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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福帝姬(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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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构默然。龙腾小说
ltxsba@gmail.com
宗隽顿了顿,忽有诡异笑意自眸中逸出“恭喜,最近,陛下又添了个弟弟。”
言罢留意细察赵构表情,而他只是依旧静默地注视宗隽,似乎听到的只是与己无关的讯息。须臾,竟然还能将唇角向上牵动,不失礼数地道谢“多谢。”
这回宗隽是真的暗自赞叹,几乎要为他的不动声色拍案叫绝。
宗隽再次告辞,赵构亦不挽留,命两名宫人持宫灯为他引路。在宗隽临行前,赵构浅笑嘱咐“夜来风急,陈王阁下一路小心。”
宗隽呵呵一笑,适才见宫灯白纱灯罩外侧画有淡墨西湖景致,便自身侧引路宫人手中接过,提高以示赵构,加重了语气说“宗隽自身不足为惜,只恐稍有差池,跌破了这半壁江山。所以,自会小心。”
赵构目送他,直至他身影消失不见,才徐徐引回刚才一直负于身后的手。展开右手,掌心赫然有宗隽送给柔福的玉佩,而他掌中亦多了两道淤血的痕迹宗隽向他说“恭喜”之语后,他身后的右手便悄然探入左袖中,取出玉佩狠捏,几欲将其捏为齑粉。淤血的痕迹证明他手中曾有剜心的痛,但他当时并无觉察。
他重回阁中,坐着凝视玉佩良久,再谨慎收好。召来内侍省押班,以那两位为宗隽引路的宫人轻慢渎职为由,命押班将其捕下,处死。
10延桂
赵构接受了金国诏书与议和条件,于绍兴九年金天眷二年春正月壬午朔下诏宣布“大金已遣使通和,割还故地。”并强调“应官司行移文字,务存两国大体,不得辄加诋斥” 。随后大赦天下,再委议和功臣王伦重任,赐同进士出身,除端明殿学士、同签书枢密院事,充迎奉梓宫,迎请皇太后、交割地界使,命其北上开封,与完颜宗弼交割地界,收回东、西、南三京与河南、陕西地。
既有望迎回皇太后,赵构亦下令大兴土木于大内,改建旧承庆院为皇太后宫室。
而这年正月,金主也任命左丞相陈王宗隽为太保,领三省事,进封兖国王。至此,宗隽与宗磐、挞懒一派权倾朝野。
三月丁亥,赵构封婴茀养子璩为崇国公。宫中人说,这是顾及婴茀才格外施恩。璩个性活泼,略显轻浮,赵构不甚喜欢,倒是婴茀,多年来尽心服侍赵构,温婉和顺,无可指摘。这些年赵构不常宿于妃嫔处,若有,十有八九是去婴茀宫中。婴茀在诸妃中名分最低,但却是最受赵构眷顾的。
在进封璩之前,赵构曾先告之婴茀,婴茀颇惶恐,跪下乞求赵构收回成命“臣妾教子无方,璩太过顽皮,不若瑗稳重,如今倘进封国公与瑗并列,我母子岂不遭世人耻笑请官家再命先生好生教导璩,待过几年再封不迟。”
赵构却置之不理,但说“你勿须多虑,璩也不差瑗许多。”次日便正式下诏进封璩。
赵璩受封后着国公服色入内拜谢,一向待人冷淡的潘贤妃忽来了兴致,拉璩与建国公赵瑗并肩而立,朝张婕妤笑道“这俩兄弟一样仪表堂堂,个头也一般无二,如今连官儿都一样了,让人不知疼哪个好,要偏心也难呢”
张婕妤也引着团扇笑,应道“这有什么好偏心的都是官家皇子,我可从来都是一样疼的。”
婴茀亦含笑连连颔首“张姐姐说的是。”
