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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听清歌也泪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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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砂从一目峰毓华殿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


    芳准正独自倚在白玉栏杆上等她。他脚下便是千仞悬崖,云雾缭绕,下面深不可测。他的衣衫被风吹得卷起,长发懒洋洋地摇晃着,单是看到这样一个清矍如削的背影,胡砂便觉心头暖洋洋的。


    轻手轻脚走过去,站在他身边,与他一起望着下面流动的云雾,远方起伏的山峦。


    “如何,咒解开了么?”芳准在她脑袋上揉了揉,柔声问。


    胡砂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祖师爷费了好大的功夫,还有好几个大弟子帮忙摆阵,他们都说第一次见到这么古怪的离魂咒,不过还好是解开了。”


    芳准笑了起来,将上半身斜斜倚在栏杆上,歪着脑袋看她,两颗眼珠像黑宝石似的,熠熠生辉。


    “要不要先回去好好睡一觉?”他问得很有些调侃,还带了一丝难得的轻佻,却一点都不讨厌。


    胡砂脸红红地摇头,忽然想起什么,轻声问道:“师父,祖师爷心情似乎很不好,几乎不愿看我。我给他磕头,他却说要我好好谢你,不可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这次……也是你求他帮我解咒的吧?”


    芳准还是笑,清朗的眉眼,笑起来真像春风一样。


    “师父他一直气我心里只有自己弟子,这又不是第一次了。他老人家放不下架子,其实我就是不求,他若得知,也必然帮你解咒。帮了你,却要说一些难听话,师父就是这样的子。”


    胡砂点了点头。


    “师父,那天大师兄……打进你身体里那个东西,取出来了吗?没事了吗?”她问起了最关心也是最重要的事情。


    芳准笑道:“你看呢?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就是不知道才问啊!胡砂抓住他的袖子,急道:“师父,是怎么取出来……”


    话未说完,他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拢着,像捧着两朵兰花,放在眼前仔细打量,翻来覆去的看。


    “我说没事就没事。”他淡淡说着,忽又展眉一笑:“我来替你看看,今后命运如何。”


    胡砂倒被他假半仙的模样逗笑了,小声问他:“看出什么秘密来了?”


    芳准“嗯”了一声,将她双手一合,与她十指紧紧交握,笑道:“我看出你有长寿相,一生平安喜乐,不知流年。”


    是不是真的哦?胡砂很怀疑地看着他。


    芳准将她轻轻一拽,两人牵着手走下高台,商量着回去给小乖洗澡。它现在断了半颗牙,后腿也开了个窟窿,伤虽是好彻底了,但大概是留下了心理y影,走路一瘸一拐的,成天缩在角落里发呆,连饭也不吃。


    平时它最喜欢去三目峰的小湖里洗澡,所以两人决定讨好讨好它,抓它去洗澡,让它开心起来。


    这样一打岔,倒把先前的事给忘了。不过看他游刃有余的模样,想必是不会有问题的。


    胡砂暗暗放下了一颗心。


    找到小乖的时候,它正缩在以前凤仪的房间里,躲在他床下。下面有凤仪穿过的旧鞋子,它整个嘴硬是塞进鞋子里,含泪睡着了。


    胡砂趴在地上m了m它毛茸茸的脑袋,它立即睁开了碧蓝的眼睛,没j打采地看着她。


    “小乖,外面天气那么好,咱们去三目峰走走好吗?”胡砂柔声建议。


    小乖别过脑袋,突然冷冰冰地说道:“我才不去!为什么二师兄死了你反而那么开心?!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胡砂不由愣在那里。


    小乖说着说着眼泪就出来了:“我知道他不是坏蛋!虽然他做了很多不好的事,可是他曾是这里的人,他对我们的好你都忘掉了。我最讨厌你们这些自诩正义的家伙!”


