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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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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相似的重逢
11年的夏季,对于整个华国的娱乐圈来说,可以用一个四字成语来概括:多事之秋。
从市场上来说,在这一年的5月底,美国一部科幻巨制进入华国市场,席卷了5个亿的票房收入,逼得不少电影被迫将档期调整到7月份乃至8月份,经营一片惨淡;
从明星上来说,在这一年的6月份,新科影帝的获得者苏慕彦,因不明原因遭受凶徒枪击,仅仅坚持到被送达到医院,殒逝在急救室的手术台上,时年仅三十一岁。
从机遇上来说,在这一年的9月份,邵氏宣布续拍《迷航》,并于全国范围内对这部戏的主角进行海选……同时宣布整部戏由邵夫人垂直负责。所有评论都一致认为这是一部造星大戏,一时间瞩目无数。
.
外界的纷纷扰扰苏慕彦都没去多管,他专心地待在邵家老宅里:看书、看电影、练字、听听歌、打打游戏……偶尔会出门溜一下邵夫人当心肝宝贝看一样的波宝儿。
当邵夫人带着《迷航》的剧本回来的时候,他正在客厅里满头大汗地给那条波音达洗澡。这狗非常的闹腾,旁边两个女佣下手帮忙按住都被溅了一身一地的水花。
“哎呦,波宝儿这么不爱洗澡啊?”邵夫人刚刚在A.E又一次证明了自己的影响力仍然尚存且依旧巨大,所以连带得心情也十分明媚,“这可真不随你……你小时候最爱洗澡。”
苏慕彦刚要答话,就被波宝儿一爪子掀在下巴上,脾气也上来了,照着狗鼻子拿食指上去就弹了一下,弹得这狗呜呜直叫。
邵夫人笑得眉眼弯弯,“跟一条狗你置什么气啊?……去,洗把脸去,回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苏慕彦应了一声,起身向一楼的洗浴间走去。
等到他回来的时候,那条波音达已经被收拾妥当,趴在一旁的小方软椅子上被人拿吹风机吹着身上的毛发,一见到他过来,就一边不满地呼噜呼噜地哼唧着,一边在椅子蹭着直往后退。
苏慕彦哑然失笑,随手抽出了一根牛奶棒塞给波宝儿,在修复彼此间的感情上率先做出了友好举动。
邵夫人也不着急,笑眯眯地看着儿子跟爱犬之间的互动。等到苏慕彦有些不好意思地喊了一声“妈”以后,她才打了个眼色过去,一旁站着的管家赶快将一本书一样的东西递了过来。
“这是……?”苏慕彦在她的示意下,接过了这本书——入手的东西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他有些手指发抖。
“在国外见不到这东西吧?”邵夫人调整了一下坐姿,拍了拍手,于是那条波音达撒着欢地跟颗炮弹一样地窜了过来,嘴里还死死地衔着那根牛奶棒,“……《迷航》的剧本,你先熟悉一下,过几天跟我去试镜。”
苏慕彦不着痕迹地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后才慢慢地打开。
……这部剧本他前后看了不下十遍,不少台词更是熟记于心到可以倒背如流……如今再次看到,已经是两个月多之后了。
而回首过往,却已经是物是人非……
这真是一种莫大的无力的哀伤。
“简昱这个角色,我跟你向辛导要来了一个试镜的机会。”邵夫人轻描淡写地说道,“别担心,有我在。”
苏慕彦垂下眼睛,心里一时五味俱全。
他16岁进入艺训班,一年半后以全优成绩毕业,之后便是一年多时间的坐冷板凳和跑龙套;后来还是借了邵钧哲的引荐,才在一部古装武侠片里担当了一个重要配角;然后慢慢地接戏,慢慢地攒名气,两年后才接拍了第一个男一号……那段日子里,多少苦多少累他都吃过,然而最大的压力却是来自于心理上的否定和自我否定:自己到底能不能成功?能不能被公司的高层看中?自己付出的那些努力到底有没有作用……
可是,换到了邵逸辰身上,却是连一演艺基础都没有,就可以拿来这么一部大手笔制作的电影男主角的试镜机会。
而且,更为讽刺的是……这恰恰是奋斗了十多年的自己,凭借着实力所得到的角色。
邵夫人见他一直不说话,便一巴掌打跑了怀里腻歪着的小狗,起身走到他身边,抽出剧本合上后又放回他手上,“怎么?在担心?”
“有,”苏慕彦带着一勉强地笑了笑,看起来倒真像是底气不足的担心,“……我毕竟,从没接触过演戏。”
“既然没接触过,又怎么知道自己不行呢?”同样的一句话,从邵夫人口中说出来便会带上一种很特别的味道,这种感觉如果刨根问底的话,也许可以用“强大的自信”来解释会比较通。
“……信心是一回事,经验又是一回事吧?”苏慕彦很快地调整过来自己的心态,唇边的笑容便自然了很多,“如果演不好的话,丢的岂不是您的面子?”
这话邵夫人爱听,所以她笑着说,“这没关系……如果你还是觉得担心的话,我叫几个朋友过来给你开开小灶,如何?”
可想而知,能被这位夫人称作“朋友”的人,必定是作为邵氏支柱一样存在的大腕级人物。
苏慕彦最后委婉地拒绝了邵夫人的提议……他不缺演技方面的指导,接触间不小心出了什么纰漏就有些麻烦了。
但是,他却提出了折中的提议以表示自己没有直接拒绝邵夫人的提议——他提出,在距试镜前的这小半个月里,跟随着正在进行的第二十三期A.E学员艺训班旁听一段时间的课程,这样就不至于“别像个门外汉一样让人当笑话看”。
.
邵夫人对自己的小儿子关怀备至,特意把自己最喜爱的车驾交付给他使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位夫人最爱的不是诸如Bentley、Rolls-Royce这样的车子品牌,而是……
苏慕彦默默地看着眼前这辆亮粉色的Bugatti Veyron,好半天后才转过头去问旁边的管家,“……袁叔,你确定这是我妈特地嘱咐了让我开的车子?”
袁叔了头,肯定地加以了确认,“夫人最喜欢的就是这辆跑车。”
“……多么灿烂而又少女的亮粉色,多么炯炯有神的甲壳虫外形,多么拉风潇洒的六个车轮,多么粗犷而又有个性的车前大灯……”苏慕彦喃喃地说,“……我感觉到,我远远地脱离在我母亲的审美之外。”
袁管家对此表示了理解,“夫人将这辆车送给您之后,又订了一辆大红色的悍马,并准备加上粉色喷漆。”
苏慕彦默默地在这辆布加迪威龙的前车轮处蹲下,目光惆怅而又深远。
.
A.E的艺训班已经有了不短的历史,虽然随后的艺诚和环娱等几家足以与A.E抗衡的娱乐公司也都举办了类似的短程培训班,以最大限度地网罗演艺人才……但是不得不说,在影响力和取得的成就方面,仍然是A.E挑了大头。
如果要用一句俗话来概括的话,大概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先人一步、抢占先机,从来都是和成功是邻居。
苏慕彦最终也没有去开那辆融合了少女风和男人风的亮粉色跑车,而是由老袁开了一辆半新不旧的普通黑色奥迪车接车送。
十多年过去了,A.E的艺训班仍然是在老地方,没有变化地址。当年高耸入云、气派无比的大楼在现在看来已经显得比较灰暗破旧了,但是在很多为了“明星梦”而努力奋斗的年轻人心中,仍然是金光闪闪得令人向往,一年又一年地为整个娱乐圈输送着各式各样的人才。
又一次进入艺训班学习的苏慕彦很是感慨,十多年的变化即便称不上沧海桑田,却也已经和自己印象中的记忆有了很大的不同……各种设备都已经更新换代至最新化,极大地提高了培训生在此学习的效率。比如说,之前要找一部电影的资料,需要翻找半个屋子的录像带来播放观看,而现在直接去多媒体资料室就能看到完全数字化的全部影片……
就连是培训生也是一样……放眼望去,全是俊男靓女,而且亮出学历来都一个个高得吓人;穿衣打扮也都各自风格鲜明,始终站在时尚潮流的前头。
苏慕彦想起了16岁时的自己:高中毕业,整日里便是一身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
他想,如果自己不是邵逸辰,在现在的今天,还能在“明星”这条路上走多远?还能不能走的上?
