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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狱那头等我
第十六章 端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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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端木
第二天上午,高玄带徐佑佑去了书店。龙腾小说
ltxsba@gmail.com
书店里人不多,有的站着,有的坐着,都在静静地看书。其中有个人是豹五,他戴着一副太阳镜,面朝高高的书架,在翻看一本哲学书。太阳镜两侧的镜框上,镶着两块很小的镜子,可以看到背后。这是一个兄弟从淘宝网买的,很便宜,叫“反跟踪太阳镜”。
高玄和徐佑佑在书海中转了一个多钟头,买了一堆书。出来后,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坐进一辆出租车,直奔徐佑佑家。
出租车后面行驶着很多出租车,长相一模一样。其中一辆出租车里,有一副太阳镜,镜片后眨巴着一双凶狠的眼睛。
高玄和徐佑佑并不知道被跟踪了,他们那辆出租车开到了一水青来小区门口,徐佑佑下来了,高玄一个人坐着出租车走了。
豹五那辆出租车紧紧跟着他。
本来,豹五可以派个兄弟做这件事,不过,这是朗玛指派给他的第一个任务,他要亲自出马。
高玄坐的那辆出租车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书店,高玄下车四下看了看,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然后晃晃荡荡走进了书店。
豹五对司机说:“停车!”
司机把车停在了路边。
豹五紧紧盯着高玄的身影,对司机丢下一句:“下次一块儿算啊。”然后就下了车。
司机小声嘀咕了一句:“大哥,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豹五跟着高玄来到书店内,发现跟踪此人易如反掌——他太高了,只要他不蹲下去,永远都会在你的视野中。
高玄选了几本医学书,来到收银台交了款,又走出来。他没有再乘车,而是沿着人行道慢悠悠地朝前步行。
走出一段路,他爬上了过街天桥,走向了马路对面。
豹五停下来,隔着马路观察他。
高玄走向了一只绿色的垃圾筒,豹五以为他去扔垃圾,没想到,他是去跟一个捡破烂的人说话。那个人不到5o岁,个子很矮,脑袋很大,穿着一身破旧的武警服,一只裤管挽起来,下巴上长满了脏兮兮的胡楂子,正在专心致志地翻垃圾。他抬头看到了高玄,有点惊讶,马上露出了高兴的笑容。高玄停在他面前,两个人说了几句什么,高玄就叫喊起来,似乎很生气。捡破烂的人好像怕别人笑话,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压低声音,耐心地解释着什么。终于,高玄怒不可遏地走开了。捡破烂的人注视着高玄的背影,一动不动,直到他消失在人流中。
豹五从过街天桥上走过去,停在了捡破烂的人跟前——他刚从垃圾筒里捡出一张旧报纸,正举着一只破损不堪的放大镜,认真地阅读什么。豹五凑到他背后看了看,那只是一则征婚广告,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感兴趣。豹五注意到,那则广告是竖排版。
豹五轻声说:“哎,师傅,你贵姓?”
捡破烂的人回过头来,赶紧收起旧报纸和放大镜,欠了欠身子,卑谦地说:“免贵,姓端木。”
豹五朝远处抬了抬下巴:“刚才那个人跟你什么关系啊?”
端木师傅的脸上马上露出了自豪的表情:“他啊,他是我儿子!”
豹五眯着眼睛问:“真的?”
端木师傅说:“当然是真的!他叫端木高玄!”
豹五想了想又问:“他是在美国读书吗?”
端木师傅有些警惕了,反问道:“你是谁?”
豹五说:“我不想撒谎,我正在调查你儿子。”
端木师傅赶紧问:“你调查他干什么?”
豹五说:“我只是替人办事。现在你告诉我,你家住在哪儿?不说的话,我把你塞进垃圾筒里。”
端木师傅后退了一步,恨恨地看着豹五,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会告诉你。”
豹五没有废话,直接把端木师傅拦腰抱起来,大头朝下塞进了垃圾筒。路人一片惊叫,纷纷避开。
端木师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垃圾筒里爬出来,脸上沾满了污秽之物,他在垃圾筒旁站直了。
豹五笑着问:“说不说?”
