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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舅
1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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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舅 013 意外,街头见老乡
被学业、兼职压得气都喘不过来,难得这麽轻松的早早休息,阳昱宿友床上拽了本杂志,一页没翻完就没有心思,静静躺了几分,竟然迷迷登登的睡著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宿友陆续的回来,脚步声还在门外边阳昱就被吵醒了,程风的大嗓门没个把门的,也不管有没有人睡觉,胡吹瞎侃跟人取乐,阳昱想睡又睡不了,实在是给磨得受不住了,跳起来就把程风“揍”了一顿。
大家都知道阳昱浅眠,都很自觉的放低了音量,连走路都踮起脚尖,程风却依旧故我,跳上床拉著阳昱扯皮。
这麽一折腾,阳昱的瞌睡跑得差不多了,懒懒的靠著不想说话,只是眯起眼睛听程风聒噪,时不时“嗯嗯”两声,表示他有认真听。
思绪飘飞,不由自由的就想起了刚才的梦。
很久没有做梦了,就在刚才短暂的浅睡中,他竟然梦见了小舅。
“小昱……”
小舅喊著他的名字,远远的奔过来,脸上带著他熟悉的笑窝。
很美好的梦,该死的老天爷却偏偏见不得人美好,程风的大嗓门把阳昱从美梦中拉了回来。
晚一会该多好!
阳昱郁闷,狠瞪了程风一眼。
“干吗?”程风莫名奇妙。
懒得搭理他,阳昱转过身想接著睡。
程风纳闷,“你这是什麽意思啊?”阳昱的心思他猜不透,搁心里瞎猜还不如直接问。
“我困了,你赶紧回自己床上睡去。”
他这时候真要听了阳昱的话就不叫程风了,把自己的被窝拿过来,铺好後和阳昱窝在一堆,手脚使劲往他身上招呼。
阳昱心情不是很好,程风这样摆明了是火上添油,他绷著脸怒斥都没有用,嬉皮笑脸的程风完全不当一回事。
“够了!”
阳昱很少笑,可性情还算温和,待人接物也很随性,他这麽吼一声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程风愣怔,搭在他身上的手脚都忘了收回来。
该死!
阳昱被窝里的手狠狠掐在大腿肉上,借著疼痛让自己清醒一。
只是一个梦,跟程风发什麽火!
程风眼睛眨也不眨,就那麽望著他,眼中写满了惊愕和受伤,水汪汪的好似随时会有泪珠滚落出来。
“抱歉,我……心情不好,不是故意冲你发火的。”
听他道了歉,程风的难受也消了不少,神情中多了几分关切,“出什麽事了?”
刚才还好好的,怎麽一下子就变了个人似的。
“也没什麽,就是梦见家人了。”
这种事情没什麽好藏的,再说想家又不丢人。
程风了然头,“怪不得!你心情不好就说一声嘛,我又不是无知小孩,非得在你不舒坦的时候找不痛快。”
说不出来的倦意袭上心头,阳昱揉捏著隐隐发痛的太阳穴,轻声说道,“没事,呆会该熄灯了,你也别闹了,赶紧准备,别黑灯瞎火的又找这找那。”
认识这麽久第一次看到阳昱露出这麽沮丧的表情,程风不敢惹他,呆呆在他身边躺下,眨巴著眼睛凝视著他的侧脸,流露出别样的光彩。
“阳昱。”
阳昱很想安静,还是应了一声,“怎麽了?”
“我给你看好东西,看完了你心情就好了。”
“什麽?”
嘿嘿笑了,程风神秘的凑近他,“朋友从日本带的正货,市面上买不到的好东西。”
阳昱扯扯唇角。
日本的东西……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什麽。
“我没兴趣,你自己留著慢慢看。”想起那个垃圾桶,阳昱别有深意的看他一眼,“悠著,小心走火入魔。”
程风趴在他脑袋旁边,循循善诱,“我不骗你,保证让你大开眼界,以前那些入不了你的法眼,我才托朋友带了些不一样的……”
上铺探了个脑袋下来,“小风,什麽不一样的,拿出来大家一起分享啊!”
一听到程风又有好东西,阳台上正在晾衣服的也很不淡定的冲了进来,“在哪?怎麽个不一样……小风,别藏著了,这种东西一个人独享啥味都没有。”
拧完湿衣服的手伸进被窝里,程风被冷得猛打哆嗦,边躲边吼,“享个毛球,***都滚一边去,想冻死老子啊!”
平时嬉闹惯了,程风越是这样他们越来劲,笑著闹著滚成一团,阳昱被他们挤进墙角,郁闷不已,哭笑不得。
这到底是谁的床,谁的窝啊?
考试结束後阳昱又开始学校酒楼两头跑,这样的日子也许在别人眼里辛苦万分,对阳昱来说,却是一种精神的支撑。只要想到小舅不必为他下学期的学费忧愁,阳昱做梦都能笑出声来。
“明珠酒楼”的生意一如既往的火爆,阳昱的工作能力大家都有目工人睹,连老板也对他赞赏有加,不仅两次给他加薪,还破例升他当了楼面部长。
老板姓朱,待员工很谦和,无论何时看到他都是笑脸迎人,愿意设身处地站在员工的角落考虑问题,“明珠酒楼”基本上都是跟著他好几年的老员工。
阳昱心想,这或许就是他的成功之道吧。
下午最後一节是体育课,阳昱跟老师打过招呼骑著自行车出了学校。
晚上酒楼有五十席的订婚宴,虽然经理说人手充裕,阳昱想多个人多份力,再则老板待人都不错,缺一节课去帮忙也於情於理。
十字路口,红灯转绿,阳昱推车准备过马路,隐约听到有人在喊,夹著凛冽的寒风,听得不是很真切。
“阳昱,阳昱……”
似曾相识的乡音,阳昱左右张望,只见人潮熙攘,都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可以是幻听吧。
眼看又要红灯了,阳昱顾不得其他,作势就要走,车子却卡在原处动不了。他回转身一看,只见一个年纪跟他相仿的青年双手撑在车座上,边大口喘气边拿凶狠眼神瞪他。
阳昱先是一愣,然後淡笑著拍拍那人的肩,“炳福,是你啊!”