由于邵家二少久居国外,而且国内各类媒体对他的曝光可谓少之又少,所以很多人只知道“邵逸辰”这个名字,人在面前却是认不得的;再加上几位老师又听了邵夫人的嘱咐,只叫他的英文名“Ivan”,因此这几天来,倒也没在培训班里引起什么话题。
只是很多人看向他的眼神里,都带着一种“我知道你是潜规则进来的”那种心知肚明。
苏慕彦也不管旁人的这些看法,对一些凑上来含蓄地打听他门路的“同学”们也都是仅仅微笑带过,至于对那些前来刻意结交的“朋友”更是敬而远之……来上了快一周的课了,还仍旧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独来独往。
——再有一个星期,便是《迷航》的试镜了。到时候无论成与不成,自己邵家二少爷的身份势必无法再隐瞒下去……若是友情一开始就会变质的危险,还不如在最初便不要有什么开始和感情上的投入。
艺训班所上的课程十分扎实,虽然学制仅仅只有一年半的时间,但是要学的知识却十分繁杂:演技培训、表现张力、现场控制、编剧技巧、摄影常识、现代舞蹈……与学校的书本式教育不同,这里教给学员们的全是踏上星途之前的实务,也只有实务。
这一天是苏慕彦来上课的第七天,下午安排讲授的课程是“电影拍摄与电视拍摄表现技巧区别”和“剑术舞练”……尽管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是已经熟知于心并且形成了自己的风格的东西,苏慕彦仍然很是认真地上了这两场大课。
剑术课之后是自由练习,苏慕彦因为对这些入门的简单动作已经掌握得很好了,就向老师告了一声假,提前离开了教室。
他打电话给袁叔说今天要提前回家,却被对方告知:因为家里的那条波音达不小心伤了左前爪,正在和邵夫人赶往宠物医院的路上……
邵夫人在电话里做出了指示:“要我说,阿辰你就应该自己开车去上课。”
有些略带无奈地挂断了电话的苏慕彦站在大门口,把通话结束的手机放回口袋里,打算自己走到马路上去拦一辆的士打车回家,再顺道去宠物商店里给那只笨狗买一些零食吃来安慰一下……
但是刚迈出了一步,他就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同样是在夏末秋初,同样是在这个地,同样是无车接送要去打车……
只是,少了的不止是那场暴雨,还少了曾经的……
视若珍宝的感情。
苏慕彦站在那里,仿佛看到了连天的暴雨击打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水洼,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16岁的少年背影单薄而又青涩,薄白色的衬衫被雨打湿成一片贴住肌肤的瑟缩……
十五年前,十五年后。
换了人生。
他站在那里的时间有些久,于是门边守着的保安便过来恪尽职守的赶人了,“喂!……那个人,你站在我们A.E门口做什么?!……等到培训班年底招生时再过来报名!现在你站在那里再久也是不成的!……切,只长了一张脸就想做明星的人多了去了……”
回忆被硬生生地粗鲁打断,苏慕彦的脸便沉了下来……他这人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还之十倍”,脾气爆起来不仅敢踹摄像机,连邵氏总裁都是敢踹的。
可是,还没等他转过身去,身后就缓慢地开来了一辆黑色的LOTUS……车子在苏慕彦和大门之间停了下来,车门打开,下来的是一个脸比衣服还要黑的男人。
“……一个个仗的是谁的人势?!想不到我A.E的保安都这么威风了……”邵钧哲刚开口还是骂人不吐脏字、刻薄无比,下一句便张嘴狠骂了,“我还不知道,成不成得了明星,原来是诸位大哥说了算,啊?……有个子没眼色,招子全被狗屎糊住了?!”
几个保安被他劈头盖脸的这一顿骂骂得找不到东西南北,只得围拢上来头哈腰地赔着笑脸。
“……邵少……”
“邵少好……我们这是……”
“……邵总您……”
邵钧哲冷哼了一声,“叫什么‘邵少’?……叫‘邵少’的话,叫的是我还是那位?”
于是,保安们便想起来了传闻邵家的二少爷已经回国,难不成……难不成就是……
“二少爷好,哥几个嘴贱,您可别放在心上去。”
“少爷是做大事的人,怎么会去做一个小小的明星呢?……”
“您下次要叫车言语一声……不不不,眼神一下,这种小事我们来效劳就好了……”
“少在这里招人嫌!”邵钧哲用冷笑和恶狠狠的眼光逼退了几个乱拍马屁的没眼色人,转过头上下打量着邵逸辰,语气虽然和缓下来,但是仍然透着冷峻,“……还有你,一个人站在这儿干什么?”
苏慕彦看着邵钧哲出现,看着他的大声呵斥……记忆中的影像便像是接上了电源的彩屏电视画面一样鲜活了起来。
历史的相似近乎重合,在心脏上留下的是让人难以自制的共鸣……
那一年,那一年……
苏慕彦慢慢地看向邵钧哲的眼睛,然后直视到视野中只剩下对方那双黑白分明的瞳孔……接着,他听见自己沉静无比地回答说,“……来上课。”
第七章:那么近,那么远
黑色的莲花车平缓地开上马路,然后短时间内便加速着离去。
苏慕彦在刚坐上车子的时候,保持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的沉默……他记得很清楚,这辆车就是自己和邵钧哲第一次相逢时男人开的那辆莲花;而在很久之前,邵钧哲早就换下了它,并且一换再换——在今年的四月份,男人换的是一辆最新型号的林肯,并且载着他去了一趟海滨的L市。
……不复黑亮耀眼的车漆、不再流行的车身、已经显得有些落后的发动机型号……
苏慕彦看着车窗外川流不息的道路,面无表情……自从在美国Johns Hopkins Hospital醒来,这是他第一次陷入到一种粘稠得分辨不出成分的情绪中……
厚重的、不流动的、沉甸甸的、压在心中的逼迫着的混乱着的……
与一刀两断的相关联的从来都是藕断丝连……
……前面是怀疑身后是背弃……
……而己身已经不再停留于原地……
——这一段感情,还有没有路可以后退……
好在,苏慕彦这个人从来都不是一个多愁善感和优柔寡断的人,他不会自我折磨地去钻什么牛角尖,即便受了什么深刻到见血的伤害,也只会躲在自己的世界默默地治疗伤痛……
所以这段晦涩庞杂而又汹涌而袭的感情,被他一地强压了、捋顺了、深埋起……收拾干净到不在表面上流露出任何痕迹。
邵钧哲从车前镜里瞄了一眼后车座上沉默而坐的弟弟,心里的烦躁便像是曝晒在烈日下的一滩清水那样迅速蒸腾而起……
他下午是来东区和一个投资商谈下一季度的投资计划的,由于事前准备的充分和言辞上的坚决,整个谈判过程顺利得可圈可。
……就像是一个怪圈,大凡在感情上失势的男人,都会在事业上取得成功的弥补——也许,这是因为他们把精力从伤痛上转移到工作上去,甚至有意地揽工作到负担沉重的原因。只是,无论是怎样的弥补都会在现实的面前显得那样的无济于事。
他换驾旧车,办公室摆满了那个人的照片,电脑的桌面是两个人的合影,同居的屋子里保持了……
……保持着他失去时的全部布置。
但是,心里还是空的。
这种空,就像是被进行了活体解剖一样……心脏最疼痛最柔软的一块被人用锋利的手术刀一刀剜去,鲜血横流、刺痛到无法呼吸……
越是失去,越是无法重新拥有,越是加重了这种痛彻心扉。
邵钧哲想,也许有一天,心脏的那个地方结上了厚重的痂,灰黑色的和鲜红色的心脏泾渭分明的痂,坚硬的而且带着龟裂的痂……自己也许就能对这段感情做到完全的释然了。
只是,现在……还是让伤口流着血吧……
……我……想记你再长一时间……再长一……就够了。
旧地重游,如果是和情人一起,那是相当让人惬意并且增进感情的举动;旧地重游,如果是为了缅怀纪念甚至是出于思念的煎熬,那是一种钝刀子但是狠狠刻下的疼痛。
——外表光鲜,其实受伤的全在心间……一刀一刀的血肉模糊。
所以,他才会如此失态地对几个保安进行责骂呵斥……这是一种恶劣情绪的宣泄,宣泄过后仍然是更加深重的空虚。
邵钧哲把目光投到方向盘前方的小镜框上,里面的男人笑容明亮而又温柔,像是只可企及却永远到达不了的救赎。
那么近,那么远。
.