端木师傅梗着脖子,冷冷看着他,一言不发。
豹五又把他抱起来塞进了垃圾筒。旁边是一家音像店,老板是个很魁梧的中年男子,他隔着窗子看到了这一幕,很生气,大步走出来,喊道:“那是谁啊!怎么欺负一个捡破烂的!”
豹五慢慢转过头,那个人一下就不说话了,低头钻回了音像店。
这次,端木师傅用了更长的时间才从垃圾筒里抽出那颗大脑袋,脸上的污秽之物竟然都被刮掉了。
豹五说:“告诉我。”
端木师傅冷冷地笑了笑,干脆自己钻进了垃圾筒,只露出两只黄胶鞋。果然人穷骨头硬。
豹五端详着这两只黄胶鞋,还真没辙了。
晚上,万穗儿接到了朗玛的电话,他说:“万穗儿,查清楚了,高玄姓端木,他父亲是个捡破烂的!”
万穗儿并不怎么惊讶:“他是在美国读书吗?”
朗玛说:“不可能。那种家庭背景生存都成问题,怎么可能有钱去留洋?他在网上对徐佑佑说他在美国,鬼知道他是不是在废品站!我跟人聊天的时候,还说过我是冥王星的呢。毫无疑问,这家伙是个骗子!更可恨的是,他竟然不认自己的父亲,把姓都扔了!虽然我老爸是个混球,但我至少承认他是我老爸啊!”
万穗儿说:“你跟你的父亲也合不来?”
朗玛说:“他都死了,不提也罢。”
万穗儿说:“那怎么办?”
朗玛说:“告诉徐佑佑实情,让她立即跟这个人断绝来往。”
万穗儿说:“嗯…”
放下电话,万穗儿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脑袋里很乱——徐佑佑总怀疑有人控制了她,甚至让她吃垃圾,而这个高玄偏偏说他是研究大脑的,这也太巧了。控制徐佑佑的人会不会是高玄呢?也许,他不在美国从事科学意义的研究,而是躲在卫城哪个阴暗的废品站,苦练某种民间巫术,目标就是人脑。徐佑佑只是他的一个实验对象,他出现在徐佑佑的生活中,并不是一个偶然,而是他设置的圈套。徐佑佑认为是她在网上找到了高玄,那其实是幻觉。他既然控制了徐佑佑的大脑,那么,就可以导演任何情节…
想到这些,万穗儿不寒而栗。
第十七章那些人死后去哪儿了
地狱的阴气笼罩人间。
这段时间,万穗儿很少玩游戏了,她要查清一些事儿。实际上,地狱跟她没什么关系,她从来没干过坑蒙拐骗的勾当,只是贪玩儿,追求快乐是全人类的目标,无论怎样都算不上罪过。可是,死的阴影出现在了朗玛的头顶,他本人毫无所知,万穗儿却看到了,她必须不遗余力地帮助他。
首先,万穗儿要找到那些非正常死亡者的家属,问问他们,有没有收到光盘。
她觉得,她现在做的事其实也是游戏,一场人鬼之间的大游戏。
第一个人叫林兴旺,南城朝阳村村长,曾因强奸幼女被逮捕,一周之后,由于证据不足又被释放。
《卫城法制报》报道了这个案子,题为《谁为我的女儿讨回公道?》。
那个小女孩才12岁。去年夏天,小女孩的爸爸偶然看见,女儿的书包里藏了1o块钱,于是就追问从哪儿来的,小女孩不敢说,吓得哇哇大哭。她的父母都是老实人,以为女儿偷了人家的钱,非常愤怒,把小女孩打了一顿,小女孩哽咽着说,有人不让她讲出来,否则就剜掉她的眼睛。她的父母意识到出事了,柔声细语地询问女儿,她终于说出了真相:两个月前,她被林伯伯欺负了,林伯伯给了她1o块钱,她一直没敢花…
小女孩说的“林伯伯”就是林兴旺,一村之长。
她的父母如同五雷轰顶,马上去派出所报了案。当天,派出所的警察就来到了小女孩家调查取证,然后依法传唤了犯罪嫌疑人林兴旺。
可是,七天之后,林兴旺却由于缺乏证据,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派出所。
