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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河霜天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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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午後,一行车马已到夏口,进城之後,大家已是饥肠咕噜,尤其牧仲陵和吕贞娘,已经饿得眼冒金星,远远望见前方大街右边一巨大店招迎风而立,上书贾家楼三字,门前数个小二不断招呼过往之人,便来到楼前,众人纷纷下马下车,自有专人将马车等引入侧院空地,清水草料一应俱全,马匹歇息之余,更有专人清洗,伺候甚是周到。
考虑到陈员外一行大大小小,人数众多,牧仲陵不好意思与之同桌共餐,陈员外也不强邀,当下进入楼内,便分开落座,牧仲陵与吕贞娘数月未沾荤腥,当然食指大动,随便点了一桌食物,顾不得其他人等诧异的目光,立刻大快朵颐,来一盘吃光一盘,最後吃了个酣畅淋漓,一桌子的杯盘狼藉。就连吕贞娘这样平素温文尔雅,举止得体的千金小姐,居然也吃得满嘴油光,放下筷子,两人不由颇觉尴尬,相视而笑。
就在此时,突然听到一阵小女孩尖利的哭叫声从後院传来,正是茵儿的声音。
牧仲陵与吕贞娘大吃一惊,也不知发生了什麽事,赶快跳了起来,直奔後面而去,陈员外等一干人等也纷纷涌向後面。
穿过贾家楼大厅往後,绕过宽大的屏风,出门便是一个小花园,一条小径直通东厢,显然是通往茅厕的,就见花园之中,一中年肥胖锦衣男子一只手拉住茵儿,一只手不断地在她娇小的身躯上摸来摸去,一边肆无忌惮的淫笑着,茵儿吓得放声大哭,不停挣扎。
牧仲陵气得七窍生烟,快步抢上前去,趁其不备,一脚踹翻那个锦衣胖子,拉过茵儿,交给身後的吕贞娘,贞娘也急急抱着疼哭的茵儿,不停的安慰,此时,陈员外等人也赶到,顾不得道谢,抱过茵儿仔细检查,陈三等人纷纷围了上来,怒骂不已,便要动手。
酒楼老板见势不妙,赶快让一个小二跑出去报官,心里急得直念佛祖保佑,千万不要在自己酒楼里面打起来。
那锦衣男子踉跄站起,还未说话,牧仲陵指着他鼻子骂道:“你这禽兽,光天化日之下,竟然猥亵这麽个十岁的小女孩,简直猪狗不如。”
吕贞娘站在一旁,大声补充了一句:“说你是猪狗,怕是猪狗都觉得羞耻。”
锦衣男子身上疼痛难忍,龇牙咧嘴,忙不迭的揉着疼处,嘴里却是破口大骂道:“反,反了,你们这些刁民,造反了啊?知道我是谁吗?”
陈员外心疼孙女,顾不得年老体弱,嘶声道:“你这狗才,管你是谁,快与我去见官,自有公论。”
这时,数个彪悍锦服男子也从厅内赶来,纷纷聚在该人後面,撩袖挽手,跃跃欲试,一脸凶狠跋扈之色,一望而知是这个锦衣男子的手下。
锦衣男子见手下赶来,更加有恃无恐,脖子一昂,双手叉腰,一脸不屑大声道:“见官?见了官恐怕吓死你这老不死的。”
然後傲然环视四周,“你们算个屁啊,老子是皇上派来的,身负皇命,代天巡抚,今日微服出巡此地,论官阶,比你们夏口知府还大一级,还让我见官吗?”而後顿了一顿,大声呵斥道:“瞎了你们的狗眼。”
此言一出,包括陈员外在内,原本议论纷纷,连声谴责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再无人敢出口责骂。
牧仲陵眉毛一扬,正要出口呵斥,那锦衣男子又大声道:“老子喜欢这个小丫头,那是她的造化,是她的福气,那叫宠幸於她,你们这些屁民居然不知感恩,还……”话未说完,突然一声脆响,他哀嚎一声,猛地双手抱头,原来一粒飞石迅如闪电击来,头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记,破口大骂道:“谁干的?”