“……你去上什么课?”邵钧哲冷冷地开了口,“还真当自己上几天那种培训班,出来就能挑大梁了?”
苏慕彦并没有看到镜框中自己的影像,沉浸在自己情绪平复中的他,自然也没能注意到邵钧哲此时的糟糕心情。但被人如此嘲讽地质问着,他一贯的傲气就出来了,“……做得到与做不到,总要试过了才知道。不如等我挑大梁不成砸住了脚,你再过来冷嘲热讽?这样,还算得是名至实归。”
前面的路口正好亮起了红灯,邵钧哲停下了车子,转头看了邵逸辰一眼,上下打量的眼神锐利而且不加掩饰。
——他这个弟弟一向最爱面子,不管何时何地都一副全然的谦和温顺,像极了金光闪闪的圣母玛利亚……现在说出这种话来,也许真的是自己刚才的口气过分了一?……
车子再次被发动,邵钧哲深吸了一口气后又慢慢吐出,“……我是你哥哥,怎么会讽刺你?……最近太累,口不择言。”
苏慕彦“嗯”了一声,又听得他说道,“……这个角色真的不适合你,你要是想玩玩偶像,享受一下被追捧的感觉,我给你量身搭一个班子,半年内保你窜红。”
尽管两个人都没提到《迷航》,但是却都心知肚明彼此间是在说什么。
“……这部戏是公司投了大制作进去的戏,本来是想要靠它来拿今年的票房第一。”邵钧哲淡淡地说,“你要试镜的简昱,是慕彦全凭了自己的实力角逐到的角色,连我都没能在其中给他说上什么通融话……”他说到这里,自觉失言,于是轻咳了一声,硬生生地转移了话题,“……现在妈虽然逼着辛导给了你这个机会,但是在试镜的时候,辛老一定不会再给妈留什么面子的……与其那个时候被涮下来丢脸,还不如一开始就别去掺合这个事儿……妈真是宠你宠到没一原则了。”
苏慕彦听着男人的话,声音里的淡淡疲惫和转瞬即逝的哀伤都听得那么分明……他低下头,握紧的指尖在掌心上留下微弱的疼痛。
再抬起头来,却是微笑着说,“……我还是想去试一试……这部电影,我看了剧本后,也很是喜欢的。”
邵钧哲心里一震,差失误到猛踩刹车……
——在几个月前的一个夜晚,提前从自己手里拿到了剧本的慕彦穿了一件纯白色的睡衣,冲着自己摇晃着手里的剧本,笑着说,“……这个剧本,我看了以后,还真是喜欢。”
……然后,他就安排了经纪人调整通告档期,一连推掉了好几个片约,一遍遍地看剧本,揣摩人物性格和语言,向几个导演数次自荐……
慕彦,我……
一时间,竟是找不出什么话再去拒绝了。
苏慕彦见男人不再说话,也不去找什么话题延续着聊天的继续。
两个人太过熟悉,熟悉到连肉体和灵魂都曾经彼此拥有……一夕之间却陌生远离,身体和身体距离得那么近,却仍有着一道无形的鸿沟横亘其中……
车子行到望北路上时,苏慕彦才又开口道,“下个路口左拐好像有一家宠物商店,车子停一下,我去买东西。”
邵钧哲虽然对他的要求不以为然,也并未开口应声,但还是依言把车子停靠在了路边,摆明了一副“快去快回、耽误不等”的态度。
苏慕彦急匆匆地冲了过去,动作尽快地挑选了一些幼犬喜爱吃的肉制零食,又急匆匆地赶了回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知道,并深切地领会过:等在车里的那个男人有着怎样的急躁脾气——即便是自己还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好言相劝对方才会勉强压制。
邵钧哲看着他拎了一大堆东西上来,一等他刚刚坐稳关好了车门后,就立刻发动了车子,还很是不耐地说,“不就一只狗吗?至于这么着急着火地上心?还非得专门拐了道地给它买东西……别妈对那畜生有什么好脸色,你这边就已经凑上去跟风了……掉价不掉价啊?”
苏慕彦当即就冷下了脸,“跟人相比,狗这种动物有良心多了。不过是给它两口吃的,陪它玩上一小会,便能得到全部的忠诚。搁你你行么?……我怎样做是我的事情,这和妈有什么关系?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冲?”
兄弟间的谈话又一次地没能走向和谐的氛围……
本着“做哥哥的要让弟弟”这种心理上的大度,邵钧哲闭上了嘴不再多说什么。他眯起了眼睛去看眼前的道路,放置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敲击着……
——上次见到这个弟弟,是两年前还是三年前?……是在洛杉矶还是在Z市?……自己有和他说过话吗?……都说了些什么?……
黑色的莲花车从立交桥上驶了下去,混在来来往往的车流中一都不显得扎眼……再转过一个弯,驶向辅路后调头向南,行驶个5、6分钟,便能到邵氏老宅了。
感谢这次在艺训班大楼前的偶遇,它使得邵钧哲终于再一次地跨入了邵家的大门——这是他两个月来的第五次。
两个完美地演绎着“貌合神离”和“形同陌路”的男人刚走入客厅,就发现他们的母亲已经在家里了。
坐在客厅里的单人沙发上的邵夫人,看着一前一后踏进门来儿子们,漂亮的凤眼就微微眯起来了,“呦……稀客啊,大少爷。”
邵钧哲皮笑肉不笑地轻哼了一声,拿手里的车钥匙指了指身后的弟弟,“正好遇见了,顺便送他回来。”
“他是谁啊?我可没给逸辰起名字叫‘邵他’。”邵夫人伸手顺了顺怀里的波宝儿,眼睛里的笑意有亮也有冷,“……也正好,厨房里还没做饭,大少爷在家里顺便吃顿便饭,怎么样?”
苏慕彦把手里拎着的一大袋子宠物零食递给一旁等着接的女佣,还不忘抽出来一袋牛肉干。他刚进门就看到邵夫人怀里的波宝儿一见他就半立起了身子,一边呼噜呼噜地哼哼着,一边抬高了缠了厚厚白纱布的前爪子摇摇晃晃地要东西吃。
邵钧哲看着自己的弟弟先是拍了拍那狗的脑袋,再低声问旁边的管家伤势如何,脸上的表情便有不以为然了。
“人啊……”邵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突然说道,“钧哲你也不用做出这种表情。虽然你不说,但是心里肯定对我的偏心一直忿然不平……不过,你想过没有:你弟弟不过是电话里听说波宝儿伤了爪子,便能想到给它顺道买回些吃的哄哄;而你十天半个月的,都不回家和我们吃个饭……怎么我杜睿养儿子,偏偏养得越来越刻薄了呢?”
“您这可不是在把自个儿跟狗比?多没劲啊……”邵钧哲笑了笑,把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一旁早有人候着给他接,并且不等邵夫人安排,就把大少爷留家吃饭这事通传给了厨房里。
邵夫人轻笑了一下,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来,却也不再跟邵钧哲说什么话,而是转头和半蹲在自己面前的小儿子低声交谈着,问他下午过得怎么样,艺训班里的课实用不实用,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没有……
苏慕彦一一地进行了回答,非但没有任何的不耐烦,反而聊得很是融洽。
他上辈子被一些娱媒形容为“脾气糟糕、睚眦必报”,而那些娱记们不知道的是:对于苏慕彦而言,不管是“滴水之恩”还是“一箭之仇”,他还之于的都是十倍的分量。
而且他出身于单亲家庭,母亲在他的演艺事业刚刚起步的时候便逝于病疾——插一句地说,这给了当时的邵家大少很大的可乘之机——自从再次醒来,邵夫人对他的所做所考虑,无不是出自于一个母亲对儿子最大限度的爱意。
为人子女,当以父母为奉先。
邵钧哲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自己的母亲和弟弟相处得其乐融融——这种景象不是他第一次见到了,当然……
极轻微地耸了一下肩,他打算去二楼的电视间坐一坐,多少也能消磨一到开饭的时间。
但是,刚刚转过身去,还没迈出一步,就被邵夫人喊住了。
“钧哲,我听说,你最近把很大一部分精力放在了苏慕彦的纪念宣传上去了?还打算出一部以此为主题的纪录片?”她问出的话淡淡的,既没什么否定的意思也没什么赞扬的意味。
“有这么回事儿,”邵钧哲没有停下迈动的步伐,一直走到楼梯第一阶上,才停下了脚步,半转过了身子后,声音里便有了一种涩意,“……慕彦他在A.E那么多年……怎么?”