小女孩的父母悲痛欲绝,一次次到当地政府、法院、妇联上访,始终没有结果。
有一天,小女孩在放学的路上又遇到了林兴旺,她吓得低下头,想从旁边的田里绕过去。林兴旺却堵住了她,举着2o块钱,亲切地说:“还做吗?双倍。”小女孩撒腿跑回家,全身发抖,放声大哭…
第二个人叫杨志,某拆迁公司总经理。
这家拆迁公司成立了七年,该“公司”为杨志个人所有。
杨志人称“杨打爹”,估计他曾经对老爸大打出手,因此才落了这么个绰号。他先后雇用五十多名社会闲散人员,承揽拆迁业务,逐渐形成了完整的组织体系。他的手下全部穿着城管制服。
他们要拆哪座房子,就用石灰画个圈,连“拆”字都懒得写,写个“扌”就行了,这户人家必须在最快的时间之内搬走。“扌”就是“打”的意思,也是“杨打爹”的简称。如果被画了“扌”还不搬走,那么打手就气势汹汹地出现了,他们的胳膊上都戴着袖标,上面画着统一的标志——“扌”。
“拆”这个字很有意味。“斥”是投诉、斥责的意思,留下“扌”,扔掉“斥”,就是打你活该,上告无门,抗议无效。
第三个人叫李计鸣,这个家伙是个毒枭,跟很多贩毒者一样,李计鸣本人并不吸毒。他的父亲是卫城一家国营厂的工人,从小生活贫困,只读过小学。他最喜爱的一本书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从中得到一个信念——不管多么恶劣的环境,一定要拥有坚强的意志。上世纪末,李计鸣去了缅甸,给毒贩当马仔,后来一步步建立了庞大的跨国走私贩毒团伙。他赚的黑钱太多了,跟电影里演的一样,专门盖了一座房子存放钞票。
两年前,李计鸣被警方抓获。在看守所被羁押几个月之后,李计鸣被法院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令人惊异的是,这个家伙在没有任何人协助的情况下,竟然从法院逃脱了!
出于人道考虑,在法庭上,李计鸣只戴着手铐,并没有戴脚镣。宣判之后,两名全副武装的法警押着李计鸣离开。审判庭在二楼,行刑车在楼下等候。下楼时,一名法警在前,一名法警在后,李计鸣被夹在中间。在楼梯拐弯处,李计鸣突然一头撞翻前面的法警,然后冲下楼梯疯狂逃窜。当两名法警追出去的时候,李计鸣已经跑出法院大门,翻过了马路中央的栏杆,正巧驶过一辆大卡车,再看李计鸣已经无影无踪…
一个死囚犯,一步步走向行刑车,即将被押赴法场执行枪决——走到这一步,哪个人的双腿都会发软,必须由人搀扶,甚至大小便失禁,因此要扎上死囚犯的裤腿儿。李计鸣却在法警的监押下逃之夭夭,心理素质实在太强了!
两年来,警方一直在加大力度追捕李计鸣,却找不到他的一根毛发。大家都以为他肯定躲到了缅甸,没想到,却在卫城发现了他的尸体!
…
万穗儿想完成任务很难。
她只是一个普通学生,没有任何资格去调查人家的私事,尤其是那些有背景、有案底的人。她想,如果她是徐佑佑就方便了,她会偷上老爸的枪,再搞出一张传唤证…
她只能求助豹五帮忙。
豹五说:“穗儿,为了你,豹五愿意赴汤蹈火,可现在我是一个有职业的人,要讲究职业道德,没有老板发话,我不敢擅离职守。”
万穗儿说:“你还演得蛮像!”
挂了电话,万穗儿就给朗玛打了个电话:“朗玛,我想让豹五帮我一点忙,他说没有老板发话,他不能办私事。”
朗玛说:“你是老板娘,他对你必须服从。”
万穗儿说:“得得得,别趁机占便宜了,赶快给他打个电话吧。”
几分钟之后,豹五的电话就来了:“一队长…”
万穗儿说:“等等,什么一队长?”
豹五说:“老板说了,从今天起你是保安队队长。”
万穗儿说:“真是连升三级!”