“我。”吕贞娘双目喷火,杏目圆睁,双手紧握弹弓,脆生生地道:“你要再口出秽言,就打烂你的狗嘴。”
锦衣男子转头见到吕贞娘娇俏可人的模样,只觉明眸皓齿,粉脸桃腮,娇美之极,平日里哪里见过此等天仙般的美人儿,顿时色授魂予,刹那间不由迷糊起来,脸上的狰狞瞬间转化为垂涎欲滴。
吕贞娘看他肆无忌惮的盯着自己,一张长满横肉的肥脸全是色迷迷的表情,彷佛要把自己生吞活剥的样子,心里一阵恶心发寒,浑身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惊恐之下哪里还敢与他对视,赶紧扭头不顾,安慰兀自哭泣的茵儿去了。
锦衣男子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见吕贞娘一脸不屑的扭头他顾,心内瞬间闪过一丝念头,冷笑一声,右手戟指,而後对一干手下咆哮道:“这个大胆的贱婢,竟然敢袭击朝廷命官,尔等速与我拿下,带回府去我要亲自审问。”
一众手下哪里不知道他的心思,齐齐应声,如狼似虎的便要扑上前来抓人,牧仲陵急忙抢在吕贞娘面前,“呛”的一声拔出佩刀,眼见一场厮杀即将开始。
“住手。”一声宏亮的大喝从厅内传来,紧接着三五个黑衣捕快冲了进来,原来出去报官的小二刚刚出门不远就遇到正在城内巡查的衙门捕快,急忙上前报告说贾家楼有一流氓公然猥亵幼女。
一般来讲,衙门捕快最乐意办的案子便是这种简单明了的案子,不但可以迅速结案邀功,也可乘机对犯案人勒索敲诈一笔,因此,听闻此等胆大妄为之事,立刻来了精,一路小跑来到贾家楼,刚一到现场,就听闻有人大喝拿人,领头的捕头不由赶紧先发声警告,然後挤开围观的人群,一边大声骂道:“谁那麽大胆?敢在这夏口城中公然拿人?还有没有王…”
法字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他人已挤到锦衣男子面前,抬头一望不由大吃一惊,顿时把法字硬生生吞进了肚子,然後马上单腿跪地,低声道:“小的夏口知府衙门捕头王胜,参见巡抚使大人。刚才不知大人在此,多有得罪,请大人多多包涵。”其他捕快一见,也失去了飞扬跋扈的劲头,全都跪在了地上。
原本就鸦雀无声的围观人群一见这等状况,全都下意识的往後面退了几步,将牧仲陵,吕贞娘以及茵儿和陈员外晒在了场中,仅余茵儿的哀哀啜泣,显得格外刺耳。
锦衣男子还未答话,牧仲陵见赶来的捕快全都惧怕那个锦衣男子,不由怒声道:“尔等身为衙门捕快,食朝廷俸禄,自当按朝廷律法办案,这个衣冠禽兽,光天化日之下公然猥亵幼女,证据确凿,为何不拿下交衙门处置?”
捕头王胜一弹起身,“呛”的一声拔出腰刀,指向牧仲陵,大声呵斥道:“闭嘴,你算个屁啊?居然敢在官差面前大呼小叫,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知道这位大人是谁吗?这位是两湖巡抚使林永琛林大人,位高权重,身份何等尊贵,分明是尔等刁民碰瓷讹诈大人不成,反口诬告构陷,就凭尔等黄口白牙就可以脱罪离身吗?还不赶快跪下,求林大人饶尔等狗命。”
其他捕快也纷纷拔出佩刀,对牧仲陵形成扇形合围之势。
林永琛见捕头王胜挥舞着佩刀指挥手下准备拿人,不由露出得意的微笑,大声催促道:“王捕头,此人拔刀拒捕,按律当斩,你们不必罗嗦,砍了他便是,“然後指着吕贞娘,”还有这刁妇,务必小心一点,不得伤了她分毫,本官要带回府里亲自审问,快快动手,不得迁延。”
眼见一干捕快跃跃欲试,一场血战无可避免,牧仲陵无奈之下只得亮出身份,一把掏出禁军腰牌,高高举起,对王胜大声道:“我乃襄阳府禁军都虞侯牧仲陵是也,腰牌在此,尔等还不退下。”
王胜一听,立刻傻眼,禁军都虞侯虽然比不上巡抚使三品大员,但也是正五品军头,统率一城禁军,万万是他这小小捕头不敢招惹的,只得喝令手下收刀散开,然後对牧仲陵单腿一跪道:“原来是都虞侯大人,小的不知,多有得罪,望将军大人不记小人过。”
林永琛一见捕头王胜收刀,不由大怒,大声呵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就算你是禁军都虞侯,不过小小五品官,能奈我何?识相的赶快站一边去袖手旁观,我既往不咎,否则休怪我连你一起拿下,再治你犯上不敬之罪。”
牧仲陵冷冷答道:“我是禁军都虞侯,直接归兵部统辖,就算你巡抚使三品大员,也无权管辖於我。反而是你,光天化日之下调戏幼女,王法难容,这些围观的老百姓都是证人,看你如何抵赖?”