“没什么。”邵夫人慢慢地长出了一口气,“这件事,你放手去干。”
邵钧哲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就微不可见地了一下头,“……嗯。”
然后,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渐渐远去。
苏慕彦低着头逗那只波音达,额前的碎发垂散下去遮挡住了他的表情……直到被突然兴奋起来的小猎犬一口咬住了食指,哼哼唧唧地继续讨要吃的,他才作势要弹鼻子吓走了这只笨狗。
“得了,”邵夫人一指头弹在了儿子脑门上,“心里有什么话想说就说……你从小心里就不会藏事。”
“没什么,”苏慕彦说出了和邵夫人刚才一样的话,顿了顿后才说,“……看来,哥哥他的确很……”
“很怎样?”邵夫人接过了他的话,浑然不在意地直接说道,“很爱那个男人?”
苏慕彦笑了笑,脸上的尴尬和不好意思一闪而逝,恰到好处地让自己的母亲心情大好。
邵夫人伸出手指按在儿子额上,食指上的蔻丹从他的眉间滑到鼻尖,指尖干燥而又微凉,“阿辰,你要记得……”她慢慢地说道,一个字一个字地都很低声但是清晰,“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才能让人肆无忌惮地去爱他……”
蜷在苏慕彦怀里的波宝儿被靠近的距离碰到了伤处,于是嘹亮地吠了一声,“……汪呜——!”
第八章:长眠与现世
有种说法是:成功的定律是30%的天赋加70%的努力。
但是总有一些人是在这个定律之外的。
第二十三期艺训班共有27名培训生,班导是人称“编剧鬼才”的徐凯新。此人在台词的编排上极有才气,但却仅仅将“编剧”这个职业作为自己的业余爱好,兴趣来了便是再没有名气的导演也愿意和对方搭班子……而在A.E,此人的另一个身份是人事部副经理。故而,艺训班的班导一向是由他来兼任的。
“……如果说一般能够成功的人,天赋占三,努力占七的话,”徐凯新和走在自己身前的女人始终保持着半步的距离,彬彬有礼的态度丝毫不见他在教训学员们时的严厉苛责,“那么,Ivan就是天赋占到了七……他悟性很高,一就透。比如在上表演课的时候,他总是站在不远不近的一边,还默不作声地很是安静;但是轮到他上去表演的时候,往往表现最好的又是非他莫属。”
这番话极大地愉悦到了邵夫人,她勾起的唇角精致而又优美,笑着说,“徐经理,你可不要因为阿辰是我的儿子,才故意这么逢迎我哦~”
徐凯新哈哈大笑,“夫人您这么说可有些不恰当……呐,如果除掉他是您儿子这个因素的话,Ivan是天赋占到了五……毕竟,家庭背景也算得上是天赋技能不是?”
“把你这儿小心思专心地用到剧本上来,你早是我邵氏的金牌编剧了。”邵夫人停下了脚步,“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去看看阿辰上课时的样子了……现在过去看看?”
“那您应该早来十分钟,”徐凯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这位邵氏的前总裁继续前行,“杜家的那位小太子比您早到了十五分钟,用了五分钟的蛮不讲理,成功地拐走了我班里这位资质出众的学生翘课去了。夫人,这事儿您可得管管。”
“卓阳又在胡闹了。”邵夫人轻轻地摇了摇头,“这孩子,从小就爱逗阿辰,就没个消停劲儿……哪天要让二哥好好说道说道他。”
“所以,您不如先去看看艺训班里的其他学员,鼓励一下一直以来勤奋刻苦的大家?”徐凯新快走了两步,轻轻推开右手边的门,礼貌地把邵夫人让进去了以后,才对着房间里正对着镜子做形体训练的26名培训生拍了拍手,“各位,请允许我来为各位带来一份surprise:这位是我们A.E的大姐大——杜睿女士……来来来,鲜花掌声闪光灯都不要吝啬地给过来……”
.
车子已经驶出了市区,苏慕彦看了一眼车窗外因为急速后退而呈现出模糊一线的景色,有些略带无奈地问身边坐着的男人,“请问,我现在可以知道被‘劫持’的目的地了吗?”
“NO~NO~NO~”杜卓阳夸张地摇晃着食指,洋洋得意的样子十分地欠揍,“礼物要在该拆封的时候解开彩带,树上的小果实不能在青涩的时候采摘……还不到时间呢。”
苏慕彦看着自己名义上的表哥,觉得满头的黑线都不能衬托出他此刻心情的无奈,“……多谢好意提醒。不过你如果在说到‘青涩的果实’的时候,眼神、手势和语气都稍微少那么一猥琐,会更有说服力的。”
“请相信我,”杜卓阳正色道,“不为人知的猥琐是闷骚,无伤大雅的猥琐是情调。”
苏慕彦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继而继续把目光投放到车窗外——应对这种摆明了的逗弄和恶作剧,最行之有效的不是与之据理力争或者反唇相讥,置之不理和无视态度要来得更加有效一些。
微微俯身从两个座椅之间的车载冰箱中取出来一瓶冰镇啤酒,杜卓阳咬着瓶盖若有所思地看着邵逸辰,“……喂,你在防备着谁?”
“什么?”苏慕彦转身过来,眼明手快地接过迎面砸来的一瓶鲜榨果汁。
一连灌了两大口冰啤酒后,杜卓阳才像是漫不经心地说道,“自从你回国以来,虽然只是和我见了两次面……但是总觉得你在戒备着什么……”
男人突然前倾过了身子,拿过冰镇啤酒的手指冰凉而且潮湿,抚在下巴上的时候会让人没由来地想起没有温度的冷血动物,突然低下来的声音像极了在最浓重的黑夜里悄然绽放的大朵丝质花瓣,“……你能让我感受到:你的身体里……连皮肤上的毛孔,都丝毫没有在放松……你在紧张着什么?……”
苏慕彦想要避开他的手指,却被他整个人地倾压上来。于是,便只是冷静地回视着对方的眼睛,黑色的夜幕一样的眼睛。
行驶着的车子一个刹车停了下来,前排的司机对车后座上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尽职尽责地提醒着自己的老大,“太子爷,到地方了。”
杜卓阳慢腾腾地从苏慕彦身上爬了下来,打开车门走出去后还伸了一个歪歪斜斜、东倒西歪的懒腰,“……啧……还真是被人扎几刀扎坏了脑子,逗来逗去地根本就没个反应。”
苏慕彦整理了一下上衣,才跟在杜卓阳的后面跨出车门,“明明是你神经敏感并且兴趣恶劣还……”他停下了说了一半的话,“这里是……”
“坟地!”杜卓阳用力地吐出咬下的雪茄烟头,在一旁下属早已送上来的火柴上慢条斯理地烤着手里的雪茄,“……我领你来看死人。”
他转过身去如愿以偿地看到了邵逸辰脸上的惊色,于是一口咬住雪茄,一边伸手去勾自己表弟的脖子,大大咧咧地往公墓里走,“猜对有奖哦……是苏慕彦的。”
这里是一处高档墓地,地处郊区,风景优美,风水上乘……当然,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的是,想要在这里“入住”,仅仅用金钱是不够的,还需要你拿出一定的社会地位或者直接的权势证明。
喷出了一口雪茄的杜太子像一只孔雀一样,不管公墓管理员在后面大喊大叫着什么“先生请您出示进入许可……”,几乎是拖着苏慕彦一样地大踏步地往前走。
而他那群行动大于言语的属下们早已用了最直接也最有用的办法,让不断喊叫的公墓管理员乖乖地闭了嘴。
“你那个老哥,还真有意思。”杜卓阳放慢了步子,等落后了一的邵逸辰跟上,“就这么一个地儿……居然还让我费心巴拉地找了好几天。靠,他以为他在金屋藏娇啊……”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苏慕彦很是无意地问,语气自然而又平稳,“……时间太闲所以来浪费别人的生命?”