接着,“一队长”对豹五说了她的打算。
豹五说:“一天半搞定。”
实际上,豹五用了两天时间。
他分别找到了林兴旺的老伴、杨志的妻子和李计鸣的父母,搜集到了万穗儿需要的所有信息。
林兴旺今年56岁,他在晨练的时候,猝死在村外的树林中;杨志今年37岁,他在跟小姐双飞之后,猝死在宾馆的床上;李计鸣今年42岁,他在公寓中看泰国恐怖片的时候,猝死在沙发一角。
他们的家属都收到过一张光盘。
林兴旺的老伴看到了这样的画面:
林兴旺置身于一个冰做的狭小囚室中,面色铁青,双眼呆滞,发须上挂满了霜雪,紧紧缩成一团,好像正在被电击,身体不停抖动着。
杨志的妻子看到了这样的画面:
一口巨大的铜钟倒扣在地上,四周燃着一簇簇篝火。有个鬼役推动悬吊的大铁锤,一下下撞击,震耳欲聋。隐隐能听见铜钟内传出闷闷的嚎叫声。
万穗儿小时候去乡下外婆家,见过类似的情景——小鸡昏厥了,外婆就把它扣在一口铁锅下,举着木棍敲。那种响声来自四面八方,往往能把小鸡惊醒。而一个人被罩在铜钟内,巨大的撞击声钻进身体上每一个孔洞,那种痛苦无法想象。
李计鸣的父母看到了这样的画面:
李计鸣好像全身的骨头都碎了,筋也断了,他像虫子一样蜷缩着,左腿从右肩缠过来,垂在背后。右腿从背后缠过来,垂在胸前,脑袋耷拉下来,抵在心口上,两条胳膊把整个身体团团抱住,严严实实,那是极端惊恐和崩溃的姿态。
画面中用古老的繁体字标注着受刑人的姓名和生辰八字。
万穗儿想哭。
那些人明明死了,却出现在光盘里,那毫无疑问是地狱的实况了。既然地狱存在,那么朗玛真的就活不长了…
她在想,要不要告诉他这一切呢?
想来想去,万穗儿决定还是不要告诉他。如果一个人知道要下地狱,那么,他在人间的这点宝贵时光也会变成地狱。
第十八章难友
福利副超市依然红火。
它离徐佑佑家只有一站路远。徐佑佑每次从这个地方经过,都禁不住放慢脚步,朝门口多瞄几眼。就在这个超市的门口,她偏执地认为一个很瘦很瘦的中年女人是给她接生的大夫,接着就被摩托车撞伤了,再接着又和高玄有了第一次亲密接触…每次回忆起来,她都百感交集。
这天,徐佑佑再次经过福利副超市,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看到了一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很瘦很瘦,穿着一条不怎么合体的黑色连衣裙,拎着几个购物袋,从超市里费力地走出来。
徐佑佑发现,这个女孩很面熟,跟她认错的那个田阿姨非常像。她会不会是田阿姨的女儿呢?不对,与其说她是田阿姨的女儿,还不如说她是小时候的田阿姨!那一瞬间,徐佑佑怀疑自己穿越时空回到了多年以前…
那个女孩把购物袋装进自行车的车筐里,要离开了。头上的那双眼睛好像正在紧紧盯着徐佑佑,希望她跑过去,拦住小女孩问个明白。
徐佑佑没有那样做。她担心,如果她跑过去问了,一转身会再次被摩托车撞倒,高中二年级的高玄会再次出现,把她背到医院去…
那个女孩正要骑上自行车,抬头看到了徐佑佑,直接朝她走过来。
徐佑佑愣在了原地。
那个女孩停在徐佑佑的面前:“又遇到你啦。”
徐佑佑说:“你好,你是…”
那个女孩很慈爱地笑了笑:“你把我忘了?我是田阿姨啊。两年前,你在这儿遇到了我,非说我是给你接生的大夫。想起来了吗?”
徐佑佑的头发一麻,嗫嚅地说:“你怎么…变年轻了?”
那个女孩愣了愣,马上问:“你看我多大啊?”
徐佑佑迟疑了一下,说:“跟我一样是个花季雨季的女孩啊!”