炳福满头都是汗,嘴里大口喷出白色的气体,“好小子,行啊你,瞧不起咱这些乡下文盲,打招呼都不理人了。”
阳昱不理会他酸了吧唧的怪腔调,“你怎麽到这里来了?什麽时候来的?”
“为了混口饭吃,哪有路子就往哪跑呗。”
炳福依旧是老样子,就连那股子痞气也一没少,花哩胡哨的衣著,头发染得乱七八糟,活脱脱就是一个地痞小流氓。
“你不会真去拉皮条了吧?”
小时候的豪言壮语,如今想想只觉得好笑。
“我可是大好青年,老实著呢。”掏出烟盒,叼一根在嘴巴上,问阳昱,“你要不要来一根?”
阳昱摆手,炳福不厚道的嗤笑他,“一年365天当乖孩子,你的人生也够无趣的。”
从小到大炳福都喜欢夹枪带棒的损他,羡慕、嫉妒的成分占了大半,这种时候阳昱不跟他扛,不然以炳福的个性就得没完没了。
他乡遇故友,说不出来的亲切,听著耳热的乡音,不期间想起小舅,本想问问不久前见回过家的炳福,家里……小舅他们好不好……话几次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阳昱微蹙眉心,锁著一种虑郁的情绪,静默的凝视著前方的车流。
又东拉西扯的聊了一会,阳昱要赶去“明珠酒楼”,跟炳福约了下次再见的时间,就蹬著自行车匆匆离开了。
阳昱一走,炳福才想起一件事来,刚才聊东聊西竟然给忘了。回转身想去追,只见车流滚滚,哪里还有他的影子。
小舅 014 小舅,你等我!
十一订婚宴才结束,阳昱明天有课,经理早早就说过特许他早走,只是他不想搞特殊,直到会场整理完毕才跟大家一起离开。
午夜的寒风利如刀锋,寒冷瞬间遍及全身,街心空寂,清冷的路灯将身影拉长,阳昱将衣领高高竖起,一鼓作气踩著自行车迎风而上。
他不怕冷,彻骨的寒风还是让他禁不住打哆嗦。
这天真是太冷了,不知道会不会下雪啊?
阳昱心不在焉,没注意的到路边窜出来的野狗,连人带车翻到了地上。
手擦在地上,麻麻的痛,阳昱半蹲著,目光追著在各个垃圾桶里觅食的野狗,双眸深邃如海,似乎满蓄情绪。
小昱……小昱……
小舅的声音,在耳边索绕,静谧的夜里愈发的清晰。
回家,真的好想回家!
还有几天又发薪水了,想像著人民币进袋时的满足,回家的念头愈加的强烈,心早就不受他控制,飞往他魂牵梦挂的地方。
小舅,你等我!
半个月,只要半个月,等中考结束,我一定会回去。
转瞬又是一周过去,阳昱去实验室还完器材,直接回了宿舍。明天是周末,大部分的学生吃了晚饭都跑出去玩了,阳昱想冲个澡,去市区逛一逛。
程风无聊的在宿舍里转来转去,听到脚步声跑出来,“阳昱,一下课你就没影了,跑哪去了你?”
“有事?”他以为宿舍没人,程风竟然没有跟女生去约会,真是大怪事。
“想跟你一起出去玩。”
阳昱扫他一眼,“我不想做电灯泡。”
“靠,我是这种重色轻友的人麽?”程风狠瞪他,“如果不是怕你变成老古董,跟社会脱节,我才懒得理你呢。”
“你玩你的,我要出去一下。”
“去哪?”程风好奇。
“程少爷,忙你自己的事儿,别人的事你别老瞎掺合。”他们虽然是朋友,可是不代表什麽事情都要跟他交代吧。
阳昱将换洗衣物用袋子装好,跟洗衣粉一起放进桶子里,程风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後,“阳昱,我们是朋友,有什麽事不能说呀,说不定我还能给你出出主意呢。”
“不需要。”
程风挡在门口,“你不带我就别想出这个门。”
阳昱苦笑。
大少爷的任性他是领教过的,加上脸皮厚比城墙,任何道理对他都是狗屁,偏偏他这种大而化之的个性还蛮受欢迎,不管男女都买他的帐。不知道是不是家里惯出来的,程风很缠人,尤其喜欢缠著阳昱,恰好阳昱偏偏反感他这样,除了打工,程风分分锺都跟他腻一起,一私人的空间都没有。
从澡堂出来,程风没有意外的守在外边,鼻子冻得通红,渴巴巴的模样。说不出来为什麽,阳昱对程风的这种表情很没抵抗力,叹息、心软,然後妥协。
“阳昱,这件好看,还有这件也不错……”
程风兴冲冲的跑在前面,在服装区里转了半天,他挑了不少衣服给阳昱参考,都被他一一否决。
“你到底喜欢什麽样的?”程风气恼,明明都很适合他。
阳昱没理会他,专心的挑衣服。这是一家很不错的品牌店,是他喜欢的风格,只是标签上的标价让他有心怵,
犹豫间,店员走了过来,“你好,你看看这款衣服怎麽样?”
是一件淡蓝色的外套,没有繁复的装饰,简洁而干净的蓝……一眼,阳昱就喜欢上了。
他想,肯定很合适。
翻出吊牌,上面的数字……阳昱的眼睛有蒙。
“怎麽了?”程风拧了两件衣服过来,看了看吊牌,挑起眉毛问,“钱不够吗?”
“不是!”