    胡砂的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猛然起身,脑海里尽是凤仪化成灰的那一幕,像是某个一直没被发现的伤口突然被人揭开似的,刹那间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小乖见她色剧变,心里不由歉然,知道自己说话太过分了,嘴上却倔强地不肯道歉:“……我,反正我不会怪他!人都已经死了,连轮回的恩赐都没有,就像……从来没在世上活过一样……他做的事,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胡砂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眼泪快要掉出来了。


    她掉脸就走,迎头撞进芳准怀里。他扶住她的肩膀,笑了笑,柔声道:“小乖,一起走吧。”


    小乖纠结了半天,眼见芳准揽着胡砂先出去了,她好像哭得不轻,肩膀一个劲在抖,却没声音。它心中的愧疚更深了,悄悄从床底下钻出来,走到她背后,一口咬住她的后襟,安抚似的拽了两下。


    胡砂勉强把眼泪擦干,低头微微一笑:“……好了,走吧。”


    因着天气好,许多弟子都在湖边给自己的灵兽洗澡。如今清远上下谣言已破,弟子们见到芳准二人也不再窃窃私语,只是眼光难免要不同,行礼之后便偷偷mm地躲在后面看他俩牵在一起的手。


    所有人都知道师父与弟子名分礼仪极重,忤逆这个底线就是乱 伦。更何况仙凡有别,再超越这个底线,就是亵渎的大罪过。


    这两人所作所为简直可算罪人,偏偏祖师爷不发话,像默认了似的,芳字辈的那些师尊们也严令下来不许弟子讨论此事,令人好生诧异。


    在岸上给小乖梳毛的时候,就有好几个女弟子走来走去偷偷看了好几遭,不光是胡砂,连小乖都被看得很不舒服,回头狠狠瞪她们一眼,倒是芳准还气定闲地,直把小乖梳成一个毛球。


    “这些女人真讨厌!”小乖憋不住骂了一句。胡砂拍拍它的脑袋,示意冷静。


    那几个女弟子倒是兴冲冲地跑远了,一面跑一面还叽叽喳喳地说:“其实他们很配啊!谁规定的师徒不能在一起,真是老糊涂!光天化日的,人家还敢在一处呢,这才叫真爱!”


    这边两人一兽都是耳力很灵敏的,听到这样的言论也是哭笑不得。不过总好过被人骂不知廉耻。


    芳准与胡砂互相望了一眼,都是轻轻一笑。


    小乖受不了地扑通一声跳湖里,扑哧扑哧游了好远,让他俩r麻去吧,它才不要留着碍事。


    过了一会儿,普通弟子入定时间到了,湖边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冷清。


    芳准摘了岸边一朵红花,放在鼻前轻嗅,双目似闭非闭,懒洋洋的,忽然低声道:“胡砂,唱一首歌给我听吧。以前你常在杏花林里唱的,很好听。”


    胡砂将他额上几g青丝拨开,柔声问:“师父想听哪首?”


    芳准像是快睡着一样,鼻息轻微,隔了很久,才道:“随便……只可惜没带银雾茶出来,突然很想喝。”


    “我回芷烟斋拿。”胡砂说着就站了起来,忽觉后襟被他轻轻一拽,他张开眼,含笑道:“快点回来,我还要听你唱歌。”


    她面上有些发烧,腼腆地点头,飞快走了。


    曾经她觉得要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幸福,如今仿佛都回来了。能与他一起,平稳地渡过整个生命,再不去想什么器,成魔或者成。


    将那些都远远抛去脑后吧,能够活着,拥有生命与未来,就是一件迹,亦是一件骄傲,何必让自己活在伤心绝望中。


    忽又想起他半开玩笑的算命,说长命百岁,平安喜乐,胡砂面上忍不住又露出一丝笑意。


    她直接腾云飞回芷烟斋。


    阳光很好,那些迟迟不肯开花的杏花树似乎冒出了花骨朵来,一颗颗粉嫩嫩的,令人忍不住想m一m。想必再过几日,就能见到熟悉的红云铺展,粉雾摇曳般的美景。


    芳准的茅屋门依然开着,他向来没有关门的好习惯。


    胡砂望着门上挂着的“销 魂殿”三个大字,如今却再也不觉丢人,心里似有暖流淌过。她直接进屋取茶叶,忽见屋内站着两个人,正是她不太熟悉的芳凝与芳凌,是芳准的师兄们。


    她不由一愣,下意识地行礼:“弟子见过两位师伯……”


    芳凝是个急子,不等她行礼完毕便叫道:“芳准呢?!”


    胡砂吃了一惊:“师父在……三目峰……”


    “这孩子是不要命了!还到处乱跑!”芳凝急得大骂一句,掉头就走。芳凌在后面,手里提着个漆木食盒,叹道:“师兄你别急,药还在这里……”


    芳凝一把抢过食盒,正要腾云飞走,忽觉袖子被人一拽,胡砂低声道:“师伯,什么药?是治师父咳嗽的吗?”