过了几日,禁中杏花盛放,赵构召诸宫眷于芳春堂赏花,柔福已出宫回公主府,若非有大事也不回宫,此次就没来,而潘贤妃与婴茀皆早早到来,惟张婕妤姗姗来迟。最后来了,再三告罪,解释道“适才路过福国长公主以前所居的宫院,无意窥见一宫女偷闲在院中樱花树下荡秋千。本欲进去呵斥,但细看之下却发现此女容貌与公主倒有几分相似,那秋千也荡得美,映着花雨,就像幅画似的,竟让我呆看了半晌,终究没忍心入内惊吓她。就因看她,忘了时辰,请官家责罚。”
婴茀一听之下即转顾赵构,而他久久未语,只凝视面前花树,不知在想什么,于是婴茀忙陪笑道“张姐姐言重了。官家一向宽厚,从不因此等小事责罚我们。”
赵构也才开口,赐张婕妤坐,继续与诸妃饮酒赏花,亦不就张婕妤言语问下去。
次日,那宫女竟又在柔福宫院荡秋千,玩了许久,偶尔转眸,才触及一道于一隅注视她的目光。她瞬间辩出那高贵的服色,吓得立即从秋千上惊跳下来,俯身跪下请安。
赵构冷冷垂目视她,问“你是谁”
她娇小的身躯微微颤抖,埋头低声答道“奴婢姓韩,名叫秋夕,是新近入宫的宫女”
三月乙巳,赵构封韩秋夕为“红霞帔”。
这是宋宫少见的异事,在宫中引起了不小的风浪,因赵构已十数年未再册封任何妃嫔。“红霞帔”名分甚卑微,不在宋正式五品内命妇之列,远不可与几位长年相伴赵构的妃嫔相比,但至少透露出一个讯息此女曾为皇帝侍寝。
关于皇帝对韩秋夕的“临幸”有多种秘闻在悄悄流传。有人说官家多年来一直暗中求医问药,想必初见成效,也有人说他纳秋夕是出于一位太平皇帝应有的,充实后宫的需要,而秋夕服侍他的方式从本质上说与其他妃嫔并无不同。
“张妹妹,依你看,官家是否有痊愈迹象”潘贤妃亦私下询问张婕妤。
“我怎么知道”张婕妤面对如此暧昧的话题竟然笑得很明朗,“这,姐姐应该问吴妹妹才是”
而婴茀人前人后都未就此说一个字,只是对赵构新纳的秋夕极好,嘘寒问暖,关爱入微,即便赵构常命秋夕侍寝,她亦毫无妒色。
柔福既不愿主动入宫请安,赵构也不常召她,倒是赵瑗隔个日必会赴公主府见姑姑,赵构偶尔会问他一些柔福的近况,柔福却不会向他打听赵构之事,赵瑗有时自己提及,柔福也只问与国事有关的。
某日赵瑗在公主府见到一册贞观政要,不禁双目一亮,问柔福“姑姑也看此书”
柔福点头,和言反问“你也在看么”
“是。”赵瑗回答。他这年十三岁,但少年老成,心智远比同龄孩子成熟,“去年已看过,这几日父皇又命我再看数遍,说如今那蛮夷金主都已将此书背得烂熟于心,并颇有心得,我这大宋皇子岂可不细细研读。”
“颇有心得”柔福道“你父皇怎知金主有何心得”
赵瑗说“数日前父皇在资善堂看我念书,忽有王伦从东京遣的使者匆匆赶来呈上密函。那使者还低声向父皇禀奏详情,像是很忧虑。但父皇听后色未改,随意嘱咐了使者几句便命他退下了。随后父皇走至我面前,将密函展开让我看,微笑着说那蛮夷金主竟能将贞观政要学得这样好,瑗,你须用心了。我便看了看,见信笺上写的是金主完颜亶与翰林学士韩昉的一段对答。”
柔福当即追问“他们说的是什么”
“似乎是谈用人治国之道,我也不尽明白,不过既然父皇要我看,自然就记了下来。”赵瑗想了想,将那段对话大意说出“六月己未,金主从容对侍臣说朕常看贞观政要,见其君臣言论,深感其妙,大可借鉴用以治国。韩昉应道“这皆因唐太宗先以温颜下问,房玄龄、杜如晦竭忠尽诚,珠联璧合地辅佐,才成就贞观之治。这书虽简,足以为法。”金主问他太宗固然是一代贤君,而唐明皇又如何韩昉答说唐自太宗以后,唯明皇、宪宗可算得上是明君。但明皇有始无终,初期因为得位艰难,任用姚崇、宋璟这样的良臣,惟正是行,所以才有开元盛世。可惜末年信用李林甫等奸佞之人,最后招致天宝之乱。假如能谨慎施政用人,善始善终,则贞观之风亦不难追。金主听后连连称善,又问那周成王呢韩昉说周成王也是古之贤君。金主便道成王虽贤,也要靠周公辅佐之力。后世疑周公杀其手足,在朕看来,若为社稷大计,也不算错。”
