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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腾小说吧 -> 其他类型 -> 青铜时代的鳄鱼战争

第七章 张仪欺楚(316B.C.—311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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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仪主张从陕西咸阳,出函谷关,遵东行的黄河,沿其南岸疾走150公里直到河南洛阳,为了夺取洛阳,先猛攻韩国(因为它把洛阳包在肚子里了),拔取韩国的新城、宜阳两个洛阳附近要塞,直趋洛阳之郊,抢了老周天子九鼎,挟天子以令于天下,天下莫敢不听,成就千古王业。龙腾小说网 Ltxsfb.com

    而司马错反对:“攻韩国,劫天子,这是恶名也,天下非议。韩国、洛阳危机,必定交出宝鼎、土地,贿赂齐、赵、楚、魏诸侯,诸侯并力攻秦,我们秦国就危险啦!”

    当时秦国尚没有强到和齐楚等国的联合体相抗而不败的地步——不但当时做不到,整个战国时代几乎都一直做不到,所以攻打韩国和周天子太敏感,这就像齐国攻打燕国,会激起诸侯的群起干预而陷于被动一样。司马错比孟子聪明,认为不能动韩国。

    秦惠文王问:“那寡人要怎么办?”

    司马错反对向东,而主张向南,伐蜀!取得巴蜀秀丽山川以扩充我们的根据地,征发巴蜀富饶的资源以富民缮兵,而且巴蜀可以从水道通楚,得蜀则可得楚,楚亡则天下并矣。

    而且蜀国属于蛮夷,灭蜀,也许不会激起诸侯太大的武装干预动作。

    蜀国偏僻,蛮夷之国,在四川中部的成都地区,上距秦国咸阳1000里,东接楚国郢都也1000里(湖北省)。蜀国虽然火锅做得好吃,但最一开始并不受尊重。甲骨文里的“蜀”是一只蛾子的幼虫,毛毛虫,长了一个大眼睛和弯曲的身子,那个扁“四”就是大眼睛。所以蜀人被视为体力蠕弱——当然这是偏见(stereotype)。

    蜀人左衽、椎髻(麻花辫子),是戎狄的打扮,把大树中间掏空当棺材(船棺),船棺可以载着主人渡过阴间的河流,在次日黎明获得超升,返回阳间。麻布做得不错,纹饰漂亮。青铜器上,更有属于他们自创的象形文字,蜀国玉器、青铜器、漆器在战国时期已制作甚精,可媲美中原,以“三星堆”那个浓眉凸眼阔嘴扁腮方脸风耳的青铜面具为最知名。这张棱角分明的脸与团和的中国人脸并不相似,反倒又让人联想到西边的“美索不达米亚”人(也就是小天王周杰伦“我对你的爱写在西元前,深埋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地方),一同出土的金杖、金面膜,也是西方货——中国人不怎么认金器,难道他们,是从两河流域迁徙来的?

    蜀王最知名的要算“鱼凫”、“杜宇”两位王了。杜宇被迫把王位丢给治水有功的“鳖灵”(就像舜被迫把位子传给治水英雄大禹),随后痛苦的要命,变成了杜鹃,夜夜啼叫,嘴巴吐血,哀怨自己失去王位——“望帝春心托杜鹃”,望帝是杜宇的年号。

    到了鳖灵二世,蜀人一度北向击秦,抵达雍城,到了十世时候,国力就不足与变法之后的强秦抗衡了。但由于崇山峻岭阻隔,秦国想进攻蜀国也相当困难。(注:四川北部到秦国陕西的路,是世界上最难走的路,猿猴都怕的。这里横亘着几百公里的秦岭,阻断秦国与蜀国之间,所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黄鹤之飞尚不得,猿猱欲度愁攀缘”。我曾经开车从西安向南穿秦岭崇山峻岭,跑了一天一夜差摔死山崖才走出两百公里,没等进四川就放弃了。)

    秦惠文王一次心血来潮,诈称赠给鳖灵十二世“便金之牛”(就是能拉出黄金的牛),还有五个美女,鳖灵十二世乐了,使“五丁力士”开道迎接,发出千人凿路,终于千辛万苦弄了三头到成都——这大约是成都最早的火锅肉料了。自毁家园的“石牛道”从此开通,方便大秦兵来打了。据说其中有一头牛在路上还发了神经,钻到山洞里不肯出来(大约是被脚下悬崖峭壁吓傻了)。力士们抓着牛尾巴使劲揪它,导致山石塌方,砸死很多人。这就是李白所说的“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蜀国地盘广大,除了控制了成都地区,还北上,占有了陕西南部的“汉中”盆地,从汉中到成都,上下600里。鳖灵十二世把弟弟“葭萌”封到陕西汉中,可是他弟弟不乖,偷着和巴人交好。

    巴人分布在四川东部,率先发明茶叶的功用(不过发明错了,蒸着吃),他们是水边民族,原先在湖北跟楚国做邻居。所以巴人一直跟楚人干仗,被楚人打退到三峡以上,呆在重庆地区。

    巴人被打退到三峡以上,重庆地区,建立巴国,又遭到西边四百里外成都地区的蜀国人的厌恨。于是巴人又和蜀人打(好像这两个地区的人现在也互不佩服)。

    蜀王“鳖灵十二世”的弟弟,被封到陕西汉中的“葭萌”同志,不但不帮着老哥,反倒居然私通巴人,其心叵测,于是“鳖灵十二世”北上,怒而伐弟弟。弟弟跑到巴国,巴国和蜀国,就大打起来,巴蜀大乱。

    得到这个消息后,秦惠文王听从司马错的伟大建议,命令司马错、都尉墨大军伐四川,在公元前316年(燕国发生“子之之乱”那年),从石牛道南下,“鳖灵十二世”亲自从成都率兵北上四百里,到剑阁抵御秦军,大败逃走,被秦军杀死。司马错一举攻灭巴蜀两国。巴国最惨,被秦人变成了一个郡,叫“巴郡”,在长江三峡以上,与三峡下的楚国“巫郡”对峙。

    蜀国毕竟立国年头长,根子深、势力大,不好一下子变成郡,于是秦国封“鳖灵十二世”的子弟为“蜀侯”,派秦国人做相国到成都,把蜀侯盯紧了,推行羁縻政策。蜀侯当了秦国的小尾巴国,志向还是有的,跟秦国派来的相国打架,被对方杀了。“秦相国”志向也不小,宣布成都独立。秦惠文王赶紧派大将甘茂、张仪、司马错联合讨伐,杀死“秦相国”。又先后扶立了两个“鳖灵”亲族当“蜀侯”。但这俩“蜀侯”也不乖,不断发生若有若无地反秦事件。干脆,秦人把他俩都杀了,装进味道清新的楠木大船棺里。

    合计死掉三个蜀侯之后,秦人彻底抹去蜀国,变为秦国一个行政郡——“蜀郡”。 “蜀郡”就跟“巴郡”平等了,蜀人、阿不认都舒心踏实了!向秦国中央缴纳土产的布和鸡毛。(从前两家互相掐,现在都当了亡国奴,舒服了。)

    秦国占领巴蜀以后,不断从本土移民过去。郡守“张若”先生上任,治蜀三十年,持变处常,处乱不惊,第一次把成都修建了城墙,但这个功劳被后人挪到张仪头上,称之为张仪城,旅游时候可以去找找看(可是我问了很多成都人,他们都不知道)。

    张若又移民秦人一万家过来(蜀人应该记住“张若”的名字,张姓是从三晋到秦国再到四川的)。后来秦始皇还不断把内地富豪、罪犯和一般平民迁入巴蜀。秦人几乎成为蜀地的主要人口,秦国风俗在这里流行,娶嫁送葬都学习到了中华礼仪,不过秦国的这些也不正宗。

    陕西关中平原(渭河流域)号称天府之国(司马迁语),秦人从天府之国的陕西关中南下,吞并富饶的巴蜀,巴蜀土地极其肥沃,亩产粮食是中原水平的好几倍,也号称“天府之国”(天府就是天子粮仓的意思)。秦人据有西部中国,南北两个天府,建立了未来一统华夏的战略大基地。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秦人通过巴蜀,闯出一条经由四川南部,彩云之南,直到缅甸、印度、越南的商旅交通要道,史称“南丝绸之路”。这条路在战国时期就开通了,证据是成都以西“三星堆”出土的来自印度洋的海贝(算是货币),以及重庆、巴县出土地“玻璃球儿”,球上带有特殊的花儿,这是中国人所做不了的,乃古印度绝技,叫“蚀花艺术”。中国人虽然很多地方领先,唯独玻璃领域几乎空白。(不过,在战国时期,一度出现了早期玻璃——也许算是琉璃,某些工艺超过西方,不过,后来就不如了,中国后来历朝朝代都不再发展玻璃,也许是木制房子比西方石头房子的窗扇大,足以采光,不需要特别透明但是大了就易碎的玻璃吧)。