那个女孩笑着摇了摇头:“不可能。”
徐佑佑后退了一步:“那你到底多大?”
那个女孩四下看了看,说:“走,我们到旁边说去…”
徐佑佑如坠五里雾中,晕乎乎就跟她走了。两个人来到超市旁边的一条长椅前,那个女孩把购物袋放在地上,坐下来,对徐佑佑说:“来,坐这儿。”
徐佑佑说:“我一贯如初喜欢站着的。你说吧,你到底多大?”
那个女孩秘地说:“我先跟你说件事——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讲了你别害怕啊!”
徐佑佑看着她,不说话。
那个女孩说:“我不会害你的,你真的不用害怕。”
她越这样说徐佑佑越害怕。
那个女孩把声音压低了一些,接着说:“我梦见,十八年前我怀孕了,九个月之后,我把自己生了出来。呵呵,我自己给自己接的生!”
徐佑佑哆嗦了一下,她觉得清纯的自己陷入了一场肮脏的噩梦,永远没有醒来的时候。
那个女孩盯着徐佑佑的眼睛,继续说:“结果吧,今天早上我醒来之后一照镜子,吓了一大跳!我发现自己真的变成了18岁的样子!——你害怕了?其实,开始我也挺害怕的,不过我很快就想通了,哪个女人不想变年轻呢!可是,今天我问了几个邻居,没人认为我的面貌有什么变化,我怀疑是我出现了幻觉,就不敢再提这件事了。没想到,在你这儿得到了证实,我确实返老还童了!”
说着,那个女孩打开了购物袋:“我刚刚买了一些衣服,都是适合我现在这个年龄穿的,你看,这件短裙多漂亮!噢,这是…”她不小心抖落了一包卫生巾,有点不好意思:“虽然很多年不用了,我想很快又会用上了。”
徐佑佑开始怀疑眼前这个女孩的精不正常了。
这时候,一个2o多岁的高个女孩急匆匆走过来,停在了她们跟前,对这个女孩说:“阿姨,麻烦一下,您知道‘一水青来’小区怎么走吗?”
徐佑佑嗅到了一股异常的味道,赶紧说:“我就住在‘一水青来’,我带你去吧。”
高个女孩立即说:“谢谢你,妹妹。”
徐佑佑赶紧匆匆走开了。
走出很远之后,她回头看了看,那个酷似田阿姨的女孩已经不见了,只有那个高个女孩紧紧跟着她。
徐佑佑停下来,问那个高个女孩:“你看刚才那个女孩多大?”
高个女孩说:“哪个?”
徐佑佑说:“你叫阿姨的那个。”
高个女孩说:“5o多岁吧。”
徐佑佑经历了太多诡异的事情,她养成了一个习惯,不论什么事,过去之后马上忘掉它。每次遇到古怪的情景,或者萌生古怪的想法,她会在心里努力暗示自己——其实这一切都是天上那双眼睛在作祟。
她一直在跟那个秘的东西拔河。她每时每刻都梦想还原本来属于她的世界,清朗的,客观的,无限美好的。
两天之后,徐佑佑接到了V的电话,他要回卫城来,约徐佑佑见个面。
徐佑佑爽快地答应了。
上了大学之后,徐佑佑只跟V在寒假时见过一面。尽管V并不承认那次他跟她见面了。
徐佑佑在游乐园门口远远地看到了V,一下惊呆了——V留着长发,别着一枚紫色发卡,穿着一件黑色小背心,一条碎花黄色长裙,一双黑色高跟鞋。他怎么变成女孩了?
V看到了徐佑佑,笑着走过来,想拉拉徐佑佑的手,迟疑了一下,又把手缩回去了,像过去一样,怯怯的。
徐佑佑勉强笑了笑,说:“你怎么一下旧貌换新颜了?”
V小声说:“我变性了。”
徐佑佑问:“什么时候?”
V说:“我到北京不久就做了。”
徐佑佑说:“去年寒假的时候,你就已经变成…女孩了?”
V说:“是呀。”
徐佑佑马上意识到,她错了,寒假的时候V确实不曾来过她家!
她很迷茫:“为什么要这样呢?”