    “咳你娘的鬼!”芳凝见到她便大发雷霆,堂堂仙人,居然爆了一句chu口,骂得胡砂又是一愣。


    芳凌摇头叹道:“师兄不要迁怒,与她无关。”


    芳凝怒道:“怎么无关!所有事都是这丫头进门后才闹出来的!芳准为了她做了多少蠢事?他身体向来不好……师父原本就严禁他收徒,这下可好,收了三个徒弟,都不是好东西!回头他要是死了,我第一件事就是把凤狄那畜牲给宰了!”


    胡砂听得心中悚然,急忙拉住芳凌的袖子,连声问:“师伯!到底怎么回事?!”


    芳凌喟然一叹,看了看芳凝,他依然怒容满面。他于是轻道:“当日凤狄打入芳准体内的那个尧天环,是魔道中的一个刻印,附在心脏上,每日吸血,直到将人的血吸光。我们曾施法想取出,却发现那是同殇印,取出之后芳准也活不得,唯有玄洲逍遥山逍遥草能去此印。师父亲自去了一趟逍遥山,奈何青灵真君早早就把逍遥草都连g拔除,一把火烧个j光。逍遥草也算天地间少见的灵药,青灵真君为了私怨居然不惜将这味灵药完全摧毁……师父一怒之下重伤了青灵真君,自己也因此受了伤,前几日还时常咳血……”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怆然道:“其实我们知道,他是因为心中焦虑,芳准体内的那个印无法取出,g本没几日可活。送来这些汤药,不过是拖延时间,令他痛苦加倍而已……”


    话未说完,芳凝早已暴躁地叫了起来:“所以我早说了!我去一趟聚窟洲!把返魂香偷来!凭他死千次百次,也不用在意!”


    “那是天看守之物,去偷就是大罪。何况即使用了返魂香,那个印还在,岂不是延长他受苦的日子?那东西每日吸血,滋味会好受么?”


    两人正是争执不休,忽听“叮”地一声,一个茶罐掉在了地上,咕噜噜滚老远,茶叶也撒了一地。


    胡砂脸色煞白,茫然地看着一地茶叶,急忙蹲下去捡,抓了两把,手腕却忍不住发抖,什么也抓不住,茶叶从指缝里又落了下去。


    那两人立即住嘴不说,芳凝瞪了她一眼,不甘不愿地把食盒丢在桌上,掉头就走。


    芳凌走到她身边,定定看着她慌乱地抓茶叶,抓一把掉两把。隔了一会,他轻声道:“你是芳准心爱之人,他离开之前,心里最想见到的一定是你。这药……你给他送去吧,其实喝不喝都没什么了……师父也是这个意思,希望你能陪着他,让他活得……开心些。”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又站了一会,才缓缓走出去。


    胡砂慢慢站了起来,眼怔怔地看着那个漆木食盒。


    屋子里静悄悄的,窗外春莺在欢快地啼鸣,吱吱吱吱,一阵一阵。阳光那么好,杏花就要开了,可整个春天都死在她眼里。


    芳准静静躺在湖边花丛里,头顶身旁到处是红花,映得他面白如雪,发黑似墨。


    他手里还捏着一朵红花,懒洋洋地斜倚在脸旁,忽然听见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他没有睁眼,只轻笑:“来得好慢,花都谢了。”


    胡砂轻轻坐在他身后,他顺势把脑袋枕在她腿上,绸缎似的长发披了一地,由着她用手轻轻梳理。


    “茶呢?”他问。


    胡砂立即从食盒里取出刚泡好的银雾茶,柔声道:“很烫。我还是第一次给你泡茶呢,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芳准接过瓷杯,轻轻嗅了嗅,跟着笑道:“还好,香味是有的。”


    跟着又喝了一口,眉头一皱,很挑剔:“味道不好,看样子得教你如何泡出好茶来。”


    胡砂将他的长发眷恋地放在指间梳理,低声道:“好啊,那你下次要好好教我。”


    嘴里说不好,他却一气喝了大半杯,最后又像猫似的,躺回她腿上,拿一朵红花转来转去,说:“胡砂,唱歌吧。我想听你唱。”


    她点了点头,启唇便轻轻唱道:“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她面上有斑驳的水光,一颗颗落在前,无声无息。


    可那声音却清脆婉转,像是一只小黄鹂似的,带着盈盈的水汽,绕过大朵大朵火焰般的红花,绕过他冰雪般的脸庞,绕过日光下金鳞点点的湖水,仿佛永远也不会散开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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