    灭掉巴蜀以后,有一个人也一直没闲着,他结驷连骑,满载宝货,在秋风送爽、丹桂飘香的驰道上,赶奔楚国。这个人就是已然入秦为相十五年的相邦张仪。

    张仪一动,全世界都害怕。

    从陕西中部的咸阳一路南行,经过东南与中原相连的商於之地,出武关,入河南西部,掠河南西缘,下湖北,遵汉水,南行直抵湖北南境江陵的郢都,全程直线1600华里。

    雨水浇在车子的侧窗上,闪晶晶的站牌,围观儿童的瞳眸,当青春都已经隐隐退去,雨水浸进北国河山的心腹,浸进张仪心中最潮湿的部分。唉,我也有心怀惆怅的时候,也有不想出差的时候啊。

    这种撒手人寰的冲动,在一出陕西东南大门的时候,就霍然雾结。也许是司马错攻灭巴蜀,使陕西关中和巴蜀连成一片,导致了诸侯对秦的警惕。此时,楚人正集结在陕西关中的东南大门——武关之外。楚怀王派出三名大夫,分成九个军团,对武关以内的商於地区形成战略包围,虎视眈眈,大战一触即发。武关南临深涧,北接山原,是屏障陕西的东南大门。刘邦后来就是从这里攻入关中,兵指咸阳,取得灭秦胜利的。

    这时候,我们需要回顾一下列国的格局。屈指计算,当时的天下是三极鼎立。西边不用说,是秦最盛。东边是齐国最强。南方则是楚国最强。可以说,这三个国家目前国力势均力敌,都有并吞六合的潜在可能。

    在这种三国均势的情况下,该怎么办呢?如何才能打破均势呢?秦国的办法是通过张仪的连横策略,拉拢韩魏,分别建立了“秦韩同盟”和“秦魏同盟”,目的是以韩魏来加强自己,从而打破三足鼎立的均势。

    这样,秦的阵营里,就有了秦、韩、魏三国,总的势力于是压倒了单独的齐或者单独的楚,使得秦国的外围环境更加安全,同时还具备了攻击齐国、楚国的一定优势。

    但是,齐秦楚是三极对峙的强国,任何一国突然强大起来了,都是对其它两个的威胁。秦与韩、魏的连横,威胁了齐或楚的安全。齐楚虽然历史上关系不算好,但这时候也必须互相寻求合作了。于是,齐楚谋求联手,当时史料记载,齐、楚“方欢”、“交善”——两国联手抵制日益强悍的“秦、韩、魏”阵营。前不久,楚人更对陕西“东大门”函谷关跃跃欲试,攻下了函谷关外的犄角要塞——陕县曲沃邑,接下去有叩关直入的危险,入函谷关西行一百五十公里即到咸阳。最要命的是,楚人此次夺取曲沃邑,是与齐人联手实现的。齐、楚布置在中原的军队,像伸出的两个矛头,向函谷关、武关逼去。

    “秦+韩+魏”这个联盟体,有没有对抗“齐+楚”的实力呢?回答是,可能没有。前面司马错的论述也证实了这一。于是,秦人决定打破齐楚联合,然后才能将之各个击破。于是就有了著名的“张仪使楚”。

    Ring a ling叮咚,请你把门给我打开!Ring a ling叮咚!我要和你谈恋爱。张仪抵达此行的终,要和楚怀王谈恋爱了。楚怀王听说秦国相邦来访,十分敬畏,空出上等宾馆安排入驻。张仪想起十五年前,自己挨了上柱国昭阳先生的打,满身松鼠鲑鱼那样离开楚国,是何等的凄凉啊。后来张仪春风得意,入秦为相,曾经送给昭阳先生一封警告信说:“从前我本是清白的,你却诬赖我偷了你的破玉璧。你好好守住你的国家吧,不久我就偷你的城啦。”

    如今上柱国昭阳好像已经死了,张仪也大人不计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了,有比报复挨打更重要的事啦。(昭阳的封邑在江苏兴化,不过如今的兴化人都不怎么知道他了,兴化最有名的是画竹子的另类老汉儿“郑板桥”。)

    张仪见楚怀王,于是抛出诱饵说:“敝国的大王,最喜欢的,第一就是大王您了。下臣我所最大的理想,就是给您当臣子了。”

    楚怀王四十左右岁年纪,略比张仪年轻(张仪此时应该有五十来岁),他对相邦张仪,初是十分敬畏,一听此言,不禁仰天哈哈大笑。

    “敝国的大王,最讨厌的,第一就是东边的齐王了(齐宣王)。下臣我最憎恶的,也是齐王。可是,您却天天想与齐国结好,给齐王捧脚,是以敝国大王无法愿意事奉您,我也不能当您的门栏厮役啦!”

    楚怀王错愕地一揪胡子,心说:“不能事奉我也不要紧,寡人可以去登门找你们啊。哈哈。”

    “我知道,大王正在屯兵西部中原,三大夫围攻商於之地,志向远大啊!”张仪说。

    楚怀王露出得意的神色,老头轻摇,说:“这不能怪我,武关所处的商於之地,本来是我们在一百年前打下来的,现在被秦人鸠占兮,寡人不能甘心。”

    “呵呵,我有一个办法可让大王不费一兵一卒,唾手而得商於六百里土地。”

    “是吗,什么办法兮,请寡人鄙陋,请先生明示。”

    “大王若能封锁东方边境,和齐王绝交,我张仪愿献上秦国商於之地六百里(合现在五百华里,从陕西东南地商州,到河南西部的淅川,是入秦的东南大门,天险武关处于其中部,张仪说的商於六百里,应该是武关以西的部分,为秦所有,武关以东的部分,现本为楚国所占有)。”

    张仪要想拆散“楚+齐”联盟,办法就是用商於这个肉包子诱惑他。

    楚怀王闻听,满心高兴,赶紧酒肉招待张仪,生怕伺候不周,张仪回去,不够尽心办这个事了。酒宴过后,楚怀王召集自己的人宣称:“商於之地,早就是我们楚国兮不可分割的领土,今天我们欢聚一堂兮,共同讨论如何回收领土的问题,机会难得啊,张仪同志已经承诺了,回去给我办这件事。请大家都谈谈自己的看法吧!”

    众臣赶紧举手:“恭贺大王,贺喜大王,收复国土,先王所百战经营所不能实现,大王一朝获申,恭贺大王!”

    “好,前面许多同志表了很好的态度和看法,部分同志还未积极响应那兮。”

    陈轸说:“我也来讲几句吧,我和张仪先生从前在秦国有过共事,我从前在秦国当外交部长,知道张仪此人不可轻信(我就是被张仪排挤出来的)。张仪之所以劳动大驾亲自跑到这里来,是因为我们与齐人联手,威胁到了他们秦国的本土。如果我们失去了齐国,对秦人构不成致命威胁,秦人何必还看重我们呢?所以,他们必然赖掉所割土地。大王您被张仪所骗,一定愤恨,势必驱赶大军,攻打商於,从而构怨于秦认。秦人构怨,齐人绝交,两国之兵必然连翩而至,我们伟大祖国就没法招架啦!”

    “请闭上你的乌鸦嘴。寡人的计划甚善,不烦一人,不废一兵,取得商於六百里,你等着看我的谈判成果吧!”

    陈轸的分析非常透彻,可惜螳臂当车,楚怀王蒙被利益蒙住了心窍。他也是一心急于为祖国作些大好事,以无愧于先祖,取悦于人民,得志于朝廷,在臣子面前也有光,在楚国各大家族中间,也增加王族的说服力和政治资本。终于抓住张仪这根稻草,想走致富捷径,唉。当时春秋战国时代,一国许诺割送某块土地,或者两国交换某些土地,没有不如期兑现的。大国之间的诚信,虽然在战争年代,也都是尽力维护的。像张仪这样睁着眼骗人的事,还几乎没有过。所以,楚怀王无论如何,是无法怀疑张仪的。

    楚怀王召开记者招待会,宣布与齐国断绝邦交。然后让人跟着得到楚怀王厚赠的张仪回去接收土地。

    张仪抱犀牛角、象牙、美玉回到秦国,剩下的就是如何摆脱楚使者纠缠的问题了。张仪招待楚使者吃泡馍,吃完从饭馆出来,醉醺醺刚一上车,张仪就唱,我的小妹啊!我的小妹啊!——

    “相邦先生,您喝醉了吧。”楚使者话音未落,张仪一个趔斜,栽到车底下去。当场骨折,老汗在老脸上疼得直流,抬回家去静养。

    一连三月张仪不出门,也不上朝。楚使者急得天天借酒浇愁,在朝堂门口、旅馆门口和张仪家门口,三一线,拎着酒瓶儿,到处堵。趁这机会,秦军调动那些刚刚派往巴蜀、义渠作战的集团兵,以及守卫主要城池的“锐士”常备军,编成重大兵力增援东南武关。又联合中原韩魏两国,切断楚军后腰,形成对楚军的反包围态势。情况对楚极其不利,但好在还有齐人驻中原军队在帮他。

    楚怀王迟迟没有得到商於之地,心想,是不是秦国人认为我和齐国绝交得还不够彻底啊?于是他急了,派了一个嘴巴特别脏的勇士,东上两千里,去痛骂齐宣王,说齐宣王是猪头。齐宣王大怒,立刻命令在函谷关、武关一线的齐军,彻底取消对盟友楚军的支持。

    楚人孤独一枝被剩在中原西线战场,傻愣愣地等着秦人来割他们的脑袋。

    这时候,楚国使者还指望割秦国人的地呢?终于有一天看见张仪拆掉石膏,出门放鹰来了,赶紧扑上去拜求:“张仪先生!!!张相邦啊!!!”好像见了亲娘。

    “唉!”张仪急了,“你怎么还没去接收土地啊!从某某到某某,六里土地,你赶紧去拿啊!”