程风哼了一声,“呶,你去试试这两件。”
阳昱挡开他拿著衣服的手,淡声说道,“你要喜欢的话自己试就好,我跟你身高体形不一样,看不出效果。”
“笨蛋,谁让你给我试衣服了,我感觉这款式挺适合你,你试穿一下,行的话就买了吧,反正你也没一件好看的衣服。”
笑了笑,阳昱摇头,“我已经挑到中意的衣服。”
“真土!”
阳昱还是淡笑,“你不懂。”
程风不死心,软磨硬施让阳昱试衣服,撒娇恐吓都用上了,引得其他几个顾客和店员都用探究的眼神看著他们。
阳昱有他的坚持,即使程风说不让他买单,他依旧不为所动。将衣服交给店员打包,阳昱去柜台付钱,钞票一张张的数出去,说不心疼是假的。
又到别处逛了一圈,程风将他大少爷的阔气发挥到极致,满载而归,阳昱後来也有消费,他清楚自己的经济,掂量著买也提了四五个袋。
“你等等我,还没告诉我衣服你给谁买的呢?”
下了的士,程风脖子、手臂上挂满了手提袋,跟在阳昱身後咋呼。阳昱替他分担了一半,拧著就进了学校,把程风远远抛在了後头。
大袋小袋堆了一床,典型的“败家子”行径把一干宿友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一边拆著包装一边评头论足。
阳昱将脱下的鞋子放到阳台上散味,提了桶又下澡堂去了,程风歪在床铺上,气还没喘过来,唉哟唉哟嚷著腿疼手酸。
“小风,阳昱今天怎麽了?”
“就是,你有钱可以理解,可他就说不通了,从来没见他这麽舍得。”
程风懒洋洋的,“你们问我,我问谁去?”他还郁闷著呢,问了几次,阳昱的嘴巴跟河蚌似的,什麽都不说。
“你买的这些都自己穿啊?”说话的宿友家庭普通,只是不用像阳昱那般节衣缩食,他挺眼馋程风可以肆意的刷卡买任何东西。
“买著玩的,不买哪能叫逛街。”
这样的随心所欲,听著就让人咬牙,程风无所谓,当没看到宿友复杂的眼神,一脸痛苦的从床上爬起来。
“烦死了,还要去洗澡,我好想睡觉!”
“这个时候都没热水,明天再洗呗,天冷又没出多少汗。”
程风哀嚎,“我也想明天洗,没办法啊,阳昱的怪毛病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冷水澡……噢,老天,还让不让人活啊!”冷水,想想都心里发寒。
旁边有人咂舌,“两个男人,要不要这麽腻乎啊。”
那语气冒著股酸味,程风骄傲的一仰头,“我们的关系就是铁,你们只管羡慕嫉妒好了,本少爷照单全收。”
小舅 015 炳福:小舅出事了
睡到半夜,阳昱醒来,听著宿友的呼噜声久久都不能入眠。
xiōng口特别沈重,窒息般气都喘不过来,程风缩在被窝里,整个脑袋压在他的xiōng口上,毛茸茸的头发在下巴,刺刺的。
阳昱把他的头移开,身体往里挪了挪,刚喘了口气,程风又缠了上来。
“程风。”
怕吵醒其他人,阳昱拍著他的脸,低叫著想弄醒他。程风磨著牙挥开他的手,大腿一横,大半个身子压了过来,嘟囔著叫他“别闹”,阳昱哭笑不得,只得无奈的随著他了。
四周寂静,阳昱大睁著眼,脑中一片清明。
想外公,想大黄,尤其想念小舅。
天这麽凉,农村气温相比都市在低很多,前几天听天气预报,家乡那一带最期有雪,不知道怕冷的小舅怎麽度过难捱的冰寒夜晚?
窗台上,是Cāo场路灯蒙胧的光晕,阳昱几乎眼也不眨的看著,透过那方小小的窗子,凝望著与夜色浓为一体的天空。
小舅,你是不是跟我一样,看著同一片天空,也在想著我……
锁好自行车,阳昱推开了写著XX桌球城的大门,中午没有什麽人,一眼扫过去就看到了炳福,旁边围了一群跟他差不多衣著的青年,每个人都叼著根烟,远远就闻到一股浓重的烟味。
炳福揽著他的肩,指著那帮人说,“你们都看仔细了,这是我的好兄弟,穿开档裤一起长大的哥们,以後在街在看到都要打招呼,叫昱哥。”
那些人乖乖叫了声昱哥,炳福让他们自己玩,他把阳昱带到里边的吧台,跟服务生要了一瓶啤酒。
阳昱环顾周围的环境,问正熟练的开著啤酒的炳福,“你天天都在这里鬼混?”
“靠,你也是有文化的人,别用这麽难听的字眼。”推了一杯给阳昱,炳福一手烟一手酒,用眼神挑他,“乖乖孩,喝一口呗。”
笑著踢他一脚,阳昱端起酒杯一口半杯,炳福微觉诧异,“看不出来啊,你还有些酒量。”
“偶尔喝。”
边喝酒边聊,转眼一瓶见底,炳福脸色有些发红,还想再要酒,阳昱制止他,“难得见面,意思著喝就行 ,我带著酒味回学校会影响不好。”
炳福没尽兴,只说没劲,独饮也没兴致,只好听从阳昱的。
“上回忘记跟你说了,你家很快有喜事了。”
阳昱一怔,“喜事?”
“是啊,小舅他要结婚了。”
手里把玩的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阳昱错愕的看著炳福,不知道该说什麽,心在瞬间乱成一团。
小舅……要结婚了!
怎麽会?
“哪家的女孩?”说不上来什麽感觉,喉头发苦,空气好像被抽光了,只觉得呼吸艰难。
“邻村的吧,具体哪家我不清楚,听说才见一面,你外公就把这门亲事给定下来了,好像挺著急的。”
已经定下来了,阳昱只感觉脑中一空,恍然被厉雷劈中。
小舅,娶媳妇,生娃娃,你真这麽想吗?
这是阿爸的梦……
想到这一,阳昱紧张的问,“我外公怎麽样?是不是他出了什麽事?”
