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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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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他的眼……有那么一瞬间,维尔以为道文其实是个从疯人院逃出来的头号病人。


    “离他远一点。”


    道文平静地吩咐。


    “是。”


    ……


    就在这一刹那,维尔想起来了。


    西利亚的五官与小人鱼陶偶并不太相似,也难怪维尔起初没想到……可维尔很确定,西利亚带给他的熟悉感就是来源于那个陶偶。


    西利亚就是那个陶偶的原形。


    而那些浓稠得从小人鱼每一根发丝中满溢而出的爱意……


    西利亚知道吗?


    知道吗?


    维尔怀疑这一点。


    或许他犯了以貌取人的错误,这不高尚,可是……


    维尔忽然想吐。


    第10章 缪斯(十)


    走廊的动静不对。


    西利亚匆匆离开玻璃花房。


    他看见维尔,这片刻前活泼健谈的年轻男仆此时脸孔煞白,冷汗涔涔,垂着手,拘谨得像只鹌鹑,道文盯着他,眼中弥漫着漆黑的恶意。


    西利亚熟悉这种眼……身为一等男仆,维尔模样端正,够得上英俊,虽比道文(单指右脸)差出一大截,可皮肤光洁完好,连颗疙瘩也没有。


    道文的眼中写满了嫉妒。


    可怜的道文……


    或许他们应该换一个容貌更平庸的男仆,避免刺激道文。


    “唔,维尔,我可以要一杯红茶吗?”西利亚温声软语地吩咐着,像是怕自己发号施令的举动会刺痛仆人的自尊心,“谢谢你。”


    “请、请您稍等,马上就好。”维尔逃命似的溜下楼,他甚至都不敢抬头看西利亚一眼。


    事实上,之前的几个月西利亚和道文仅仅是更换了一间更为体面的高级公寓,雇佣了一位杂活女佣而已。因为最忙碌的那段时间道文几乎在陶窑边上扎根了,舒适的住处对他而言缺乏意义,西利亚也将全部心思花在帮道文管理账目以及照料道文上,无暇沉湎享受。比起那些,他更关心怎样才能让道文因过劳而水肿的手指稍微舒服一点儿。


    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间,由西利亚代管的账本上悄然而迅速地积累起了一笔惊人的财富,在某天,他忽然意识到道文已经可以像那些贵族老爷们一样靠年金悠闲度日了。


    变动发生得太快了,他们……不,道文的适应情况尚算良好,主要是西利亚,他甚至做不到心安理得地使唤仆人,他太温柔,太易于产生同情心,而且他对自身的境遇还不大确定——


    这些财富是道文用天赋与勤奋换来的,西利亚认为自己起到的作用并不大,确实是他让道文结识了拥有拍卖行渠道的陶艺师,这是客观层面上扭转命运的关键齿轮,可西利亚觉得那只是运气罢了,刨除运气,他只该领一份助手的工钱。


    诚然,他与道文亲厚如兄弟,若获得巨额财富的人是西利亚,他同样会心无芥蒂地让道文分享他拥有的一切,就像道文在做的一样。


    但西利亚绝不敢觊觎这些财富,它们真正的主人是道文。前些天,西利亚将他一直代为保管的账本与各种财产凭据交给道文,温和而诚恳解释说这些最重要的东西理应放在道文本人手里。当时道文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他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起来,才冷漠地接过了那些东西。


    西利亚不打算永远依靠道文过活——打扮得体面、优雅,用鹅毛笔书写文字的各种文职人员一直令西利亚充满向往,他的天赋不在陶艺上,他想去文法学校学习文字和其他知识,说不定他能学得不赖呢!他掌握的文字与算术相当有限,是个半文盲,可他总能把账目本弄得干净漂亮,不出半点儿纰漏。


    ……


    “道文,”西利亚轻轻握住道文手腕,指向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分散道文对男仆容貌的嫉妒,“那间屋子你还没看。”


    那是一间书房,宽敞、明亮,书架自地面直通高度令人头晕目眩的穹顶,精巧的木质小梯子与搭建于书架中段的小型步道解决了从高处取书的难题,书架上四分之三的空间是填满的。


    西利亚仰着脸转圈张望,快活极了,他从书桌上拿起一本山羊皮封面的小书,谨慎地抚摸它的烫金切口。管家颇具眼色,上前介绍说这是一本来自希利维娅女皇统治时期的歌谣古卷,古卷中的内容曾为百年前的吟游诗人们所诵唱,其中更有来自旧王朝宫廷史官的亲笔批注,是一本珍贵的古籍。


    “呃,唔……”西利亚支吾着,面露羞赧,把书放了回去。


    他不了解管家介绍的历史,他只掌握了记账需要的实用文字与店铺招牌的常用字,什么“猪肉”、“鱼肉”、“面包”……歌谣中那些拗口秘的字眼与复杂的文法陌生得宛如另一种语言。


