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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仇
第九十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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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节
复课后的黄岭小学非常凌乱,教室需要清理,老师的办公室也要收拾,这些事不仅要学生做,老师也不清闲。「请记住邮箱:
ltxsba@gmail.com
无法打开网站可发任意内容找回最新地址」和于占江老师坐对桌的是刘昭义,他办公桌的三个抽屉坏了两个,于老师的办公桌是三条腿。
于老师回到泡子沿的老家土房里闲呆了三个月,小队的造反派组织让他参加农业生产,贫下中农看他太瘦,没有认真改造他,分出一些轻活让他干,于老师过了一段平静的生活。他仍然不死心,又试图联系罗老师。
庞妃中学改成新曙光中学,校园成了群众表忠心和开大会的专用场所,时有武斗发生,还有一些混混在校园里寻衅闹事打群架,教室的玻璃所剩无几。思想进步的老师和红卫兵一起闹革命,大多数老师各奔东西,罗老师等一批牛鬼蛇被解除看押,问题严重的住进牛棚,其他人自找藏身之地。一年多时间,于老师没得到罗老师的一点儿消息。
复课仅限于小学,所有的中学生都失去上学的机会,新曙光中学用不着教书先生,于占江被安排到黄岭,给没上完小学的孩子们上初中数学课。
于老师比以前还瘦,对面桌的刘昭义形容他:“我不敢出大气,怕一出、出气,把于老、老师给、给吹进别、别的办公室。”刘昭义教语文,教材自己找,旧得语文课本染上封资修的颜色,刘昭义不敢用。他辅导学生学习伟大领袖**的光辉著作,背语录,背诗词,背老三篇。刘昭义背书不结巴,这是他在学生时代练就的真本领。
刘喜是被哥哥逼着复学的,这次逼的手段不是踢腚根脚,而是不让吃饭,把刘喜饿了一顿后,刘强问他:“挨饿的滋味儿好受不?”
刘喜如实回答:“不好受。”
刘强说:“知道不好受就去上学。”
刘喜说:“我想在队里挣工分儿,让家里买些粮食,省得一到夏天就吃野菜。”
刘喜的话感动哥哥,他把刘喜拽起来比个头。刘强说:“你的个头不合格,还不到挣工分儿的时候。”
刘喜说:“听妈说,你像我这么高的时候,就是劳动力了,我也是劳动力,也能挣工分儿。”
刘强拉刘喜坐下,稍作沉思,饱含热泪说:“哥哥并不是想当劳力,非常想读书,条件不允许啊!我念完小学,被剥夺上初中的权利,你二哥念完初中,上高中的权利也被剥夺。你赶上好时候,复课不用考试,可要珍惜,多学点知识。”
“学习知识也没用,每个人都知道这样的现实,学会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
刘喜的话噎得刘强直瞪眼,想用“腚根脚”给弟弟施加压力,又觉得不合适,弟弟的思想往成熟方向发展,最好的方法是引导教育。刘强说:“爸爸的好坏,不能全从政治的角度看,也不能用他掌握的权势来衡量,你以后会懂。目前看,有什么样的爸爸,不是我们能选择的,但是,走什么样的路,怎样走,我们可以选择。你不是怕挨饿吗?我问你,粮食充足了是不是可以吃饱饭?现在的口号是过黄河,过长江。用土办法种田,苞米苗的间距一步远,每年要铲五遍地,打下的粮食就那么几百斤,啥时能打胜翻身仗?现在的杂交高粱产量高,听说是国特从外国整回来的,那是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咱们的知识比外国高,就不用国特冒风险。”
刘强满以为用大道理可以说服弟弟,想不到刘喜冒出的话很气人:“打多少粮也没用,都得交公粮,支援亚非拉,支援帝国主义国家的人民起来革命,我们照样吃三百六十斤口粮,我嫂子还得去挖野菜,加点糠面,给全家人做菜团子。”
刘强还想说学习知识可以多练钢铁,多造轮船,多造机器等等,让刘喜顶撞后,觉得说出来也没用。他瞪圆眼,让杨秀华把吃剩的大饼子藏起来,对刘喜说:“你要抗住饿,就不用去上学。”