    楚使者拎着酒瓶儿就急了:“我只听说是六百里,没听说是六里啊!”

    “什么六百里,我本来是个小人物,哪能有六百里土地给人呢?那六里是我的封邑,你快去拿吧!”

    啊?使者赶紧扔了酒瓶,写信,用驰道快车,飞报楚怀王。信用毛笔写在木板上,一尺长,叫做尺牍。楚怀王看见木板信,上边几行毛笔大字:“大王,我们上骗受当了,上当受骗了,张仪没有六百里土地啊!”楚怀王大为震怒,次年,动员驻扎中原西线大兵,以大将“屈丐”为统帅,从函谷关南到武关一线,全面攻打秦国,时间是公元前313年。

    这是秦楚两国首次调动大军,进行激烈大战,关系到此后两国兴衰,秦惠文王不敢轻视,迷信鬼神的他专门跑到秦人发迹的风水宝地雍城(陕西凤翔),以及甘肃“朝那湫”河泮——另一个灵验的地方,摆上圭玉牺牲,祭祀各方大神和雍城老祖宗,诅咒楚怀王被活活克死。刻成《秦诅楚文》石碑,弄出楚怀王的假像,往他身上吐唾沫。

    然后,秦兵更分三路,大举迎击楚人。一路由名将“樗里疾”统率,东出函谷关(东大门),攻击曲沃要塞等关外楚兵。一路由大将“魏章”统率,作为主力,南下经陕西蓝田,出武关(东南大门),反击进攻秦商於之地的楚国九军。第三路由名将“甘茂”统率,南下于陕西南部,攻取楚国的汉中地区。

    第一路军,“樗里疾”首先在连横盟友“韩、魏”配合下(感谢张仪从前时期的不懈努力,迫使韩魏一直保持了连横秦国的关系,使得秦如虎添翼),肃清函谷关外楚兵,然后南下,配合“魏章”第二路军主力,在商於地区的丹江以北地区,大败楚军,斩楚国甲士八万(又是七百架737飞机的载客量被报销了!),俘虏楚军统率“屈丐” 并杀之。楚军裨将“逢侯丑”等七十多人,尽是高级爵位“执珪者”,全部壮烈战死。

    真是争地以战,杀人盈野,征城以战,杀人盈城。屈丐主力陷于秦军包围,力战不能得脱,被斩首八万,加上秦军自我损伤,死尸平积在一起,可以铺满三十个足球场,或者堆积起来,在一个足球场面积上,堆成十多层楼高,真可以是堆积如山,流血成河了。

    接着,“魏章”第二路军与“甘茂”第三路军配合,一举夺下陕西南部汉中的楚属六百里土地,在这片肥沃土地上设置汉中郡,从而使陕西与南边的汉中以及更南的四川勾连成一片。

    整个过程中,齐人作壁上观,袖手看着楚军人头滚滚落地。谁让你们骂我们大王是“猪头”了!

    楚怀王驻中原部队全部覆灭,屈氏家族的“屈丐”也回不来了,楚怀王像一个赌红眼的疯子,动员全境部队,由景氏家族的“景翠”为将(替补屈丐),率军有计划地北上,先围攻韩国城池——河南禹县,以报复韩国人加入连横,协助秦军打我的恶恨。韩国相对弱,先打它也好。

    并且楚人赶紧与齐人重新修好,不骂齐宣王是猪头了,要求协兵合作。齐人这时候看见老楚卷土又来,形式似乎不错,也想分一杯羹,于是不计前嫌,决定有节制地配合楚军作战,从东部攻打魏国的煮枣(山东东明)。(魏也是秦联盟的成员。)

    看见齐国人吸引了很多火力,楚怀王乐了,趁着秦军主力东进追击齐军,越跑越远的时候,楚怀王调动“景粹”南下,改从“东南大门”,趁空虚,攻破武关,尽略六百里商於之地,跨越商於之地,再向西,深入到陕西蓝田,距离咸阳才一百多里,咸阳振恐。结果呢,楚人跑到这里也没力气了,强弩之末,又被秦人打败,楚人被迫收缩,正这时候,可恶的韩魏人,又从河南中部本土,南下直接蹈袭楚国老窝,打了个“围魏救赵”,一直攻到湖北北部襄樊。

    楚国无奈,被迫放弃刚刚获得的商於之地,命令景粹退出武关回撤,给老窝解围。秦国大将“魏章”在追击过程中,会合韩军,攻得河南上蔡,楚国北部地盘。

    而秦国宿将樗里疾则统率锐士再出函谷关,一举解掉韩国境内的禹县之围(楚人在包围这里),再会同魏人东征,解掉魏国境内的煮枣之围(齐人在包围这里),大败齐师于濮水之上,俘虏齐将“声子”,并且在追击过程中打跑了齐国宿将匡章。

    这次“秦、魏、韩”Vs.“齐、楚”大交兵,秦取得了汉中土地,巩固了汉中以东的“商於之地”,使关中和巴、蜀连成一块,排除了诸侯对秦本土的威胁;并且,秦人东进、南下,开辟和巩固了东大门“函谷关”和东南大门“武关”以外的关外据,便于未来进取中原。而楚怀王组织的这两次大会战,第一次单独跟秦人打,第二次获得齐人有限配合,两次全是一败涂地,总计丧兵十余万,失地逾千里(汉中和武关以外的楚属商於)。楚怀王内外交困,左支右拙,终于获得了“公元前313年全球年度最受损失奖”,奖励他丢失众多城池人口的糗事。

    这次,如果没有韩魏盟友的协助,老秦可能打不过齐楚的合攻的,看来从前张仪促建起“秦韩同盟”、“秦魏同盟”是有用的,而且司马错的谏议又保证了这一正确策略的持久延续。一个国家哪怕再厉害,单靠自己也是不行的,多边策略永远胜过单边策略。

    齐楚的失败,在于没有做好韩魏统战工作,使得秦国如虎添翼,并且齐楚之间配合失时,独进独退,终于损兵丧地,大触霉头。

    张仪早期推行连横,把韩、魏笼络到秦人阵营,又单身赴楚,拆散齐、楚联盟。张仪一出,真是天下形式大改啊。张仪因为功大,被秦惠文王封赐五个城邑,赐爵“武信君”。(其实武字倒有,信字却没来由了。)

    这时候,秦惠文王开始闹要死的病,张仪找到他说:“我们大兵两次与楚人大会战,捷报频传。”

    “这是好事啊。”秦惠文王铁青着脸,叼着体温计说。

    “但是,楚国怒气很大,这就好比种树,树种的不是地方,就会遭到别人滥砍滥伐。汉中放在这里,楚人总会拼死来抢,我们也受不了啊。打完了他们,应该再抚慰一下。我建议,把汉中的一半土地,分给楚国,以平息他们的愤恨,安静我们的疆域。”

    张仪的意思是,楚怀王在战场上一败涂地,对秦国能没怨气吗?一旦楚怀王犯了牛脾气,豁出血本要和秦人血战到底,成为一条嘶咬秦国的癞皮狗,那就不是秦国所期望的了。所以,必须在打怕了楚国之后,要再让出一些攻占所得(半个汉中),还给楚国,抚慰一下楚国,打打拉拉,才能既让秦国获得好处,又让楚国听命于秦。从前张仪把魏国拉入自己的连横阵营,也是这样做的,夺了魏的地盘,再还魏一些地盘,然后以此“恩惠”为理由,谋求政治上使魏听命于己,加入与秦的连横阵营。

    另外,从军事角度上考虑,适当放弃一些占领区也是有道理的。这样可以削弱楚的反扑,从而巩固秦的其它既得利益。即便是攻城夺地,也不能太过分。这大约是道家的道理。但如果当初齐国吞燕,明白这个道理,或者后来齐湣王灭宋,晓得这个观念,就不至于战胜反受其咎了。

    但是,大将甘茂是率领第三路军,攻占汉中的,当场反对张仪:“等将来天下有变,我们可以割掉汉中贿赂楚国,现在就给他,以后给什么?”