林永琛冷笑道:“好,你可不要後悔,我倒要让你看看,王法究竟治我还是治这些屁民。你不是说有证人吗?找两个出来看看?谁长了熊心豹子胆敢指证本官?”
牧仲陵仔细收好腰牌,便转身对围观人群道:“诸位,刚才大家都亲眼所见,这个狗官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调戏幼女,希望大家出来做个见证,将这禽兽绳之以法。”
围观人群一片沉默,没有一个人回答,牧仲陵有点急了,上前一步,指着一个中年男子道:“你刚才有看到…..”
话没有说完,那人赶紧往後退了几步,急忙摇手,连声道:“军爷,小人是到这里打酱油的,什麽也没有看到,什麽也没有听到。”
牧仲陵气得为之语结,便要找其他人,哪料目光所到之处,人人退缩,个个摇头,哪里有人肯出来作证。
旁边吕贞娘早就看得一肚子的气,怒斥道:“你们这些老百姓,刚才你们都看到这狗官猥亵幼女,现在竟然个个退缩,不敢出来作证,与帮凶何异?”
那打酱油的中年男子听闻,不由大为火起,他碍於官威,不敢怒怼牧仲陵,可眼见吕贞娘不过一寻常女子,当然不甘示弱,大声骂道:“你个丫头,胡说八道什麽呢?你才是老百姓,你们全家都是老百姓,以後你们全家几辈子都当老百姓。”
吕贞娘见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也是莫名其妙,气鼓鼓地嘟嘴道:“我没有欺侮於你,为何口出恶言?”
一旁酒家老板一心想息事宁人,赶快出来打圆场,轻轻走到牧仲陵和吕贞娘身边,低声道:“都虞侯大人,你们先消消气,你们不知道现在老百姓这个词是骂人的话吧?谁都想当皇上的差,谁愿意当老百姓啊?看这位姑娘知书达理的样子,肯定也不是骂我们的意思,但是,你也得替我们想一想啊,你二位倒是朝廷的人,自然不用担心,我们呢?按那位巡抚大人的话,在诸位官爷面前,算个屁啊,一根小指头就可以宰了我们,你让我们出来指证朝廷命官,这不是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吗?求求你,放过我们吧。”
牧仲陵刚想反驳,一旁的林永琛已经笑出声来,“看到没有?你个小小都虞侯,不知天高地厚,我劝你赶快滚蛋,不然连你一块儿收拾。”
牧仲陵“呸”的一声,“我就不相信大宋律法就治不了你,我就和你一起对簿公堂,看你这禽兽如何收场?”
林永琛脸色一转,“你要找死,我也不拦你。”话音一落,对王胜道:“你们只管动手拿人,其他事情我自会处理妥当,不用担心。”
王胜心里大骂,暗忖,“你说得容易,自己小小一个捕头,怎敢捉拿禁军都虞侯?万一事到临头你撒手不管,我岂非死得难看?”他不敢违命,也不敢拿人,只得装腔作势不停围着牧仲陵比划,嘴里哼哼唧唧的一通乱念,开始装疯卖傻起来,他手下几个捕快也是机灵得很,依样画葫芦,围着牧仲陵开始比比划划起来,就是不动手拿人。
林永琛见状,气得转身喝令手下:“别管这些废物,你们速将他二人拿下。”
王胜不由大惊,眼见这和稀泥当和事佬也不行了,一边暗骂自己今天时运不济,不该来趟这趟浑水,如果双方打了起来,无论那边输赢,一旦出事,他这捕头一职算是彻底完蛋了,一边赶紧跑到剑拔弩张的双方中间,大声道:“林大人,牧将军”
看双方稍微一停,王胜壮着胆子继续道:“请二位大人息怒。依小的来看,今天的事情完全是场误会,大家都是皇上的公差,也算是一家人,没有必要为了个小丫头伤了和气,不如给小的一个薄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此作罢,如何?”
