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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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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他们在林场附近买下了一栋年久失修的老房子,以伍尔什小子孪生兄弟的两块名表和威尔夫这几年的全部积蓄一次性清讫。这破房子年久失修,地基不稳,窗枢腐朽,房顶常年漏水,以至于一进门就能嗅到一股烂木头的臭味。这栋房子距离他们最近的邻居足有四英里。


    接手房子以后,威尔夫忽然觉得无所适从,在此之前他一直都是任人使唤的小工。他们先将阴冷的房屋简单打扫一番,又从附近镇里买了床垫和床具。


    当天夜里,伍尔什小子坐在床垫上,猫着身子,藉由接触不良的电灯光在纸上写着什幺。威尔夫用粗大的右手抚动他弯曲的脊骨,催促他快睡。伍尔什小子扭过身,在他额头轻啄一下,“晚安,我的雄狮。”


    这个新的爱称令威尔夫有些不好意思。这几天他实在是太累了,不过半晌,他就伴着沙沙的声响睡着了。


    第二天,威尔夫再睁开眼,就见伍尔什小子依偎在他胸口,眼睛紧阖,呼吸均匀,那初生的刺发扎得他胸口发痒。威尔夫以砂纸一般的掌心兜住那小子的脖颈,以方便自己起身,手掌从那处皮肤蹭过之后,留下一抹淡红。那种被粗野占有圣洁的错觉常常让威尔夫有一种异样愉悦。


    当他换好衣服打算去查看附近那口枯井时,忽然看到压在伍尔什小子身下的几张皱皱巴巴的纸片,他小心的抽出来,发现上这是房屋改建和修葺的图纸。威尔夫为之一振,觉得身体里被某种叫做斗志的气体填充盈满。


    如养父所说,阿米什男人都是务农和体力活的能手,他想必也有这类天赋。


    一年之后,威尔夫终于将这栋房子整葺一新,还横向扩建了十五码。除了壁炉,伍尔什小子想到一个绝佳的取暖办法,将一层的地下捣毁凿空后重新填充,修成距地表一英尺高的有特殊机关开口的密闭空间,秋季从附近农场主那里以低价购买麸皮,全数塞进地下空间内。等到天气渐冷,就往内部扔一只火把。麦麸缓慢燃烧,给予一楼铺了瓷砖的地板合适的热度,等到余烬温度全部散尽,就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了。威尔夫就此事常常夸奖伍尔什小子是个不可貌相的天才。


    为了储存这些麦壳,威尔夫花了长达两个半月的时间缓慢建了一个三角顶的大谷仓。等到春季,他们那些麦麸灰从空间里全部捣出足足要花三天时间,这灰烬似乎还有些营养,于是被威尔夫撒到后院已经松过的土上。威尔夫还向相距很远远的德裔移民邻居讨教酿造啤酒的办法,但最后的成品发酸还略带苦味。伍尔什小子假装喜欢它特殊的口味,趁振奋的威尔夫开着车龄成长为二十五岁的小卡车去镇里买新的酒桶时,将整桶酸啤酒倒进新辟出来的小花园里。等到盛夏,所有的花全都开得歪歪扭扭,好似醉酒一般。


    由于他们二人折腾土地的欲望一直强烈,围篱的长度一变再变,上面挂着的简易木牌也渐渐由一块靠硕大方形水泥块来维持重心的铁皮板替代。上面写着——私人领地,生人勿进。


    威尔夫早早就凭借高大健壮的身体找到了在林场附近做伐木工的活儿,一起工作的季工是两个二十出头粉刺没有消净的年轻人。这两个年轻人早早辍学,独自过活,脑中想着的都是男女同居以后那些在被窝里面做的事,这片地方是生养女人的荒漠,没几个女人,有也是粗糙干瘪的,他们想着去南边,去红灯区逛一逛。


    威尔夫在他们眼里实在寡言无趣。


    威尔夫刚来这儿的工作的时候,有个模样好看的金发男人常常过来给他送午饭。威尔夫每次都是立刻停下手里的活儿,把伐木电锯扔到一边。接着,他靠着卡车的装卸斗,手捧饭盒,狼吞虎咽。那个个子稍矮的男人则站在一旁一边看他吃饭一边和他闲聊。


    那两个好事的年轻人问威尔夫那个金毛小子是谁,威尔夫说是表弟。两个年轻人用祖父辈教的法语方言说:“鬼才信!”