“哇,你的反应真是奇怪。”炳福慢条斯理的吐出一口烟,“老人家身体还行,出事的是小舅。
阳昱一震,失控的抓住炳福,“他怎麽了?!”
炳福被抓疼了,吸著气把手抽回去,“激动个啥啊,老早以前的事了。别担心,除了少了东西,小舅现在还是活生生热乎乎的呢。”
“你***赶紧说重。”阳昱急疯了,偏偏炳福还悠哉得很。
阳昱对谁都是不愠不火,唯有小舅,任何事情都能牵动他的情绪。暴怒的阳昱很有气势,炳福被震住了,他想起那个打架的夏天,下意识的退了两步。
“别……别激动,坐下听我慢慢讲!”
找服务生拿了杯冰水,待阳昱平静下来,炳福才把他知道的一五一十的都讲了出来。
很多工人嫌竹篾厂工钱低了,加上天气转凉,干活的人越来越少,到最後只剩下加上宝乐在内的五六个工人。年底了,收货方催得紧,宝乐他们加班加的干,经常连续两三天不眠不休。
宝乐通宵赶工,要照顾阿爸的一日三餐,整个人瘦得旁人看了都心酸。大家都劝他歇著,他经常笑著说自己不累,为了那微薄的收入苦苦支撑著。
那天晚上,宝乐实在是困,干著活就睡著了,正好老板过来检查,旁边的工友推了他一下,宝乐跌向一边,手被压在切割机上……原本,切割机不工作的时候都会断掉电源,凑巧的是老板的脚触到了地上的电源开关,於是悲剧就发生了。
阳昱两眼发黑,半晌才白著脸发出声音,“他……他的伤,……重吗?”
“切割机啊,脑袋伸进去都能切掉,小舅的伤能不重吗。”炳福在自己手上比划,“右手……两个手指都……都没了。”
炳福不忍说出口,没了两个字轻若蚊鸣,宝乐被纱布层层缠绕的血手在眼前晃动,胆大如他,想到当时的痛,浑身发颤。
“小舅,小舅……你怎麽这麽不听话,我告诉过你不要做,你为什麽不听……”声音噎在喉咙里,阳昱趴伏在吧台上,满脑子都是小舅的样子。
十指连心,那样的痛你怎麽受得住。
“阳昱,你别难过,小舅的手现在已经没事了。你外公急著给他娶媳妇,可能就是想找个人来照顾他,不管怎麽说,家里有个女人,总是要好很多。”
脑袋里嗡嗡的响,心脏像是钉了一把冰刀,血液冻结,连呼吸都是冷的。怎麽出的桌球城阳昱不知道,又是怎麽回到学校他也不清楚,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感觉不到周边的一切存在。
在这之前,接连几次收到小舅寄来的汇款单,单上有小舅简洁的话语,都是在鼓励他,没有一个字提到受伤的事。歪扭的错别字,阳昱不会错认小舅的笔迹,他实在想像不到,小舅怎麽用左手写下这些字的。
阳昱控制不住,在空寂无人的宿舍里号啕大哭。
小舅 016 外公奇怪的言行
车站,候车室。
候车的人很多,大多数都是民工,大大的帆布袋占满了过道,好些人没有座位,两手拢进袖子里,倒在帆布袋上睡觉。
阳昱进来的时候正好有一批人验票上车了,他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没有波澜的眸子定定的望著悬挂在天花板上的电视机。
怕误车,特意来早了,现在距发车时间还有半小时。
黑色的羽绒服,再搭上一条休闲牛仔裤,阳昱的这一身装扮很随性,散发出跟他年纪相符的朝气,英气的脸颊上没有情绪,忧郁的眉头挥之不去,笔直的坐姿让他有了几分属於男人的稳重。
旁边有人搭讪,是个中年妇女,“小夥子,你这是去哪啊?”
阳昱淡声回道,“回家。”
“你一个人啊?”
“嗯。”
“看起来你年纪不大噢,还是学生吧?”
没有心情跟一个陌生人闲聊,阳昱敷衍的了,从背包里拿出本杂志,无声的表明了他不愿交流的态度。
有时候,拒绝过於委婉,并不一定两全其美。
搭讪帅哥的女人很亢奋,整个人处在一种打**血的状态里,“你这麽帅肯定很受欢迎吧,有女朋友没有?要不要大姐给你介绍一下?找女朋友漂亮没用,会过日子才行……”
阳昱叹了口气。
中考在即,阳昱这个时候请假是非常不明智的举动,校长跟他谈了很久,他本人也非常明白放弃中考的後果,只是满脑子都是小舅的阳昱已经顾不了这麽多。
他只想回家,看到小舅,其他……都无所谓了。
担忧、焦虑、期盼……各种情绪交集,太过於强烈,阳昱根本就压抑不住,在心口蠢蠢欲动。车站的环境很差,人声嘈杂,加上耳边聒噪不休的女人,阳昱的心情更加糟糕。
看时间还充足,阳昱出了沈闷的候车室,走进隔壁的小超市,超市里冷清清,老板看到阳昱进来,欢天喜地的迎了过去。
“帅哥,要买什麽东西路上吃啊,我这儿什麽都有,食品绝对的安全卫生。”
车站人流很大,小卖部生意应该很好才对……阳昱随便看看价格,心里暗咒老板黑心。
比别处贵了一倍,怪不得没有生意。
想给外公买什麽,这里几乎没有适合的选择,转了两圈只挑了几袋糖果,都是小舅喜欢的味道,想像著小舅美滋滋吮著糖果的模样,阳昱的心又甜又酸。
没有意外的话,明天就能见到他。
小舅,我回来了!