杨秀华没看紧,刘喜偷到一个大饼子去了学校,他的班主任是于占江,好朋友刘昭义教他语文课。
刘昭义是开放式教学,课堂纪律不严,学生缺课也不管。他把放牛时摔坏的琵琶琴修好,闲来无事在操场边上的杨树下弹奏,忘掉放牛时的乐曲,弹得都是**语录歌。于老师不再吹箫,刘昭义说他吹不动,并得到全体老师的认同。就是这样一个吹不动箫的瘦麻杆儿,一到课堂上就精焕发,恨不得把他所有的知识都倒给学生。他给一个外文字母都不会的学生讲方程式,而且认真严格。
也许学生们看他瘦得可怜而不愿气他,也许是他的教学精理应尊重,也许是这些十四五岁的孩子已经知道学习机会来之不易,众多因素的结果,于老师的课堂纪律非常好,以往的淘气包都不捣乱。
用刘喜做的教棍教训刘喜的6德全老师调到公社当文教助理,刘喜也失掉坐前排又不串座的特殊待遇,于占江老师把他安排在最后边,和马金玲在一起。
马金玲坐在板凳头上,刘喜看出门道,突然起身。由于一头失重,板凳撅起,把马金玲摔个仰面朝天。刘喜刚想嘻笑,被于老师拉到办公室。
于老师坐在椅子上看刘喜,看得刘喜直发呆,半天儿挤不出嘻笑。于老师只说一句话,而且非常和气:“你要学你大哥,不要学歪门邪道。”
后来一段时间,刘喜不搞小动作,马金玲也逐渐恢复到正常的座位上,由于数学不如刘喜,还向他请教过。
刘喜改变对马金玲的态度是于老师教导的结果,也和马向勇有关。马向勇被抓后,刘喜认为是欺负马金玲的最好时机,当他把拳头对准马金玲的时候,看到马金玲悲痛的目光中仍然不失和善。刘喜放过马金玲,要把聚积的仇恨发泄在马成林身上。马成林没来黄岭小学,而是蹲级去了刘屯的小学校。
刘屯小学和黄岭小学同时开学。
付亚辉由于父亲畏罪自杀被撤掉学校小组长的职务,开学前嫁给了马向前。
马向前曾经说过,付亚辉给他当一天媳妇,他愿意挨枪子儿。现在付亚辉天天给他当媳妇,这个粗壮的大老粗仿佛置身于天堂的美梦中,把教孩子们识字的漂亮媳妇当成天使,关怀备至。
刘占山说马向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付亚辉在马向前的保护下成了美丽的白天鹅,刘辉、马向东再不敢去胡闹,学校里也没人敢欺负她。
刘屯小学要增加教师,把贾孝忠要进去。
贾孝忠曾被段名辉看中,给他一个红卫兵副司令的角色,本来前途似锦,他偏偏当了逍遥派,革委会不需要“逍遥”者,这个错过当飞行员机会的体育健将又错过当官儿的机会,他喜欢攀单杠,只好在甸子里的树杈上翻跟头。
好象哪位哲人说过,只要能量充足,还能抓住机遇,这次让贾孝忠当民办教师,贾孝忠并没伸手抓,而是被学校硬拽进去。
贾孝义虽然没参加派别斗争,他仍然是政治上的活跃分子,不但报纸读得流利,还喜欢说《数来宝》,在背诵老三篇的比赛中荣登全公社的榜首,一口气背完《为人民服务》,连标点符号都表达得非常清楚。孔家顺看中他的才华,让他当了大队共青团的负责人。
家庭成份好,身体素质强,又有文化知识,贾家兄弟出人头地是理所当然的事,而贾铁石则认为是狐仙奶奶在暗中保佑。他偷着在家里给狐仙奶奶上香,还去小南营追寻狐仙奶奶的足迹,给干涸的小南营水库送上几滴泪水后,他又来到东南岗子,看到的是荒芜和凄凉。
昔日的土房变成残墙,残墙被雨水冲刷得只剩残基,残基上爬满擸刺秧,垫房座子取土的大坑里没有积水,芦苇长得极其茂盛。房基的四周曾经长过茂盛的柳树,现在还能看到腐朽的树桩。贾铁石在树桩旁搂起一堆土,在上面插上一炷香,跪地祷告:“亲爱的狐仙奶奶,祝您老人家身体健康,永远健康。在您老人家的保护下,您的后人茁壮成长,在村里成了有头有脸的人才。孝忠当了教书先生,能管四五十个孩子,孝义更能耐,小小岁数,就当上大队的领导,几个村的小青年都归他管。亲爱的奶奶,您不要过得太苦,缺钱花就给您孙子托梦,我再给您送纸钱。”
贾铁石烧了黄纸后往家走,路上遇到也拿烧纸的孟慧英,他没在意。这天是刘屯人迷信的鬼节,上坟烧纸的人很多。
孟慧英也来东南岗子祭奠,求狐仙姥姥帮她摆脱困境,低声求告:“姥姥,都说您灵验,您也帮帮我吧,我是您的外孙女呀!我遭得难太多了,让我过几天平静的日子吧!”孟慧英烧完纸想走,看见有个姑娘在附近转悠,细一看是刚下乡的知识青年。孟慧英怪:“一个城里人,她来这深草没棵的地方干啥呢?”