    后来那两个年轻人就称呼伍尔什小子为“威尔夫的女人”或是“威尔夫的甜心”。有一次,那放肆的称呼不慎被伍尔什小子听到。从隔日起,那个过来送饭的男人就再也没出现了。威尔夫啃着夹了奶酪和香肠片的冷三明治,盯着那两个年轻人,像是在咀嚼活人的骨头。


    等到下一个季节,那两个年轻人离开了,还没有其他的临时工步入这片森林。那是秋天的某一天,伍尔什小子受某种情绪驱使一路从家来到威尔夫伐木的那片地方,他看着威尔夫身边飞溅的木屑、沾着土灰的黑色橡胶围裙和因用力而肌肉坟起的古铜色手臂。过了好一阵,那棵盘子粗细的树木才被伐倒,挂着橘褐色叶子的树枝轻微颤动。威尔夫弯下腰,捡起碍事的枝杈扔到一边,牛仔裤像退潮一般下褪,紧实圆翘的臀部露出来一点。


    伍尔什小子忽然觉得浑身颤抖,走过去从后面抱住他,脸紧紧贴着威尔夫宽阔且有阳光气味的后背。他急色的用一只手顺着裤腰摸进他的股沟。没过两秒,他们在落叶铺成的毯子上滚成一团,威尔夫匍匐在地上,p股翘得老高。事后伍尔什小子像毛头小子一样拉着他的手向涧流那边跑 .%.or g去。这片森林人迹罕至,连旷工都无人知晓。


    12.


    做伐木工的微薄薪水显然只能勉强维持温饱。在他们打算建造兽栏的时候,伍尔什小子在镇里买了纸、画笔和颜料。他涂涂画画,等到晾干之后用纸包裹起来,等下一次去镇中采购时,将包裹寄给南部的一个画商。


    那幅画辗转流落到他的双胞胎哥哥手里,并被高于画作水准的价格买走,半个月之后,因为层层流转而不断克扣的画稿酬金变成了信封里的一张支票。于是伍尔什小子如法炮制,每月月初寄一张画出去,然后在下个月中旬去邮局去取装了支票的信封。


    他早已与家人断绝来往。他的母亲妹妹一直以为他以传教士身份远渡印度,那个地方当时正值战火,传染病和疟疾让它更符合人们试图从真实中寻迹的地狱。这个远渡太平洋的行程由他的双胞胎哥哥细心编造,这个谎言像蚕丝布料一样细密,还有伪造的信件为他的征程增添真实的传色彩——他哥哥左手写出来的字和他写的一模一样。但有时他的哥哥不免渲染过渡,将他描述得如同一个百年一遇的天降伟人。


    他的哥哥熟识他的作画风格,买回那第一张画时才知道他还活着。他的孪生哥哥对那个看起来略有凶残的乡巴佬一向不放心,常会幻想他被引诱到深林某种,被那两只大手利落的肢解成肉体碎块。那颗常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考虑一夜之后,他的孪生哥哥欺骗母亲和妹妹说他的弟弟在宣扬上帝旨意时牺牲了自己。


    后来,他哥哥无意中发现他落款上的姓已经改为那个乡巴佬的姓。他的孪生兄弟勃然大怒,将所有高价买回的画作塞进壁炉焚毁。但每逢下个月,他的孪生哥哥还是会再带一副他的新画回家。那些被他哥哥买回来再付之一炬的画作无疑是他在某处逍遥快活的铁证。


    某一天,在他孪生兄弟正烧着他的新画时,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然后他问威尔夫他们兽栏的进度。