见双方还是无意退让,王胜把心一横,大声道:“如若两位大人仍然不肯罢休,小的官卑职小也拦不住,只好就此别过,由二位斗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不过小的要提醒一句,想必二位大人也知道,事情闹大了之後,知府衙门也是无法处理二位大人的纠纷,只得上报朝廷,到时候事情可大可小,要是被人存心利用来煽动事端,那此事可就不好善了了,想必二位也不愿如此吧。”
王胜职位虽然低微,但是也算是久待官场,深知这些朝廷大员虽然平日胡作非为,但也怕事情闹大,就为了一个小丫头,万一授人以柄就非常不划算了,因此为了自己的饭碗,也就豁出去了,隐隐的威胁了林永琛一把,毕竟猥亵幼女可不算什麽光彩的事情,传了出去惹人耻笑。
果然,林永琛眼珠急转,挥手制止住了蠢蠢欲动的一帮手下,冲牧仲陵恶狠狠的道:“姓牧的,你哪天别落在我手里,有你好受的。”转头恋恋不舍的盯了吕贞娘以及茵儿一眼,而後对手下喝道:“我们走。”一干人等大摇大摆往外走去,看也不看在一旁点头哈腰的王胜一眼,围观人群赶紧让出一条通道,任由他们离去。
吕贞娘本来还想追,牧仲陵一把拉住她,不待她说话,低声在她耳边道:“算了,官大一级压死人,这王胜说的也是,我这五品军头是动不了他的。而且襄阳危在旦夕,我还要急往临安,没有时间耽误。”
吕贞娘虽然心知肚明牧仲陵说的都是实情,不过看着林永琛嚣张而去的样子,仍然气得不停在地上跺脚。
王胜眼见一场危机化解於无形,心头一块大石落了下来,赶紧凑到牧仲陵身边,殷勤的道:“将军到夏口来,可为公干?在下愿尽地主之谊,请将军喝上一杯,也算为刚才不敬赔罪。”
吕贞娘接口讽刺道:“赔罪不必了,只是你身为衙门捕快,自当秉公执法,缉拿恶徒,刚才那厮犯下如此恶行,你居然任由他离去,真是愧对公乾二字。”
王胜心内虽然不满,但是看她与牧仲陵状甚亲密,也不敢得罪,陪着笑脸道:“在下官卑职小,虽然行捕快之职,捉拿不法之徒,然而依大宋律法,如无吏部发文至知府衙门,小的们若捉了朝廷命官,便是死罪一条,还请姑娘体谅一二。”
吕贞娘知道他说的也是实情,也就不好意思继续难为他,遂转身不理,径直去安慰茵儿去了。
牧仲陵虽讨厌他为人,但念及他的处境,确实也是无可奈何,便只说有事,打发他们一行离去,围观人群顿时也轰然而散。
王胜也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赶紧躬身告辞,招呼手下灰溜溜走了。
陈员外刚刚开始因为心疼孙女,气愤之下也是强撑着羸弱的身子站在院里,後来眼看着一场风波就此平息,这才猛然觉得体力不支,哆嗦着想要说几句感谢的话,还没有开口,就觉得气血翻涌,摀嘴剧烈咳嗽起来。本来他就脸色不好,一番暴咳之後,脸色更是苍白如纸,等到稍微平缓一点,他才松开摀住嘴巴的右手,就看手上已是血迹斑驳,自己竟然开始咳血了,也许是惊吓过度,陈员外两眼一翻,晕倒过去。
茵儿吓得尖叫起来,旁边几个家丁手忙脚乱的扶住他软绵绵的身子,就近找了一张竹椅让他躺下,一番推拿按摩之下,陈员外才悠悠醒来。
牧仲陵急步走到陈员外身旁,蹲下歉声道:“老丈,在下无能,没有替茵儿讨回公道,……”
陈员外挥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看着茵儿,止不住老泪纵横,哽咽道:“算了吧,没有出事就是万幸了。”话刚刚说完,忍不住又是一阵剧烈咳嗽,而後竟然吐出一大口血来,染得胸前一片刺目的血腥。
旁边一直紧张万分的陈三等人一边派人出门去请大夫,一边赶紧端来些温热的的汤水,伺候着陈员外喝了下去,虽然暂时止住了吐血,但是在场所有人心里都已明白,这老人已是油尽灯枯了,时日不多了。”
陈员外喘息了一阵,挣扎着说到:“贤侄,老夫怕是大限已至,命不久矣,支撑不到去临安见我儿子了。而老夫身前只有茵儿一个幼女相随,剩下都是些下人,不足以托付大事,你我虽然萍水相逢,也是相当投缘,老夫也看得出贤侄乃当世豪杰,是值得信赖之人,因此,老夫冒昧,有一要事相托,万望贤侄不要推辞,了却我最後的心愿!”
牧仲陵看着陈员外奄奄一息,一脸恳求的样子,再看看一旁哀哀哭泣的茵儿,知道陈员外也无法将要事托付给年幼的孙女以及随行家丁,於是便点头应允,“老丈但说无妨,在下定当竭尽全力。”
陈员外可能太过於担忧牧仲陵推脱,看他毫不犹豫的应承下来,立时眼露喜色,激动之余,冲口道:“我陈家有一传家之宝,”,话刚说到一半,他猛然觉醒身边还围着一堆人,急忙闭嘴,然後吩咐家丁统统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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