深夜,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阳昱头晕沈沈的,也不知道是睡眠的原因还是感冒了,鼻子有堵。司机把车开进站台就走了,庆幸的是他没有赶车上的人下去,不然这种天气非把人冻成冰棍不可。
其他人卷著被子在睡觉,阳昱提起行李下了车。卧铺大巴的卫生真是够糟糕,被子黑糊糊的不知道多久没洗,整个车厢迷漫著一股刺鼻的臭味,阳昱一路上都没有盖被子,车厢的环境让他的心情更加恶劣。
寒风中站了十几分锺,远远开过来一辆的士,司机漫天开价,价格是平时的两倍,阳昱气愤黑心司机在同乡身上榨油水,怎奈敌不过归家心切,再不满也只得接受。
天黑路滑,半小时的路程竟然颠簸了一个多小时,阳昱微阖上眼,听著车轮声在半梦半醒间魂游。
车停在门前,阁楼上响起大黄戒备的低吼,打开车门的瞬间,久久的压抑的情绪找到渲泄的出口,阳昱鼻头发酸,泪水迅速凝满眼眶。
“大黄,嘘……别喊了。”
听出阳昱的声音,大黄兴奋的从阁楼跑下来,前肢搭在他身上,又舔又蹭。一番安抚,大黄安静下来,晃著尾巴跟阳昱来到外公房门前,还没出声,里边的灯就亮了起来。
“小昱。”老人披著件外衣,不敢置信眼前站著的人是阳昱,“你……你不是在学校吗?怎麽……怎麽会……”半夜回来是不是出什麽事了?老人不由的心慌。
阳昱搂住老人,哽咽著说,“外公,小昱想你们。”
老人好半天才从震惊中回魂,心疼的摸摸他冰冷的脸颊,“这大半夜的冷坏了吧,赶紧进屋暖和暖和,我现在去烧水,洗个热水澡祛祛寒,别感冒了。”
“我自己可以弄,你去床上躺著。”阳昱强硬的让外公躺回床上,再替他掖好被子,“外公,你好好睡,我洗完澡先上楼休息,等明天再跟你好好聊。”
老人一听,半天不说话,似乎有不高兴。
阳昱莫名,“怎麽了,外公?”
看著方圆百里人人称赞的乖孙,老人忽然轻叹一口气,“宝乐感冒了,别去吵他,今晚就跟我在这睡吧。”
“小舅感冒了?”阳昱著急,马上站起身,“我去看看他。”
“不准去。”老人有激动,甚至从床上坐了起来,“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外公,就老老实实给我呆著。”
阳昱困疑,重新坐下来,拉著老人因激动而发颤的手,“外公,你很奇怪,究竟发生了什麽事?你……”
说不出来为什麽,阳昱有一种很不预感,外公不会无缘无故有这种抗拒的反应,而且还是针对他一向疼爱的小舅。
老人按著剧烈的起伏的xiōng脯,脸部纠成一团,貌似很痛苦的样子。
“外公,你怎麽了”
阳昱骇然,从桌上的保暖瓶里倒了杯水过来,老人喝了水,脸色好了些,只是整个人看起来很虚弱。
“小昱,你听外公的话,别……别打扰宝乐,还是说你嫌弃外公一把老骨头,不想跟外公挤一起?”
意识到刚才的言行冲动了,老人试图让气氛轻松,只是紧攥著阳昱的手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外公的身体真的很虚,阳昱不想让他再激动,只得软语安抚。
好不容易哄外公睡下了,阳昱坐在灶炉前,火焰在瞳孔里跳跃,他的内心感觉到一股强烈的不安。
小舅 017 外公,我想见小舅
外公的反应很奇怪,那是很直接的抗拒。
他跟小舅从小亲近,外公不是不清楚,小舅生病了,去看他是情理之中。阳昱不懂,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外公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这种转变是因为什麽?
真的只是不想生病的小舅被打扰?
阳昱很怀疑。
外公不加掩饰的反应,恰好说明他内心的紧张,这些日子以来,家里究竟发生了什麽?
“呜呜……”
大黄靠了过来,它不满阳昱因为沈思而冷落自己,带著雨水的皮毛在阳昱身上蹭来蹭去。
“外边冷吧,过来这里暖和一。”阳昱往灶台里添了两根木柴,让大黄蹲在身前,用手梳理著它粘成一坨坨的毛发,“大黄,你每天都跟著外公小舅,应该知道发生了什麽事情,如果你会说话多好,就不用我猜来猜去……”
大黄站起来,咬住阳昱的裤腿,拽著他往後走。
“大黄,你怎麽了?”
到了楼梯口,大黄才松开嘴,绕到阳昱後边用身体推他,嘴里发出“呜呜”的催促。
“上去看小舅?”
大黄舔舔他的手,然後用脑袋了他一下。
上去!
阳昱苦笑,“大黄,你别闹了,我不可能这麽做,不然外公会不开心的。”
狗眼微眯了一下,大黄用屁股对著他,尾巴一甩,弄了阳昱一脸的水,还有狗毛。
“大黄。”阳昱低声喝斥,拧著它两条前腿,将它带回灶炉边,“不管有什麽事情,等明天问清楚就好了,现在贸然忤逆外公,搞不好会让事情越来越糟。”
鼻孔一哼,大黄趴在地上,不理他。
水开了,隐约能听到沸水滚动的声音,阳昱稳坐不动,下车时感觉很累,很想倒头大睡,此刻却睡意了无。
这样的老房子藏不住一声音,刚才的动静竟然没有惊动楼上的小舅,担忧的阳昱更加惶惑不安。以前,不管他何时回来,小舅听到动静就会一骨碌爬起来,欢天喜地的跑下来,抱著他又叫又跳,今晚……阳昱怅然若失。
外公说他感冒了,可许真的是感冒,睡得太沈才没有觉察到他回来吧……
这种想法,是不是有太牵强了。
你家很快就有喜事了。
小舅快结婚了……
见过面……定下来了……
那天在桌球城里,炳福的话……魔音一样冲击著他的大脑神经,头好痛,阳昱捧著仿佛快要裂开的头颅,发出呻吟般的低泣。
小舅,你忘记我说过的话了麽?