V说:“我是易性癖,现在我解脱了。”
徐佑佑说:“我道听途说做这种手术需要很多证明,你是怎么做到的呢?”
V说:“我找了一家私立医院,没费什么事就做了。”
说到这里,V很敏感地打量了一下徐佑佑:“真是女大十八变,你越来越漂亮了。”
徐佑佑从她的眼中隐隐感觉到了一种同性之间的嫉妒,她很不舒服,淡淡地说:“你呢?简直是十九变。”
V说:“不过,我肯定不如你漂亮,高中时我就很羡慕你。”接着,她认真地问:“上次你说你见过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徐佑佑不想再提起那件事,就轻描淡写地说:“不是你,当时我颠四倒三记错了。”
V说:“那就好。”
徐佑佑说:“你约我去游乐园玩吗?”
V说:“我们去看电影吧,我请客。”
徐佑佑没心思看电影,注意力依然停留在V的性别上。她清晰地记得V在高中时的样子,白白的,弱弱的,很少出去玩儿,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书,跟女生一说话脸就红…他怎么一下就变成了姐妹呢?这件事太突然了。
徐佑佑一边打量这个又熟悉又陌生的人一边问:“什么电影?”
V说:“4d。”
实际上,徐佑佑有点害怕看那种太立体的电影。
V说:“是一部风光片。”
徐佑佑说:“那…好吧。”
两个人一边聊着学校的事,一边走进了游乐园。直到这时候,徐佑佑都不相信眼前的V是真实的。她悄悄观察V的手,发现她好像已经没有了那个按关节的毛病。
游乐园刚刚建成一座拱形电影院,专门放映4d电影。前些天万穗儿就跟朗玛来过了,她对徐佑佑说过。
两个人来到电影院门口,V跑去买了票,还买了一些水果,然后挽起徐佑佑的胳膊走了进去。徐佑佑感觉和V挽在一起特别别扭。
由于刚刚营业不久,观众竟然爆满了。V一边看着票上的号码一边寻找座位,两个人的座位不在一起。
换了平时,徐佑佑肯定不会一个人来看这种电影,好在是风光片。
实际上,V就坐在徐佑佑的后面,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说着话,电影就开始了。
有人爱驴,有人爱马,有人爱上房揭瓦。每个人都有选择生活方式的自由,徐佑佑不再想V的性别问题了。
电影演的是大理风光——背靠苍山,面临洱海,老街老巷,云卷云舒,鲜花像歌词一样唯美宁静,蝴蝶像音符一样灵动飞舞。在这里,最不值钱的是时间…徐佑佑激动起来,她认为只有这样的环境,才有资格容纳她冰清玉洁的生命。
突然,徐佑佑的心思从电影上收回来,跳到了多年以前——高二的时候,V坐在她的前排,她坐在V的后排,她轻轻打开文具盒,拿起折叠式铅笔刀,慢慢朝前伸去,想割断V的喉管…
多年之后的今天,好像命运的安排,此时在黑糊糊的电影院里,她坐在V的前排,V坐在她的后排。徐佑佑突然回过头去,差点跳起来——V的脸在屏幕光的映照下,颜色极为古怪,她的手中正拿着一把水果刀,慢慢朝她的脖子伸过来…
她见徐佑佑回头看他,全身抖了一下,赶紧说:“你,你借水果刀吗?”
徐佑佑一直拧着脖子,呆呆地看着她。
她慢慢缩回手去,把水果刀折好,装进了口袋:“打扰了…”
徐佑佑哪敢继续看下去,起身离开了座位。
V跟了出来,她的脸上挂着愧疚的情,显得十分不安,又开始不停地按手关节了:“咔吧,咔吧,咔吧…”
徐佑佑停下来,突然说:“V,你能把你的水果刀扔掉吗?”
V愣了愣,然后“噢”了一声,赶紧从口袋里掏出那把水果刀,投进了旁边的垃圾筒。
徐佑佑说:“其实,我对你的想法胸有成竹。”
V看了看徐佑佑:“你说什么?”
徐佑佑说:“我是说…我对你的想法一清二楚。”
V说:“真的?”