这位知青是牛杰,她听母亲说过狐仙的故事,出于好心,他到东南岗子来看看。
新曙光公社接受的知识青年来自县城、省城和清河市三个地方,其中省城最多,县城次之,清河市最少。县城多为社会青年,都是男性,又年龄较大,虽然都是好劳力,但他们要娶媳妇成家,落户是小事,最可怕的是把本地姑娘划拉走。省城的知青都是中学生,男女比例平衡,还不到结婚年龄,暂时不用考虑落户。就是真的响应号召,扎根农村干革命,乡下人可以和城市对换交流,哪个小伙有手腕儿,还可以搂到大城市里的姑娘。各大队都要省城知青,把县城的知青往外推。知青办主任找到孔家顺,让他把县城剩下的知青全领走,不许讲条件。孔家顺表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伟大领袖**的英明决策,我一千个响应,一万个响应!和组织讲条件不是革命者,我孔家顺决不会那样做,组织上给我多少知青我接受多少。为了给上级缓解压力,为了使知识青年尽快下到基层,我以支部书记的身份向上级请缨,把分到新曙光公社的清河市知青也给我们,坚决完成时代赋予我们的光荣使命。”
清河市首批下到新曙光公社的知青多为清河矿的职工子女。矿上自然减员,矿工需要补充,一部分男性青年被安排到井下第一线,还有部分等待招工,因此,这批知青女性占得比例大,这就是孔家顺争取清河市知青的主要原因。
吴有金病倒后,又接受审查,刘屯的小队长由贝头担任。他到大队领知青,孔家顺给他的全是男青年。贝头要求按比例再分配给刘屯一些女青年,遭到孔家顺严厉批评,怕贝头不服气,又答应以后有女知青全部分到刘屯。
贝头对孔家顺有意见,又不敢对下乡青年不热情,他让刘占山杀了一口二百斤的大肥猪,在小队部为知青接风洗尘,并腾出付亚辉住过的宿舍和一间教室做为二十名小伙子吃住的临时青年点儿。
也不知孔家顺犯了什么病,下乡刘屯的知青把肉汤喝得净光后,他又派来两名女青年,这其中就有于慧贤的大女儿牛杰。
牛杰在吕希元的开导下,上台对自己的父母专政,临场发挥不佳,反戈一击的典型没有树立起来。但是,牛杰与反动家庭决裂的决心没变,革命热情依然高涨,**号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她积极报名,因她没有“不利因素”干扰,顺利地走上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金光大道。
戴着牛鬼蛇高帽的于慧贤,没因为女儿的彻底决裂而放弃她,在为矿工们迎来新希望的同时,流着泪为不认父母的女儿整理行囊,临别时嘱咐她:“你下乡的地方与我姥家人不会太远,我的舅舅早已不在人世,我的表哥可能还在,他活着的话,就是我唯一的亲戚了!你可以打听他,千万不能相认,如果暴露你的家庭出身,当地人会歧视你。”
于慧贤应该知道,她的女儿已经受到歧视,孔家顺送到刘屯的两名女知青,她们的家庭都有问题。
两位女知青没住知青点儿,贝头把她俩安排在刘氏家。牛杰从刘氏嘴里听到狐仙的传说,觉得这个故事很美丽,她去东南岗子,完全是出于好心。
刘氏上了年纪,身体又不好,干不了队里的重活,靠手巧也挣不了几个工分儿,按她的年龄和身体条件,可以免去口粮款。但是,刘氏笼罩在反属的阴影下,贝头不敢这样做。刘军死去,自留地没收回,刘氏爬着伺弄,种得很细,菜种很全,自己又不舍得吃,多是送给大队。来了知青,她又送给青年点儿,不白送,小队给她记工分儿。所差的口粮钱从她小叔子工分儿账上扣一些,每年三百六十斤毛粮能够分到手。刘氏也让牛杰二人吃她种的菜,做咸菜大酱时都带出二人的份儿,牛杰二人帮刘氏打柴,三个人处得很亲近。