    威尔夫今年自酿的啤酒味道好极了,他端着啤酒杯,得意洋洋的看着橙黄酒汁上面漂浮的白色酒沫,说:“差不多就要建好了。我到时想买几匹小马,几头猪,再买几只羊。”这样等到冬天,狂风暴雪出行不便的时候,他们就不用冒险开车去镇里囤积肉类了。


    “这幺喝感觉啤酒里像是加了一种让人浑身火热的香料。不,不要马。”伍尔什小子凑到威尔夫的啤酒杯旁,非要用被他嘴唇抿过的杯沿喝上一口啤酒。


    威尔夫的一只脚不老实的爬到他胯下,然后问:“因为这个?那件事过去太久了,而且除了少了个零件,对你没有分毫影响。”


    伍尔什小子舔了舔自己被酒液润得亮晶晶的嘴唇,说:“不行,不要养马。”


    后来,威尔夫拉回一车健壮的小牛犊。威尔夫说等这些牛半大的时候,得去农场找个有经验的劁夫来把它们一一阉掉,否则这些牛的脾气永远不可能温顺下来。那个时候伍尔什小子觉得他是故意跟自己这幺说的。


    他们在这里半隐居的过了八年才交到一个朋友。那个男人五十多岁,清瘦,面部轮廓能看得出他年轻时是个英俊好看的男人,他瞎了一只眼,腿也有点瘸,独居在小镇的边缘。每逢牛仔大赛,他都会驱车前往。威尔夫之前出于好心替他拉过一车家具,这个老男人用低缓的语速和他闲聊两句。后来,有时候再来镇里,威尔夫和伍尔什小子就会去他家喝杯咖啡吃点小点心。


    那个老男人教会了威尔夫吹口琴。后来,威尔夫托人从乐器店替他买了一个德国产黄铜质地的口琴,在吹得五音不全的时候,每天早上去谷仓里偷偷练。等能成曲的时候,就开始在伍尔什小子耳边吹奏。直到一次性事,伍尔什小子把半支口琴塞到了他后面。从此,他就再也没有碰过这玩意儿了。


    伍尔什小子从那个老男人家淘了不少旧书和就唱片。他们地处偏僻的林区,供电极不稳定,每逢暴雨连连的夏季,夜晚就只能伴着烛光读过。伍尔什小子靠着枕头,慢慢翻着书页,威尔夫躺在他的腿上。每当看到惹人发笑的片段时,伍尔什小子就颤着嗓子复述给他。


    书籍里的浪漫故事像一剂药引,有一次,伍尔什小子对威尔夫说他想死在漂泊在湖面的船上。


    威尔夫说:“那我呢?没有呼吸的你躺在船上,我应该抱着你。然后拿一把猎枪轰掉我自己的脑袋。”


    威尔夫的描述彻底毁了这个浪漫静谧的场景。


    过了一会儿,威尔夫才说:“你知道吧?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伍尔什小子说:“除了我那个长寿的祖父,其他伍尔什家人的平均寿命只有四十五岁。”


    “那你最好也像那老头一样。”


    他们居住的地方附近只有难以行船的溪流和水涧。有一年,后来威尔夫在院落的一角开挖游泳池,后来又买了一个充气橡皮艇。他说这也可以勉强替代湖泊和木船。伍尔什小子浪漫之死的梦想也因此幻灭。


    13.