    西利亚因自己的粗野无知而面颊发烫,他局促得直咬嘴唇,将下唇磋磨得莹润柔红,可他仍频频瞟向那本装帧美丽的歌谣,像只眼馋新玩物的小猫儿。


    道文死死盯着西利亚,yu望灼痛。


    他看得出西利亚对这栋花园小楼有多满意。


    这使得他此时的心情亢奋得像只筑巢成功的雄鸟:他衔来翠枝、春泥与卵石,忍痛扯下绒羽,没日没夜地辛勤劳作,终于弄出了一个相当像样儿的巢来。而他觊觎已久的漂亮小金丝雀果然被诱惑着、哄劝着,懵懂地跌入他的爱巢,还喜悦地东啄啄西啄啄,毫不设防地向他翘起璨金的尾羽和绒嘟嘟的小屁股……金丝雀跑不了了,辛勤筑巢的雄鸟即将索取他应得的报酬。


    ……


    那个声音冒头了。


    道文脑子里的声音。


    那个声音有趣得很,头部受伤之后,道文偶尔能听见,大多是在他受到西利亚刺激的时候。它会突然跳出来,在道文脑内喷吐一些亵渎之语,全部指向西利亚。它似乎全然遵从本能,毫无良知与人性,它热切地教唆道文去jn污、强迫、囚禁西利亚,每当它出现,道文就会短暂地陷入更严重的癫狂,那次强吻,那次撕扯婚纱,它都出现了,它像个降临在道文身上的恶魔,一个邪灵,好在道文从一开始就知道它是谁……


    那就是道文的声音。


    那就是道文内心的狂乱呓语。


    ……


    道文迫不及待地要在这精心打造的爱巢里使西利亚哥哥向他雌伏了,就算西利亚哥哥尖叫、哭泣、求饶,就算西利亚哥哥憎恨他、畏惧他、厌恶他……他不会心软,他yu望勃发,他会把他弄到服的。


    这栋小楼有个地下酒窖,里头也确实摞着不少橡木桶,可道文通过一些细节察觉到那曾经是一间刑房……墙上留有铁钎打眼的痕迹,石壁厚重,隔音效果极佳,如果有人在那里喊哑了嗓子——无论是因为求救还是什么别的,都不会有人听见。


    他要用铁枷扣住西利亚,再用铁链拴住他,他记得清清楚楚,智力残障的那段时日他对西利亚干过那么两次逾矩的事,可西利亚哥哥不肯信,天真执拗地为他找借口——可怜的道文,他只是志不清;可怜的道文,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可怜的道文……嘿,可怜的西利亚哥哥。


    不设防备全是西利亚的错,道文用两次逾矩的行为提醒过他,他不警惕,活该,他要拴住他,拴住他栓住他栓住他,他艳丽的雌鸟,他又滑又软的小猫咪,他的老婆,他的妻子,活该……


    他还要(删除10字),再照着西利亚做人偶,他会忠实地还原全部的细节,他的缪斯,的缪斯,西利亚哥哥的脸蛋一定会羞得通红,他爱极了西利亚害羞躲闪的模样(删除10字)……他要看他哭,他哭起来更漂亮。


    施虐yu与狂乱交织的混账念头使道文浑身燥热,呼吸粗重。他战栗着,挥退管家,缓缓朝西利亚走去……他眼癫狂,那两鬓斑白的优雅老头儿惊疑地偷偷打量他。


    嘴唇干得发裂,道文舔了舔唇,可他口中的津液早就烧干了,他像个高烧三天三夜的可怜虫,痛苦不堪(删除20字)。


    西利亚在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背对着他,说得兴高采烈,可道文已经听不见了,他耳中尽是血液奔流的轰隆声。


    ……


    “西利亚哥哥。”道文的声音猛地自身后响起。


    “……那所文法学校离这儿不远,我每天早晨可以走路过去……”西利亚说着他的一些小打算,同时欣羡地望着书架中那一排排烫金书脊,手里还拿着一本图画册——这本图画册上的文字他认得好几个,所以就拿了出来。


    可他还没来得及把图画册翻开,道文便猛地捏住了他的后颈。那五指修长稳健,捏得又紧又疼,像是恶狼一口叼住兔子,紧接着,道文手腕施力,硬生生将西利亚的头扭向自己。


    “唔。”西利亚吃痛,软软地哼了一声。


    “……”道文的手劲儿卸了一半。


    “怎、怎么了,道文?”西利亚惊惶地打量着道文。


    道文灰蓝眼眸中的那股狂暴与躁动他见过,两次。


    它们明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久到令西利亚早已认定那一切都是可原谅的误会,可是……它们毫无预兆地,再次出现了。


