。
而太阳每天照常升起。
从紫禁城到十三陵,是明代大多数皇帝的必经之路。
只有三人除外。其一是太祖朱元璋,安葬在南京紫金山下(称作“孝陵”)。其二是建文帝,被自己的叔叔燕王朱棣(即后来的永乐皇帝)打败,南京城破后下落不明(据说自缢于火海),可谓死无葬身之地。其三是第七代的景泰帝(代宗),被复辟的英宗(“土木之变”被蒙古瓦剌骑兵俘虏,后放还)发动宫廷政变勒死,以王礼葬在玉泉山北金山口——他生前在十三陵地区预留的坟地作废了(人算不如天算),这半成品百余年后改建为光宗朱常洛的庆陵,总算没造成浪费。
夺建文帝之王冠的朱棣,迁都北京,营造了紫禁城,作威作福、尽享荣华富贵之时,已预先为死亡作准备了——在西北郊昌平天寿山下修筑豪华的陵墓——即长陵,其规模与气势丝毫不比太祖的孝陵逊色。长陵的宝城(含城墙、坟山、方城)以及地宫,是朱棣登基后第七年(14oo年)开工的,四年后建成。地面上的主体设施恩殿(祭祀之用)是今北京地区保存下来的最大而又完整的明代建筑,也是我国现存最大的木结构建筑之一,其东西长度及态势即使紫禁城的太和殿比之亦显局促。永乐皇帝不仅在文治武卫方面好大喜功,对待死亡、对待身后事也舍得下本钱、丝毫不马虎。许大龄先生在赞叹长陵拥有十三陵中最长的道、最大的碑亭和碑、最大的享殿和最大的宝城之余,还开过一个玩笑:“关于郑和下西洋的目的,与其说是派郑和到海外寻找建文帝,不如说是‘宣扬国威’和向海外‘取宝’更为可信。要想将来能从长陵发掘出一部抄本《永乐大典》,这可能性不大,但从长陵以及景陵、献陵中发现郑和从海外带回的珠宝、香料倒是十分可能的。”朱棣是仅次于开国之君朱元璋的大明二号人物,属于创业之君,“靖难”(夺权)、迁都、守边、远征(他死于北伐鞑靼、瓦剌二部的途中)乃至修陵,无不为了追求“生的伟大,死的光荣”。长陵带有纪念碑性质。
在长陵周围,另有十二陵,皆是朱棣的龙子龙孙及后裔。他们先后继承了朱棣的遗产——紫禁城及金銮殿,不仅模仿其生,而且模仿其死,一律大兴土木占地修建陵墓,并且大肆聚敛用于殉葬的宝物,恨不能将人世间的黄金美玉、绫罗绸缎全部随身带走。长陵的宝藏尚是个谜,而万历皇帝的定陵已于1956年发掘了,出土大量殉葬品:光锦缎料就达16o匹,皇帝的王冠及龙袍皆以金丝金线绣织而成,连皇后的凤冠都不同凡响——镶嵌宝石百余块、珍珠五千余颗。简直准备在九泉之下开珠宝店了!与之相比,连阎王爷都显得像是穷光蛋了。
定陵在十三陵中尚属中等规模的,为从房山西南的大石窝运来一块造丹陛用的石料(长3丈厚5尺),两万搬运工足足拖了28天(详见贺盛瑞《两宫鼎建记》)。其总共耗费多少人力可想而知。还有裕陵、茂陵、泰陵、康陵、永陵、昭陵、庆陵、德陵等等呢?据史料记载:规模较小的献陵动用军夫、工匠23万人,在前十二陵中最小的景陵也用了1o万人。每修一陵,都会使无数工匠劳累而死。例如在修长陵过程中,朱棣曾派专人去天寿山工地宣读他写的祭文以示慰藉,由此可见一斑。为死人修坟,不知要浪费多少人力物力,以及累死多少活人——这就是中国历史上长夜般的愚昧与黑暗。死亡居然比生命更重要、比生活更重要——帝王们的死亡观念,是今人无法理喻的。他们在给自己修筑一座座陵墓的同时,无形中也使中国漫长的君主制时代逐渐陷入一座巨大的坟墓——封建社会在帝王们的奢侈与昏庸中走向末日。人类的发展史就是文明与野蛮相搏斗的过程——文明最终成为野蛮的掘墓人。皇帝终于死了!