——这个男人,实在是……哪怕是交谈不过寥寥几句,就笃定地说什么“你在戒备什么?”……
——是故作玄虚还是真的发现了什么端倪……
——不可能的,在和他相处的短短时间里,并没有什么出格行为的出现……
——难道说,真的是像野兽一样的直觉吗?……
“你不是很喜欢他?”杜卓阳抽雪茄的样子很好看,修长的手指、古褐色的雪茄、淡色调的薄唇……搭配在一起让这个男人看上去很是赏心悦目,“三年前你回国那次,就待了几天的时间还不忘去看他那部什么来着的首映。承认他是你的偶像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放心吧,哥哥我最疼你!一小小的要求还是能满足你的:人死了不能见面但是还能见死人面,对吧?”
“……谢谢,”苏慕彦收回看向男人的目光,“你真是宅心仁厚。”
“一都不过奖。”杜太子笑得无论如何都与“良善”都沾不上边。
走了没多远,苏慕彦就在杜卓阳的示意下停了下来。
杜卓阳喷出了一口烟雾,用夹着烟支的食指和中指指向前面,“喏,就是那里……依山傍水,你老哥对他老情人还真是舍得。”
“……再怎么舍得,对待的也还是一个死人。”苏慕彦深呼吸着吐出了一口浊气,然后从主路下到支路去,再慢慢地走近那处有着纯白色墓碑的……最后安息处。
墓碑是用上好的汉白玉、雪花石和玄武石雕琢研磨组合而成,黑色围边和白色石碑主体相得益彰地肃穆而又整洁,大气的设计让整个墓碑看起来更像是一件工艺品,烫金的字体看上去华丽而又昂贵——就连细节处的花纹都细腻到完美……
苏慕彦在墓碑的右侧慢慢地跪坐下来,右手搭上一旁汉白玉护栏……入手的全是一片冰凉。
抽着雪茄的男人在他身后说尽了风凉话,“……单单这处墓地的穴位,就值了六位数字——只是这么一个坑哦……这个墓碑还得比照同等价位再来个六位数……啧啧……”
苏慕彦好像没有听到杜卓阳的话,他专注地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自己,眉眼间的笑意都是那样的明亮……如果记忆没有出错的话,这是他在金宇奖的颁奖典礼上,致谢得奖感言时的照片。
到了现在再想起来,那时候的自己是多么的风光无限、春风得意:新科影帝、体贴情人,事业和感情上的两得意吗?
秋初季节的下午,阳光明媚而又灿烂,透过头的枝杈零散地洒落在男人的身上,明亮的和阴影的相伴而生……一瞬间,会有恍然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
苏慕彦一直维持着半跪在墓前的姿势,腰背挺得笔直,握在石质护栏的手指渐渐锁紧……他觉得时间在身侧流逝得既漫长又短暂,回忆的颜色夹杂着斑驳情绪呼啸而来,冲击着头脑里名为“理智”的存在摇摇欲坠。
他看着照片上的男人的笑,男人眼中的光彩,男人翘着的唇角流露出的温暖……他知道着这个男人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少年到受到世人认可的天王巨星、再到死因不明的枪击身亡的一切细节和全部过程,知道这个男人的奋斗、这个男人的沮丧、这个男人的成功、这个男人的哀伤、这个男人的得意、这个男人的失落……和这个男人的爱情。
但是如今,那些曾经经历过的所有痕迹都随着地下这具支离破碎的尸体永远被埋葬……陌生的熟悉和熟悉的陌生,拉远的距离像是不可逾越。
——不过是一层地面,相隔的是阴阳,阻断的是灵魂。
——红粉尚且骷髅,想必地下的那个男人已经被死亡变换成了彻底的面目全非……
——但是,自己却还活着……
苏慕彦认真地看着照片中的男人,内心的波涛起涌被阻断在外表的平静内,而身外,阳光正好。
然后,他直起来身子,凑近了一些距离后,对着照片上的男人低语了一句,快速而且模糊。
再然后,起身而走。
“喂喂!”杜卓阳在后面赶了上来,并且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我说……你不都表现一下悲伤啊痛苦啊怀念啊什么的?……或者干脆趴到我怀里大哭一场?我可是连手帕都为你准备好了……用你们邵家的话是怎么说的?……投入完全没有得到应有的票房嘛!”
苏慕彦这个时候已经走到了主路上,他停了一下,等到杜卓阳放开他的手腕跟他并肩走的时候,才说道,“谢谢。”
杜太子诚恳地说,“我今儿拉你来真的不是想听这声‘谢谢’的……你刚才跟你偶像在说什么?”
“‘厄运是希望的忠实姐妹’(注释①),”苏慕彦笑了笑,语气有一种细微的轻扬和放松,“不知道怎么就想起来这句话了。”
杜卓阳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你今天让我很失望。”
苏慕彦轻声地笑了起来,“……这可真是我的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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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回到那辆外表普通但是内里已经改造得堪比乌龟壳一样的防弹车里的时候,留守在这里的忠心下属们发现:相对于出发前来说,自家主子好像和邵家少爷调换了情绪——前者走时很愉悦,回来时很沮丧;后者走时很沉闷,回来时很轻松。
……这种情况实在是太少见了,一般会出现的难道不应该是太子爷由于把快乐建立在了别人的不爽之上而更加得意吗?
车子平稳地驶向市中心,杜卓阳刚刚接到了他姑妈的电话,邵夫人非常客气而且热情地邀请他来邵家做客,言下之意却是:你小子玩够了赶紧地把我儿子送回来!
连声应承着挂断电话后,杜卓阳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机,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问道,“阿辰,我听姑母说你要去演戏?……你去演戏的话,还不是从你们邵家挣薪水和片酬?不如跟着我干,抢一票是一票?”
杜家最近几年的生意大头在走私和军火上,基本上除了毒品不沾,其余的什么来钱快就做哪一口的生意,连地盘圈定都在逐步退出了。杜二爷要是听到自家儿子用“抢”和“票”这两个词语来概括家族买卖,一定有感而发地动一动家法的。
苏慕彦笑了笑,“我相信,表哥你现在忙家里的生意的时候,也不止是为了挣钱吧?”
杜卓阳愣了一愣,再看向邵逸辰的时候,玩世不恭的逗弄态度就少了三分。
第九章:未婚妻
苏慕彦第二天再去艺训班的时候,并没有人对他昨日的翘课不归有什么问询,反而有些人上前友善地表示自己可以为他补习一下昨天落下的课程,顺便表达出了希望和杜家的现任太子哥发展一下友谊的愿望……
看来,苏慕彦想,大家都认为自己是借了杜卓阳的关系才能插班进来的。
他曾经很不擅长和人交际,多次被媒体记者抓住话语里的不妥和漏洞,在报纸上大肆地编排出一些很吸引眼球的不实报道。后来碰壁多了,才学了个乖,再开口说什么的时候,就先存了三分的掂量。
于是,在面对这些“友好”的同学的时候,苏慕彦回应出了与对方相应的热情,应承的话语得体而又不怠慢。但是仔细想想后,才发现这位少爷满口的应承背后,是……什么都没答应。
刚上完了一堂理论课,苏慕彦起身离开教室,准备去二楼的咖啡间倒咖啡提提神——昨夜背剧本熬了儿夜……离试镜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他对这个角色势在必得。
咖啡机上显示水正在加热中,于是,苏慕彦就单手插兜地斜靠在侧墙上悠闲地等着。
他今天穿了一身清浅色调的衣服,纯白色立领衬衫和浅棕色格子西裤虽然搭配得很是简单,但是不管是衣料、剪裁还是款式,都是不久前结束的巴黎某著名时尚展上,被几位颇为知名的服装设计师大打高分的新宠。
——这很符合邵夫人的审美:衣服是用来赏心悦目的,车子是用来张扬个性的。
“那个,Ivan……”身后传来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女孩子的怯怯弱弱地让人难以兴起什么拒绝之意。
“嗯?”苏慕彦站直了身子,转过去正面对着她,“有什么事吗?”