    威尔夫砍倒一棵他刚来时种的树,通过细数年轮,才记起这是他来此地的第十八年。这十八年里存在着难以计数的幸福,当然也发生一些令人不悦的事情。


    每隔几年就会有红鼻头的醉汉开车到他们住处找麻烦,他们在酒吧得知有一对屁精隐居在这里,于是在酒精上头的时候在衬衫口袋里别一把折叠刀,说要亲手把他们两个的贱屌挖下来。


    那个醉酒的牛仔一下车就在朝着他们的围篱撒尿,威尔夫拿着一把猎枪冲出来出来,先是指了指“生人误入”的牌子然后在那人脚上来了一枪。


    即使有着形形色色的传闻,威尔夫作为伐木工还是无可指摘的。人人都知道有个高大健壮又不苟言笑的男人,出门之前先往小卡车的副驾驶做里面扔两把长柄的猎枪。有的时候,副驾驶是他的“甜心小可爱”,然后那两把枪就夹在他们之间。当招惹你,带给他们的麻烦比他们带给你的麻烦更大时,人人都对你敬而远之。年过四十之后,威尔夫蓄了络腮胡子,整个人看起来更不好招惹。没人想看狮子发怒。


    最近又是秋季暴雨,整个森林都湿漉漉的,害怕晚上泥土湿滑会跌倒摔跤,不到下午一点威尔夫就收工回家。


    伍尔什小子如今已不能称之为小子了。他今年也已经四十了,较之青年时代,他显得更为成熟清俊,他最近一年略有发福,腹部肌肉不再明显。这也导致威尔夫每天晚上都想要枕在他的肚子上。那颗棕黑色的短卷发蹭得他小腹着火。


    “我的小狮子,欢迎回家。”伍尔什最近喜欢用与威尔夫外貌极不相符的形容词来称呼他。


    威尔夫看了他一眼,低低咳嗽一声,钻进卫生间里细细的洗手。等他再出来,他搂住伍尔什的腰,将他亲了个遍。


    吃过午饭,威尔夫打算去镇里的买些东西,最近兽栏的铁锁锈得太过厉害,他得买个新的。走到门口的时候,伍尔什提醒他带颜料回来。威尔夫脸色泛红,沉默的点头。


    昨天夜里,两人赤身裸体先是温存一番,之后伍尔什说威尔夫的身体像是上帝的杰作。


    “那上帝一定是瞎了。”威尔夫借着微弱的壁灯看自己丑陋的大手,他说,“我唯一感谢上帝的是他把我造成了你喜欢的样子。”


    伍尔什倒也不试图说服他,只是说:“我想把你画在纸上,但是我肯定不能体现出你身体完完全全的美感。”


    “不,你画出来的我,就是全部的我。”威尔夫得知伍尔什想要用笔勾勒出他的全部轮廓,内心感激而充满爱意。


    在镇里买到所需物件之后,威尔夫去加油站给这辆即将报废的小卡车装满了油。加油站旁边超市的老板指着乐透型彩票的宣传广告,问他:“伙计,要不要试试运气?”


    回到家以后,伍尔什端坐在画板前,用剩余的颜料补色。威尔夫进门,先把东西放到桌子上,然后准备把颜料拿给伍尔什,顺便再亲一亲他的小脸。


    伍尔什偏过头,说:“威尔夫,我可能就要死了。”他放下画笔,撩起裤脚,小腿上有一片巴掌大的淤痕,中心处有两个黑红色的蛇齿印,很深。他在威尔夫离开后去了兽栏,他最近爱上刚拉回家的小牛犊湿润的圆眼,他站在冒出杂草的地方和它们对视。如今正值多雨时节,林中的响尾倾巢四散,有一条钻进他家篱墙,躲在草丛中一动不动。他错步动了一下,那条蛇就窜出来猛咬他一口。


    威尔夫怀里的颜料散落一地,橙色和黑色溅成怪异海星的形状。犹豫片刻,他将伍尔什抱起,准备赶往最近的镇医院,车程大概四个小时。


    由于秋季气温时高时低,一种新型流感在小镇中肆意传播,医院里挤满了人,声音嘈杂让人头痛欲裂。威尔夫抱着伍尔什寻找医生,最后只得到护士的几句敷衍。她说在这个地方还没听说过有人被响尾蛇咬死。


    他们不得不坐在冰凉的座椅上等足两个小时,终于排到他们的时候,医生才说小镇医院里面的抗蛇毒血清早在上个月就已经用完,新的补给乐观的话下个月才能到。他说,他以为还会有,但是他们的护士总是记录错误。