从另一重意义上来讲,在皇帝全部死光之后,文明才真正地诞生、真正地成形。它首先是从帝王的坟墓里挣扎而出的。
这一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不禁联想到那位始皇帝了。秦始皇筑长城,虽然累死过许多民夫,本意还是好的:为了荫庇麾下的芸芸众生,抵御外族的铁蹄。至少不能算绝对的自私。况且,在民间传说中:孟姜女一哭,长城就倒了。
拿长城跟十三陵相比,顿时显出明代皇帝们的荒淫与利己。这仅仅是供一个人享用的“长城”。一个人,用子民的鲜血与骸骨,为自己营造的凯旋门。而且,当时又有哪位寡妇,敢于趴在这血腥的坟头上痛哭、控诉呢?连哭诉的自由都没有。
明代甚至沿用过金、元时期少数民族的妃嫔殉葬制度(直至英宗死前才遗诏废止),这是汉、唐、宋的帝王所不敢做的事情。今十三陵德陵东南的东井与定陵西北的西井(当地俗称东、西娘娘宫),尚存红粉墙绿琉璃瓦的建筑遗址,即永乐皇帝殉葬嫔妃们的埋葬之地。真够狠心的——居然选择如此美丽而又鲜活的牺牲品。皇帝死了,对女色的贪婪都不曾削弱——把活人也当作珠宝玉器一样打包带走(“吃不了兜着走”?)“(妃嫔)当死之日,皆饷之于庭,饷缀,俱引升堂,哭声震殿阁。堂上置小木床,使立其上,挂绳围于其上,以头纳其中。遂去其床,皆雉颈而死。”(见朝鲜《李朝实录*世宗实录》) 这些美人,是在为皇帝哭呢,还是为自己哭?哭又有什么用?十三陵光靠哭是哭不倒的。
帝王的坟墓建立在人民的累累白骨上,他们的光荣总是拖曳着浓得化不开的阴影。
一座,接一座……我把十三陵跑了个遍。颇有感喟:幸亏明朝的国运不是无限的,否则如此这般无穷尽地盖下去,还不把郊外的良田都占满了?还不把民众给榨干了?什么大理石门面、汉白玉拱券、花岗岩台基,还不都是用民脂民膏堆砌的嘛。
仅这十几位皇帝,就折腾得那数百年间的老百姓够受的了。
我实在弄不懂:顾炎武这样的有识之士,怎么也会趴在皇帝的坟头上哭?况且不是控诉、声讨,而是哀悼。
书生的哭,有时比宫女的哭还要来得暧昧。
顾炎武是明亡后改名炎武的,参加过抗清斗争。清顺治十六年(1659年),他47岁,可能感到没戏了(回天无力),就从江苏昆山来到北京,首先拜谒的自然是象征汉族统治的明陵——肯定磕了好几个响头。在剩余的19年时光,他始终未远离其左右,六谒十三陵,写下《昌平山水记》、《京东考古录》等诗文,无形中成了明王朝最著名的守陵人之一。
“行宫已颓坏,御路徒悲凉。每陵二太监,犹自称司香……春秋祭碑下,共用一豕羊。”十三陵的颓废落魄,大大刺激了顾炎武的泪腺。他以泪水祭奠,以哭腔怀念过去的好时光。
其实,那十几位皇帝,真值得他这么哭吗?完全是镣铐般的忠君思想在作怪。
被罢黜的先帝们,已无法领他的情了。
他是这样哭崇祯的思陵:“天祸降宗国,灭我圣哲王。渴葬池水南,灵宫迫妃殇。上无宝城制,周币唯砖墙……下阶拜稽首,出涕双浪浪。”其实崇祯不过是一个无能的吊死鬼。其尸骨被几位当地士绅从煤山的“罪槐”上解下,装在合伙凑钱买的廉价柳木棺里运至昌平,草葬在早夭的贵妃田氏墓地。曾经横征暴敛的朱明王朝,到最后,连一副好点儿的棺材板都买不起。还要靠慈善家的怜悯与捐助。
也算是报应吧?
东郭先生们呀,对待这一吃人的家族,其实大可不必心软。
无论旧的皇帝抑或新的皇帝,死的皇帝抑或活的皇帝,终究是兽性的。难道忘记被他们敲骨吸髓的时候了吗?血都快要被抽干了,干吗还要为之掬一捧泪呢?
李自成破居庸关、陷昌平,先占领了明陵,然后才撞开北京城、逼死深宫大院里的崇祯。如用下象棋的行话,可谓狠狠“将”了大明王朝一“军”,皇帝都被“将”死了,连祖坟也遭到践踏。黄泉之下的朱棣诸辈,恐怕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搜刮民脂民膏塑造的陵墓,自己的丰碑伟绩,会被一群自陕西涌来的“泥腿子”踩在脚下。可见没有什么是不朽的。“明崇祯末昌平诸陵为李自成残毁。不独龛帐全无,主亦不知何时被人窃去。”(见乾隆的御诗原注) 李闯王纵马在皇家的祖坟奔驰,一定充满了复仇的快感。这是历朝历代的造反者所憧憬的。我是如此认为的:只有暴君才能培养出暴民,只有暴政才能引发出暴动……李自成虽损坏了一些文物,我从感情上还是可以理解的,还是要替他辩护。至少,这是对独裁的王权必要的警告。给皇帝提个醒儿:即使为了自身的安全与清静,请勿扰民,更不可施暴!