这一届的艺训班有些阴阳失调,算上他在内的27名学员里只有10名姑娘,看来最后结业考试的时候,女孩子们的考核通过会相对比较轻松一些。
这个女孩子他有印象,资质不坏,长相甜美、声音清脆,待人接物也够分寸……如果没什么纰漏的出现,是会被公司高层划到“值得捧的新人”这一栏里的。
“可瑶,”女孩子指了指自己,非常周到地替对方想到了有可能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尴尬,“江可瑶。”
“我们认识的,”苏慕彦笑了笑,笑容温和而又客气,“前天的表演课上,我们搭档过。”
女孩子闻言高兴了起来,眼睛中亮亮的神采煞是好看,“……Ivan,你昨天不在的时候,邵夫人来过了……”
“邵夫人?”苏慕彦流露出来的小小惊异恰如其分,语气和表情都很好地表明了倾听者的身份。
“就是我们A.E的当家老板啊……”女孩子的脸上闪过一丝向往,“昨天很多人都在她面前好好地表现了自己一把呢……你不在,可惜了。”
这件事情,他今天来上课时还从没听到一个人说起或者谈论过;而昨天回家的时候,因为有客人的在场,邵夫人也并未说起过自己去过艺训班的事情。
……难道说,连这种已经逝去的机遇,也在勾心斗角之下成了讳莫如深的秘密了吗?
……还是说,……
……这样做,还是不够聪明。
“没什么的,”苏慕彦表现得和内心一样大度,“机会还会有的。”
——回家就有。
“昨天的形体课上完以后,是摄影理论课。”江可瑶像是鼓起了勇气一样,“……我有做了笔记给你,等下拿给你好不好?”
苏慕彦莞尔一笑,“多谢了,不过摄影知识我以前有学过一……就不麻烦可瑶了。”
咖啡机里的开水已经就绪,苏慕彦选着按钮,问着身后的女孩子,“要来一杯咖啡吗?”
“……嗯。”
“糖和牛奶呢?”
“都要的。”
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被递了过去,苏慕彦一边选着自己的咖啡,一边闲聊式地说,“哪天要对公司的老板反映一下,买一台能打冰咖啡的咖啡机来才比较方便……要小心烫哦。”
女孩子小心地端着杯子,白皙的手指衬在浅绿色的杯套上显得很是纤细修长,吸引着人想要去多看两眼。
苏慕彦礼貌地请她一起回教室,路上笑着说一些时下有趣的娱乐新闻,比如某某女星演唱会时被热情歌迷近身拥抱表情惊吓被摄入镜,某某男星不小心叫错同组合同伴名字气氛尴尬……聊天氛围轻松但是不亲密,距离拿捏得不远不近。
快要走到楼梯的拐角处的时候,女孩子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小声说,“Ivan,我有一件事情想对你说。”
“嗯,我在听。”苏慕彦摇晃着手里的杯子,让着女孩子踏上阶梯的第一步。
“昨天杜少爷来找你,”女孩子的声音温温柔柔,“……我知道你们关系很好。但是,他毕竟是黑道的太子……我们要做艺人的话,还是离黑道远一比较容易发展。”
这里有一个艺人公众形象的问题:暗地里多少牵扯都没有关系,但是摆到台面上的涉黑关系足以影响乃至终结一个艺人的演艺生涯——毕竟,你可以引导民众的目光,却不能操纵民众的判断。
苏慕彦有些意外她会这么直接地说出来……聪明的人从来不会把事情挑明了讲,何况自己和她关系尚浅。
于是,便只是浅浅地笑着,认真地说着道谢的话,还表示自己以后会更加注意的。
下午的课也很快结束,收拾好东西离开的苏慕彦又是跟着老师的脚步率先走出教室的。
合上摊开着的笔记本,江可瑶轻轻叹出了一小口气,然后把目光从门口处收回。
——那个人,还真的是看着很好接近,随随便便地就能搭上话去,但是却一直离你的距离很远很远……
开着车的袁姓管家今天心情不错,再加上最近和家里的二少爷接触较多,原本因为对方久居国外带来的生分也渐渐消弭了……说话间也就随意了很多。
“辰少爷,其实我一直不太明白,您为什么要来上这么几天的艺训班……要好的老师的话,夫人那里有的是,咱们何必这么朝九晚五地过来上课呢?”
正舒舒服服地坐在后座上翻阅最新娱乐杂志的苏慕彦很乐意和这位管家聊天,于是他从正在阅读的一篇报道里抬起头来,笑着说,“那是因为这一期艺训班的学员们再有半年不到的时间就要毕业了,从时间上算上来,差不多是和我同期进入演艺圈的人……我也想去看看,和我一起差不多同时期出道的艺人们,都是什么样的;也想看看,A.E近几年来选星的标准,是个什么样子的……”
“他们再怎么样,也是无法和少爷您比的啊……”袁叔很是轻松地说,“有夫人和哲少爷在,您想在娱乐圈玩儿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话可不能这么说,”苏慕彦把手中的杂志翻过了一页,“……妈她只不过帮我打开了大门,这扇门也许比别人的门要宽阔、要高大,但是走进去和怎么走,还是我自己来……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脱离了人力能掌控的事情,最后剩下能凭借的,还是自己。”
瞅着车子停在交通灯前的空挡,袁叔转过身去,很是感慨地说,“……辰少爷,您这脾性,真是和夫人一摸一样的……可是,当初怎么就出了国了呢?”
苏慕彦却是笑了笑之后,不再接话。
——这种相似的评价,还真是歪打正着……可是,当时怎么就成了邵逸辰了呢?
他正在阅读的这本杂志是业内影响力最高,同时发行量也最大的娱乐周刊。
摊开的杂志正中页上,是占据了整整两页的大幅的封面报道:《<迷航>三选结束,周三五人试镜,‘简昱’花落谁家?》。
除了全程对整个海选过程进行了概括性的总述——当然,这些都是老新闻了——文章还对四位从三选中脱颖而出艺人进行了全面的、可读性非常强的报道,一看就有很多直接取材于自公司拿到的内幕资料。文笔生动,倾向性公正……如果单看每一个人的报道的话,所有的读者都会认为“啊,这个肯定就会是被选定的主演的”。而在文章的最后两个部分,则分别用很轻的笔墨写了苏慕彦也曾接过“简昱”的角色,和最后一名神秘的入选者也将在周三参加试镜的消息。
真有意思,苏慕彦想,这篇报道的作者一定向邵夫人要了一大笔“封赏”,或者本身就是邵夫人重赏之下激励出来的文章。
详细地报道了四位入选演员的情况,并且不加掩饰地赞扬肯定,这是为了暗示第五位入选演员必定有着与他们相同等的实力——而在已经很了解这四名入选者的基础上,读者自然会把注意力投之于连姓名都未披露的第五位演员身上,关注度不提升都难。
至于苏慕彦的提及……也是极有技巧的。在目前纪念文章满天飞的情况下,仅仅用这个名字,便能勾起读者对这位影帝的所有回忆——而在他已经身陨的情况下,这些有关回忆大部分都会是美好的。同时,明这个角色是这位影帝生前所接的最后一个剧本,并且还颇受到他的重视……于是,读者对这部电影和这个角色的期待度和苛求度的大幅提升,也是必然的结果。
好一场,造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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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上周回家后被母亲说了两句,邵钧哲这几天回家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但是,苏慕彦推开客厅里的门后还是愣了一下。
身边过来帮他接拎包的女佣还体贴地带来了换穿的拖鞋,见自家少爷的愣神便小声地开口说,“少年,您刚回国……还不知道吧?那边的小姐就是冯家的凌嘉小姐,未来的少夫人。”
苏慕彦“唔”了一声,“……知道。”
“多说两句话会多开给你工资?!”邵钧哲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阴郁的目光显示出了这位偕未婚妻回家的少爷此刻心情很不美妙,“……一个佣人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也不看看这里是你说话的地方?”
“是我问的。”苏慕彦斜侧了一下身子,正好把低着头挨训的女佣挡在了身后,然后低声说,“去帮我端一杯咖啡来,不加糖就好。”
双手抱着皮质挎包的姑娘连连着头,却是不敢再开口应声,借着二少爷的吩咐飞快地退出了客厅。
这段小小的争执引来了不远处两位女士的注意力。
邵夫人依然一副慵懒贵妇样地斜靠在沙发上抱着波宝儿,对于两个儿子的争执全当没听到,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逸辰,回来了?”