    张仪跟甘茂、樗里疾这些带兵的,矛盾很深,但是秦惠文王很给张仪面子,答应割一半汉中出去。甘茂气乎乎咬牙切齿。

    但是,楚怀王看见秦人拿着汉中的半个地图跑来示好,却嚷嚷道:“我不要你们还我汉中之地,半个也不要!——张仪欺骗寡人,说什么六百里商於之地,全是鸟话!我只要张仪,抓住这个反覆小人,我非吃他肉不可。把张仪拿来,我就答应与秦国连横,跟秦国穿一条裤子,还结为姻亲!”

    秦惠文王叼着温度计,脑子烧起来了:“张仪,楚国还不甘心于你,奈何?”

    “那我就去跳火坑吧。我以前为了商於之地的事,有负于楚国,如果不去当面道歉,秦楚关系永远不能和解。如果楚王非要杀了我,我死,换得秦楚连横,也固是我的心愿啦。”

    秦惠文王听完以后,病好了一半儿,体温也下来了。

    张仪席不暇暖,又奔赴两千里外的楚国。看来,张仪在实现“秦魏连横”、“秦韩连横”之后,又想实现“秦楚连横”。在岁尾的时光里,纷乱的风卷过更为纷乱的思绪。张仪一到楚国,就被楚怀王囚禁起来,安排厨房的大师傅,准备制作人肉酱和人皮鼓。

    张仪的先遣员则已经找到楚怀王的男性陪玩儿——靳尚同志,跟靳尚接头以后,把组织上的任务和经费交给了他。

    靳尚赶紧去找楚怀王的姨太太“郑袖”女士。郑袖真属于长袖山舞,峨嵋善妒,整天担心的就是被人夺了她在楚怀王那里的宠。

    靳尚大呼小叫地跑进来说:“亲爱的(之所以这么叫郑袖,是因为俩人据说也偷情上床过),大事不好啦。张仪被大王抓起来了。秦国人正在奋力营救张仪呐。秦王把他的爱女,还有宫里几个会玩游戏唱歌的美女,都预备出来了,带着秦国的金玉宝器,还有六个县的赋税当永久嫁妆,跑来找大王了。这帮女的,有钱有色又会玩儿?大王亲之爱之不够,还不把您给闪一边儿去了!”

    郑袖急得都要哭了,抖着手抹着泪就去找楚怀王扭着屁股撒娇:“大王啊!您干吗抓张仪啊,快先放了他吧。”

    “为什么兮?”楚怀王捏着春宫画报说。

    “人臣各为其主,张仪有什么错啊。一旦被您杀了,秦国人大怒攻楚,我们娘俩还不跟着倒霉,颠沛流离。您赶紧先把我们娘俩送过江去(到湖南)避着吧。到时候秦国人鱼肉我们娘俩,您可就想再亲我爱我,也没┅┅没那个啦!哇——!”

    郑袖日夜缠着楚怀王,楚怀王还真不敢杀秦国相邦,令人先把张仪放出监狱,在旅馆软禁起来。

    (注:郑袖这人最善妒,从前楚怀王曾宠爱一个女生,郑袖笑眯眯地告诉那美人说:“美人啊,你哪都好,就是鼻子有扁,以后见到大王,用手捂着儿啊。”

    后来大王很奇怪:“怎么美人儿见了我老捂鼻子啊?”

    “那是因为嫌您口臭啊!” 郑袖说。

    楚怀王老羞成怒,就把美人鼻子给割了,逐出宫外。郑袖之智慧,常如此。)

    楚怀王犹豫了半天,觉得还是连横秦国比较好,比连横齐国好。从历史传统来讲,从前春秋时代,齐晋这些北方诸侯与南方楚国争霸,齐、三晋与楚长期为敌,关系本来就不好。而楚人则一贯拉拢秦人,让秦人从侧面帮自己,楚王室和秦王室不断结为婚姻。秦楚一贯有交好的历史传统。虽然国际形式已发生了巨大变化,秦人已从同盟者变成了头号强敌,但楚王室封闭保守,不善于与时俱进,还在晕头胀脑地留恋秦人赞。刻舟求剑这个成语就是说楚人的。而以郑袖为代表的楚王室的“亲秦情结”,也无形中影响着楚怀王。

    不过,从天下形势上讲,楚国不应该结秦,而应该连齐。第一层原因,虽然秦、楚、齐三国皆为一流大国,但秦的武力比齐、楚都各自略强一,齐、楚两个略弱者,因该联手抗秦以自保,就好比吴蜀联合抗曹操一样。第二,秦人与楚国两国密切接境,秦人与齐人却是东西遥遥,所有秦人的扩张,首先是在楚人这里剜肉,而不能从齐人那里。这就注定了秦人不可能与楚人有长期的真诚的结盟关系。

    不说楚怀王在家里犹豫吧。张仪这帮人被软禁在郢都,呆在旅馆里,钱也花光了,楚怀王也不跟他们谈判,一直拖着,他们变得越来越穷。他的舍人(就是帮忙吃饭的人)不耐烦了,大怒:“饭越来越不好吃,穿的也越来越差,换季的衣服都没有,钱都哪去啦!怎么也不够花呀!”

    张仪说:“你们不要嚷着回家,像我这么伟大的人物,弄钱还不容易吗,我明天就去找楚王。”

    张仪见了楚怀王,楚怀王照旧不悦,左右摇脑袋,鼓着嘴,不瞧张仪。

    张仪说:“既然大王听不进我说的连横,那就让我回去吧。”

    “你回去干什么,不许回去!”

    “那我北上中原,去给您采办儿宝货,好不好?”

    “黄金珠玉犀角象牙都是出产自楚国,寡人什么都不缺兮。”

    “大王您难道就不好美色吗?”

    “什么?”楚怀王脸红了。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啊。

    “郑国(也就是现在的韩国,郑国被韩国占了,但是人们习惯上还是管那个地方叫郑),以及大周洛阳的女孩,粉白墨黑,长发及臀,身材丰满,细腰雪肤,立在街巷,飘逸绝尘,仿佛神仙,您不知道吗?您就不想去那里开发人力资源吗?”

    楚怀王抓了抓脑袋,终于很不好意思地说:“那,你去中原帮寡人办一办兮。”

    张仪回到馆驿,立刻派门客出去到大街上嚷:“到郑、周泡美妞去喽,到郑、周泡美妞去喽!”

    “泡什么美妞?”旁人问他们。

    “奉大王命令,去中原开发女人力资源喽!”

    楚怀王的媳妇南后,和姨太太郑袖听说了,大恐。南后赶紧送来黄金一千斤,郑袖拿出五百斤,央求张仪别给捣乱,开发什么人力资源啊!

    张仪收下黄金,赶紧请门客吃饭,置办新衣服,分金子,剩下的都存入银行。门客们都高兴了。临别时候,跟楚怀王吃告别饭。喝到晕乎的时候,看见南后、郑袖也扭着S型的腰,散发着招惹异性的信号,也进来了,娇滴滴地向大王劝酒作笑。

    张仪嗖地就把酒杯给撇出去了,俩手趴在地上就咚咚地顿首:“Oh my God! Oh my God!我张仪遍行天下,未尝见人如此之美者耶!wonderful, wonderful。大王这里有如此天仙,这还上郑周找什么美妞啊!”

    南后、郑袖赶紧叉腰瞪眼:“什么!what!你个老东西还要出去再找吗!吗呀,人祖呀,我们不想再活啦!!!”

    楚怀王一边跟俩媳妇搏斗,一边赶紧喊张仪:“你行啦,你行啦,不用再说去中原找美眉的事啦,兮——。好啦,好啦,你们这俩仙女,寡人满足满足啦!寡人的爱只因为你俩而发光兮!”

    张仪顿首:“外臣遵命!”然后,摸着怀里的存折,偷着笑。(这个采办美女的故事,不甚可信。)

    最后,张仪继续做楚怀王统战工作,吹牛说:“大王啊!秦国现在土地半天下,兵敌列国(兵员与列国总兵员之和相匹敌),被山带河,四塞以为固。虎贲之士百余万,车千乘,骑万匹,小米堆积如山,法令严明,士卒乐死,欲经营天下,混一诸侯。而你们南北合纵是死路一条,不异于驱群羊而斗猛虎。秦国巴蜀,大船积粟,一船载卒五十人兼三月之粮(合计载重二十吨以上),起于巴蜀岷山,循长江而下,一日三百多里,不费牛马之力,不十日而据奉节,攻三峡,下水而浮,你们楚国的巫郡、黔中就不再为楚所有啦!秦甲再从北面出武关接连南下,叩楚北境,北、西夹攻,危如雷,楚国之地尽绝,不出三个月!而你们欲待诸侯列弱相救,如何其可得?”