刘氏把小双子骂得更勤,骂小双子心太狠,自己享清福还不算完,又把刘军也领走,留下她一个人孤单单。有人劝刘氏去闺女家,她说闺女家孩子多,城里的口粮有数,自己能爬动,就不跟他们去抢食儿。她还说:“等孩子们都大了,我再到城里享清福。”从她脸上看不到享清福的喜悦,却能体会到她向着希望挣扎。
刘屯迎来知青不久,又迎来有知识的成年人,他叫五七战士,是刘文胜的弟弟刘文利。刘文利在城里的一家大企业当科长,那次刘喜遇到的外调,就是调查他。五七战士是全家下乡,大队为他盖了三间砖房。他有时到小队干活,更多的时间是跑大队和公社,据说他的官职和公社的一把手平级,村里人非常敬重他。
继他之后,刘屯又来了一个城里人,此人年过六旬,格外结实。他个头和刘强比齐,不见半点儿驼背,眼睛很大,失去光泽,盯人时眼发直,孩子们看见他就躲。
他是老牌反革命,疑惑的是文革前没人揪他,据说他当过末代皇帝最末代的卫队长,是真是假,刘屯人无从考究,只要他愿意和刘晓明在一起站队喊开会,贝头就不难为他。这老家伙有特性,瞧不起他的同类,和地富反坏右排队时总得保持距离。也有人怀疑他瞧不起贫下中农,因为除了批斗外,他不和任何人接触。他从城里带来一位很老的小个子老太婆,两口人过日子却盖了三间土房,房子是他五个儿子给盖的,盖在西岗子下边,旁边有两排坟丘。他老伴儿胆小,白天不敢出门儿。
他五个儿子都在城里工作,有一个还是军官,刘屯人不知四个兜的官儿有多大,知道吉普车里还有警卫员。五个儿子对村里的头面人物逐个拜访,送去白酒和罐头等礼物,求村里人拳头下留些情面。
他是城里的四类分子,又很老,刘屯人称他“城老四”,外号是羊羔子起的,这是刘永烈的又一个杰作。
城老四喜欢喝酒,而且从来是躲在坟丘旁的土房子里独斟独饮,别人连酒味儿都闻不着,让刘屯的一些人生出气愤。
酒是粮食造的,粮食应该用做填肚皮,在人民群众忍饥挨饿也要支援亚非拉的大好形势下,造酒是极大的浪费。如果喝酒者是革命干部,可以激发革命热情,一个历史反革命分子喝酒,就要看成倒行逆施的反动行为,必须批判!
主持批斗会的马荣和马向东,都收过城老四儿子的礼,只想吓唬吓唬他就完事儿,他能说明酒的来源,然后充为集体财产,会立刻放他回家睡觉。
城老四喝得多点儿,专政时耍起酒疯。喝令他弯腰,他反倒挺起胸,马向东让他低头,他瞪着眼俯视马向东。马向东生了气,忘了收礼时许下的承诺,扬手给他一皮鞭。城老四一个立正,大声说:“打得好!”马向东放下皮鞭,城老四以命令的口气让马向东再打,他说赵匡胤是条好汉,拿鞭子打过别人,今天就想尝尝鞭子的味道。
批斗会小有收获,城老四不但交待了他喝的酒是五个儿子送来的“赃物”,还暴露了这个历史反革命的真实姓名。
平常人耍酒疯,村里人当笑话,反革命分子耍酒疯,必须上升到政治高度去认识,用阶级斗争的眼光去分析。马向东分析不了,又去请教斗争经验相对丰富的刘辉。
刘辉被胡永泉抛弃后,曾一度心灰意冷,经过一段时间的认真思考后,觉得消沉下去后果更糟,必须东山再起。怎样再起?靠整人、害人发迹最快。可被整的对象是谁?李淑芝一家、刘文胜、何荣普这些人已经失去意义。整刘占山?这可是条大鱼,给他戴上坏分子的帽子,就可以搬到刘占伍。
想到刘占伍,刘辉打个冷战,心里嘀咕:“这小子可不是善茬子,惹怒他,我得和马向勇一个下场!”刘辉把目光转向吴马两家:“整吴有金最合适,把他打成反革命,吴小兰就是反革命子女,身价一落千丈。以前她不喜得见我,这回她得求我搂着睡觉。”刘辉一转念,觉得还不行:“反革命的女儿给我当老婆,会断送我的政治前途,这招使不得。”
其实,专政队已经调查了吴有金,刘辉明知整倒吴有金也不是他的功绩,便把目光盯住马文。刘辉想:“马文是二倔子的弟弟,和胡永泉有很深的仇恨,把马文打成四类,胡永泉求之不得。马文一倒,马向东也得下台,大队治保主任的位置就是我的。”刘辉又觉得治保主任的官儿太小,他在心里嘟囔:“打倒马文是搬掉革命路上的一块绊脚石,至于那个破治保主任,我朱世文还真的不喜得当!”