徐佑佑点了点头。
V转头看了看远处,眼有些空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我突然很想杀你。我约你出来,带你来看4d电影,特意买了两张前后排的票,都是为了完成这个心愿。我从来没有恨过你,上了大学之后,我甚至很少想起你,可是今天我忽然认为你很坏,我一定要把你杀死!直到我举起刀子的时候,好像才突然清醒过来。我到底怎么了?”
徐佑佑拉着V坐在了路边的长凳上,说:“V,你对我这样坦白从宽,我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我不再旷世孤独了,难过的是,你也被卷进了这场长眠不醒的噩梦中…”
V疑惑地问:“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徐佑佑就把她的经历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V的眼睛越瞪越大,身体开始颤抖。
徐佑佑说:“我一直以为自己如箭在弦要疯掉了,今天听了你的话,我第一次知道,除了我之外,还有人也在体验着我的这种痛苦感受!由此我明白了,肯定是外界出了问题,而不是我的内部出了问题。”
V说:“外界?什么意思?”
徐佑佑说:“我也说不清,我只是隐约感觉到,我们是不幸的,我们被某种东西居高临下地选中了。”停了停,她突然问V:“你确定做变性手术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想法吗?”
V皱着眉头想了想,说:“从小到大,我好像一直很正常,直到上了大学之后,我忽然很讨厌我的性别,总觉得自己是个女孩,却生成了男孩的身体…”
徐佑佑说:“我觉得,很可能是那个东西驾驭自如地控制了你的思想。”
V都要哭了:“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徐佑佑说:“我偶尔觉得它很遥远,永远都不会露出九牛一毛;有时候又好像很贴近,就在头顶有目共睹地盯着我…”
V又说:“可是,它为什么偏偏选中了我呢?”
徐佑佑说:“还有我。也许因为我们都拥有一颗特立独行的内心吧!”
V望着远处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我们高中那个班会不会是某种‘试验田’?”
徐佑佑说:“我没发现其他同学有这种迹象。”
V说:“如果不是,那就说明很多人都被选中了,你看,我们一个班就有两个人,这几率太高了…”
徐佑佑难过地说:“但愿不是这样…”
V又问徐佑佑:“你对家里人说过这事儿吗?”
徐佑佑说:“没有。他们爱莫能助,肯定更着急,我选择了一个人承受。”
V说:“不能跟家长说,不能跟老师说,又不能看医生,更不能找警察…我们该怎么办呢!”
徐佑佑说:“这个东西太强大了,我们对抗不了的。”
V低下头,两只手拧着裙角,眼泪流下来。
徐佑佑觉得V更可怜,就安慰她说:“你既然已经做了手术,而且至今无怨无悔,那就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女孩吧!现在不是挺好吗?”
V站起来,擦了擦眼泪,沮丧地说:“佑佑,你不用说了,我走了。如果我下次再约你的话,你…不要出来了。”
徐佑佑的鼻子一酸,说:“我懂你的意思。山高路远,以后你多保重吧。”
天很高,很蓝。
撕开它才能看到那双眼睛。
这个暑假,徐佑佑的生活中多了一个人——高玄,他给徐佑佑的孤独世界带来了爱情的种子,那是希望。又多了一个难友——V,这个不幸的人给徐佑佑带来了信心。
这天,父母都上班之后,徐佑佑下了楼,想出去晒晒太阳。
几个老年人推着婴儿车,聚在树阴下聊天。几个孩子骑着自行车在比赛,大呼小叫,满身是汗。其中一个最小的孩子骑得太快了,摔了个嘴啃泥,其他孩子并不管,继续飞奔。
徐佑佑从来没有过这样无忧无虑的童年。
她脑袋里装的东西太多了,她希望竹筒倒豆子,清空它,变成像万穗儿那样快乐的女孩。
那个很瘦很瘦的田阿姨变小了,就像童话里写的那样,一下变成了小女孩。童话是美好的,但是童话中任何一个情节出现在现实中,都是令人恐惧的。
V出现了,似乎是命运在安排某种公正,她预谋杀掉自己。徐佑佑相信,在生活中V是个怯懦的人,可是,她偏偏对徐佑佑心怀杀机…
接下来还会怎样?徐佑佑坐在草坪上,揣想未来。
甬道上出现了一个女孩,她笑吟吟地朝徐佑佑走过来。
徐佑佑的身体一下绷紧了——那不是高中同学李小惠吗?