否则,所有的皇帝还不全像法国大革命中被推上断头台的路易某世那样无法无天,大言不惭:“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煤山(今景山),是崇祯的断头台——他聪明之处在于提早自缢了。他的死,回避了观众,也就减少了几分羞辱。崇祯绝对预料不到朱明的千秋基业会毁于一旦,他生前未来得及替自己挑选陵址。只好借田妃墓为其葬身之地。陵前的功圣德碑,尚是清朝皇帝替他树立的(惺惺相惜?),碑文自然也是补写的——其实,这败家子有何功何德可书?在十三陵中,思陵不仅形制特殊,而且亦显简陋。犹如落日之苍凉。思陵之“思”,除了徒劳的思念之外,还应有反思之意: 亡国之君,确实应该在地狱中好好反省反省了。后世的帝王,更应视思陵为警戒:凡事皆应三思而后行——否则会死得很惨的。可惜,大清王朝虽曾给思陵立传树碑,并未真正地汲取教训。其结局并不见得比大明好到哪里。从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到八国联军攻进紫禁城——两度使皇帝(咸丰与光绪)落荒而逃,真够窝囊的。至于昏庸的慈禧太后(中国特色的埃及妖后抑或叶卡捷琳娜女皇),不只对亡国负有罪责,而且俨然已卖国了——割了多少地,赔了多少款,签署了多少丧权辱国的条约?等于把祖传的长城都卖掉了——长城这一威武、尊严的概念已名存实亡,长城在晚清,纯粹是消极的摆设……
十三陵是十三位皇帝的阴阳宅。也可以说,是他们死后所拥有的地下皇宫——另一种意义上的紫禁城?
他们终究要搬这么一次家。
给皇帝搬家可真够费事的。金棺玉床,宝鼎香炉,霓裳羽衣,铜车石兽,甚至连铺盖卷都不能遗漏。还有数量惊人的“零花钱”——随葬的货币。一切的一切,皆遵循视死如生的礼制。
以定陵为例,仅建设费即达白银8oo余万两。更别提其余无价的殉葬品了。
生活用品一应俱全。皇帝的幽灵,若是在金碧辉煌的地宫行走,一定会觉得很舒适吧?
只可惜我们无法了解到他死后的感受。
每次参观已发掘的定陵呀什么的,我都怀疑自己进入了皇帝阴森的梦境,忍不住打一个冷颤。而回到地面,我会加倍地热爱民主时代的阳光。做一棵野草、一片绿叶也是幸福的。
皇帝即使死了,我也不愿成为他的邻居。就让他继续孤家寡人吧。既然他生前享尽了喧闹与繁华,此时尤应好好品尝孤独的滋味。就让他的游魂永远与路两侧的石人石兽作伴。
秦始皇修骊山墓,杀工匠灭口,因而所有的秘密惟独沉默的兵马俑知晓。在十三陵,昭陵一侧,有月牙城——俗称哑巴院。玄宫封门之后,设计师及装修工皆被关在这里,强迫服药,全部变成哑巴,有口难言。据说这一招对防范盗墓很有效。况且比杀人如麻的秦始皇已进步了一些,文明了许多。
岂止工匠,石人石兽乃至十三陵本身,不都是历史的哑巴吗?雕栏玉砌,西风残照,一律哑口无言。
皇帝活着时听不见逆耳的忠谏,死后所需要的,同样是一群哑巴。他希望自己是众多愚民中惟一的智者。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帝制最终被推翻,乃是民众之觉悟。
今天,面对这沉默的世界,我算是尽兴地耍一回“贫嘴”了。也真正体会到被解放的感觉。
十三陵,你听见奴隶的控诉了吗——我愿意作昔日的奴隶们的代言人。
我代表那些累疲的、冤死的、被愚弄与奴役的灵魂,发出迟到的吼声。
终于,可以把皇帝的坟墓踩在脚下了,把它当作被推倒了像的破庙一样来参观——不再叩头行礼,不再歌功颂德,不再示爱效忠……而更多的是在深思。膝盖与筋骨不再扭曲、疲软,方可以平等地打量这一系列被从圣坛上驱逐下来的人,这一系列遥远的“半”。透视皇帝也就等于透视历史,透视我们自己——曾经怎样屈从于耻辱的命运,曾经怎样无奈地牺牲,牺牲自己的劳动也牺牲自己的情感……
在帝制被废弃之后,才真正迎来属于无论者的春天。