相比而言,另外一位女士的反应就热情了很多。
冯凌嘉小姐身材高挑,相貌俏丽,今日更是穿了一件柔粉色为主加以雅紫色缀的低胸束腰短裙,配之以纱质轻薄罩衫,走动之间,曲线毕现……
她一双细高跟鞋仍然踏得稳稳的,用手亲切地搭住邵逸辰的肩膀,笑着说,“这还是我第一次见阿辰吧?……果然遗传了邵姨的好长相,一看就让人挪不开眼。上次你出事住院,我听说后心急如焚,早就对钧哲说了要来探视你……可是那会他忙我手里也出了一小事,一拖就拖到了这个时候还真是不称职啊……”
邵钧哲在旁边“哼”了一声,劈手把自己的弟弟拽到自己怀里来,对冯凌嘉毫不客气地说道,“得了吧你……身上这么重的香水味,不怕熏到了我弟弟?”
冯小姐笑得温婉极了,“你看你……钧哲,这么说不是让弟弟看我的笑话吗?”
“你的笑话还少?……哪里用得着我?”邵钧哲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回神过来又立刻放开了圈在怀里的邵逸辰,“愣在这儿干嘛?看大门呢你?!”
苏慕彦安静地看着两个人的言行,表面上一片不动声色。
他笑着向自己这两位名义上的“哥嫂”了头,笑容羞涩而又温暖,有着一个合格的幼弟该有的一切礼貌……
然后轻快地走到邵夫人面前,一边伸手应对波宝儿急不可耐地不断递爪子的“打招呼”,一边和邵夫人简单地说了两句话后,带着一歉意地说,“妈,我刚回来,一身的汗……先上楼换一下衣服去。”
邵夫人笑着了头,看着儿子上楼后就把目光投向了另一个儿子,笑容也就有些变淡了,“……钧哲、凌嘉,都站在那儿干什么?过来坐吧。”
——三十多年前,自己跟着建承回邵家见父母的时候,可是一张素面、一身布衣……
一晃三十年,时间过得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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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慕彦一口气走上了二楼,反手关上卧室的门,再反手关上浴室套间的门,背靠着硬邦邦的门板上,才慢慢地出了一口气……
几分钟前的那个女人,关切地搭着自己的肩膀,一双精心妆容过的大眼睛配合在浅金色的眼影下眸光明媚,微翘起的丰满红唇线条优美……这是一个娇媚动人的女人。
重,在于女人……能够大大方方地光明正大地以“未婚妻”的名义出现在所有人所有媒体所有目光下的女人。
也是自己曾经的爱人选择的女人。
被邵钧哲一把拉开,硬拽到怀里圈住的时候……
——电光火石的恍神一瞬间,竟然还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还是苏慕彦。
所幸的是,人吃亏多了便能变得多聪明一……
他慢慢地走到洗脸池面前,撑在水池两边,在镜子里看着自己的脸。
……尖细的下巴,削薄的唇形,微微上翘的眼尾,黑色瞳孔深处的颜色……
——这已经,不再是苏慕彦了。
只是,心脏跳动间的刺痛……却一下一下固执地存在在哪里。
苏慕彦想,叫“苏慕彦”的那个男人还真是个笨蛋……越是这么想着,却在眼眶中越有一种湿润的错觉。
——当爱情转身背离,剩下的还有什么?
不管剩下什么,他都誓将紧紧抓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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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氏总裁的未婚妻冯凌嘉小姐第一次到未婚夫家吃饭,便遭受到了不冷不热的待遇。
这一天的邵夫人因为天气闷热而略微有些身体不适,原本就稍带着恹恹的神情。再发现自己的小儿子心情低落之后,更是把原本就不多的精力转移到了爱子身上。
而邵钧哲则是由于身边的女人耍了小伎俩,硬逼着自己带她回家而满心不耐……在饭桌上出言呵斥了好几个佣人后,才在自己母亲责怪的目光下,丢下碗筷,用“公司还有事务需要处理”的托辞起身离去。
冯小姐在整晚中都表现得落落大方,名门闺秀的气质尽显得近乎做作……她姿势优雅地握住银质调羹,务必显露出绝对的淑女风范;心里暗暗想的却是:自己终有一天会像餐桌主位上的那个女人一样,不仅被人恭恭敬敬地称一声“邵夫人”,同时也做得了这整个邵氏名副其实的“夫人”。
第十章:《迷航》试镜(上)
所有参加了八月底那次小型会议的人都心知肚明:《迷航》剧组的海选只是为了邵逸辰一个人的海选——所谓的海选,直白了来说就是没有门槛的遴选,而实际上不过是为了掩盖邵逸辰的毫无演艺背景的一场作秀。
但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过了三选最终能够通过试镜一争高下的五名准主演中,除了凭借着“裙带关系”的邵家二少爷、A.E的两位资深演员、艺诚的一位当红小生……还有一位从海选中一层层“过关斩将”而出的普通人。
这个“普通”,说的只是他的身份普通。但是,没有任何背景,没有任何演艺经验,却能被挑剔苛刻的导演组选中来试镜……这本身,就不是一件普通的事情了。
9月14日,周三。
整个艺训班都沉浸在一种类似于焦躁的亢奋中……有一些胆子大又很活泼的学员甚至开始向徐班导提出希望能去观摩《迷航》试镜的愿望,满心希冀的。
徐凯新环胸而立,扫视了一圈前来“请愿”的学员,“诸君以为是选秀节目?来报名做热心观众来了?……还是以为去看马戏团表演?咱们组了团地去?”
他这么尖刻地一问,几个还只能称得上是大男生的男孩子就都有难堪地低下来头。
“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徐凯新环着胸的动作没有变,只是扬起下巴了,“要试镜的话,你们以后有的是机会……先把自己能做的做好,再去想这些以后才需要操心的事情。”
“……,”沉默了一会后,终于有人忍不住小声但是以一种质问的口气说道,“……可是,Ivan他今天都没有来,难道不是……”
徐凯新放下环胸而抱的手臂,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义不明,但是明显不属于褒义范畴的轻哼,放轻了音量却用一种很是让人脊背发凉的语调说,“……原来,做班导的不是我而是李先生?可这是连我都不管的工作范畴……李捷,我在此决定,将在你的结业考核中扣低我所评出的分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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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只有寥寥几句的小插曲发生得既迅速又不值得提及,而其中一位不在场的当事人则对此根本毫不知晓——他现在正在赶往Z市北区四厂的路上,这次的试镜将在那里举行。
今天送他的并不是袁叔,邵夫人也并未一起携同出发。
等到了四厂后,早有工作人员在门口守着了,一见到邵逸辰下车便迎了上去,“是二少对吧?辛导已经打过招呼了……请您跟我来。”
苏慕彦应了一声,向着身后邵家的私人司机比了一个轻松的手势,便跟着这名自称“阿兴”的工作人员向一号摄影棚走去。
四厂的全称是邵氏第四电影制片厂。苏慕彦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他之前便有多部电影和电视剧曾经在这里拍摄——A.E肯把这么一个制片厂空出来一个摄影棚来进行这次的试镜,无疑是对《迷航》所看甚重的表现了。
苏慕彦虽然不是个很健谈的人,但是很擅长对聊天气氛的把握。短短几句话就让阿兴打开了话篓子,对今天的试镜侃侃而谈了起来。
阿兴一边带路一边笑着说,“二少,这可是我第一次见您;其他四位在大报小报上那看得多了去了,邵姐藏您藏得可真严实……还甭说,单单就模样来说,您可绝对不吃亏——说错了就让我瞎了这对狗眼。”
“连见惯了明星的阿兴都这么说,那我可不是要沾沾自喜?”苏慕彦摘下鼻梁上的浅色墨镜,露出因为轻笑而微微挑起的眼尾。他对那三位自己曾经的同行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但是对那位新人却很是感兴趣,所以话题一转便问道,“我听说这次来试镜的还有一位和我一样的新人,你有没有见过他?”