    威尔夫打算再带伍尔什去另一个地方的医院,途中伍尔什将隔在两人之间的猎枪扔到后排座位,用手轻揉他的腿。威尔夫会意,于是带他折回家中,途经加油站的时候买了四桶汽油,被他一一扔到卡车后面的运装斗里。


    伍尔什说:“我可不想被汽油火葬。”


    过了一会儿,伍尔什又说:“不要烧掉我们的房子。”


    回到家中,威尔夫假装一切如常,他找出存在抽屉里被闲置多年的口琴,坐在伍尔什身边吹奏那首曾被他苦练过上千次的“时光流转”。他习惯与静悄悄的石料、木材打交道,常常想象伍尔什从那些“艺术”中获得的快乐。他笨拙的练习,想试试把自己的爱意融入进去,没准儿伍尔什还会夸他几句。可是过去并没有。


    伍尔什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觉得这个粗手粗脚干活麻利的男人认真起来的时候格外讨人喜欢。


    等那一曲结束,伍尔什说:“对不起,那一次是我混账,你知道是哪一次。其实很好听,威尔夫。”


    威尔夫用干哑的嗓子说:“叫我小狮子或者我的雄狮。我喜欢你这幺叫我。”


    夜里,他们像往常一样,威尔夫将头枕在他的肚子上,听他念书里的片段,两个人一起大笑。伍尔什脑中还残留着他父亲小比尔的死前的哀嚎的可怖场景,那时他觉得死亡是无数痛苦铸造而成的铁丝网,而灵魂只得被无助的关在其中。


    等这种事落到他自己头上,他竟然觉得周身渐渐麻痹的感觉还可以忍受,能有这种错觉恐怕多亏了他孪生兄弟当年替他进行的“治疗”。他说:“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和你提前告别。我的孪生哥哥,我还没有原谅他,最好,等我离开以后最好有办法再气气他。你猜,我会和你说什幺?”


    “你会说我爱你。”


    “没错,我爱你。”


    威尔夫猜测伍尔什可能能再挺个两天或三天,他紧紧贴着伍尔什的身体不安稳的睡着。第二天清晨,感觉有吻落在他颊侧,他醒了过来,问:“你当初为什幺会知道我的名字?”


    伍尔什一动不动,睡颜安详。威尔夫并着食指和中指去测他的呼吸,没有气流轻轻拂过他的指尖。


    14.


    处理伍尔什的身体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威尔夫没有办法向火葬场的工作人员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是和伍尔什生活得久了,他学会了一些变通,私下贿赂其中一位,最终得到一盒骨灰。那骨灰刚出来的时候还有这烫手的温度,他像是摸到太阳一样死不撒手。


    回到家中,他迁怒于兽栏里眼温驯的牛犊,他拿猎枪指着它们,在它们用湿润的圆眼回望他时,他妥协一般放下枪托。


    那两周以后,威尔夫都处在一种狂乱的不安当中。一直以来,他为伍尔什小子而活,他为他修建小屋,开扩他们家的院子,还给花圃施肥浇水,他为伍尔什创造一切他给得起的。两个人来此处定居之后,他觉得自己终于离开老鼠洞,一转眼十八年过去了,他又像一下子跌进了冰冷的坟墓。


    他试图结束全部。联系伍尔什家的双胞胎哥哥,卖掉房子,辞掉工作,开车找个有湖的地方,然后一枪嘣烂自己的脑袋。然而在辞掉工作之后,他偶然间听到之前一期乐透奖据说五年来最大一笔奖金的开奖号码,摸出在裤子里如同一张废纸的彩票单,一字一顿的对了上面的数字。之后他开车行至加油站,趁旁边超市老板不留,狠狠给了那个广告牌几拳。他心烦意乱,觉得那笔横财打乱了他的计划。