    楚怀王受张仪恐吓,没词了。再回忆起丹阳、蓝田两次大会战,楚人不胜,丧兵无数,列候死者七十余人,于是只好听张仪的话,与秦妥协,宣布秦楚连横,并且互相派太子为人质,互相嫁王室闺女,以巩固这两国得连横关系。

    张仪的连横外交,至此获得了全盘大成功。(“秦魏同盟”、“秦韩同盟”、“秦楚同盟”,犹如美日同盟、美韩同盟、美英同盟,秦国于是获得了如今美国这样的霸权优势地位。这种安全的外部环境对于秦国进一步深化改革,发展经济,以求未来统一天下,利莫大焉。)

    张仪对秦国的历史功绩,不在商鞅之下!

    (最后插说一句,中国的美女哪里最多。在春秋时代,“郑卫之姬”,是驰名诸侯的美女品牌,也就是如今的河南省中北部地区。到了战国时代,张仪在跟楚怀王对话的时候,说是韩国和大周的女孩最漂亮,其实说的也是这个地域。郑被韩占据了嘛。总之,郑州、洛阳、濮阳一带多美女,现在似乎不太这样了。)

    张仪完成任务,高高兴兴坐着马车,拿着存折,带着门客,带着楚怀王的太子,回奔秦国复命。楚国的牢骚大王屈原从齐国出差回来,赶紧求见楚怀王,说:“大王,真没想到大王把张仪放了。前大王受欺于张仪,我以为,您势必烹了他(屈原也够狠的啊!),如今却不忍杀他,放纵回去!还听他歪理邪说,不可啊!”

    楚怀王本来高兴呢,被屈原一说呢,心乱起来,乱拍桌子,似乎懊悔,似乎也怪屈原又生一事,真讨厌的嘴巴。

    其实,楚怀王下面有两派,亲秦派和亲齐派。前一派的有他的小儿子子兰、上官大夫靳尚、夫人郑袖,后一派则是屈原、昭雎、陈轸一干人(从前昭阳打齐国,陈轸还编了个画蛇添足的故事阻拦他呢)。

    大约还是亲秦派的势大,而忙着在楚怀王耳根聒噪,楚怀王最后没有听屈原的,不愿改变和秦政策,把屈原打发回家里写诗了事。

    屈原回到家里,正好赶上丹阳、蓝田大战的十万勇士遗骸运送回国了,郢都人忙着辨认亲友尸体和举行安葬仪式。死尸车辆后面跟着的,大约有一百万只远道飞来的喜气洋洋的乌鸦。郢都到处都是乌鸦粪。屈原在乌鸦的叫声中,走访伤兵,根据伤兵采访口述资料,加进想象开始写挽歌《国殇》:

    国殇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我们武器精良,跟秦人打起来了)

    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我们的旌旗多的蔽日,敌人扑来若乌云翻腾,箭矢交射,勇士争先)

    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秦人凌厉的攻势打破我阵,践踏我行伍,我主帅的战车左马毙命,右马刃伤)

    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桴兮絷鸣鼓。(俩车轮儿也不好使唤了,四马乱了套,主帅拿起鼓槌,往死里擂鼓——这位可能是主帅屈丐,屈原的亲戚,鼓槌还挺奢侈,是美玉的槌把)

    天时坠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上天怒怨,鬼哭狼嚎,杀死个精光,原野抛弃的,到处是死尸和扭动着的胳膊腿儿)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从郢城眺望,出去的将士再也没回来,平原渺忽,道路远长)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我屈原也想发发知识分子的疯,带上长剑、挟起秦弓——可是我又不会使这个(唉!那你说它干吗?);我也想把我的人头和body分离,可我又,唉!又不敢呀。我只好于心不甘啊。)

    成既勇兮又以武,终钢强兮不可凌。(┅┅唉!唉!)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我也没什么办法啦,只好恭维你们两句,让你们升天超度吧!死亦为鬼雄去吧!)

    屈原写好挽诗,谱了曲子,教郢都各个机关团体学校医院排练演唱,准备歌咏比赛,不提。

    同时,张仪成功访楚返回,向秦惠文王汇报完工作不久,秦惠文王却等不急了,把温度计给胀得爆炸了,然后病重而死(也许是屈原大哥的诗起了作用,楚国的“鬼雄”们在天界上“威灵怒”了,把他揪上去了!时间是公元前311年)。

    儿子秦武王继位。

    乐呵呵的张仪,给秦国立下十七年大功的张仪,还没有消除旅途疲劳的张仪,没有功劳也有疲劳的张仪,开始倒霉了。

    甘茂、樗里疾等人,纷纷找到秦武王表示对张仪的不满:张仪啊,这个人是有些功劳,有些疲劳,但他那些坑蒙拐骗的手段,失信于诸侯,对我们国家形象不好,我们以后怎么混啊!重用如此不讲信用之人,恐怕天下人嘲笑啊。

    有道理。张仪欺楚这件事,虽然表面秦人得了甜头,但秦人蒙上了诡诈、蛮横的恶劣烙迹。张仪算是始作俑者。后来的秦相国也多狡诈,狡诈得山河变色,最爱用臭名昭著的反间计,失去天下人心,愤恨的诸侯一直并力抗秦,乃至后来颠覆大秦朝的社稷。且令人千年之下,犹怀忿忿之情。

    甘茂、樗里疾这些人,恨张仪,主要是张仪曾经主张交还一半汉中给楚国,为诸将所不能理解。并且张仪一贯排挤同僚,平时也少不得跟他俩有积怨。

    秦武王当太子的时候就不很喜欢张仪,听群臣一说,嗯,既然张仪造成的消极影响这么大,那么我宣布,驱逐张仪。

    张仪栖栖遑遑地离开秦国,回到童年桑梓之地——魏国,不久也就死于魏。狐死首丘,也算叶落归根,“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的大丈夫张仪,能够归葬先人的墓地,临死当会心满意足吧!

    甘茂、樗里疾在秦国乐了,他俩一个当了“左丞相”,一个当了“右丞相”,这是我国最早设立丞相一职,直到一千五百年后被朱元璋废除。(大约是相邦位置不够分,怕他俩抢位子打起来,才改设成左右丞相吧。这样也可以避免一个丞相专权。)

    中国人是讲究谦和的,所谓“敏于事而慎于行”,这是农业社会的特。农业社会的理想人格不是强烈的自我表现,而是温顺谦和的君子风,这甚至发展到对于“辩才”的猜忌,所谓“君子讷讷于言”。所以张仪虽然功大才高,终于没有在中国历史上获得令名,反被视作巧舌如簧,狡猾的别名。而同一时期工商业发达的希腊,人们竞相学习演说,崇尚雄辩家,张仪在那里,当如鱼得水。

    所谓军事上的实力叫做硬实力(hard power),而诚信、国际影响力叫做软实力(soft power)。秦国要想取得霸权,光靠硬实力是不行的,张仪撒谎,确实是有损于秦国的软实力的。所以秦国在得了好处之后,还是把他驱逐了,这大约爱撒谎干坏事的人,可以引此为戒。

    雨米富足,气候安乐。楚国非常富大,楚国士兵的装备都特别好。“操吴戈兮披犀甲”(屈原语)。有钱的楚国人甚至使用犀牛皮和鲨鱼皮制作衣甲,奢侈,难怪引得大家都来打他。把犀牛皮割成小块,连缀而成,一片压一片,从左到右,由上而下,密缀在丝织品的外衬上。甲片上还涂漆,漆皮有指甲盖那么厚,上面绘着精美的图案。穿着它,就是穿着价值不菲的艺术品,抓住这样的士兵就能发财。现在的湖北博物馆还能看到它。

    这种“犀甲”据说可用一百年,为皮甲之首。但是对于一头狮子来讲,富大是它的优势,对于一头猪来讲,富大就要了他的命了。

    北方大面积的土地,承受着闲暇无事的秋光,上帝的手指拨弄着海底的水草,全世界的人们,进入秦武王即位后的两年和平时光。什么事也没有,除了秦武王太阳穴总是突突爱跳,有时候眼皮跟得紧了,也随着跳。他有头疼病。

    这时,一个有名的医学家扁鹊来到秦国来玩。扁鹊虽然真名“秦越人”,但他不是秦国的老家,“秦越人”表示他是秦国越国地乱跑,以天下为家。他老家似乎是在河北任丘地区,属于渤海郡。齐国、燕国沿海地区一向出“方士”,就是类似现在的气功大师、特异功能人士,除了骗钱以外也能帮人治病。“药方”的方字,就来自方士的方。

    战国时候,“医术”和“巫术”早已分离了,虽然还有藕断丝连,但得病就得吃药,这个天理,在当时已经广泛知晓。《黄帝内经》成书于当时,给出了大量常见病的治疗药方,不管神奇与否,应该比西方中世纪的“放血疗法”有效。

    人们吃的除了有汤药,也有拌酒服下的药,借酒浇病。另外,针灸、按摩、医疗体操,以及扁鹊最推荐的外科手术,扒开肌骨,洗涤肠子,梳理五脏,揉治脑髓(不过最后这个有夸张)。

    扁鹊不是发明了望闻问切,而是超越了望闻问切。他从小受到异人拨,吃了一种开天目的汤药,能透过人的皮肤,直接看见五脏六腑的疾病,是古代的核磁共振。这反应在古代图画里面,他被神话成人面鸟身,像一只鸡婆。

    扁鹊大夫用他的天目眼一扫描,看见秦武王脑袋上附有病气,再仔细一扫描,虎视眈眈的病原体就在耳朵前面,眼睛下面。

    扁鹊从镶着宝玉的小竹筒里倒出石针,拿着针望秦武王脑袋上瞄准。秦武王闭眼,他旁边的体己人赶紧进言:“大王,不可啊!眼睛耳朵,是人的聪明所在,这么一扎,病没扎光,人却扎傻了!”