徐佑佑死死盯住她,快速思考她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了一水青来小区里。
李小惠是个大咧咧的女孩,身上有一股正气,在高中,她为了替一个外地学生鸣不平,竟然跟班主任打在了一起,震撼了全班。徐佑佑喜欢她的硬朗。
就是这个李小惠,高三辍学回了老家,分别的时候,她给徐佑佑留了电话号码,可是,那好像是个骗局。一年之后,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李小惠像做梦一样又出现了!徐佑佑马上意识到,那个秘的东西又开始在她面前导演荒诞戏剧了。
李小惠朝徐佑佑扬了扬手:“嗨,佑佑!”
徐佑佑警觉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李小惠说:“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姑姑家就住在这个小区里。”一边说一边在徐佑佑旁边坐下来,激动地说:“我们有一年多没见了吧?”
徐佑佑说:“是啊。”
李小惠说:“听说你考进师范了?”
徐佑佑说:“是啊。”
李小惠说:“真不错…”
徐佑佑突然说:“你给我留过一个电话号码,可能写错了。”
李小惠说:“不会吧!”
徐佑佑说:“我给你打过电话,却南辕北辙地打到了一家幼儿园。人家说有个李小惠,不过十八年前就助人为乐死掉了!”
李小惠的反应大大出乎徐佑佑的预料,她低头盯着脚下的草,突然沉默了。
徐佑佑盯着她,说:“这是…为什么?”
李小惠抬起头来,轻轻地说:“佑佑,其实我就是她。”
徐佑佑抖了一下,朝旁边看看,那几个老人还在树阴下聊天,那几个孩子不骑自行车了,都爬到了树上。
她的目光回到了李小惠的脸上:“你在说什么啊!”
李小惠说:“高三那年,我回昌渝过寒假,偶尔看到一张旧报纸,上面有那个李小惠的事迹,她读到高三就去幼儿园做了一名幼师,后来殉难了。报纸上有一张她的遗像,我一看简直惊呆了,那不是我的照片吗!接着,我的脑海中就出现了地震的场景,几个小女孩缩在教室一角,哇哇大哭,无论我怎么喊,她们都一动不动,我只好一个个往外抱。我冲进教室去救最后一个女孩时,房子塌了,我听到轰隆一声,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佑佑,你知道吗,那个李小惠去世的日子,正是我降生的日子!毫无疑问,我就是她!我又回到了这个世界上。看到那张旧报纸不久,我就辍学回到了昌渝,去那家幼儿园应聘幼师了——我要回到我的工作岗位上。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没有去报到。下次,你再打这个电话,肯定就能找到我了。”
徐佑佑忽然意识到,这个李小惠很可能也是一个难友!
这个世界要失常了!
李小惠望着徐佑佑,双眼闪闪发光:“佑佑,你相信我吗?”
徐佑佑不假思索地说:“我相信。我还相信,下次不论再发生什么闻风丧胆的灾难,你还会做英雄的!”
李小惠的眼睛一下就湿了,使劲抓住了徐佑佑的手。
夜里,徐佑佑睡不着,一直在回想她和李小惠的这次邂逅。
她猛地想到了一种可能——并不是李小惠跟她一样,也坠入了那种古怪的幻觉世界中,其实,今天突兀出现的李小惠本身就是徐佑佑的一种幻觉…
她努力追忆今天李小惠穿的衣服:粉红色T恤,黑色牛仔裤,蓝色运动鞋。
分开已经一年多了,李小惠为什么还穿着她高中时经常穿的那身衣服?也就是说,她很可能不是一年多之后的李小惠,只是徐佑佑记忆中的李小惠…
几天来,徐佑佑没事就下楼转一转,希望再次遇到李小惠。
李小惠再没有出现。
这天下午,徐佑佑又给那家幼儿园打了一次电话,是个中年女人接的。徐佑佑试探道:“请问,李小惠老师在吗?”
对方说:“她在班上,需要给你叫一下吗?”
徐佑佑说:“无需麻烦了,衷心感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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