    在交了近三分之一的高额税金之后,威尔夫一次性取走了全部奖金。他上一周将他失去爱人的爱巢低价处理掉,那辆高龄破车上只载着伍尔什的一些遗物和骨灰盒。


    遗物中的一件他最喜欢翻看,那是一个小牛皮的日记本,里面每一页用尺子分割成两列,左边会列出威尔夫惹得伍尔什不快或是伤心的小时,右边则是记录威尔夫带给他的幸福和快乐。这是伍尔什自创的心理自疗的方法,左右相抵,左边带来不快的事件就会被伍尔什用一条红线划掉,以防自己再翻旧账。最后一页的记录停留在蛇咬当天,纸页右边一侧写着——他吹口琴给我听。


    威尔夫载着回忆一路回到几乎被自己淡忘的故乡。伍尔什家族早已辉煌不再,生产工艺和机器的革新让这个生产过时产品的老家族巨轮一般沉没。


    威尔夫趁机大手笔买下被拍卖的伍尔什庄园,同时还厚颜无耻的要求保留一些庄园里的旧物。他为了说服那个伍尔什就读过的男校将校内雕塑卖给自己散了不少家财,后来,为了摆弄有着伍尔什手写格言的大理石半身像,他将庄园喷泉中心的一对天使像移到角落屈辱的蒙尘落灰。


    他常常徘徊在被当年伍尔什小子烧得半焦的卧房。有一天,他从书架上抽出一个记事本。上面的格式和他们爱巢的那个牛皮本子差不多,纸页已经泛黄。


    第一页第一行的左边写着:我在工厂遇到一个冒失鬼,狠狠撞了我一下。


    第一页第一行的右边写着:我听到里面有个工人对他说,威尔夫,那个娘们儿一样的公子哥是不是舔了你的宝贝?威尔夫说,闭上你的臭嘴。


    当年的伍尔什小子还特意在他的名字上多描了几笔。


    伍尔什家双胞胎中恼人的另一个曾经过来找过威尔夫,他要求这个他眼中鸠占鹊巢的乡巴佬把他弟弟的骨灰还回来,伍尔什家的人理应葬到家族的墓地里。此时,威尔夫终于能够确定自己爱上伍尔什小子绝非是沉迷于他的相貌外表。威尔夫固执地说如果他将来死了,他们必须葬在一起。于是这两位开始了无穷无尽的讨价还价,直到整整三年后才达成双方都能勉强接受的条件——


    威尔夫死后和伍尔什小子的骨灰一起葬伍尔什家族的墓地里,但是他的墓碑上绝对不可以有他的名字。


    十几年过去,伍尔什家族又多了两块新墓,一块墓碑上刻着——“艾伦·巴茨 19281968”,另一块临近墓碑上则只刻着——“错路”。


    当天,城市报的边角刊登了一篇“头彩得主之死”,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个伐木工无意中中了大乐透,买下伍尔什家族庄园,最后突发心脏病死亡。那篇新闻侧面暗示了金钱也难以使人得到本质上升华,因为威尔夫将伍尔什庄园改造得如同一个西部农场。不过,描述他死状的段落略有诗意,报纸上写着——


    威尔夫·巴茨的尸体于次日凌晨被园丁在人工湖上发现,他静静躺在一条小木船上,左手边有一个不明身份的骨灰盒,右手边是一只掉色的黄铜制旧口琴,口琴上沾有的唾液证明他曾在离世前简单吹奏过一曲。他半个月前已经交代过遗嘱和遗愿,早早替自己的末日做了详尽的打算。


    又过了几年,伍尔什的双胞胎哥哥紧随其后,不甘示弱的在自己的墓碑上刻着——“加尔·伍尔什 19281992 双胞胎中只有从来不走错路的那一个才会长寿”。


    几个月后,伍尔什双胞胎的妹妹带着孙女扫墓,小女孩从给艾伦的花束里抽出一支白玫瑰送给他无人问津的“邻居”。


    然后扭过头,轻轻拉扯祖母的裙摆,用小孩子特有的软糯嗓音问道:“错路先生是谁?”


    ——完——</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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