我永远不会跟你分开……我还没有让你过好日子,还没有成为你的依靠,你又怎麽会舍得离开我,去跟别人组织家庭……
小舅,小舅,小舅……
惶然抬起头,泪水掉断线珠子一样,夺眶而出。
阳昱不愿这样想,可是外公的反应太奇怪,他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来安慰自己。
此时,他们的床上,小舅的身边,是否睡著另一个人?
“小昱,醒醒,怎麽睡在这里?”
头昏脑胀,阳昱努力了几次才把眼皮撑起来,好一会才看清眼前的人,“外……外公,咳……”
嗓子又干又疼,吸口气就跟吞刀子似的,阳昱清醒了一,顿觉全身冷飕飕的,止不住的打寒颤。
“你这孩子,感冒了吧,大冷天的在这坐著,不生病才是怪事。”老人的手搭在他额头,有发烧了,“真是太不小心了,趁水还热乎,赶快澡个热水澡,我去找两片药,睡一觉就好了。”
“我没事,不用吃药。”阳昱站起来,从窗口望出去,隐约可见山峰模糊的轮廓,“外公,现在什麽时候了?”
“别管什麽时候,先管好自己,越大越不省心,越大越不会照顾自己。”说著,老人弯腰拨动几下奄奄一息的炉火,火光重新亮了起来,“澡堂太冷了,把澡盆搬这来,会暖和些……”
“不用这麽麻烦,外公。”阳昱强打精神,提桶装水。在学校里他经常洗凉水,已经成了习惯,用热水对他来说已经很矫情了。
夜深人静,除了偶尔有几声狗叫远远传过来,只有柴火在灶膛里燃烧发出轻细的劈啪声,大黄躺在灶台边,作著暖烘烘的美梦。橘黄色的灯光照著安静的老人,他看著孙子进了澡堂,就一直维持著凝望的姿势,眉头深深的纠在一起,心事重重的模样。
“外公,你怎麽还坐在这里?”
老人想得入神,阳昱走到他跟前才回过神来,“哦……洗,洗完了,我去拿药给你吃。”
“是药三分毒,外公,能不吃尽量别吃。洗了澡我感觉舒服多了,只要饱饱的睡一觉,明天肯定什麽事都没有了。”
阳昱从小身体好,很少有头昏脑热,偶尔有一两次都不吃药,热水澡、姜汤对他来说胜过灵芝仙丹。外公看他的脸色果然好了很多,没有坚持让他吃药,只是催促他快去休息睡觉。
“外公,我想去看看小舅。”
哪怕会让外公不高兴,还是想见小舅,从进门那一刻到现在,见到小舅的心情分秒倍增,捱到此时……已是耗尽了所有耐力。
果然,外公瞪他一眼,“我说过宝乐在生病,你……”
“小舅在生病,我知道,就是这样我才更需要去看。”阳昱飞快的说,不给外公插话的机会,“外公,小舅是家人,我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连他生病都不去看他,他会怎麽想?”
外公一听,脸沈了下来,“不是不让你看,天都快亮了,非得急著这一会功夫啊,看了你又能看出什麽名堂来?”
阳昱定定的看著外公,眼中带著倔强的坚持,“我跟小舅感情好,不是一天两天,他在生病,我根本不可能睡得著。外公,我不清楚你为什麽不让我看他,我不问,我就坐在这里等,等到天亮……”
“你……”老人瞪大眼,气得身体直发颤,“你连外公的话也不听了?”
“不是不听,只是我不懂外公的紧张是为了什麽。”
老人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变得异常难看,他哆嗦著嘴唇,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外公都是为你好。”
“外公!”阳昱定定神,竭力克制住情绪,“你对我好,我都明白,可是这跟小舅有什麽关系?他也是我们的家人,今晚的动静不算小,小舅一声音都没有,外公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说他在生病。”第一次,被外孙用这种语气说话,老人既生气又伤心,“你长大了,可以不听我的话,反正人老了就是这样……”
这样的妥协,其实无形中给了阳昱更大的压力,外公佝偻的背影像是一座沈重的大山,阳昱体会到了左右为难的酸。
僵持没有持续多久,阳昱收拾好灶炉里的柴火,搀扶著外公准备回房,楼上响起两声狗叫,是小狗崽尖细的吠叫,黑夜里听著让人心底发怵。
大黄仰头向著楼梯,低低的吼了两声,似乎在警告狗崽,小狗崽不仅没有安静,反而嚎得更厉害。在大黄静了几秒锺,似乎觉察到狗崽的反常,冲阳昱叫了两声,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著他。
“大晚上的你们发什麽疯啊,别把邻居吵醒了。”老人作势要用拐杖敲它,大黄却挡在他们面前,暴燥的龇起牙,这神情好像在无声的表达著什麽。
阳昱心里一紧,条件反射般往楼上冲。
“小舅……”
小舅 018 医院,小舅生病了
房间里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床上隆起一个圆形,阳昱看著露出被头黑黑的发,心脏骤然紧缩。被褥一的掀起,压抑的平静无法再维持,他的双手颤如筛糠。
宝乐整个人缩成一团,脸色苍白如纸,鼻间的气息低弱的几乎感觉不到。阳昱抱起他,感觉他全身热得跟火炉一样,睡衣全都湿透了,而额头却冰凉冰凉的……
阳昱喊他,一声比一声急,一次次都得不到宝乐的回应,阳昱怕极了,声音哽在喉咙里,呜呜 的哭。
小舅,我回来看你了,你看看我,不要这样不理我……
外公摸黑跟了上来,眼前的情景震住了他,“这……小,小昱,怎麽……怎麽了?”