    秦武王想了想,也害怕了,问扁鹊:“扁大夫,您怎么说?我看,不扎针,吃药还不行吗?”

    扁鹊大怒,把小竹筒一扔,咆哮道:“你这个病人是怎么当的!病人家属懂不懂啊!就参与意见?!专家跟你定的方案,说变就变了,阿?让外行干涉内行,我看你这么治理国家,好不了!快亡国了!”

    扁鹊骂秦武王不会治理国家,不听专家的。秦武王挨了骂,并不怪罪,但先秦时代的国君,还没有后代的皇帝那么富于淫威,没有后代皇帝那么凶巴巴的——因为王权专制还没有走向极端,仍是“国君一族与分封制下多家族联合掌权”的余绪,没有达到君王一人专制,一人说了算的地步,所以

    当时的国君,没有后代的皇帝那么专制和富于淫威,因为国内除了国君一族,很多大家族也有发言权,是一种近似的“贵族民主政治”,所以他不是很专制,而且没有儒教哄抬起皇权专制的思想来,所以秦武王挨了专家骂,并不加罪,反倒赶紧赔礼道歉,厚送扁鹊而去。这搁在宋明清,非把骂街的扒皮灭九族不可。

    (注:正是因为先秦时代的君王还没那么专制霸道,那么老虎屁股摸不得,所以当时的士人也就因此多了一些独立人格尊严,他们所做出的事情,因为有着完整的人格和尊严,也就令后代人感激慨奋久之。也就有了许多慨而慷的人的事,包括扁鹊这次敢于大骂秦武王暗于治国。没听说哪个御医骂过皇上的。)

    扁鹊气乎乎看完病走了,阎王好对付,小鬼儿却难逃。秦国卫生部部长(太医令),嫉妒扁鹊的医术,把扁鹊给刺杀了。这个院长叫李醯(读西,醋的意思,吃醋就是打他这儿来的吧)。

    扁鹊是个了不起的医生,给人看病不分科,妇人、小孩、老人、残疾人,以及死人,他都能治。有一个虢国太子死了,就又被他治活了——不知是怎么治的。

    有一次,扁鹊去蔡国玩,扁鹊大夫拿天目眼一核磁扫描,就看见蔡桓公身上附有病气,当场就警告他说:“老蔡你有病!”蔡桓公觉得自己身上哪也不疼,就说:“医生们阿我知道,就喜欢给没病的人治病,治好了就收钱,还沽名钓誉,骗取医疗费!”(这倒也对)

    过了十天,扁鹊再见到蔡桓公的时候,对他发出严重警告:“病灶已经转移了,进入肌肉组织啦,再不治就要进入血液循环系统啦。”

    蔡桓公一听,更不高兴了。

    又过了十天,扁鹊远远望见蔡桓公,大惊失色,发出病危通知,扁鹊对旁人说:“如果病在表层关节,拔拔火罐就能治好;如果病到了经脉,扎扎针灸也能治好;到了五脏六腑,吃草药也可以。可是现在他老人家病入骨髓,那只有阎王爷才能弄了。”说完,收拾铺盖卷就跑了。

    对扁鹊大摇其头的蔡桓公晚上突然身子疼,全身淋巴节爆炸,赶紧催扁鹊来,人已经跑了。蔡桓公遂体疼而亡。

    从此,扁鹊名声鹊起。

    有一次扁鹊接受记者采访,记者问:“你们家兄弟三人,都精于医术,到底哪一位最好呢?”

    扁鹊答说:“长兄最好,中兄次之,我最差。”

    “那为什么你最出名呢?”

    扁鹊答说:“我长兄治病,是治于病情发作之前,所以他的名气无法传出去。我中兄治病,是治于病情初起之时。人们以为他只能治轻微的小病,所以他名气只及于本乡。而我扁鹊治病,是治病于病情严重之时。人们都看到我在经脉上扎针、在皮肤上敷药,以为我医术高明,名气因此响遍全国。”

    记者说:“你说得好极了。治理国家岂不也是如此。”(这是道家的理论啊,如果你竭仁用智,倡仁倡廉,正说明天下已是不太平,已是“大盗不止”。真正的治国高手,是治于无形,所谓无为而治。)

    秦武王第三年,他的太阳穴也不跳了,就开始作磨打仗。他找来左丞相甘茂,直抒胸臆:“寡人想坐着威仪的游车,经过函谷关外的三川地区(洛河、伊水、黄河交汇处),直入洛阳,以窥周室,死也无恨啦。”

    这是个任性的,违背既有战略和全局计划的捣乱的作战意图,是从前司马错所反对的,它容易激起诸侯和韩魏的对秦的敌对。群臣和王族也都反对他这么做。但是甘茂为了增加自己左丞相的政治资本,欣然愿意领兵前往,打通三川。

    甘茂是个外籍将军,老家楚国下蔡(今安徽凤台),在秦国没有根儿,跟大家族比起来,譬如跟王亲国戚的右丞相“樗里疾”比起来(是秦惠文王的异母弟弟),没人从后面给他吆喝,除了他自己以外,没有谁给他挡箭。而“左”比“右”地位还高出小半个格,“左丞相”就难免被“右丞相”(樗里疾)妒恨气愤着。鉴于秦国嫉妒人才,互相扎针,寻找事端,陷害报复的事很多(从张仪时代就是互相扎针的),甘茂也担心自己带兵外出,留守国内的人(譬如樗里疾)就背后扎他。

    于是,他讲了一个曾参的故事给秦武王听。

    曾参(曾子),是孔子的学生,谦逊忠诚,格言是“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而且孝到了极,做人的原则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最不敢惹事的主了。他的有一次他给瓜秧除草,却把瓜秧锄断了,他爸爸打他,他咬牙受着,也不敢跑(他爸爸叫曾,就是那个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的家伙,一起游春,是个愉快的待业青年。本来他是个文雅人,但打起孩子来,倒不手软)。

    不但挨打时候,惹不起爸爸,曾子对儿子也不敢惹,有一次他哄儿子,说乖,不闹啊,不闹就给你杀猪吃。还真当真,他果真把宝贵的肥猪给杀了。

    为了孝敬侍奉父母,曾参竟不去做官,做到了“父母在,不远游”的境界,齐、楚、晋国请他都不去,就在家闷头写《孝经》和《大学》,完成孔门的传道工作。后来曾子死的时候,身下边垫着个漂亮的席子,他觉得自己不配用这么好的席子,自己也不是当官的,级别也不够,赶紧给我换成破的吧!大家遵命,七手八脚抻起他来弄席子,没等席子弄踏实,他就断气了——“慎独”到了死都不能马虎的地步。

    就这么一个本分自律的人,有人却大呼小叫跑来告诉他妈妈:“不好啦,坏事啦,你儿子曾参在大街上杀人啦!警察抓来啦,抄家!连坐!快跑吧——”

    曾妈妈根本不当回事,骈着腿儿纺线自若,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儿子会杀人?嗤!

    过了三分钟,另外一个好心人也跑来报告,嚷嚷:“坏啦,老妈妈,快跑吧,曾参犯事儿啦!”