马文在村里有势力,刘辉深知搬倒他需要等待时机,时间耗不起,必须另择出路。
送礼是个好办法,很多问题可以在送收中解决,刘辉认为,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比空洞的革命、为民、大公无私都要实际。但是,送礼需要付出,刘辉觉得不付出也不行。
他先是提着水果罐头去胡永泉家,胡永泉的小媳妇没看中,几句话就把他送出家门。第二次是提着鸡蛋去,小媳妇的态度好一点。鸡蛋来之不易,送礼之路艰难,刘辉又悟出一条真理:要想在领导那要一条好路走,必须先走通领导夫人这条路。刘辉通过关系打听,得知胡永泉小媳妇好美,喜欢金银首饰,他再次咬牙,把母亲留下的一枚金戒指送了去,果见成效。胡永泉把他调回公社,让他去黄岭大队当常驻工作组,工作组只有两名成员,胡永泉委任他当工作组长。
工作组的工作是帮助基层干部学习**思想,贯彻党的方针政策,纠正错误路线,探听和收集阶级异己的反动言论,特别是收集钻进革命内部阶级敌人的反动言论。批判刘邓,批判三自一包,批判反革命谣言,批判不利于社会安定的小道消息,追查谣言、小道消息的传播者和制造者。
马向东把城老四耍酒疯的事举报给刘辉,刘辉深入到城老四的家里去追查,看到屋里有很多酒瓶子,他问:“这些酒都是谁给你买的?”城老四没喝酒,看到工作组进他家,非常害怕,回答的声音也发抖:“五个儿子都给我买。”
“哪个买得最多?”
这让城老四犯了难,他知道,凭他的反革命身份,哪个儿子最孝顺,哪个儿子的罪越大。城老四发了慌,顺口说出:“小儿子买得最多。”
城老四的小儿子来刘屯最勤。他体格好,喜欢在小队的场院里玩篮球,也喜欢和村里的年轻人接触,还鼓动贾孝忠在场院里设篮球架,响应**的伟大号召,让全村的青少年都参加体育运动。目前,刘强已经从甸子上砍来柳树,凉干后着手制作。
刘辉吓唬城老四:“把你小儿子的工作单位告诉我,我们派人去,让工厂对划不清界限的孝子贤孙严肃处理!”
城老四怕罪责让一个儿子承担,他又说:“我大儿子也没少买。”
“你大儿子是干什么的?”
跟随刘辉来追查的羊羔子替城老四回答:“他大儿子穿军装,还是警卫员。”
“啊?”刘辉的凶气少了很多,过半天儿,才在老反革命分子面前表现出英雄气概,大声说:“不管你儿子官儿多大,都必须和反革命分子一刀两断,不许给阶级敌人买酒喝。不然,我们就以组织的名义找他们的领导,给他们降职,让他们五七!”
刘辉这一招很管用,城老四老实了很多,刘屯人也抓住城老四的要害。再耍酒疯,就说通知他儿子的单位,城老四立刻就蔫。
不过,刘辉、马向东还是对这个喜好喝酒的反革命分子另眼相看,只让他和其他四类陪陪绑。就是喝了酒不参加批斗会,两人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地富反坏右也分三六九等,享受特殊待遇的还有接受改造的马向勇。
社员们不知道“比照”是咋回事,本着宁左勿右的原则,按戴帽坏分子对待马向勇。马向勇认为冤屈,便试着和无产阶级较量,他和四类一起站队,比城老四还落后,不参加批斗会的次数比城老四还要多。不仅如此,这个在专政队装老实的坏分子背后怪话连篇。
刘辉、马向东放松对城老四的管制,马向勇给托出老底:“人家儿子有权,当爹的就跟着借光,大干部出身地主资本家,三亲六故都高高在上。啥叫阶级斗争?都是扯王八蛋。有的人斗爹打娘,那是愿意被人利用,心里明镜似的。革命者也好,反戈一击的也好,说得好听,都是打自己的小算盘。”
马向勇的话传到刘辉的耳朵里,他觉得马向勇的话句句够上线,立刻形成三条罪名:“影射伟大领袖**,丑化无产阶级专政,攻击革命政权。”
马向勇还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那是唬人。唬人者的理论纯属谎言,被唬者出于无奈,也顺着谎言往下捋。没有一个当父母的愿意子女失学,整到荒凉的农村去。”
刘辉把这段话做了归纳:马向勇说领导人的话是谎言。
马向勇评价五七战士:“当年姜子牙封时,自己好玄没找到位置,现在也是多位少,官多职少,整到乡下的,都是被挤下来的屁货。”
刘辉要把马向勇的反动言论汇报给公社,后来一想不值得:“马向勇已经是坏分子,再专政还是坏分子,他挨鞭子,对咱没啥好处。”刘辉对自己说:“不能像以前那样蛮干,我得罪人,好处让别人捞走。我朱世文不傻了,再整就整个像样的,在政治上捞到资本。”
刘辉虽然有教训,还是改不了整人、害人的本性,仍然认为,铺洒鲜血的路是通往权利和财富的捷径。他把目光转向“老连长”,通过上挂下连,连出姜子牙的故事出自《封榜》,马向勇的反动言论是从“老连长”那里听来的。刘辉暗自高兴:“把顽固的老家伙揪出来,刘屯又多个反革命,我这个工作组长有了大业绩,加上金戒子的作用,高升的机会来了!”