大黄瞟了老人一眼,鼻腔里发出不满的咕噜,尔後又颇带怨气的吠了两声。阳昱恍似木偶,什麽都看不见,什麽也听不到,将宝乐用被子裹严实了,紧抱在怀里,急速冲下楼。
霏霏细雨中,寒风刺透薄薄的睡衣,仿佛无数把利刀切割著肌肤,泪水干涸在脸上,也把痛驻留在了心底。
县城,医院。
宝乐静静躺在病床上,输液管不急不徐的滴著,扎著针的手被另一双手握著,小心的揉搓著冰凉的五个手指头。阳昱坐在病床边上,默默的守著,眼睛眨也不眨的凝视著沈睡的小舅,偶尔抬头看看药瓶。
窗外,雪花飘飞,营造出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雪光从没有遮掩的玻璃窗透射进来,白光晃眼。
药水快滴完了,阳昱不舍的将小舅的手放下,起身去叫护士来换药。
走廊上一股浓浓的药味,隔壁的病房里挤了好几个人,围著炭火打纸牌,阳昱从门口走过时,听到骂娘的声音,他冷默的面容上出现几丝厌恶之色。
医护室的门关著,阳昱推开门上的一扇小窗,朝里边轻声说道,“5号房换药水,谢谢。”
里边响起脚步声,出来一个裹著大棉袄的护士,见是阳昱,脸上的不耐烦瞬间消失,换上一副笑嘻嘻的面孔,“先等会啊,另一个去拿饭了,她回来了我才能离岗。”
阳昱头,看到医院门口有卖玉米棒的小推车,他走了过去。
护士在後边喊,“帅哥,帮我也拿一个呗。”
卖玉米棒子的是个年青人,穿著肩上有补丁的旧棉衣,一张脸冻得通红,见到阳昱过来急忙停止了跺脚,脸上堆起僵硬的讨好的笑。
“自家种的玉米,管甜,不甜不要钱。”
阳昱掏出钱包,“剩下的我都要了。”
“啊!”那人愣了两秒锺,又欢喜的笑了,“谢谢,你真是好人。等……等等,我拿个袋子,很快就装好……”
其他人都是一人买一根,最多不会超过两根,阳昱一口气买七八根,走进了医院还听到那人在後面喊著谢谢。
小护士拿著玉米棒,笑得很甜,“洗个手就给你舅舅去换药。”
推开病房的门,床上正茫然四顾的宝乐遁声望过来,微眯的眼徒然大睁,嘴巴张合了数次,最後紧抿在一起,眼中雾气氲氤。
阳昱立在门口,握著门把手抖得厉害,难忍著才没有哭出来。
那个寒冷的夜晚,阳昱不记得他跑了多远无久,怀里的重量是他的责任,即使拼尽最後一口气,也不能让这个人有事。
“急性阑尾炎,人都已经休克了,怎麽现在才送过来?”
阑尾炎,急性阑尾炎……阳昱抱著头蹲在手术室外边,後怕占据了他的大脑,医生的责备像针一样刺中心脏,痛得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如果早上楼,如果早觉察出异常,如果……人生没有早知道,他还是恨自己,就是因为他的优柔,才让小舅陷入命悬一线的境地。
“小昱……”宝乐泪汪汪的,扎著针的手颤栗著举起来,“小昱,是你回来了吗?”
一步步挪过去,阳昱的眼泪在听到自己名字的瞬间,决堤而出。
“我回来了,小舅……是我回来了。”
宝乐笑了,苍白的脸色因为笑容有了神韵。
“我做了一个梦……你抱著我,拼命的跑,想叫你停下来,可是你听不见……还有好多的人,围著我,我好痛好难过,好像听到你在喊我……我到处找你,找不到……”
阳昱心里酸酸的,声音哽咽,“不会,我每天都在这里陪著你,只是你贪睡,我怎麽叫你都不肯睁开眼睛……”
“真的吗?”宝乐眨眨眼睛,咸苦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没入发间,“我不敢,睁开眼睛梦就醒了。”
“傻小舅,我不是在这里麽。”
手指微微用力,虚握住阳昱的手,宝乐安心的笑,“你在就好了,刚才我真的以为是在做梦。”
四目相对,两眼泪湿,彼此都藏了好多的话,一时之间也讲不尽诉不完,唯有默默相望;手指间传递著彼此的温度,任何话语都不及肌肤的贴近来得真实。
“咚咚……”
敲门声惊扰了他们,阳昱侧过身,护士端著药盘走过来,冲他扮了个鬼脸,“抱歉,打扰了,我要换药,麻烦让一让。”
阳昱绕到另一侧,手在嘴边哈热了伸进被窝里,刚碰触到宝乐的手,宝乐哆嗦了一下,飞快的把手缩了回去。
怎麽了?
阳昱疑惑,宝乐避开他的视线,被下的手紧贴著身体,微微的颤抖。
护士换好药出去了,门合上的瞬间,宝乐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莫名的悲伤从心底冒了出来。
阳昱望著他,佯装看不透他的逃避,“小舅,我买了玉米,剥给你吃,好不好?”
“我不想吃。”宝乐的头偏向另一侧,如果不是还在输液,他真想整个人都蜷进被子,当一只鸵鸟。
“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欢吃玉米吗?怎麽忽然变口味了?是不是我买的你就不吃?”
宝乐摇摇头,鼻冀翕合,强忍著盘旋在心间的酸涩。
阳昱俯身,不依不饶,“那是为什麽?难道说小舅讨厌我,不想看到我……”
“不……”
慌急的回头,阳昱的脸放大在眼前,鼻翼相撞,呼吸纠缠在一起……宝乐怔然。
“嗯?”
这样的距离……宝乐脸红了,一动也不敢动,因为哪怕只是稍稍呶下嘴,都可能会碰到阳昱的。
“小舅,你在想什麽?”