十三陵早已断了香火。
除明十三陵外,北京附近的帝王陵尚有金陵、清东陵(位于今河北遵化)等等。
位于西南郊房山的金陵,系金王朝(1115—1234年)的皇家陵区,葬有金代始祖至章宗17个皇帝、后妃及诸王,是比明十三陵早约4oo年的北京第一个皇陵区。如今,地面建筑已倾颓于荒草乱石之间,惟有地下宫殿仍封存于延续了近8oo年的黑暗与秘中。
乾隆谒天寿山十三陵时,曾说:“我国开创之初,睿亲王以我师克取辽东时,明之君臣惑于星象谬说,疑金代陵寝与本朝王气相关,将房山县金陵拆毁;是以尔时亦将定陵享殿撤去,停其祭祀……”(见《皇朝文献通考》)说明相信风水的万历皇帝为防后金(清)崛起,曾对其祖坟加以讨伐——金、清两代有种族渊源。清兵入关后,作为报复,也焚烧了明陵中万历的定陵。以牙还牙?封建时期改朝换代,政权更叠,属于“狗咬狗”式的斗争,而刨前朝皇帝的祖坟,相当于精胜利法之一种。冤冤相报,复仇的矛头居然也直逼阴间,无法躲闪……皇帝死后也无太平。
至于清东陵,民国时曾遭某贪财的军阀盗窃,估计动用了工兵与炸药。此乃声势最大的一桩盗墓案。墓内的宝物被席卷一空,下落不明。恐怕已悄悄地拍卖,用以补充军阀混战的弹药开支?其命运连明十三陵都不如。慈禧太后毕生忙于赔款割地,死后连自己的坟墓也无法保住。
凡此种种,皆离殷鉴不远。未能以史为鉴,必将重蹈覆辙。明思陵如此,清东陵亦如此。明清两代,皆从紫禁城出发,雄心壮志,宝马玉乘,全部沦陷在荒野……
十三陵的路两侧,树立着面面相觑、夹道迎送的石像群:有狮子、獬豸、骆驼、象、麒麟、马各两对(分别采取立姿与坐姿),以及武将、文臣、勋爵12尊。一支葬礼上的仪仗队,自明宣德十年(1435年)就开始执行圣的使命:守护皇帝的幽灵。至今无人为其换岗,喊出解散的口令;它们再累、再辛苦,也必须坚持。
从这庞大的身影中间穿过,能察觉到目光的注视。我算是明白了:所谓历史的甬道,是由什么构成的。即使意识不到自己在检阅着往事,也能感受到正在接受往事的检阅。说实话,我比这群变成了化石的卫兵更紧张,也更有使命感。
真想对着空气大喊一声:稍息!或者索性更彻底点:向后转——齐步走!可它们能服从我的指挥吗?这是最典型的奴隶的化身——只忠实于那惟一的上帝。
真想用一个手势,就能解除笼罩在其全身的符咒,把沉睡的石头唤醒——难道,你们甘于成为永远的牺牲品——就不能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吗?可我的任何动作,都是无效的。我挠不到石人石兽的痒处,无法将其从无期的徒刑与顽固的桎梏中拯救出来。
真想啊,真想策动一次对于时间的反叛。
谁说石头是没有感觉的?谁说石头的意志不会崩溃?谁说石头身上承袭着死所下的结论?
在十三陵,我发现了一群“多余的人”。
由此而联想到陕西临潼的秦始皇陵,以及簇拥在其周围的那著名的“地下军团”。
十三陵的石像群,是走出了地面的兵马俑。虽然数量少多了,可执行的任务大抵是相似的。
所有的皇帝,对死亡都充满了恐惧。甚至死后,也需要形形色色的保镖——泥做的,陶制的,抑或石头雕刻而成的……它们对于活人的世界是多余的,对于皇帝的“死魂灵”却是必需的安慰。
泥土与石头,毕竟比血肉之躯更驯服、更接近永恒。兵马俑是不会造反的。甚至,都不会抗议皇帝的愚昧。
从秦始皇的陶俑,到十三陵的石像群,都在用紧闭的嘴唇,传唱着一曲无声的保镖之歌。一支沉默的合唱团。一群注解着封建时代的哑巴歌手。
很遗憾,我不是其同类。我不是聋哑人。作为十三陵石像群的目击者,我有这么多的话要说……我想打破这亘古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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