    “我儿子不杀人,我知道的。”曾妈妈稳坐钓鱼台,照纺不误。

    两分钟后,又有人破门而入:“大事不好,曾参真把人杀啦!警察都上街啦!快戒严啦!快啊——”

    曾妈妈这回不傻了,噌,扔了梭子,老太太颠起小脚儿就往外跑,蹬着猪圈扒墙迈腿,翻墙就跑,吓得猪们一看老太太怎么成精了!(当然,当时妇女并没有裹脚,说小脚儿是形容曾妈妈身材窈窕)。

    当然,曾参并没有杀人,是误传。同名同姓的另外一个曾参杀了人。

    甘茂讲:“今我的贤行比不上曾参(客气话),大王对我的信任,也比不了曾参妈妈对曾参的信任,可是三人误导,背后起哄,曾妈妈都不信自己的儿子了。我出兵在外,国内那些小丑诋毁起我来,我前边工作就没法开展了。”

    秦武王为了急着去洛阳旅游,就满口答应:“寡人听你的,寡人不会听他们的。我可以跟你盟誓。”

    俩人在城外一个叫息壤的山包,登上去盟誓,寡人不听流言碎语,否则寡人是那个!(息壤在咸阳东郊)。

    我们说,扁鹊是个聪明人啊,他见小知大,与秦武王的短短接触,得到了与左丞相甘茂对秦武王一样的判断。扁鹊当时扔掉石针,说道:“你跟懂行的人定的方案,却又听不懂行的人的话把它败废了,你这样处理秦国的政事,遇上关键紧要的大事也这么做的话,就会一下子而弄得亡国的。”他看出来了,秦武王耳根比较软,容易被周边的小人左右和引导,主意不坚定。难怪甘茂也要先跟他立誓。

    左丞相“甘茂”和庶长“向寿”,带着大量兵马出咸阳,东行150公里出函谷关,进入河南,顺着黄河刚刚在函谷关拐弯后的南岸,又走两百公里,到达韩国重塞,河南宜阳,在当时是一个大县,再往东北几十里就是老周天子的洛阳——周天子的洛阳被韩国领土包围着,再往东两百里就是韩国都城河南新郑(再往东200里就是河南开封——魏国都城大梁。韩国在西,魏国在东,都是中原的核心地带,韩的国土包着周洛阳。)

    韩国人知道宜阳要塞是秦人出关后的第一个打靶场,被洛水和熊耳山包绕,这里以前也确实战火不断,所以韩国人屯兵二十万在宜阳地区,宜阳城内有“材士”十万,相当于现在十几个师,都是精锐的常备军,城里小米可以支撑十年吃不完,专门等着别人来围攻。城外山上也驻有韩兵。

    楚怀王虽然三年前承诺张仪与秦“连横”,但现在又改主意了,派大将“景翠”北上支援韩国。

    景翠是从前蓝田大战的总指挥,刚刚发出不久,秦武王就派冯章跑来做老楚的统战工作:“如果你们放弃支援韩国,我们愿意把汉中之地割让给你。”

    此许诺又是骗楚国人的,楚怀王在上次受了张仪商於六百里空头支票欺骗以后,再次吞下鱼饵,叫景翠放弃援韩。当然,事后,冯章又赖掉了自己撒的大谎,秦武王只是为了应付楚人的责问,把冯章免职了事,土地一寸都没给,说这是冯章瞎说的,我不知道!

    景翠这时信了秦人的话,于是把楚国大军停住,驻扎在宜阳远处的山上,遥为观望,但并不出一招一式。

    甘茂猛攻五个月未能攻下,死伤众多,攻守之战异常惨烈。甘茂亲自坐镇,众将身先士卒,云梯一次次被推倒,城下的尸体横七竖八,殷红的鲜血透了城墙外十几丈的土地。秦人猛攻五个月竟未能攻下,死伤众多。

    五个月之后,国内的流言碎语通过右丞相“樗里疾”等人的嘴,表达到秦武王御前了:“甘茂玩寇于外,劳而无功,人马尽折,快让这个笨蛋撤回来吧!”

    秦武王发出铜牌召甘茂回来。

    甘茂可不敢回去,回去还不得因为战败而治罪啊,赶紧回信说:“息壤!息壤!”

    秦武王想起息壤的盟誓和曾妈妈爬墙的事了,大悟,反倒从国内动员大批武装,接济甘茂。

    甘茂在前敌也急了,掏出了自己的私人积蓄,发放战地股票,回国可以兑现黄金。秦人为了拿到股票,手持铜凿,疾冲到城下,挥动猛击,击两锤子就迅即离开,跑到大队后面领一张股票。另一个人立即跟上,故伎重施。就这样一一滴地硬啃,城墙慢慢松动,洞口越来越大,渐渐能容纳数十百人。宜阳城上的人也不闲着,浇开水、泼沸油、砸人粪、射箭石,秦人踩着自家的死尸,终于凿穿基础几十米厚的城墙,冲杀进去展开巷战肉搏。

    此次战役,为了使秦武王进洛阳一窥周室,韩军死亡六万人,秦军伤亡应该也毫不逊色(攻城一方总是比守城一方死的多)。

    景翠的楚国兵终于聪明了一次,趁着秦军、韩军两败俱伤的时候,作势要冲击秦军。秦人恐惧,把上一时期“丹阳、蓝田战役”追击齐国人时所抢到的煮枣(山东东明),划给了楚国人,以贿赂景翠,使之闭上兀鹰食腐的臭嘴,反正这个城邑(山东东明)也远离秦国本土,楚国人占领了,只能增加与齐人的矛盾。

    秦武王第四年,以战胜者身份,在右丞相“樗里疾”一百辆战车护卫下,出咸阳,经越“左丞相”甘茂刚刚血战拔取的宜阳,进入东周洛阳,要一窥周室了。

    洛阳有什么好看的呢?第一,洛阳地处天下中央,是中原贸易枢纽,商业非常繁庶,是当时的大上海。第二,洛阳的女孩比较好,就是上文张仪也向楚怀王推荐的,细腰雪肤,粉白墨黑,灿若神仙。张仪所说的郑、周之女,最负盛名,郑国就是现在韩国这里,而洛阳被韩国国土包围,也属于美女聚集地。这是先秦中国美女密度最大的地方,各国人贩子都跑到这里来采购美女。

    韩国有了这么多美女,就为国家创汇,上等“韩娥”的身价是三千斤黄金一名,诸侯都买不起,唯独秦国能够支付。“千金小姐”大约可以追溯到这里吧。(三千斤黄金,合两头牛重。两头金牛换一只美少女。)

    秦武王到洛阳来,还是为了看第三样东西,就是鼎,就是那个问都不许问的传世之宝,大禹铸就的“九鼎”,经过大周朝37代天子,现在传到了“惭愧之王”周赧王的手里。

    伟大的周赧王也是周朝的末代天子,现在刚刚即位到第八年,后面还有五十多年要混,后面他还准备把鼎卖掉还商人的高利贷,以维持王室开支,并且他还躲到台子上躲债从而创造“债台高筑”的成语。

    即便到了这样没落时期,周王室内部也没忘掉窝里斗,五十多年前,两个小王子争玉玺,就分裂成西周、东周俩小国,各自号为周公,东周在洛阳(准确地址是现今河南洛阳以东四十里的“周汉魏故城”),西周在王城(现在河南洛阳市内的王城公园下面)。周天子就依附着这两个小国,时而在东周、时而在西周,跳跃着过活,好比大爷、二大爷两家轮流奉养老奶奶。

    持戟者在前,上弩者居后,秦武王在东周公的步卒簇拥下,进入东周所在的洛阳(“周汉魏故城”)。他有没有见到正龟缩于此的周赧王,有没有染指宝贝周鼎,没有记载,但他确实摸到了一只“龙文赤鼎”。

    洛阳有美女,秦国多帅哥。秦武王本人就是个帅哥,力大无穷,常在洛阳练习举鼎、翘关之类的臂力项目。

    秦武王手下有三个大力士,乌获、任鄙、孟说,一看名字就是发怒吐气,声震天雷之辈,因为力气大而拜为告官,有空就陪着秦武王角力。秦武王带着力士孟说,在洛阳宫殿区里兜风,孟说本是山东大汉,齐国人(山东的齐国人多勇士,古书上说齐人“隆技击”,就是善于打架和格斗),这孟说以力气闻名,水行不避蛟龙,陆行不避虎狼,虎狼倒要躲避他,至少老牛要躲着他,因为他能按住成年公牛,两膀一叫力,硬生生地把牛角从牛的大脑袋上,拔出来!真是生猛可畏。

    为了向美女们展现自己的材力,孟说指着一只出现在前面的红色巨鼎,说:“大王,这个还不错,比咱们秦国扛过的大,硬实。”

    旁边的周王宫导游说:“这个鼎好,火红色的,鎏金的龙纹,就是沉儿,自从铸造落成,从未移动过。”

    秦武王帅气有力,今年24岁,但性格内向,不言语,这一上有像周杰伦。他把深衣下摆挽起来塞在腰间,低着头绕着鼎走了半圈,说:“机枪扫射声中我们寻找遮蔽的战壕,儿时沙雕的城堡毁坏了重新盖就好。”

    旁边的周王宫导游看他嘴里瞎嘟囔着什么,也听不懂,大约是对这个鼎感兴趣吧,于是就介绍说:“大王,因为颜色火红,上有鎏金龙纹,所以叫龙文赤鼎。”

    “够意思喽。杠子。”秦武王说。

    导游一挥小旗儿:“请大王移动尊贵的脚趾,跟我到前边参观玉石的编钟,这是楚国的工匠┅┅”

    孟说不理导游的茬,把预备好了的杠子顺过来,横穿过两个鼎耳,又往大手心吐两口唾沫:

    “我先试试!呸!呸!”孟说骑马蹲裆俯下身来,牢牢握住杠子当央,就像给自行车打气那样,狠狠喝叫一声,起——!鼎底松动了,慢慢被悬提起来了,连着陈年的苔藓,离地约有半尺。孟说试图再起,却难提高一寸,牙筋肉撕成一道道的,腿肚子哆嗦,只好原地放下。难道这个比老牛犄角还难拔?