    一刹那,西利亚像是被拖回了那间狭窄逼仄的公寓,那天,他被道文抵在潮湿发霉的墙角,唇瓣被吮吻得又疼又热,呼吸困难,还被迫吞咽下了一些津ye,内心充满惊恐与羞耻……他就像是瞬间回到了那天、那时、那刻。


    一股庞大的恐惧如巨鲸般掠过心灵的天空,遮天蔽日——道文的眼居然比前两次还要疯狂。


    西利亚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本能地抱紧了手中的图画册。


    第11章 缪斯(十一)


    文法学校。


    西利亚伏案疾书,记录今日学习的词性与时态语法。


    他捏笔杆太用力,指尖洇开一团缺血的苍白。为了将笔记上的一笔一划都写得规整,他下笔时连嘴唇都抿起来跟着用力,没写一会儿脸蛋便累得红通通的了。


    他手中的笔来自天鹅外翅自尖端倒数的第五根羽毛,最好的那根,丰润洁白,笔杆以花体字镌刻西利亚的姓名缩写,水晶六角瓶装满铁胆墨水,固定在桌角里,精制羊皮纸比婴孩的脸蛋更为细腻滑嫩……这些书写物品皆昂贵得令人咂舌,它们是由道文认真挑选并亲手放进书袋的,道文还吩咐管家早晚派出马车去文法学校接送西利亚,一票否决了西利亚关于步行往返学校的提议——那天的小风波过后,道文用对待一朵蒲公英绒伞的谨慎态度呵护着西利亚。


    他没有再发疯过,他仅仅是突然变得黏人,过度黏人,好在那些黏人的举动不算逾矩,仅仅是一些弟弟对哥哥的依赖,而西利亚心头那片薄薄的阴霾在这段平静的日子中再次烟消云散。


    让时间回溯到那一天——


    书房。


    局促的墙角。


    道文用不会弄疼西利亚的力道控制住他,捏住他的后颈,缓缓迫近。


    那大理石般冷白的颧骨浮起病态的红晕,道文眼帘微垂,黑密睫毛使他的眸光显得痴情而迷离,若刨除其中癫狂邪异的那部分,他竟有几分像是个受爱火煎熬的纯真少年。


    他胸膛起伏,饱满的胸肌夸耀般撑起衬衫的丝光面料,他在求偶,向西利亚展现他充溢着雄性美的躯体,他企图勾引他。


    可这起到了反效果。


    西利亚颤栗如风中烛火——道文炽烈、渴爱的眼磁石般吸附着他,道文用目光挑逗、勾缠他的目光。


    仅仅是一个对视,西利亚的脊骨就像被抽了一鞭子,皮肤又烫又紧,致密刺痛。


    道文用手掌覆住他的后颈,握得不疼,却也令他绝对挣不脱。


    道文的手很凉,掌心因常年受到高岭土的滋润摩挲而细滑柔软,像一截裹住西利亚颈子的冷绸,使他自皮肤相触的后颈至尾椎骨su麻成一条,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那熟悉的恐怖感三度降临,且比哪一次都强悍、鲜明,西利亚愈发惊骇畏缩,这背德的情yu,是魔鬼在搔拨他的脊骨。


    一刹那,道文的眼睛被西利亚的目光刺痛了。


    那不仅是害怕、抗拒、哀求……


    更是避之不及,像躲开一杯浓硫酸,躲开形貌狰狞的恶灵,躲开艳丽的毒蜘蛛。


    道文当然清楚这是为什么。


    那是对同性之爱的抵触。


    宗教审判庭对同性之爱的罪刑判决分为三级,视程度轻重各有不同。即便宗教审判庭早已取消了火刑、绞刑与铁处女之刑,并且为向贵族阶级大开方便之门,施行了缴纳罚金免除身体刑罚的法令,可那仍旧是犯罪,每一个圣灵教教士都曾声嘶力竭地将“同欲望等同于罪恶与不伦”的理念灌输入教区内每一个教民的耳朵。


    “道文,你该不会是……是……”西利亚吓坏了,比哪次都严重,他不敢说出那个亵渎的字眼儿——同性恋者,它们像火炭粒一样烫得他嘴疼。道文的智力已经恢复了,不该再犯糊涂。


    如果道文居然在清醒状态下对他产生了什么罪恶的念头,那么他不可能放任道文误入歧途,如果是他在不知不觉中惑了道文——这有可能,那些变态的贵族老爷那样儿打扮他,而且被道文撞见了,西利亚耻辱地承认他那副模样确实具有某种倒错的惑力。如果是他害得道文染病,成为同性恋者,那么他,他必须……


    “……西利亚哥哥。”道文慢条斯理地嚼着这几个音节,用牙尖儿磋磨它们,就像在碾弄一小块白嫩的皮肉。


    他从西利亚眼中看出了一丝逃亡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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