小舅 019 阿爸,你为什麽不喜欢我了
阳昱轻笑,嘴唇若有似无的碰触著对方的唇瓣,温热的气息有些烫人,他感觉到身体里什麽东西蠢蠢欲动,喉头有些发干。
呼吸著属於阳昱的气息,宝乐有些晕,在有限的范围内偏偏头,企图避开这种让他心跳加速的亲昵,怎奈他动阳昱也跟著动,两人的嘴唇几乎贴在了一起。
“小昱,别……”
声音噎在嗓子眼里,微噘著嘴的宝乐只觉得脑中一空,贴在唇瓣的温热让他整个人都呆了。
“小舅,你耍流氓。”
嘴唇相依的感觉很好,阳昱有瞬间的失神,此刻瞠目的小舅在他看来特别可爱。
“轰”一下子,宝乐连脖子根都红了,回神的他顿时惊慌起来,抽出被窝里没有扎针的手去推阳昱。下一秒锺,宝乐就後悔了,快速的把手往回缩,可是已经晚了,连他自己都不敢正视的右手被阳昱抓在手中。
“小舅……”
这只手,小舅沈睡的时候他已经看了无数次,每看一次他的愧疚懊恼就多十分,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深深的将他绕在里面。
宝乐挣扎,“别看了,很丑很难看,晚上会做恶梦。”
阳昱哪里能轻易让他挣脱,除了心疼还是微微的恼意,“我是那麽恶劣的人麽?别说只是两根手指,就算……”他顿了顿,嘴唇凑过去,轻轻亲吻著小舅手伤残的部位,“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对我没有任何的影响。”
“真的吗?”
深深的看著小舅,阳昱眼中盛满温柔,“小昱不会骗你,永远不会。”
看著自己的手,宝乐的神情很复杂,虽然伤口已经愈合,血肉飞溅时的痛已经在他心底扎了根,也许,这一段血淋淋的记忆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忘掉。
断掉的何止是两根手指,手掌部分少了三分之一,还能算是一只手吗?
“这样的手,没有人会喜欢的……”很轻的一句,像叹息,又像是自言自语。宝乐的目光在手和阳昱之间来回,微蹙的眉宇间写满不安。
阳昱揉揉他的发,在他耳边轻声说,“在我心里,你跟以前一样,我还是很喜欢。”
宝乐幽幽的吐出一口气,“别人不这样,只有你才这样。”
“不管别人,你有我就够了。”
听著阳昱的话,宝乐很安心,“媒人都说我的手注定了找不到好媳妇,好女孩不会嫁给一个残废……我跟她们说,小昱不会这样对我,我要找一个跟小昱一样的媳妇。”
阳昱吸呼一紧,“小舅,你真的要娶媳妇?”
“嗯,阿爸喜欢。”
看著宝乐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惹得阳昱很想狠狠敲他两个大爆栗,“外公喜欢你要就娶啊,丑八怪你也要?”
宝乐眨巴著眼睛,想了想才说,“她不丑,很有礼貌,我不讨厌她。”
“那你的意思……是喜欢她咯。”阳昱酸溜溜的,“本来还以为是外公给你压力,原来是你自己想娶媳妇了,照这样说来,我很快就有舅妈了?”
“我不想。”
阳昱窃喜,“那就跟外公讲,你不愿意他也不能勉强。”
“不行的。”宝乐低喃,神情中流露出悲伤,“小昱,只有你,真的只有你不嫌弃我,阿爸……阿爸也……”
“外公怎麽了?”
小舅的难以启齿揪紧了阳昱的心,外公的反常,也许小舅可能给他答案。
“我不是很清楚怎麽回事,阿爸……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对我也没有以前亲近,好些时候我跟他说话,他都不理我……”总是用高深莫测的眼神看著他,这样的眼神让宝乐害怕,哪怕是背对著,也让他心惊胆颤。
阳昱没出声,有眼神鼓励宝乐继续说下去。
“最初我以为是自己多心,直到阿爸托媒人说亲,我才明白……阿爸嫌弃我了。”眼眶泛红,宝乐哽咽著,“阿爸说,成了家就不可以跟你们住一起,能不见最好以後都别见……”
怎麽会这样?
太匪夷所思了,阳昱越来越想不通,外公究竟在想什麽。
“这只手使不上力,连桶水都提不起来,基本上是废掉了。小昱,结婚这事我有认真想过,你将来肯定会有大出息,我一个废人只会拖累你,加上阿爸年经大了,结了婚还能多个人照顾他……”
宝乐细细的说著他的考虑,没有留意到阳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等到他迟钝的反应过来了,阳昱的脸黑得可以用锅底来形容了。
“小……小昱,你怎麽了?”
还好意思问怎麽了,阳昱咬牙,“你想想刚才都说了什麽混帐话。”
混帐话?
宝乐脑袋转啊转,将说过的话在脑中过滤了一遍,很老实的说,“没有混帐话啊!”
“还敢说没有!”阳昱瞪他一眼,看他畏缩的傻样又有心疼,“你要再敢说自己是废人,看我怎麽收拾你。”撂下狠话,不解气又在他脸上捏了两下。
阳昱真是气到了,这两下一没含糊,被捏痛了宝乐也不敢吭声,委屈的苦著脸,“究竟谁才是长辈……”
不理会他的控诉,阳昱把尚有余温的玉米拿过来,一粒粒剥落在手心,再喂进宝乐嘴里。心里轻松了,胃口也好了,宝乐乐歪歪躺在床上,香香的嚼著玉米粒,舒服的感叹“有小昱在真好”。
“水瓶还热吗?”
宝乐感觉了一下,嘿嘿的冲著阳昱乐,“水瓶还热著,水有凉。”
看著小舅乐呵的模样,阳昱觉得很满足,在他沾著玉米碎的脸颊重重亲了一口,从被窝里拿出水瓶到走廊上装热水。
宝乐定定的看著阳昱出了病房,脸上的笑容一消退,迷茫重新回到他的脸上,彷徨、无奈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只要跟小昱在一起,他就好快乐,可是这样的日子还能多久呢?
病房里的温度骤然下降,没有小昱的房间好冷好空,宝乐只想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独自舔舐的伤口谁也看不到。
残缺的手放在心口,默默聆听著心底无助的呐喊。
阿爸,你为什麽不喜欢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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