    周杰伦外形气质的秦武王嘴角撇了一下,带着半丝笑,眼睛打量着大鼎,像喝多了的人瞄着桌上的空酒瓶,“嘲笑的声音在风中不断被练习,这树林间充满了敌意。”秦武王把外边捣乱的衣服和玉佩都脱掉,勾起手指示意举重助理,撤掉木杠。俩举重助理赶紧把木杠撤掉,发现它已经压弯了,观者无不咋舌。

    秦武王气运丹田,舌尖儿上牙膛,虎俯龙踞,弯腰大手分抓,紧紧攥住左右两只鼎耳,使劲全身power,丹田一叫力,给我!开——!嚯!竟把大鼎整个翻转抓举起来,直接翻转,举过头,双臂力扛“龙文赤鼎”,千斤若羽,观者山呼般地拍起巴掌来。

    导游张口结舌,眼睛瞪得像大玻璃球,从来没见过这个阵势啊,秦国人真┅┅真是天底下什么样人都有哇!今天算开眼了,老天爷,赶紧举照相机抓拍。(只有这样翻转着扣大口朝下地才能彻底举起,而孟说提拉的办法,没戏。)

    秦武王屏着气,咬着牙,咧着嘴,发出鼻音如闷雷滚动,双臂支撑着举到极至的头上大鼎,摆出pose,让导游拍照。突然间大事不好,就见秦武王俩眼突然发直,嘴唇发紫,脸色苍白,目眦尽裂,双睛流血,虚汗盗出,可能是气涌丹田浑身乱窜,岔了气了。俩手紧跟着就是一含糊,鼎扑通一下直坠下地,在砸出一个陨石坑的同时,秦武王大叫一声:“啊呀痛也——!”小腿被巨鼎压了个九十度折断,登时昏厥过去。

    大家全吓傻了,明白过来以后,孟说赶紧背起秦武王直奔馆舍。秦武王一直出于昏迷状态,俩眼还是流血,小腿粉碎性骨折,要是扁鹊还活着,那该多好啊。洛阳天色低沉郁静,若有所思地很,飘下细针的雨毛,落在静静无人的馆驿区,秦武王的身体,渐渐失去了活力。“有些事真的来不及,回不去”,孟说抱着秦武王,“我留着陪你,强忍着泪滴,你脸在抽搐,就快没了力气,最后的距离,是秦武王的侧脸,倒在孟说的怀里。泪水在,战壕里,决了堤┅┅”(周杰伦《最后的战役》)

    秦武王本来是想来周天子这里,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结果他的遗体,在威仪的游车运送下和一百辆战车的白衣护送下,怎么来又怎么走地离开了他向往的“虽死无憾”的洛阳。

    “黑云在降落,我被它拖着走,静静悄悄默默离开,噢Baby┅┅”

    秦武王虽然死了,但他给我们留下了“拔山举鼎”这个成语,成为举重运动的先驱,当然“拔山”是指项羽大哥的力拔山兮气盖世。而孟说,虽然和他一样也是举鼎运动先驱,但孟说由于勾引主子举鼎有罪,回国后就被全家问斩。

    执政仅有四年,秦武王愧疚而方向错误的半生,最后终结在咸阳郊外的陵墓里,和他爸爸秦惠文王并排埋着——现今的“周陵中学”北边,学生们常来那里背单词儿。这两座大周朝的掘墓家族的陵墓,一直被历史上误作为周文王、周武王的陵墓,当作大周朝开国领袖来瞻仰。

    一朝天子一朝臣,记得秦孝公死的时候,是商鞅倒台,秦惠文王死的时候,张仪倒台,秦武王死的时候,甘茂——这位来自楚国下蔡的客座将军,也倒台了。看来,所有这些外籍成功人士在秦国,富贵不及终身。外籍顾问就像医生,既希望请来帮忙,又巴不得他早一天离去

    甘茂从宜阳胜利归来以后,处境越来越不好。右丞相“樗里疾”等王族成员极力馋害他,仗着秦武王活着,他也才没有死。秦武王突然一死,新的幼主秦昭王就由着亲戚们整他了,当地贵族、大家族根深叶茂的势力攥成拳头,把甘茂这样的单职工家庭,一拳击碎。

    甘茂一看形式不好,为了避免像商鞅那样闹个车裂,就打算惹不起我跑得起,但想走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他于是使用了一个后代经常模仿的“金蝉脱壳计”,请命去攻打河东地区(山西,在L形黄河南北纵行部分以东),这里有魏国等三晋国家的地盘,而山西河津是渡黄河入山西的要害渡口。秦昭王应允他去攻打河津。

    甘茂收拾了家财,渡过北南流动的黄河,进入山西就亡命而去。抛下军队,带着老婆孩子跑了。军士们还问那,唉,丞相哪去了,丞相哪去了?我那宜阳大战的股票还好些没兑换哪!

    甘茂一直往东跑,越远越好,跑到齐国去,因为只有齐国人跟他没有疆场血仇。到了三千里外的齐国之后,待业在家,家底越来越薄。甘茂成了穷光蛋,老婆孩子困顿不堪。为了找工作,他就去哀求当地的纵横家,能把黑白颠倒乱说的大说客“苏代”同志(苏秦的大哥)。

    看来苏代混的不错,甘茂跪坐着跟他诉苦:“在下得罪于秦国,惧祸而遁逃,天下无所容身。我听说您爱讲故事,我也讲一个我听到的吧。有一个失学女童,在家纺织谋生,她找到村长闺女,说我没钱买蜡烛(当时的蜡烛里边还加香料,一烧满室生香),而你们家却光明多得眼花缭乱,能不能让我过来晚上纺织,你分给我一些余光,我可以加班多挣钱,却无损你自己一丝一毫。”这就是“借光”一词的来历,翻译成英语叫Excuses me,但这样翻译意思就是错的。

    “如今,我甘茂困顿不堪,如同那个女生,我老婆孩子也都在这儿呢,以前积攒的家私,宜阳大战斗发给军士们了,愿请您借我一些余光吧。”甘茂说。

    苏代本是好事之徒,少一事不如多一事,最爱揽事,没事还要生事。于是借出差秦国的机会,对秦昭王(其实当时秦昭王还小,应该是对秦国当权派)说:“甘茂,非常人也,三代重臣,函谷关内外山川地形,他都了若指掌。倘若他在齐国找到了工作,这对贵国可是不利啊!”

    “那将奈何?”

    “不如用高官厚爵诓他回来,再软禁住。”

    于是秦国给甘茂发出聘书,招他回去。齐宣王听说甘茂被秦人再次聘为上卿,禁不住苏代忽悠,也同阶级聘他。甘茂就在齐国找到了一份很有前途的工作。甘茂一下子就有了两个offer letter,当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齐国这个。

    苏代这种助甘茂成事的办法,就体现了纵横家的在大国、强国之间借势以实现自己的目的的思路。当然,苏代这里玩得还不够大。更大的是他未来的弟弟。

    甘茂此人多智。他在秦国时候,有楚国使臣来访,谈判时候咄咄逼人,理论水平极高。也有一些楚国使臣来访,说话坑坑嗤嗤,糊涂絮叨。甘茂建议秦王说:“对于那些有能耐的来使,我们尽量拒绝他的要求,使他谈判失败,回国得不到重用。而那些荒谬使臣,我们偏答应他的要求,使他回去因功升官,在楚国当道,害死那些贤人!”哈哈,这个主意好,属于逆向思维。

    甘茂之智常如此,他的智商后来隔代遗传给了他的孙子——大名鼎鼎的甘罗,十二岁拜为秦国上卿.

    (附注:古代有许多大力士,夏桀能拉直铜钩,手搏熊虎,商纣王倒曳九牛,扶梁换住,吴王僚的儿子庆忌能陆地行舟。由于有领导人带头,举重运动就蓬勃起来了,“翘关”和”扛鼎”就是当时举重练力的体育项目。

    翘关就是举城门上的大木门栓;扛鼎就是举烧饭的大锅子。

    说起来也许不信,“翘关”的祖师爷却是孔子。按理说,儒家的含义是柔顺、懦弱,知识分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但那是进化到后来的。在春秋时期,文武不分家,士人读诗书,也炼六艺,体格也仿佛武夫(比如子路,但不包括颜回),战国文武也不够泾渭分明,张仪算是文官,也带兵,甘茂算是武官,也蛮舞文嚼舌的。

    孔子小时候干过脏活累活,又从他爹继承了举悬门的基因,所以也喜欢“翘国门之关”,就是诸侯国都城门的大门栓。一般城门四、五丈阔,门栓合抱粗,几十斤重,一头搭在城门上,另一头单臂举起(像手托炸药包那样)。孔子确是个举重的大力士,《吕氏春秋》、《列子》等书都说他力能翘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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