“老连长”不在乎刘辉,但是,他讲历史人物时变得格外谨慎,城老四自称赵匡胤,又引起他对古人的兴趣。“老连长”当面揭短,说城老四冒充英雄装好汉,还说赵匡胤是开国皇上,城老四没资格冒名顶替。要是别人说这话,城老四会置之不理,“老连长”这样说,他瞪着发黄的大眼珠子反驳:“别看你走南闯北在外面混,也不见得有多大见识,我姓的是户戈肇,宋朝的皇帝是走肖赵,这两个姓的本质不同。”
“老连长”挖苦他:“我知道本质不同,人家赵匡胤是皇上,一手遮天,三宫六院七十二偏妃,还有三千宫女。你可好,只带回一个老太婆,还得受管制。”
城老四有文化,说不过“老连长”,又不认败下风,他大声分辩:“宋朝的皇帝又咋样?让女真人追着跑,老鞑子一来他就交政权,有多少女人也是人家的。我姓的肇是满洲国的肇,比你知道的走肖赵强百套。”
城老四的反革命本性顽固不化,一着急把他效忠的满洲国搬了出来。
“老连长”只是说闲话,对他姓哪个肇不感兴趣,顺便给他起个外号叫“造皇上”,村里人叫开口,便取代了羊羔子给他起的外号。
“造皇上”不会干农活,村里让他送孩子们去上学,刘屯只办初小,稍大的孩子去黄岭。
孩子们不愿和他走,“造皇上”就在后面跟着,离得老远。孩子们半路逃学,他看见也不管,送过黄岭地界,他就往回走,回家伺弄房前屋后的菜园子。他不挣队里的工分儿,贝头也不喜得管他。
“造皇上”在送学生的过程中认识了黄岭的下放户,下放户比他岁数大,面容比他年轻很多,两个人站一起,下放户就像白白胖胖的大男孩,就是这样一个不起眼儿的人,却有着传般的经历。
矮胖老人叫黄小,是黄岭大地主黄禄的儿子,十四岁丧母,十五岁娶妻,次年得子。黄小的家事由父亲管理,他只管在县城读书,就读的学校叫育仁学堂。这所学校很有名,培养的人才遍布东北各地。后来育仁学堂被日本人接管,改名为奉满国高,刘宏达就是在这里中途退的学。
黄小十八岁那年,寒假回家投亲,按家规必须先拜见父亲。见父亲房里坐着一个年轻女人,黄小认识她,她是黄小的远房妹妹,以前称黄禄为大伯。
黄禄斜栽在炕上抽大烟,年轻女人协助他,炕上还有摆好碗的饭桌,桌旁是摆满饺子的盖帘,没有煮。见黄小进屋,女人赶紧下地烧火,不一会儿,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桌。黄小肚子饿,拿过筷子就想吃,被父亲制止。
黄禄指着本家侄女对黄小说:“你跟她叫妈。”
黄小已经看出两个人的特殊关系,但他无法对着昔日的妹妹开口叫妈。
黄禄进一步逼问:“你叫不叫?”
黄小看一看饺子,清楚父亲包饺子的目的,这是改口饭,要吃到饺子,必须改口叫妈。黄小使用缓兵之计,对父亲说:“她比我还小,让我叫妈,挺难张口,你容我想一想,把饺子吃了,再叫也不晚。”
黄小吃饱,用手摩摩嘴,等待父亲说话。
黄禄说:“你叫吧!”
“我不叫。”
“你不叫?”
“真不叫!”
黄禄跳下地,指着儿子说:“你不叫妈也行,但是,只有一条路!”
黄小低下头不吭声。
黄禄再次问:“你倒底能不能叫妈?”
黄小回答很干脆:“不能叫!”
黄禄显得很恼怒,给比他学问高的儿子出道语文题:“两座山摞在一起是什么?”