柔福先是默不作声地听,听至最后一句,眼帘略微颤了颤,少顷,叹道“那孩子,今年也有二十岁了罢”再顾赵瑗,问“完颜亶是否还未亲政”
“父皇说,他现在尚算是傀儡。”赵瑗回答“早年是完颜宗翰大权独揽,他死后是宗磐与宗幹两派争权,而自陈王宗隽入朝加入宗磐、挞懒一派后,朝中大事几乎皆由他们掌控了。”
“那么”柔福问得有些迟疑“宗磐、挞懒,与宗隽,这三人中,谁最有权势”
“自然是宗磐。众所周知,他是金太宗长子,一直不把金主放在眼里,最为嚣张跋扈。但我曾听父皇跟我先生提及,此三人中,以宗隽最为奸猾,常以巧言笼络蒙蔽宗磐、挞懒,他们的决策大计多出自宗隽的授意”赵瑗说到这,忽然瞧见柔福脸色甚苍白,立即搁下话题,关切地问她“姑姑,你怎么了哪里不妥么”
柔福定定,微微摆首以示无妨。低首一阵思量,忽而又一笑,温和地看赵瑗,说“瑗,谢谢你,带来如此好消息。”
下次赵瑗带来的,是王伦又自东京赴金国议事的消息。
金右副元帅、沈王宗弼一直反对与宋议和,宋金议和条件达成后欲说服金主撕毁和议,曾密奏于完颜亶“河南之地,是宗磐、挞懒与宗隽主谋割与南朝,势必已阴结彼国有所图谋。如今宋使已至汴京,不可与其交割地界。”有位王伦昔日云中旧吏现隶属宗弼帐下,得讯后悄悄赶来见王伦告之此事。王伦立即派人回朝禀报,乞赵构早作准备,建议增兵中原,派张俊、韩世忠、岳飞及吴玠分守河南、陕西地。但赵构既不惊讶,也不惊慌,亦不理睬王伦的建议,只命王伦继续北上,再就和议诸事与金商谈。
王伦是六月中去的,到了七月间,柔福不时问赵瑗“王伦有信传来么”
赵瑗总是摇头,到后来自己也诧异“往次莫说出使议事,就是稍稍打探到一些金人的消息他都会迅速遣人来报,唯此番例外,一去近两月,竟音讯全无。”
因出使情况的异常,朝廷再次隐泛微澜。主和派心忧和议有变,主战派收拾旧山河雄心又起,临安城外的飒飒秋风很容易令人忆起金戈的声音,但这年城内的中秋却显得异地热闹。
是夜临安大街小巷灯烛华灿,绒线、蜜饯、香铺等出售应景货物的商家皆把商品铺设得琳琅满目,夸多竞好,直令游人目不暇接。禁中在倚桂阁设赏月盛宴,名为“延桂排当”,齐聚王孙贵族及宫眷,饮酒赏月看歌舞升平,通宵天乐不歇,直彻人间。
江南的中秋最华美的景象在钱塘江上。士人淑女皆爱点一盏被称作“一点红”的羊皮小水灯,放于江面任其随波漂远,以此向江祈福,祝愿天下太平,自己及家人平安康乐,并达成夙愿。点灯的人多了,江面上的小水灯直有数十万盏,极目望去,灯光点点密密地闪烁于水上,沿着水路蔓延,璀璨如银河。
宫眷也学此风俗,纷纷在禁中御池内点放“一点红”,就着那一簇代表希望的微光祈祷许愿。赵瑗见张婕妤、潘贤妃、吴才人等都放了,惟柔福尚端坐不动,便亲手挑了一盏小水灯送过去“姑姑,你也点一盏罢。”
柔福略一犹豫,因不忍拂他意,终究还是接过,起身缓缓朝池边走去。
走至池畔才想起应先寻个火种,正欲回首唤个宫婢提灯笼过来,却听耳侧有人低声说“我来。”
转侧之间,触见赵构幽深的眼。他左手提一盏小宫灯,右手持一纤长的蜡扦,引蜡扦入灯中取了火种,再低首闲闲点亮柔福手中灯。
“你夙愿已成真,再许个愿罢。”他柔和地看她,说。
她不明他所指,蹙眉以问。
他微微笑“他死了。”
“你杀了他”没有问“他”是谁,她便当即如此脱口而出,捧灯的手有一次轻轻的抖动,仿佛应着火焰跳动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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