“……您问的是颜安宇?这小子啊……哈哈,您见了就知道了,”阿兴在苏慕彦摘掉眼镜后便频频回头看他,“二少您是第三位到的,他还没到……这边走,前面就到了。”
将人领到导演的工作间,阿兴便先退了下去。
苏慕彦站在工作间前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整理一下仪表,才礼貌地叩响了门。
辛导,全名辛洪源。别说是A.E,即便是放在整个华国的电影圈里,若是他出来说一句“论拍电影,我排第二”的话,虽然会有人心生不服,却是无人敢说“自己排第一”的言语的。这位导演最先是艺诚的人,凭借一部热血枪战片《壮志凌云》一举成名,其后执导的影片也都大获好评……但是因为不小心得罪了当年艺诚的台柱裘倩,艺诚的边总居中调停未果,反而被当时这位年轻气盛的导演失手打中眼眶,便遭到了艺诚的封杀。当时还未嫁入邵家的杜睿在得知这件可以称作秘闻的八卦事件后,对邵建承说:“这个人,艺诚不要的话,你们A.E一定要不惜任何代价地挖过来”……而辛洪源在来到A.E之后,在沉寂了将近了一年时间后,以300万的投资额为A.E拍出了一部《决战》,一举拿走了2000万的票房,在业界轰动一时。至此,A.E和艺诚的关系更是雪上加霜。
抛开这桩演艺圈常见的公案不提,这么多年来,也只有这位辛导所拍出的片子从未赔过钱;再抛开商业利益不言,拿下两次电影节上的“最佳导演奖”的资历,也是这位辛导被称作“A.E第一导演”的原因之一。
“进来……”门里传来一个男声。
苏慕彦推门而入,却发现工作间里并不是只有辛导一个人,而是围拢而坐了几乎整个导演组的人。
几道目光都投射到这位年轻的“少东家”身上,打量和审视的意味甚重。辛洪源眼睛一亮,心里暗道了句“的确够漂亮”。他只是在三年前见过这个还只能被称作少年的男孩子,当时印象并不深刻,只是觉得眉眼间遗传了邵夫人的锐利精致,相貌还算不错;如今亲眼见到,当日由于邵夫人强制推荐带来的不舒服才去了三分。
“导演好,几位老师好,我是邵逸辰。谢谢辛导您能给我这次机会。”苏慕彦不卑不吭地说道,绝口不提这次机会是邵夫人强压政策下的结果。
——他在演艺圈里浸润多年,和辛洪源的合作也不是一次两次,所以对这位才华横溢的导演很是尊重,而且也是相当了解对方的脾性的。
因为始终对邵夫人抱有知遇之恩,辛导并没有给这位新人太多的脸色看,只是掐灭了手里的烟说,“我听夫人说你去过几天艺训班……总之,先不要紧张,你形象还是很合适的。”
这话说的客气,然而却是在从侧面说这位邵二少只有一张脸可看,演技不堪而提了。
听明白了话中之意的苏慕彦虽然暗中皱了下眉,但是依然很谦虚地说,“谢谢辛导,我一定会努力的。”
“嗯,不错!”辛洪源满意于他的态度,招手叫来了早就等在一旁的工作人员说道,“带阿辰去化妆间,安排给小冉。”
因为并不是正式拍戏,所以一号摄影棚内忙碌的工作人员并不太多,只有几个灯光师和道具师在忙忙碌碌地布景。
“冉姐,辛导让您负责这位哥哥的化妆。”工作人员恭敬客气地对化妆间的一位正在为别人化妆的女化妆师说。
这位化妆师是A.E很有名的妆师,尤其擅长为男艺人化妆。
任冉应了一声,很温和地对邵逸辰说,“你先稍等下,我马上就给南哥化好了。”
苏慕彦轻声地说了句“麻烦了”,便在一旁坐下,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圈整个化妆间。
房间并不太大,除了他、任冉和正在化妆的郑启南以外,还有艺诚的那位当红小生和他带来的化妆师这些熟面孔……想必是其他人还没有到。
招呼了别人带郑启南去换服装,任冉便动手给邵逸辰化起妆来。
若是论到资格的话,便是苏慕彦还活着的时候,也会喊任冉一声“冉姐”。她化妆的水平很高,而且不管是对新人还是红星都是一视同仁,人缘很好。比如现在,她就一边给邵逸辰化妆,一边笑着说道,“帅哥,你是新人吧?长得这么帅,如果我之前见过你的话,肯定会有印象的。”
苏慕彦保持着自然放松的坐姿回答说,“嗯,第一次来试镜。”
“那真是难得,”任冉一边给他打粉底一边说道,“辛导虽然对新人并不怎么挑剔,但是这部戏是公司今年最看重的戏,这个机会还蛮难得的……所以好好加油,通过以后可就一夜成名了哦。”
“谢谢冉姐。”苏慕彦淡淡一笑。
说话间,另外两位来试镜的准主演也已经到了。于是,一旁空闲着的另外两位化妆师也都忙碌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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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慕彦不知道的是,他方才去的导演工作间里的人员齐备并不是为了专门等他,而是在等另外两个人。
就在他离开导演工作间以后没多久,工作间的门就被人轻轻地推开了,邵总的助理Amelia毕恭毕敬地请入了自己的老板和一位……
盘发、淡妆、休闲装……和怀里抱着的名种猎犬,能够让A.E的邵总即便心不甘情不愿也能恭顺着低下头的女人,只有这么一位。
邵夫人笑着和剧组里等着她到来的人打招呼,举手投足之间,一派端庄大气。
“今天辛苦大家了,”邵夫人在大儿子拉开的椅子上坐下,“等下试镜结束后,我请大家一起吃个饭如何?”
她明明是在询问,但是周围这些熟悉她个性的剧组人员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是:我已经订好了饭局,等下请诸位同往……不过邵夫人一向出手大方,所以大家倒也都会欣然而去。
于是,一圈子的人都表示辛苦是应该的份内事,夫人你太客气了云云。
邵夫人等所有人都不再说话之后,才看着有些面色不豫的辛导说,“辛导,我知道你现在心中是有些不快……但是,还请你放心,我杜睿今天来的身份就是一个普通的母亲——你所作出的任何决定,我都会接受。”
辛导闻言后,眉间便舒展了少许。他一向对邵夫人尊敬有加,这次试镜若是她说出什么一二三四五,他还真少不得听从个一二三来。
一旁站立着的邵钧哲等的有些不耐,便开口说道,“这么说来,试镜可以开始了吧?”
辛导便率先站了起来,打开门后,礼貌地请邵夫人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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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航》是一部谍战片,或者说它是一部披着谍战片外衣的爱情片,集动作、枪战、特工、爱情多种元素为一体,根据去年畅销书排行榜第一位的同名小说改编而成。
男主角是一名三重间谍,为了拿到帝国最新的军事计划,他引诱了军务大臣的结发妻子,一个年老色衰但是却精明无比的女人。由于情报的泄露,男人即将暴露。在死亡阴影的威胁下,最后肯留在他身边的只有那个女人。他向她坦白了一切,却未料到女人告诉他自己早就知道他的间谍身份,并且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为他遮掩了多次失误……而这次泄露的情报,却是女人放出去的消息。
黎明将至,苍白肤色的男人质问为什么,穿戴整齐的女人背对着他低声说,“因为我爱你。”然后,她走出去,步行到执法厅,为他揽下了所有的责任,并且用自杀封堵了调查的进一步进行——她的父亲是帝国海军重将,丈夫是军务大臣,各方利益的博弈在找到了足够分量的认罪者平息事件之后,整个追查便成了不了了之。
这部影片从某个角度来说,是男主角的一场个人秀。
辛洪源曾经在和苏慕彦说戏的时候,这样说道,“这部戏的关键在于简昱。如果每一个看到他的观众,不论男女,都希望自己是褚夫人。那么,你这个主角就合格了。”
而在说到褚夫人的时候,辛洪源说,“这个角色的潜台词,就是‘独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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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好服装的苏慕彦站在一人多高的穿衣镜前任由服装造型师为他整理着装到完美。他看着镜子中穿着制服的男人,回忆中的影像重合而来,仿佛能在身后看到第一次来试镜时的自己……
就像是时光倒溯回去。
那天的自己,是带了经纪人和私人化妆师一起前来,而且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试镜,势在必得的试镜……
同样的剧本、同样的人物角色、同样的装束、同样走过的步骤全部重来……
苏慕彦看着镜子中的邵逸辰,除了相貌、体型的不同,相似的却是眼睛中的神采和表情。他仿佛在邵逸辰背后看到了同样穿着军装制服的苏慕彦……
——究竟哪一个才是……
“好了,”造型师的声音打断了渐渐浑浊的思绪,苏慕彦轻喘了一口气,用微笑着的道谢掩饰着刚刚的失态。
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从他跨出换衣间的门这一刻起,他便不再是苏慕彦,也不会是邵逸辰。
他是,简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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