黄小没回答,去了妻子的房,携妻带子去了妻子的娘家。
被父亲赶出来,就等于放弃所有家产,也断了上学的财源。黄小在丈人家往下不久,丈人就对他产生意见。
黄小是一个白面书生,皮肤娇嫩,个头又小,成了丈人家吃闲饭的废人。丈人对他说:“我家不如你家富,几口人紧扑腾才弄个将供嘴,又多了三张嘴,一个能干活的也没有,我供不起闲养不起闲人。”
黄小明白丈人往出撵他三口人,便产生自己出走的想法:“反正我媳妇是你闺女,孩子是你外孙,我把两人扔给你,你好歹也得给口饭吃。”
黄小没带任何东西,没告诉妻子就离开丈人家。
妻子丢了丈夫,郁愁成疾,离开人世,黄小的父亲得信儿后把孙子接了回去。
离开丈人家,黄小初感到饿肚子的滋味儿太难受,只好放下书生架子到地主家找活干,地主嫌他无用不肯收留他。他到县城的店铺里打工,洗脚水没打好,被老板蹬开。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他想到父亲的一个朋友,这人在队伍上干事,就在这带驻扎。
那个时代军阀混战,也是土匪活动最猖獗的时期,军阀小了变土匪,土匪队伍变大成军阀,兵匪不分,社会动乱。黄禄也在社会上混过,后来回家操持家业,他的这位朋友仍然吃枪杆子这碗饭,坐上了营长的交椅。黄小投奔队伍后,这位营长念旧交供他吃了几天饱饭。部队要开拔,黄小要跟队伍走,营长下了逐客令:“你看我们拿的是啥?不是洋炮就是大片刀,都是杀人的,这些东西你拿不动,再说你也没有杀人的胆量,回你丈人家哄孩子吧,缺路费我给你拿。”
营长把他轰走,另一个队伍上的连长把他收留,这位连长原是营长的一名排长,因“反诚”有功,被接收的队伍提升为连长。如今两个队伍以友军相称,但两个人的私怨极深。
连长很重视这个胖乎乎的小个子书生,留在身边当参谋。也该黄小露脸,在两个友军队伍的“摩擦”中,他给连长谋出的招术,让另一方的营长吃了大亏,由于损失惨重,险些被上司枪毙。
营长把失败的过错都放在黄小身上,由旧交变成新恨。他以友军营长的名义请对方营长谈判,对方的营长就是因这次战功而提拔的连长。谈判顺利结束后,营长要求把黄小留下,理由是共叙旧情。
叙旧的方式非常简单,营长派杀手把大片刀架在黄小的脖子上,黄小的白脸变成黄色,身体哆嗦着抽在一起。杀手看他不值一刀,向营长求情免他一死,营长又想到和他父亲的交情,便给了他一条活路,让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走得越远越好。
黄小进了关,走到唐山再也走不动了,在以挖煤和烧陶瓷著称的城市里留了下来。经过打拼,黄小当上警察局长,又先后娶了两个老婆。谁也想不到,这个从刀刃下逃出来的小个子局长,又栽到第三任妻子手里。然而,又是这个妻子救了他的命,也让他在“接收”和土改时免受灭顶之灾。
黄小的第三任妻子勾搭上一个很有风度的男人,后来得知他是国民党特务,这位特务要除掉时任局长的黄小,在和黄小老婆亲热时泄露了机密。
警察局长住得是高墙大院,戒备森严,不论是进去还是出来都非常困难。也许是黄小的老婆念于夫妻之情,也许是急于让国民党特务取而代之,把午夜除掉黄小的计划告诉给他。黄小吓得脸蜡黄,手脚比二十五年前那次哆嗦还要厉害。他老婆给他银元,让他快走,黄小爬不上墙头,他老婆用肩把他擎起,黄小逃出性命。
茫茫黑夜中,黄小见路就走,出了唐山,他更加迷茫。
黄小第二任妻子出身知识分子家庭,她的父亲官职不大,交际很广,给黄小的仕路垫定了基础。第二任妻子随他二十年,为他生育两男一女,都以成人,都在外地,女儿留学日本。就在女儿出国的那一年,妻子去世。警察局长不能没有女人陪伴,他又娶了第三任妻子。这位妻子年轻漂亮,结交的都是名人,和黄小过了四年多,儿女未育,却给他戴了好多顶绿帽子。有些事,警察局长不知道,有些事睁只眼闭只眼,敢给他戴绿帽子的人,官职都比他大,就是没他官儿大,也是有势力的特务和流氓,黄小惹不起,可他万万没想到,老婆勾搭的人会要他的命。亏得老婆还有人情味儿,放他出去,还给盘缠。
在当时,黄小不可能知道,他又一次因祸得福。如果不是年轻的老婆用肩把他扛出高墙,他即使逃过老婆情人的剑刃,也逃不过新政权的枪子儿。黄小逃走前,吕希元的生父、冀东一带的大汉奸马三枪被抗日武装镇压,此后不久,唐山伪政权垮台。
逃出唐山的黄小想回东北老家,落魄的他无颜见乡亲父老,他对儿子未尽抚养,怕儿子把他赶走。由于他的特殊身份,其他儿女也投奔不得。黄小孤身再闯,已经不是当年,他在京津两地奔命,勉强混口饭吃。这几年的劳累,不但洗去了读书人的娇气,也把官架子丢得净光。北平解放后,黄小年近五旬,为了找工作,他不但隐瞒历史,也隐瞒了年龄。
黄小进了一个建筑工程队,当了一名搬运沙石的小工。担任工程队队长的瓦工师傅觉得少言寡语的小胖子挺听话,便调他到食堂当伙夫。皮肤白嫩的黄小,又得油水滋润,显得很年轻。/>
队长有个妹妹,待嫁年龄,便想把她许配给孑身一人的黄小。两人一见面,黄小傻了眼,这姑娘不到二十岁,比他的第三任妻子还年轻。第三任妻子看他是警察局长才跟的他,如今他已经是隐瞒历史的穷光蛋,姑娘无啥可图。他觉得姑娘也就是见他一面,用不着拒绝,这事也就拉倒,没想到姑娘居然同意,这让黄小不得不认真思考。
黄小并不庆幸又走桃花运,因为第三任妻子带来的教训让他难忘,年龄相差太大,一旦被姑娘知道就会鸡飞蛋打。
他还要面对现实,想到自己的历史太复杂,如果被揭穿,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姑娘和他做斗争,对他专政后走掉。二是陪他受罪,让一个年轻姑娘做这样的选择,黄小不心甘。
黄小找到队长,想婉言谢绝。
队长问:“你没看中我妹妹?”
“不是。”
“不是就处呗。”
“我、我……”黄小吞吞吐吐:“我是想,她、她太年轻。”
队长说:“我这人办事干脆,你也说句痛快话,我这个妹妹差你啥?”
“她不差,挺好的。”
“那不就得了!你一个做饭的,老实巴交,我看也不是当官儿的料,用不着挑三拣四。”
黄小说出了心里话:“我怕耽误她的前程。”
队长说:“我们这样的人家,靠双手吃饭,前程靠双脚走。我妹妹跟了你,并不图你什么,你只要好好对待她就行。”
迹就这样发生了,一个有着严重历史问题的穷光蛋小老头儿,娶到一个小他三十岁的妻子,这个妻子是纯粹的无产阶级,她还很漂亮。
迹还在演义,黄小躲过三反、五反、镇反、肃反和反右运动。第四任妻子给他带来欢乐,黄小又多了一女一男两个孩子。
四清运动让黄小惊恐不已,连他自己都知道躲不过去。迹再次发生,黄小竟然皮毛未伤。大舅哥起了作用,当年的队长已经官升处级。
老百姓常说这样的话,叫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黄小没躲过文化大革命,鞭笞下,他向革命群众供出了老底。
黄小认为末日来临,缩着头等着那颗夺命的子弹,想不到红卫兵会让他在牛棚里苟延残喘,更想不到被他欺骗的妻子会给他送饭。他把妻子看成救命稻草,想死死地抓住,又觉得心里有愧,主动提出离婚,让年轻的妻子尽早脱离地主资产阶级的阵营。
迹又一次发生,妻子不但没离开他,还和他一道离开人人向往的北京城,带着一双儿女回到黄小的老家。
黄小的大儿子受地主成份束缚,自身难保,帮不了他。黄小的孙子求人在村西的大坑里为他压了一间小土房,灶坑连着炕,勉强住下四口人。
住在坑里的黄小回想起自己出走时的情景,就因为不肯把比他小的本家妹妹叫妈,使他走了这么多弯曲的路,转回来,他的老婆又比他的儿子小得多。黄小感叹自己脚下的大坑,原来是黄岭最大的土岗子,人的力量大,山河都改变面貌。他拿坟丘一样的小土房和当年局长的高墙大院比,没觉得凄凉,倒觉得好笑,也许人生就是一曲可笑的悲歌,哭着嚎叫不如笑着唱好。
大坑离开村落,黄小过得很开心,清早起来,还在坑边练几招太极拳。他想在大坑里安度晚年,可人生的步履往往在后期走得艰难,村上的一伙混混盯上他的花季女儿。
混混要强暴,黄小的女儿没处躲,要想再有迹,除非有人把混混治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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